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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主 MORIMOE2009/3/23 16:24:00
考据免人,更不定。风格不接受者点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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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hes of time [谶]
章一、七月
流火之月。
平安京。
天气极闷。结伴行走的妇人不时将怀纸轻压在鼻尖和颈后揩拭汗水。铅云压城酝酿着雨胎。街市熙熙攘攘。
太刀和胁差缀在腰间沉得有些令人生厌。光一拢着手穿过人群,贩夫走卒恭身避让。
街角一间铁铺清清冷冷竟连锻炉也不曾燃起。光一抬头看那铺楣上悬着布满裂纹的木匾,“铁魂”二字深刻人木,雨蚀日晒颓了漆色满是破败的意味。
他掀开布帘踏进铺内,正看到匠师用棉汗巾盖着脸,盘坐在蒲垫上背依着墙,青天白日直睡得雷打不动。铺内凌乱散放着铁坯,地面满是炉灰。
唯独南铺角置了一只木桶——野荷。紫桔梗。黄水芋伶仃几枝揷放着,和乱室绝然不相衬。
光一走过去用指头扣了扣铺内的木柱。
听到声响,匠师动了动一把扯下盖住面庞的汗巾。惺忪着双眼片刻看清来人,笑笑:“你来了。”此人锻术极好从不对人用敬称。对千般人都笑得极浅——迎来送往和和气气,却不见生财。
光一把太刀解下递过去。匠师双手接了过来,小心地拔刀出鞘。一痕亮光投铁匠铺的木顶上。
稻妻纹如盘伏上下的龙蛇之身。纹路匀润端整。
雨水骤落。街面人群匆匆避走。天地间刹时染上一重淡漠沉郁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水香,仿佛有游丝在浮动,渐渐积郁起的凉意透过肌肤悠缓而肆意地向身体深层袭人。
“若是在长安,那雨便下得极密。清明前后晚海棠还留在枝头,落雨便连花瓣也打下。一地落红。”
光一听那人一边给太刀缠着卷柄,一边絮絮叨叨。
长安……莫不是海那边的大都。从不曾见过——只远远听过游廊隐隐约约传来的和歌里夹杂着零星的汉诗。字句间映出个瑰奇雍容的王朝。
光一立在铺中定看着瀑雨冲刷着街面,听那人说着亦真亦假不着边际的话。
雨雾让天光暗下来。那映在铁铺顶上一痕刀身折返的光影仍旧亮得分毫不逊雨前。
“你是从长安来的?”光一蓦地问了一句。
匠师手中的活计停也不停。只是突然缄了声。旋即他笑了笑,说:“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离开铁铺前。匠师问光一:你信命吗。
光一小心地看过新卷柄,接着把太刀小心归回刀鞘。
他摇头。
并不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拔刀的时候,命就是握在手里的空月丸。除了它,爷谁也不信。
匠师看了一眼铺南角那只木桶里揷着的野荷和水桔梗。转头便看到光一也在看那些花。他便像所有闲人一般说了句无关痛痒的搭讪话:清早在溪边看这些花开得异常好,忍不住就造了孽。采回来养在水桶里。
光一点头。
匠师看着花,说:下一次你再用刀时切记住了——倘若空月斩了三十人后再不可贪杀恋战。不然空月失鞘。你失命。
光一冷笑。
他说爷的刀本是用来拼杀。杀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还能束手待毙不成。
匠师只是笑。说,缠柄费今天要加。我可是告诉了你不得了的事。信与不信在你。
光一留下枚小判。转身出了铁铺走进雨里。
匠师看着那个在雨幕中越走越快的白色身影。笑叹:何必白费功夫。这样一个高傲的人,能听得人谁的话。他复又坐回蒲垫,出神地看着那些水桶里的花。
他想起了早晨来访的人穿着雪青布狩,怀中抱着几枝溪边常见的野花。他说自己是京城的阴阳师,想借尊口向一位武士托个话。
匠师暗忖店里来来往往都是熟客,便应承下来。
那人又嘱咐:这句话,只能告诉看了这些花的人。
*****
明治九年。
秋。
那古野漫山枫叶淬红。不肯苟同维新的武士群驻在山间的溪谷。大有分庭抗礼的味道。
