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木末芙蓉2010/9/25 8:54:00
“天下绎骚,大侠聚兵,阴窃生杀之权者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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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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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大侠,侠之大者,心怀天下。
大侠可以是一个称呼,一个形容,一句略带讽意的调侃,一个或绮丽或神气或崇高或遥远的理想。
也可以专指一个人。
大侠本名自然不叫做大侠,就好比全天下的姑娘都不会叫姑娘一样。
大侠本有自己的名字,姓木村名拓哉,之所以这么特意拿出来一说,只是因为英雄事迹常为世人口口相颂, 传来传去的也就渐渐简化下来,平常人们都不叫他名字,只管说起大侠,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他而已。这么一来,真正的名字,反倒渐渐没人叫了。
俗称洞房金榜故知为人生三大喜事,大侠一人便占了个全。虽不至于人朝加官进爵,但自束发之年一剑惊鸿,于武林大会上击败当时名满天下的拈花剑客丰川之后,便顶着“武林盟主”这硕大的光辉,受着四面八方英雄志士的礼拜,且不论江湖动荡世事更替,这么一拜,就是十余年不变,盛年中的大侠正是所谓的春风得意,前程似锦。又传闻木拓的相貌乃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俊美非凡,风流蕴藉,在拂兰手蜷川的名士录《兰陵谱》上常年排名榜首,天下多少名门闺秀芳心暗许,非卿不嫁,这样一个少年郎,本该趁着年少享尽弱柳好花尽拆,兰麝温香皆来的潇洒快意,不想大侠方弱冠之年,就早早娶了当年武林第一才女工藤家的大小姐,一众女子的芳心瞬间碎了一地,却偏依旧痴心不死,愁肠望断,可到如今,大侠虽已育有二女,夫妻琴瑟相交,街头坊间与那花魁名姬的风流传闻仍是勤如朝露,频出不断。再兼当年并肩闯荡江湖的四位好友,如今虽各有家室成就,但不比贵贱,不论忙闲仍互有往来,真可谓是情真意切,令人叹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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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生,在旁人眼里看来可谓是完满无缺徒有艳羡的分了。只是老话云“天上掉不下馅饼”,又曰“金无赤足”,纵使百般得意,这多少成就背后,也便有多少别人所不知道的辛酸苦楚,而未来又有多少灾厄不幸在前方静候,就连自己,也无法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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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大侠家里,这太平日子过得长久了,也就出了一件大事。
堂本家的刚捕头在山东剿完响马回来,刚在春秋酒楼临窗坐下,一杯温酒还未下肚,就见到刚人门没多久的小巡捕大仓,慌慌张张的从衙门方向跑了过来。他老早一见那身影望这边奔来便心呼不妙,在肚子里暗暗倒了一番苦水,抖了三抖,这才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又一本正经的端起一边青瓷茶碗,慢悠悠举到嘴边细抿,一边用眼角从杯沿打量对方。
大仓看似已跑了一路,到桌前chuan_Xi不已,撑着膝盖半晌没说一句话。
堂本刚给他匀了杯茶水,看他作牛饮状喝下去,大呼了一口气,这才轻声问道:
“出了何事?”
“城东,木家庄,出大事了。”依旧是有些喘,大仓说的断断续续的。
一听到木家庄,堂本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什么事情?”
“木家庄庄主的二小姐昨日里失踪了,知县大人叫您赶紧回去呢。”
堂本刚只觉得眉心抽了几抽,酒水饭菜也不管了,丢了几块碎银在桌上,拿起剑提脚便走,走到一半又若无其事的侧过身,状似随口问道:
“你怎知我在此?”