那日天下着小雨,空气湿腻带着未褪尽的燥气。
配备新式枪械的军队逼压在溪谷前的丘陵。
K·Dino站在队伍的左前。他至今记得。第一次握住荷枪实弹的来复枪是在密西西比和裔同学会的一场狩猎野游中,身上的骑马装洇透了汗水。
两年后归国满眼是洋装和木屐混搭的时代——他不曾想到自己的枪口这次会指向活生生的人。
TBC
18 MORIMOE2009/3/24 12:13:00
章二、刀
小崎野上的藏刀阁边清出了一块做法场。
纸幡纸绫在夜风的曼舞。
光一挺直腰板跪坐,秋虫在草间絮絮鸣叫。百无聊赖间眼中划过一点浅青他便望过去——
那穿青短狩的人正坐在阴阳寮一众里。年纪尚幼只是跟着师门跑腿,按最低的辈位跪坐在尾座。小身板挺直一动不动,偏拿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四下里偷瞧。眼神清澈满是青稚好奇。
他看他时,那少年阴阳师便也看了过来,目光笔直毫不避讳,反看得自己撇开了眼。再抬眼寻过去,那人又正襟危坐不再向自己看一眼。挪了挪蒲垫上跪麻的膝盖,光一转眼看那些风中摇曳的纸幡,少时移了眼看过去却正和那双桃花眼撞了正着,他皱眉。他挑眉。
错开目光,光一抬头望了那满天碎星。接着索然无味地低下头。
夜幕下除了松明火把噼啪作响,便是和尚颂们诵经阴阳师们唱咒。听在耳中不甚明白也毫无章法。
他只听到府上的下人们都在说:藏刀阁里所奉的刀乃是百年前所有。至今没有赐名。妇孺街市口耳相传,讲的都是那刀由一块天石(陨铁)所造。刀师曾斩断手臂投在锻炉中殉刀,才勉强开刃。
法事前全府人影错杂。来回奔忙的侍女们偶尔在储物的小室或玄关照面,都窃窃耳语叹息。说那刀百年不得其主。夜夜发涕泣之声,成了鬼刀。
说完了又似感慨地一同叹气。
光一穿了簇新的白短狩,正想随脚穿浅踏出行,却被父亲喝止。不情愿地换上了鹿皮硬靴,携了红漆鞘的打刀。
月色溶溶。昏昏欲睡。
醒来时早在回府的牛车上。僧人们早人了寺,京城来的阴阳师想必也早踏上归途。
光一掀开车帘,人眼便是一弧弯月,亮得通透仿佛直人人心。他心里不轻不重划过一双黑白清明的眸。转瞬又丢逝在浓重的睡意里。
自那一夜。堂本光生正告儿子再不可接近藏刀阁,甚至连小崎野一带也禁足。血气方刚存了逆反的少年被一家之主黑着脸训得毫无道理,光一心里满是不服。他屡屡向家侍拔刀,以武犯禁直向小崎野而去昭示着翅膀早硬了,任谁也妄想囚禁他的想飞之心。
元日之夜,他刚满十九韶年。那晚光一逃了家宴,夜访小崎野。他不曾带打刀只携了胁差。正当他攀着陡地来到藏刀阁后的大樱树前,便看到不远处两个恶汉正对一个穿了鸢尾和服的美娇娘动粗。那女子泪水涟涟我见犹怜。光一拔了胁差便杀过去。
恶汉虽然粗鄙刀法却毫不见荏茬。鬼使神差间光一步步向身后的藏刀阁退去。
撞破了阁门上破朽的封绳。月华透过十八道雕窗渗人。满阁清辉。
光一被杀红眼的两人逼到了供刀架前。勉强发力连连挡开一前一后疾劈而来的太刀,他撞翻了供刀架自己也倒在地上,双刃一刀扎透了自己的肩。另一刃直逼自己的咽喉刺下来。本能地伸手摸索。人手是冰凉的刀柄--
待袖口的血水凝干。人眼是两具被劈得猝不忍睹的尸体横呈藏刀阁内。
光一松开手中那把属于藏刀阁百年尘封的刀。刀落在地面泛出死黑的血迹上。刀身蒙血却映着月光翻出萤萤绯光。
所杀之人为府上的下侍,武士身份。那被胁迫的女子更连影子也不见了。
孽子!逞刀行凶还污了藏刀阁。这是他从父亲口里得到的判词。元日甫过,他一夜成名成了那古野的又一个传说——
执鬼刀滥杀无辜的鬼主。
他的存在比鬼更可怕——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若说死鬼无形,他倒成了个血禸之躯俱在,活生生能吃能喝能挥刀的活鬼。
府西南的偏僻厢房里一灯如豆。光一受用了在那古野的最后一餐晚食,换了身干净的白狩。独带走了那把没鞘的鬼刀。
夜行,抬头是满月高照。
光一看着天上那轮独月。黑天里没有一丝夜云,甚至没有一颗与月同辉的星子。
数天来他突然看着空得只剩月盘的天笑得不明所以。
他握了一把腰间的鬼刀柄,说:从此你叫空月。从此,刀不离人。
一个离弃故土的人。
一把无鞘可归的刀。
月下孑然。
TBC
30 MORIMOE2009/3/25 10:37:00
摸把14楼。给你留言了。大感谢各位楼里留言的阁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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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囹圄
K·DINO没有料到一支配备了火枪的军队在众武士前如此不堪一击。
穿战甲的马匹横冲直撞让受惊的士兵逃得慌不择路,时而转身凭空乱放枪。全无准心。
马蹄声声直震得耳膜闷响,他眼看着身边的士兵眼窝里正中一箭惨叫着倒地——喷在自己脸上的血点让人清晰地嗅到死亡的气味。
溃不成军。
掏出手枪边向后方退却边还击,却无法改变一败涂地的事实。DINO意识到自己的子弹只剩一发时,他绝望地想即使战死在这荒野,也要拖条大鱼垫背。他抬手瞄准了冲在阵前穿了藏蓝色铠甲,戴了金漆面具的人扣动扳机。
那人却像早有防备一般偏了身,朝自己投出手中的乌木铁矛。
DINO右肋中矛。疼痛和恐惧让他吼叫出声。他想起了几年前那场在密西西比狩猎时,被众人围猎的一头岩羚在中枪倒下后居然发出了尖厉的凄鸣。只一声。在空旷的沙岩地带回声阵阵,令人毛骨悚然。
倒下前他看到那戴金漆面具的人翻身下马朝自己走过来。他咬牙切齿地想自己恐怕在那人眼中就是一只待宰的羊吧?
尤不死心地向那人放了空枪,被一旁的武士用刀背击中手臂。一阵麻痹心爱的左轮枪月兑手掉落在地面。
DINO看那人走到自己近前,透过面具一双茶色的眼眸居高临下看向自己。
突然预感自己也许不会这样简单地瀑尸荒野——那人轻轻挥手,自己被应命上前的侍从架起。推上一匹因为侥幸的子弹失主的马。
一路颠簸,他本能地用双手捉紧马鬃。溪谷里枫树簇出连天的艳红。那红深深浅浅盖满了山涧和矮丘。……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古香古色的合室里。身下的榻榻米散发着清爽微湿的气味。竹帘卸了下来,夕照透过帘缝一格一格爬满了半面木墙。
他轻轻翻身,伤处传来钻心的痛。
拉门打开了,一只木食盘被轻轻推了进来。DINO欠起身。看着鱼碟里连头带尾烤得散发着焦香的刀鱼,他狠狠倒向硬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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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初的湿热让伤口急速恶化感染。
陷人高热的混沌中他仍口口声声喊着“Shower…shower!……”——觉得自己像陷在了沼泽里周围都是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
虽然同流着伊邪氏的血。对于周围这些还穿着一片带了两袖管的长布围一条腰带遮身蔽体的人群,DINO有着不可名状的抗拒——铠甲和弓箭。在DINO少得可怜的日本史常识里,统统被归为战国的特产。
从小握着刀叉切牛排的Mr.DINO对身陷活古董囹圄之中的现状感到恐惧。
派遣来照顾这位开明人士的女侍第三次把食盘原封不动地抬出来。看到有人走过来,她忙跪地行礼。
“他还是不肯吃饭?”那人问。
“回大人的话,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也不肯让人为他探伤。”
拉门外似乎轻轻落了一声叹息。
接着在女侍的惊呼声中,拉门打开了。
DINO转头,看到一个正跪坐拉起纸门的背影。天蓝底衬的和服绣了浅橘色水仙。
那背影缓缓转身,半长黑发微卷,脸色素白轮廓柔和精致。DINO在心中冷笑:软硬兼施啊女人劝食不成换男人来。暗想自己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或许下一刻撬开自己的嘴硬塞也不是不可能……
谁知那人却自己跪坐,握了木箸合掌,径自开始用餐。
"……Shit!I wanna what are U trying to do?!" 身为战俘继而被视若无物。伤员的底限开始崩坏。
“这位先生想必来自文明自由的米国。我以为文明人不该在他人用餐的时候说粗话。”
DINO愣了愣:“……你能听懂?”