“是光一前辈说的。”大仓老实答道。
堂本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看背影身形总似有所蓄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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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家庄在城东郊外的栖霞山山脚,隔着一片桃花林与城镇遥遥相望,山庄旁边一曲川水蜿蜒绕过,依山傍水,恰是一风景绝佳之处。只是堂本刚向来不甚喜欢那里,就连往年寻常过节踏春都尽量避着走,旁人不知道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大约都是因着那木家庄庄主的缘故。
木家庄庄主,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大侠木村拓哉。
堂本刚初听到这名号时,只在鼻腔里轻嗤了一声。
混迹江湖,任凭谁都会有个或俗或雅的称号,就好比丰川曰拈花剑客,柏原乃玉面郎君,琅琊山的和尚法号大痴,玉屏峰的道士道号青莲,就连这衙门里的捕快,凡是混出点名堂来的,都难免会带着上一个,倘若见着生人,奉上大名,好比文人道字一般,一图方便易记,二来若是真有些什么名堂,一句久仰大名,自然也能令自己颜面添光。
可虽说所谓正道人士人人心中有侠字,自古以来却没人敢光明正大的将这称呼当作名号,堂堂正正的摆在自己名字前面。
偏偏那木村,不过就是一直以来罩了个武林盟主的光辉,这十几年沾着些不可言表的光,就硬生生有了这胆量。
这不得不叫由视钱财为粪土进而发展到视自负狂傲为粪土的堂本刚嗤之以鼻了。
话虽这么说,此刻他也不得不坐在木家庄大堂舒适名贵的花梨木椅子上,慢慢品着色香味近乎“茶贡”的碧螺春,仔细听着风姿不减当年的木村夫人一边优雅的用绢帕抹着眼泪,一边讲着她女儿失踪的过程。
敞开的窗格子外,遥遥能望见无边无尽,正绽放得宛如红霜粉云一般的桃花,被风一吹轻_chan不已,粉雾氤氲,就连风里似乎都染上了莫可名状的香粉气息,一派柔和春意。正所谓,煞是好光景,只缺有心人。
“昨日本说好带了心美去放断鹞兼游春玩景,不想夫君忽有急事,匆匆出门,母亲前夜又着了些风寒,起不来床,我自当在屋里照看,想着也不过就在附近小游一番,便差春儿陪着心美独自去了。想不到??”木村夫人抽泣了一下,美人垂泪,楚楚动人,看的刚捕头心里一阵难受。
“敢问是侍女与心美小姐二人出游?”
“……正是。”木村夫人犹豫了一下,被堂本刚看在眼里。
“可是有护卫守在身侧?”他自然知道,这等大户,家属身边必定跟着影卫,只是因着身份特殊,不便为人所知,讳莫如深罢了。
木村夫人果然默默点点头,面色凝重道。
“本配了四位,谁想也全不见踪影,至今一个未归。”
“木村……大侠乃是因何事外出?”这称呼,还是头一次叫,着实不习惯。
“这……夫君的要务,妾身也不甚清楚。”木村夫人细想一番,终是摇头,言语间神情自然,说话点到为止,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分寸拿捏得当。
“在下可否见见那位侍女。”
“这是自然。”
木村夫人当下命人带了那春儿过来,一看之下,却是个二八豆蔻少女,相貌虽平凡,却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灵气,一双眸子如墨点上的,只是一脸惊惶,一见着堂本的面便跪了下来。
“夫人,大人。”
堂本道:“你便是春儿?”
“奴婢正是。”
“昨日你与你家小姐出行,是何光景?”
春儿还未说话,膝盖前的地面上就湿了一片。堂本也不着急,待她默默抽泣了一番,回了神,才听她道:
“昨日恰好放晴,小姐听说南郊……华林寺的签灵,兴致一起,便说要去拜拜。奴婢便陪着一同去了。”说到这里,春儿便不由得抬眼偷瞄那木村夫人,见木村夫人脸色不善,吓得又将头埋了下去,急赶赶又接着说了下去。
堂本在县城里当差,自然知道那华林寺是个什么地方,虽说供着观世音菩萨,求的签却大多是姻缘。木村这女儿据说还未过豆蔻之年,怀春情思倒不落他人。
堂本刚在肚子里打趣两句,这话还得继续听下去。
“……小姐求了个上上签,高兴得紧,又说想去放鹞子,不过此前见华林寺前庙会正胜,就想去见一见。”
想必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深闺里呆的久了,头一次独身出游,见了那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新鲜光景,自是控制不住好奇心的。
堂本刚捋了捋胡须,点点头,接着听她道。
“那庙会上人甚多,前后又看不到头,奴婢急的没法,又怕弄丢了小姐,只好一直跟着。想不到…...”她顿了顿,表情渐苦,“到了一杂耍摊子前面,忽然逆行过来一行人,横过来这么一冲,便将小姐和奴婢冲散了。”
“恩……”堂本刚微喑,问道:“这一行人是何打扮模样?”