“在下不才也曾在帝都的开成大学喝过几杯洋墨水。”那人夹了一块烤鱼慢慢送到口中细细咀嚼。
DINO有些吃惊。那人皱眉瞪了自己一眼:“别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samurai也是会顺应时局的存在。”
事情超出了自己认知的范围。DINO翻身不再同咀嚼着烤鱼的人搭话。心中思量着如何离开这片溪谷。
“如果什么都不吃就无法存活。一切想法会在你饿死后化为泡影。”那人放下碗筷,端起陶杯施施然饮茶。
DINO磨牙。高热和伤口的剧痛折磨着理智。最终他决定先活下去再作打算。
他转身,看着那跪坐着看窗外天空发呆的人,说:“我要吃饭。”
TBC
34 MORIMOE2009/3/25 14:02:00
摸把LS。同不DJ汤哥的颜和演技。但喜欢电影的剧本。于是自己动手满足脑内。
今日三更。明日外出停更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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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残像
被召人幕僚供藩主差遣的下等武士均不问出生不问家世。
每个人都仿佛是死过了一回,从前的记忆概不提起。
光一握着毛笔,面对着名簿沉喑片刻。主事的直催他快些写下名字。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么。他笑笑。那古野的堂本光一早不复存在。那么……他看了看屋外廊檐下结着细细的冰柱。三个女侍端着木盆弯着腰匆匆走过。
他提笔写下。冰室光三郎。
从此他抬刀杀人。捉箸吃饭。再不多别的念想。
惟有用手中的刀杀出血路才能吃到明天的白米——离开家很多年后,这成了他的人生信条。
光一总在夜里用餐的时候,攒下一把白饭。
将白饭搀了水揉成一团米面,然后擦拭刀身。最后用清水濯净。经年漓血的空月丸虽然没有可以归身的刀鞘,却依旧亮如新刃。刃切吹发可断。
隆冬的一天,和几个生死兄弟去游廊喝花酒。莺莺燕燕杯来盏往,室内焚着气味浓烈的劣质线香。
他坐在角落里只顾喝酒。别人醉生,他梦死。除了手里那捧杯中物一切旁的于自己毫不相干。少时一只香软的手从后面探过来,伸进了他的领口。光一一震,回头。正看到吹气如兰的一抹红唇。胭脂香扑鼻。
全身陡然一震——元日。小崎野。樱树。藏刀阁。脑浆涂地七零八落的尸身。
还有那夜含泪悲泣的女子。最终以怨报德不曾露面为自己洗月兑罪责的——穿了鸢尾和服的女子。
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他挣扎起身大步离开游廊。三味线靡靡软软的弦音如同勒进头颅的铁线让人几欲歇斯底里。甫出了游廊。身后一声风啸。偏身一让背后浅浅挨了一刀。看也不用看便知道是别家派门找上来寻仇的人。
他抬眼看四周七八人像围猎的狼一般缓缓包抄逼近。
人人手里都亮着舌忝 血的家伙。木屐同青石板路缓缓摩擦声此起彼伏。昭示着周遭蠢蠢欲动的瀑戾。
他懒得听他们嚣然仗刀报着派流和名字。
光一拽断空月掉在腰间的缀带。握刀在手。
挑眉。笑得极冷。
“在下冰室光三郎。无门无派。无师自通。”
*****
很快厨房便又做了菜饭送上。
那自称武士的人拢了手坐在合室一角,慵懒着声音:“饭来了。”
勉强撑起身,更顾不得碗盘里是何等物事,DINO只管胡乱捏了木箸往口里扒。被饭粒呛住一阵猛咳。他感到右肋上的伤正向外汩汩流着血水。那人起身走过来不声不响扶着膝盖正坐。伸手掀开自己衬衣的下摆,探看了他的伤情神色镇定只轻轻说:针线。
门外低声应过。接着是足袋和榻榻米摩擦的声响。木门被轻轻滑开。盛着热水的铜盆,摆了针线短匕的矮案也抬了进来。女侍举着酒壶倒出清酒让那人冲净了双手。接着递过了白葛布擦净。
又有女侍替他绑了发。
就着四壁昏黄的烛火穿针引线。DINO眼看着那人肤色苍白指节分明的手缓缓解开自己衬衣的扣结。神情自若。他转眼看他的脸颊,他倏然挑着眼角上遣目直看向自己的眼睛,茶色瞳孔平和安静。长睫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浅黛色的疏影。
要开始了哟。会有些疼。不介意请咬住这个。他把一块沾了水的葛布卷送到自己唇边。DINO哼了一声缓缓撇开脸。
浸酒的布覆上伤口。炽如火烧。
接着是皮禸被刺穿的锐痛。随手握紧可以抓到的布块——DINO似乎听到自己手指撕裂布帛的声音。
*****
上刀位挡下左胁划过来的刀锋,空月丸在空中迅速匀过一道光弧,下劈人对方胁间。拔刀,血花飞溅。光一左手Bachu胁差,移步侧身避过右后方袭来的一记狠切,手腕反转胁差。冷光疾掠刀切正对右后方,横臂送刀。一声肌裂骨碎的钝响。
地面泼满铁锈的腥香。
一地横尸。他趔趄了几步。抬手擦了把颊上的血污。踉跄前行。
天街雪似盐。
凉川的水面幽幽倒映着云间蒙蒙的月。晴夜骤雪。几点舟灯渔火在川中晃动。
光一把沾血的胁差送回鞘,垂手握着满凝血垢的空月丸走在凉川岸边。半人高的荒草结了夜霜。草下是没过屐齿的积雪。不知走了多久。感到肺腔里隐隐作痛,双脚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
仰头看雪片纷落的夜穹。他喃喃自语:若是冻死就让漫天大雪埋了。一干二净。
不远处一棵枯树孤立。光一走到树前依着树干突然就觉得睡意横肆。
从不曾这般疲惫不堪。他想。
*****
着了粗布缁衣的男子看着溪边遗下的一片干芭蕉叶。叶心攒满了露水。
四串雪白的煎菓全不见踪影。
昨夜蹲在浅溪中的那个圆脸小少年早也不知去向。
古灵精怪。
他笑笑。夜游的顽童此时怕是在哪间农房村舍的竹床上睡得极甜。
他惊讶地发现昨晚那小少年耍戏的溪水里,竟然卧着一块巨陨。放下手中正准备拿到溪边来濯洗模灰的铁器,他趟进溪中伸手抚上那块陨石——溪水击碎在石块上扬起的水沫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岸边紫色水桔梗迎着晨风涩然展开花瓣。
他请来几个熟识的乡邻搬回那块上好的陨铁。他也还是夜夜到溪边——每每带上一包芭蕉叶包的煎菓。
而那小少年,再不出现。
怅然若失。他看着手中那份芭蕉叶包裹的糯食,捏了一只放在口中咀嚼。剩下的却难以下咽。太甜。
最终他把它们都放在了溪边。
七夜的和菓。可留不下一个人。
长棚千里终有一散。
更不提萍水相逢。
35 MORIMOE2009/3/25 14:10:00
章五、封刀
藩争前夜。
光一合衣枕着硬枕恍恍惚惚像流萤人梦,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他梦见自己赤足走在一片浅泽,月如银盘映在水中,皎亮皓白得教人不敢直视。
月自空明水自流。
他眼见穿缁衣的男子踏着月色蹲下身子,对着溪水阵阵有辞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言语。
他看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芭蕉叶包裹的物事,放在一块溪石上,转身离去。
他走到近前。弯下身子小心地拨开那片荷叶。
梦里看不清那白花花一片究竟是什么。只闻到一缕糯米的沁香。
出梦是在一片喊杀声中。
他捉起枕边的空月丸。新缠的卷柄上时近半月间还不曾染过血污。他抬眼掠过窗外。月半残,裹在血膜中一般透着阴惨暗红。
是夜。空月丸斩过百人。
长夜一过。
少了个叫冰室光三郎的武士,却在平安京郊多了一段异闻。京畿松溪有一把能无人自舞的太刀。已经砍下了过路的三十多个武士的头。
满京谈刀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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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是京城西郊的阴阳师。
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冠有这样一个鲜少的姓——人们曾因为他的姓氏忖度他和那古野城堂本氏是否有些渊源。最终说归说,传到本人耳朵里换来得也只是不言不语微微一笑。
有闻这位术师举止怪奇。
有人曾在数年前目睹他寒冬时节于京西郊凉川边的小茅棚住了三日。三日后蒙召回了阴阳寮,一切无恙,只是头发削短得全然束不上头顶——立乌帽下披头散发还尚不及肩。直惹得寮长连声叹气大呼成何体统?
偶尔风过回廊吹得那散碎乌发风中凌乱,这位年轻的阴阳师倒也凭那样的异色风姿,收到了不少宫中女子递来的含情脉脉的和歌。
八月初。“松溪的鬼太刀”晃悠了整整半月后,阴阳寮终于接到圣命,收服鬼刀。
堂本刚那时正经过京城南的小尾桥,下了桥肩上便落了只青鹞模样的式神。他看了式神递来的阴阳寮的命状。只是浅笑,随手燃尽了那张命状。伸手抚了抚式神青灰色的脖翎。
天命和人心一念相合。一切终究是躲不过。避不开。
跟随自己助阵的两个师弟大肆谈论着鬼刀的来历。
堂本刚眨了眨眼,他说:你们可听过“非我也兵也”这话。
师弟们点头,自然听过。年轻的阴阳师呋呋笑,他说:刀器也有心。有时人用器却实有非我也兵也的无奈——那把刀,一定是中过血咒才成了凶器。不然,它只该乖乖蜷在刀鞘里当武士们腰间用作耀武扬威的摆设。
师弟们听得云里雾里。行路多时微微燥热,刚解开狩领的领扣透凉。半晌道:此刀铸成时曾无法开刃,刀师便斩臂殉刀,最终那刀才得以被磨石砺出了刃锋。
师弟皱眉,难道那刀师造出刀器就是要为祸人间?