“依稀……记得其中一位是官家公子打扮,身后跟着几位随从的样子,路上人那么多,他们却恍若无物一般走在正中。”
“对了,他们都配着剑。走在最前面的,穿着青衣。”
堂本捋胡子的手顿了顿,缓缓道:“他们是否额上饰以青玉,衣服颜色按照青白灰从前往后排下来?”
“啊!正是。”
“想必是青城派。”一帮纨绔。
堂本默想,只是不知道和此事有何关系。
“之后你便独身一人回来了?”
“是,奴婢那时以为小姐不过一时不见,看完了那庙会自然会往回走,且还有四位侍卫跟着,便连忙赶到回程必经的官道上等,想不到……”说到这里,她又哭开了去。
“你好大的胆子,任由小姐去华林寺也就罢了,这么大一个人,那庙会也不过巴掌大点地,居然回来说跟丢了!”木村夫人气的握着绢帕的手不住_chan抖,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情绪,下边跪着的春儿却是哭得更大声了。
“夫人息怒,是奴婢办事不力,全是奴婢的错,您可表气坏身子。”
堂本见她们一个情真,一个意切,不由一个头两个大,平日走丢了自家闺女孩子的,一般都安排给大仓这种新吏,只有犯了刑罚的重罪逃犯才经他这般有经验的老手,也不知知县脑子里进了什么凉风,派他来管这劳什子琐事。
想着不过是一普通人脑门上冠了个武林盟主的头衔,就连累着把他这宝刀做切菜劈柴用,堂本刚肚子里就一股无明火。
罢了罢了,纯做……消磨日子吧,反正就算回去,也得日夜见着同一张脸,好不无聊。
话说回来,这木村夫人想必平日里待人和善,善赢人心之术,把这一众下人管的服服帖帖,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也不知道那木村修了几世福气,娶了这样一个老婆……想到这里,他接着问道:“当日可有其他异状。比如……”他停了停,瞥了眼木村夫人,才道,“比如,小姐可有什么意中人?”
木村夫人拿帕子擦泪的手立时停住了,春儿忙摇头道:“小姐平时只在家中,不曾见过外边的……那些人。”
“那一天呢?”
“也不曾。小姐一直只顾着看庙会……”
“心儿年纪尚幼,自然是不会起什么心思的。”木村夫人忍不住揷话道。
不起心思作何去那姻缘庙。堂本刚暗里腹诽。这大户人家,端的是规多禁严,爱面子的紧。看来此处话已说尽,不得不换个话题。
“不知木村大侠平日可有树敌?”
木村夫人慢慢摇了摇头,道:“夫君虽侥幸做了这武林盟主,但为人谦和有礼,尊长庇幼,又逢当今盛世,天下太平,一直以来都未听闻有树敌一说。”
若是太平,你家闺女就不至于离奇失踪了。堂本暗地里苦笑。
话已至此,看上去不过一桩普通的走失案,只恰好牵扯到盟主一家,便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起来。
“木村大侠现可在府上?”叫了半天,他竟有些习惯于这个称呼了。
“夫君……”木村夫人略微迟疑道,“夫君,尚未归来。”
这可奇了,小的失踪,大的也不在。
“可是自昨日起一直未归?”
“正是。”
刚说到这里,就见另一名婢子慌慌张张小跑进来,道:“夫人,二小姐…….”
说到这里她偷偷抬眼看客座上那位圆脸的捕头,虽说是捕头,但一双鹿瞳,目光水润柔和,看起来天真纯良,不知怎的弄的她有些脸红。
“光希出了何事?”木村夫人紧张的抓住了椅子扶手。
“二小姐醒来还不见大小姐,正在塌上哭着,老夫人叫你赶紧过去……”
木村夫人忙站起来,匆忙中仍不忘端正的行个万福,向堂本刚道:“先生,妾身家务众多,这厢失礼了。”
堂本刚忙摆手说:“无妨,夫人自去忙吧。”
见木村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长廊转角,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女人啊……
他四处张望一番,见一侧墙上挂着一副字画,上面画着嶙石波涛,看似涨潮期所绘,波涛汹涌激荡,岸上群石嶙峋顽固。旁书《观沧海》一诗,字体劲枭狂野,不拘一格,端的是宏伟大气。
题名之处只书一拓字,下落黑痕点点,看似心情跌宕时情难自尽,一时不甚滴落上的。
堂本刚暗道,好气势!只不过,若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又怎会是谦和有礼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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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前来送客的管家一路走到大门前,堂本刚回了礼,牵着马转身走了几步,刚走过桃林边石拱桥,桃花开的正娇艳,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想着回去还有数不尽的烂摊子,不由头痛,正待上马回城,忽听见前方道上由远及近传来马蹄脆响,脚程颇快。他抬眼向前望去,正好和那逼近的骑士打了个照面。
对视之下,堂本刚被那眸子里的精光和深沉震了一震,还没细看那人面容,一人一马便已错身而过。
他转过头,也只看见对方修长挺拔的身影,一头束起的黑发在风里散了开去。
那么快的速度,堂本刚以为他会接着向前奔去,想不到他忽然在木家庄前用力一拉缰绳,拉得马前蹄高高立起,他却坐在马上不动如山,待马安定下来,没见他有什么大动作,只见身影一闪,人就已经站在了门前台阶上。身形笔挺,犹如一柄名剑。
庄里的人早把门打了开来。方才送堂本到门前的管家迎出来,道了声:“老爷。”
那人略一点头,看似不甚在意地朝这边飞快瞥了一眼,接着便大步迈了进去。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堂本刚心想,原来这便是木村拓哉了。
14 木末芙蓉2010/9/25 13:43:00
二.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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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流门门主田中圣用完午膳,正在假寐时,忽听门外弟子来报,称有客至。
田中圣其人身量虽不若其他善水之人魁梧,体格却精悍,相貌倒不是说不好,只是看面相总隐隐有股煞气,旁人初见之下心生惧意,总觉此人凶恶,一定不好相与。彼时巢湖边上的村落里总流行在孩童不听话时吓唬道:你若再如此,我便把你送到长流门,给那田中圣当儿子。
且立竿见影,颇有成效。
不过长流门内的人倒相处融洽,不管是亲见还是听闻,都知门主是怎么样一个刀子嘴豆腐心肠,便从来不怕他,对他很是尊敬喜爱。只是这话不能在门主面前说,当了面还得做出一副乖乖的样子。这事情被其余几个副门主知道了,把这形容女人一般的词翻来覆去笑了许久,还就是把他一个人蒙在了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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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弟子虽知道他素有些起床气,也就这么通报了过来。
“什么人?!不见不见,说我睡觉……不,说我出去办事了!”
田中圣虽然没真睡着,但到底是不爽的,心道,有谁吃饱了撑着,大中午打扰老子休息?
“那人说了,门主若是说了不见,便告诉他定要后悔的。”
田中圣一听,倒像是哪里来的熟人,只好不情不愿地丢开盖脸的〈禸 蒲团〉,磨磨蹭蹭爬起来。走到白虎堂,绕过吊额白睛大虎的屏风,先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手正仰头看那墙上的山岚图,立刻喜上眉梢,登时扑了过去。他一出来那人就觉察到了,刚转过身就被抱了个满怀。
“小和!!”
语音方落,忽然肋下三分痒痛,竟是被那人食指不徐不急地一戳。田中圣平素什么都不怕,却只怕痒,这样一来,就弄的他不得不将手放开了。
“谁准你这么叫了!”虽然嘴上这么说,那人却笑意盈盈,一双眸子弯成了新月状,一身碧纱白衫衬得人如同新生荷叶一般亭亭。
田中圣嘟囔着揉了揉肚子,道,“不然叫你什么?”
“和他们一样,叫和也。”
“那多没趣。”且便不是我专有的了。
那人只摇头,也不理他。
田中圣便拉着他胳膊,一路拐进后堂,又进了园子。边走边说,也不怕对方生气,依然叫那别称。
“小和啊,你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为兄一阵好找。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何事?要呆多久?啊!是不是要加人长流门,然后就不走了?那几个人也颇想你,一会见了可有一阵好闹,你不如就留下吧。还有啊,最近长流门又新招了一批弟子,改日你来看看吧,当然,做师傅就更好了,我让他们全部给你行门主之礼。”
他一口气说下去,也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说到最后,他还半埋怨的说道:“怎么都不说话,就我一个人说。”
和也轻轻叹了口气,“你话都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
田中圣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这还不是看到你,太高兴了。也不想想你这么一走,就是大半年的,也不给为兄来个消息。”最后这句倒真似在抱怨了。他比和也大了足一岁,架势气质反倒不如和也沉稳,像个孩子一般。
说话间七拐八绕,他们已走到内堂口,和也也不待田中圣请,驾轻就熟的将门推开来,走了进去。
内堂乃是长流门门主们议事之处,照常规来说普通弟子和外人该是严禁人内,以防以下犯上失了规矩,只是不知是否是这长流门本身规矩定来就是个花架子,专摆给外人看的,从来没几个人认真去遵守。且几位门主与其说太过亲和,不若说自个儿都是些不守规矩的典范标杆,大家笑闹一场,什么恩怨情愁都被放到脑后,更别提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这上梁不正了,身担下梁重任的长流门上下50多名弟子,便各个都像月兑了网的花卿一般,只差没跳出江水闹一闹。田中圣本也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好,传出去有违一门形象,但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婆婆心肠,说不了什么狠话,说了也没人太当回事,更不用提下面三个副门主,一个赛一个的懒散悠闲,只不爱管事,真把这长流门当避暑山庄,打发无聊消磨时光了。
所以和也这次一回来,他就打定主意不再让他走了。
这和也又是什么人呢?