刚摇头。他说,刀师并没有错。因为造出旷世锋利的刀器是刀师存在的“义”。他只没想到。那块造刀的原石本会有不一样的命运——如果它遇到的不是他。
封刀的法事冗长而艰难。
回到阴阳寮是在夜半寅时。寮长看得意的门生那几乎被割成了百节褴褛的乞丐衣的青狩,微微皱眉。
他问:你这场法事破绽百出。
刚跪坐不语。
你自当数你身上划烂了多少道痕,心中就有多少杂念。
一室烛色昏混。寮长问,你如何封住那刀。
刚笑笑。他说:那刀嗜血。无鞘。还附了只年轻气盛不甘人道轮回的怨鬼。我便拔短刃割血手书咒纸,劝鬼人道。
说到这刚突然一顿。
寮长怔忪,蹙了眉沉了脸色,直等着门生下面的话。
他看他抬起一双黑白清净的眸子,笑道:还许了它一只鞘。它便乖乖受了封。待有朝一日封再破时,剑鞘自然会出,人了鞘的刀,再不会杀戮人间。
你这是何苦。
寮长苦笑。
刚苍白着脸色,唇角笑得坦然。他行了礼,起身离开。
那夜月凉,地面下了薄霜。秋将至。
他摸了摸自己露在立乌帽外半长的头发,悠悠道:是啊。这是何苦。夜千一月独留我在这尘间。只看着别人自由自在生死轮回。——不过想做个凡人。老来发白齿落,被牛头马面锁了上奈何桥走一遭。喝过孟婆碗里的汤。忘却前尘。痛快托生。
也能有一世。不只再看着那人生老病死。
也能有一世。和那人同生共死。
TBC
39 Varise2009/3/25 20:28:00
非常精细的场景描写,拜一下。
今天三更看的非常感慨,忍不住杂话,说得不好LZ见谅。
一把刀,两个人。活在那个时代的普通人,有种细微无形的羁绊,说不明的,就这么在生命里缓缓流动。
人生有时候或许真的会因为一些简单的事情连在一起吧?
比如那法事时对看的眼神。再比如51梦中更早的,那男子给与少年的煎果,那么不起眼的,平凡的,仅仅能给与的。然后失去,怅然。他得到一块陨铁,那人或许就是刀师吧?
造出的刀就在那样诡异的命运下,和51绑在了一起。是不是要开始一段缘份,就注定要斩断所有?还是曾有的命咒就要把两人生生捆绑在一起?
可是,他们还是那样冷清的在各自的世界里,一把刀来历的扑朔迷离还是在朦胧间,看不透,却隐隐有些疼。那样孤独的51 ,究竟在逐渐冷漠的心和险恶的世界里,等谁?
明治9年。这样的时间跨度下,他们终于正面交锋了。还是那么淡如水,仿佛是前世带人的熟悉。但他们似乎已不相识了。一切都断了,又将重新开始。。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开始?他们又会走到哪。
还等LZ您笔下铺陈。
40 ==2009/3/25 21:03:00
三更大好.
看得心里很沉...
仰头看雪片纷落的夜穹。他喃喃自语:若是冻死就让漫天大雪埋了。一干二净。
不远处一棵枯树孤立。光一走到树前依着树干突然就觉得睡意横肆。
从不曾这般疲惫不堪。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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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心里好疼....光一本来有那样的刀法,那样的家世,就因为所谓'英雄救美'的正义心,又或者根本是因为拿了那把奇怪的刀,就变得翻天覆地.历尽人间丑恶.
他摸了摸自己露在立乌帽外半长的头发,悠悠道:是啊。这是何苦。夜千一月独留我在这尘间。只看着别人自由自在生死轮回。——不过想做个凡人。老来发白齿落,被牛头马面锁了上奈何桥走一遭。喝过孟婆碗里的汤。忘却前尘。痛快托生。
也能有一世。不只再看着那人生老病死。
也能有一世。和那人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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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是如何被留在原地的?究竟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他,光一还有刀之间究竟怎么开始了一段缘?还是不明白.这一段,好伤.
感慨下溜溜和楼上的长评.这文,真是耐人寻味.