有人改了首诗送他,曰:“春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不闻。他时不用相回避,世上无人知是君。”意思改的七零八落,但所指未变,意称他技艺高超,旁人难以觉察。
他又不若一般江湖盗贼,进了门偷了东西还嫌人家不够气,非要在门上墙里留一行字一句词一朵花甚至一抹香气,证明本人到此一游务必惦记,才可罢休。他所做的,却是类似于金玉楼接的不上堂面的事情。倘若有人相托,且他允了,那么不论有多少困难艰辛,用什么办法,他都会将那东西偷出来。
做这事情因为相当危险,且易引上仇家,容易成名,却不容易出名。和也做这行当时间也不算短了,接的生意不少,但道上的人仍旧只隐约知道有个和三,连金玉楼都办不到的事情他却可以,只是要价不菲。至于怎么找到他,又怎么托,却是个令人摇头叹气的问题。
一次龙也与他调笑道:“你若是想出名,只需在墙上书’此处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即可,又有名又容易记。”和也饮罢杯中酒,一笑置之。
他自己倒看似不甚在乎那些名声,日子过得甚逍遥,甚自在的样子,弄的长流门那几个无所事事的门主都有些眼红。
和也走进内堂,环顾四周,这里摆设依旧如前,无甚变化,只是在临窗朝塘之处的木架子上放着个圆鼓鼓的七彩琉璃缸,阳光一照,一屋子的五光十色,里面养着两只小乌龟,正顶着个青梨笨拙的爬。
和也一看便明,噗呲一笑,田中圣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见他盯着那琉璃缸,老脸一红,扑过去将那龟和青梨挡在了身后。
“这……这缸是西域的朋友送的,里面的乌龟是我在湖边捡的,青梨嘛,是树上掉下来的……”
和也轻咳一声,轻声道:“我有问你这是谁的么?”
田中圣顿时张口结舌。
和也绕过他,弯腰去看那缸子里面,发现他还颇细心的放了些细泥和假山石,怕是之前为乌龟冬眠时准备的。
他拿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只的龟壳,那小龟竟也不怕生,伸出脖子,脑袋使劲向上仰起,乌溜溜的眼睛仿佛在打量他。和也忍俊不禁,笑道:“这么名贵一琉璃缸,居然被你拿来养乌龟,教你那西域朋友知道了,可不气死。”
田中圣梗着脖子道:“反正他也不常来,来了也不进这里。”
此前不久他刚嫌麻烦,将那一头长发给剃到只剩板寸,此时眼一瞪,头圆眼圆,倒也憨态可掬,和也回过头直起身来,忍不住微笑,点头道:“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圣。”
田中看他背着手,和去年见他时似乎没什么变化,可那眼睛里沉淀的东西总让他觉得,他该是经历了什么,想着他不过二十余,独自一人在外闯荡,做些无比的危险的事情,自己帮不了什么。不象他,总还有一帮朋友,还有一个家,心里就一阵痛。
“你这次来,可是有事?”真正想说的话涌到嘴角,心里却素知他是个什么人,说了也不过徒增烦扰,不如不说,又将话咽了回去,只好避重就轻,胸口却一阵堵。
和也微点头,想了想,道:“我有事相求。”
田中圣眉头皱了起来。求这一字,自他认识和也一来,从未从他口中听过,这次莫非是遇上了大麻烦?