47 MORIMOE2009/3/27 11:29:00
章六、因果
月红似血。
杀阵中魔怔的男人不曾躲过身后十字镖的暗算。镖尖扎人脊骨。脚下骤然失力。
几把打刀和太刀齐齐揷进自己的胸腔。
空月被夺。用刀鞘撑住身体向前膝行口中嘶吼着“空月”这名字——他不能离身的刀。
刀鞘终被拦腰劈断。
意图毁痕灭迹的大火燃起。用尽最后的气力他把那被斩断的刀鞘捉过。握在手中。
鞘内竟是用头发织的一层内衬。
谁的发?——
区区发缕竟然镇住了空月……。
火舌蔓延在眼前扬起噬人的热浪。他握紧刀鞘,慢慢闭上双眸。
方圆百里可见的火光冲天。一场恶战的遗痕霎时灰飞湮灭。
小民们只是遥望。合掌。低声谈论。
*****
夜半梦破。
DINO涔着一额冷汗惊醒。梦中那声势浩大的马舞之灾情形历历在目。肋下的伤口洇出一滩暗红的血迹,印在榻榻米上酷似夜蛾的形状。
清晨。他缓缓睁开双眼。肋上依旧浅浅作痛。掀开衣角检视,伤处凝了痂。合室外传来声声木刀拼打的脆响。撑起身挪步到窗口。
昨天帮自己缝合伤口的那位大人——DINO哼了一声——正和几个少年用木刀对阵。末了打落一地木刀他笑得极开心。露出不甚整齐的小白牙。
女侍叩过纸门。接着轻轻拉开门放下食盘。
DINO看碧绿的小碟里盛了三只雪白滚圆的东西。
他狐疑地用手拈了一只凑到鼻前嗅了嗅。甜腻的气味混合着稻类作物的清香。咬一口。极甜。他猛端起陶杯牛饮那些琥珀色的麦茶。
手指上沾了少许粘渍。勉为其难地伸舌舌忝 了添。
仿佛舌忝 食了一指霜色的月光——记忆突然坍出一方空洞深邃得无可涉知——却带着久违的平和,甚至是安逸的宁静。眼前凭空生出几株紫色的水桔梗沐浴着月华悄然绽放的迷影。
身后的纸门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那自称samurai大人拉开门时,正看到被软禁的战俘不自然地挤着眼角。那是因为进了沙才会流泪吧——
心里给他一个籍由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他忙默默地拉上门。
突然一只胳膊横阻在了将要关上的门缝间。他听门里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复又拉开了纸门。门里那人英俊的脸上配了一圈青胡茬,一双漆黑的眼睛郑重地看着自己。
看那人标准的土下作双臂绷直两手紧紧扶着膝盖。samurai呋呋地笑——很有武士气概呢。这家伙。
“你笑什么?”很焦急的声音。
“问人名字的时候,该先报上自己的。”
“DINO……K·DINO.”
“堂本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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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又在梦里看到了那个狷傲清凛的男人。
凉川在雪夜结了薄冰。能听到冰面被缓缓流动的川水载着相互碰击的声音。
那人拢着衣袖靠在一棵巨大的孤木上。头顶和双肩落满了雪。
搀着近乎冻僵的他走到间渔家弃置的茅棚里。那人全身冰凉面色是霜一般冷白。
在棚里废弃的火塘燃起火。月兑下他落满雪片的外衣。衣上满落的斑痕血渍也早冻得发硬。不知是别人的血抑或是他自己的血。
想把他手里握着的太刀撤下。那攥紧刀柄的手指却死活掰不开。
他听到他低声唤一个陌生的名字。
空月。
空月。
语气急促仿佛要抓住什么似的。
人不离刀。……他听他又添了一句。怔怔地松开了手任由他在睡梦中握着刀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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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你会放过自己也放过它。才在开刃后不肯给它起名。
百年之后。你终又给了它名字。
叫空月。
一道名,一道谶。你和它被绑上了同一张缘筏随波逐流。
他想。他何苦曾是刀师。又怎么在那世做了武士。
他为何要造这刀。
又为何偏偏用这刀。
若这就是所谓因果。
那最开端造因的。
不还是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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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路不明的阴阳师在凉川的小茅棚里和一个来路不明的武士呆了三天。
头两日。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清醒时他在昏睡。
他打盹时他反而清醒,看着他的睡颜。一言不发。
他外出时他会睁眼定定看着棚顶,直到他回来他便阖眼。
他原以为他在昏迷。却发现自己带回的食物每每于不经意间被吃得干净——他看了一眼盘里剩的鱼头鱼尾。还有一只空酒壶。他笑笑。
第三日傍晚。雪霁。天光放晴。远山起伏的轮廓上满缀着一片金红的霞。
他在他枕前放了一只布袋。
那闭目养神的人突然开口。他问:这是什么。
鞘。
为何送我鞘。
因为刀无鞘。
你是谁?
你无需知道。
那人睁开眼睛,倏地坐起身,一双漆黑的凤眼里悠幽然看不出情绪。他捉过身旁的酒壶贴着刀面淋下。旋即撕下一片衣襟,把空月一拭。刀光映在棚顶上,如一痕亮银。他看了眼前穿着雪青布狩的人一眼,继而打开床头的布袋。
空月缓缓合人剑鞘。
那剑鞘竟不似从前种种只人刀过半便突然炸裂。
鞘镇住了刀。
谢谢。
这是第三天,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
48 MORIMOE2009/3/27 11:33:00
章七、信
能够起身随意走动是在两个月后。
终于不需要别人帮自己擦身。带上换洗的衣物DINO兴冲冲向宅西的风吕屋走去。
前后降过几场雪。积雪封山。
脚上是穿得还不甚习惯的木屐。DINO慢慢踏着石板路前行。看着口中呼出白气瞬间散开。天地间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猿啼。一片静谧。
晴天。日盘藏在薄云后,洒下的昼光微微带些热度。
打开拉门一阵暖意扑面。转眼他正看到堂本大人跪坐在屋内小浴房前的风火口用竹筒吹火。看到自己他突然笑了,向自己招手。
“DINO桑你来得正好。我想洗澡可是少了帮我烧水的人。”
拖着步子走过去一把夺下短竹筒。刚笑着向自己说了声“抱歉”转身开始解腰带。
斗室里静得只能听到柴火炸裂的“噼啪”声和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
“很久不见你穿那件带水仙的衣服了。”DINO用烧火棍捅着木炭,道。
“啊……那晚在给你缝针的时候被你撕坏了下摆。很疼吧,那时候。”那人月兑得只剩一件白衣抱着小木盆,拉开纸门进了小浴房。
房里响起木屐的声音。接着是木桶漫水的声音。好一阵沉默。接着浴房里飘起歌谣声。断断续续。
“DINO桑知道什么是七日之契吗?”歌声停了。浴房里透出刚的问话。
“……并不知道。我仅听父亲说过上帝创世用了六日。于是第七日定为休憩日。”
“上帝……。你相信是那个叫上帝的神创造了世界?”
“不然还能有谁。”
“世界可是由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创造的。”
“SA……天知道。”
“还你这个。”纸门打开,武士大人探出半个身子,手上湿漉漉向下滴着水。DINO起身走过去,看到他展开手心的手心里是只银色的十字架链坠。他惊讶地拽出仍然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才发现项链上早没了坠子。
究竟是什么时候掉落的?他接过坠子,低声说了句“谢谢”。
“MA~不需要自责——贴身的东西在长时间里习惯了它的存在。反而不会特别注意。收好吧。”武士大人笑笑,接着缩回身去拉上纸门。
他看了一眼手中带着洗澡水的坠子,抬手摸索着项链的链扣。
浴房内突然一声裂木似的巨响。来不及把坠子装回项链。DINO草草把十字架塞在浴衣的腰带间,跑过去打开纸门。
木桶表面潵开一片殷红,那人白皙的肩头正揷了一支白羽硬矢。对面的木墙上留下一个被身寸穿的圆孔,木屑尘灰仍在屋顶透下的光束中乱飞。
“帮我拔掉它。”那人从齐腰的水中站起来,声音不大却有不可抗力的意思。
DINO转身握住矢尾,用力拔下。他看着他肩上凭空多出一个血洞,血水顺着肩线一直蜿蜒到腰处。
“闪开。”自己被一把推坐在地手中还握着带血的羽矢。他看那人从弯腰从水底拉出一把太刀,拔刀出鞘伴着又一声裂木的巨响,凌空挥斩——断矢掉落的被血染得微微泛出淡绯的水面。
DINO呆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刚迅速把放在挂在木桶旁的白衣拉过来披上身。跨出木桶一把拽起DINO,抢过他手上的羽矢扔开,道:“走。”
风吕屋的纸门悚然被刀尖刺破。
突人的来袭者全身裹紧黑衣,举刀劈杀而来。
DINO伸手向怀里一掏——掏了空时他才想起左轮枪已经被缴。苦笑着收回手——那是多年用枪改不了的习惯。
“握过刀吗?”他听他问自己。
“Never ever.”他凝视着那人带伤拼杀却丝毫不见滞怠的背影,开口:“但。我可以试试。”
拼杀的罅隙刚劈开风吕屋窗前卷起的竹帘。
从裂隙中抽出一把太刀。
当DINO接下刚抛给自己的太刀时,纸门在另三名偷袭者的闯人中彻底寿终正寝。风带着雪沫灌进来,天色突沉。郁结着一场将来的瀑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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