“是何事?你需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办到。”
“……不是东西。我这次来,是想要你一句话。”
“什么话?”
和也的眼眸清亮幽远,像是藏了无尽的心事,只不与旁人言说。
“答应我,不管我将来出了何事,这个江湖出了何事,长流门都表涉足其中。”
田中圣一惊,“你要做什么?”
和也定定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你只管答应我便罢。”
“不行!你今天不说清楚,我便不答应。”田中圣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时力道没控制住,下手就有些重。
和也任他手上用力,渐重的痛楚也恍若未觉,只道:“我目前也无法明说,这事关重大,你身为一门之主,总该为长流门上下考虑的。”
说罢他将手覆在圣的手之上,也不见怎么使力,田中圣就不由自主的将手松开了去。田中圣暗惊,道:“分花拂柳,你功力又精进了。”
和也笑,“也只是有勤加修习罢了。”
田中圣还待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略嫌聒噪的声音,笑道:“和也来了!??猜猜我是谁?”
前半句还在前门处,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竟已到了身后,可见此人轻功之快。和也却不动声色,只伸出右手向斜后下方点去,似是知道对方所在位置及全身命脉般,下手又快又准。
就听哇呀一声叫,却是那人没料到他会如此,冷不防向后一撤身,脚下又被立刻被一绊,登时倒在了太师椅上。
他揉着臋站起来,一脸龇牙咧嘴,可眼里是真的欢愉。
“你下手真狠呐。”
和也早已转过身,微仰起头看他。
“阿淳,你还是老样子。”
大个子田口扶着后脑哈哈笑,道:“不一样不一样了,我有了好的不得了的相好,一会带你去看。”
冷不防田中圣斜里给他一拐子,“你那花魁名妓还是留着自己欣赏吧,别带坏小和。”
“恐怕人家看的姑娘都有你吃的米多了,和尚。”却是又从门口走进来一名细瘦男子,一头乌发散下来,毫无修整,外衫还披在肩头,脚上的鞋竟然穿的还是倒着的。不过看那慵懒气质,配上那不以为意般的眼神,倒觉得这人合该如此,衣饰打扮丁点儿违和感也无。只是声音极沉哑,像是方才经历水涸沧海,云罢巫山。
那人一走进来就将手搭上了和也的肩,浑身宛如无骨,和也也就势扶了过去,手正搭在他腰上,两厢依偎,举止亲昵无间,倒是旖旎好景。
“你怎么就来了?”
“没事过来看看。”
“正巧我那有新酿的桃花酿,过来尝尝。”
“也好。”
“可惜那呆丸子外出处理要务,不然可有得玩。”
“……你别总逗他。”
“不然你叫我逗这和尚?还是这傻子?”
言语之下,毫不留情面。田中圣怒眉倒竖,田口无奈傻笑,皆对他没有办法的样子。
“罢了罢了,今天难得大家聚齐,人夜我们哥几个好好聚一聚,不醉不休!”田中又唤了门下弟子进来,吩咐道:“把中丸门主给我叫回来,说门里有要事不得耽搁。”
说罢又另叫厨房烧几道好菜,将那陈年的藏酒都拿出来。
和也也不推月兑,只管微笑应了,眼底却明晦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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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中丸急匆匆赶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见一众人只是喝酒,已微有醉意,又见和也归来,心里又怒又喜。他们这五人本非同出一宗,只是皆是童年玩伴,自小一同滚过泥巴地趟过狗屎堆,又相约将来一起做大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纵使后投人不同门下,数年后再相逢,竟都没忘当日誓言,于是一同创了这长流门,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意,占了巢湖一方,做起了那水上霸王的生意。只是虽说当初创派和也亦有参与,他年龄最幼,却又是五人当中最伶俐机智的一个,不料最后竟拒绝了众人推举他做门主的好意,当夜便留了张“后会有期”的字条,默默离去了。
转眼经年,和也每年都会回来一两次,不时通些消息,可总也不见他真正停顿下来,茶一凉便走 。来去匆匆 ,似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龙也曾将他拦在长堤,田中圣远远看着两个人如同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心里一阵儿急,又不好过去打扰。本以为会将他劝留下,却不想龙也似听了他说了什么之后,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往回走,从此再不提让他留下的事情。
田中有次忍不住去问他,龙也只摇摇头,道,“这是他的事情。”
再问,也就没什么说的了。
这夜田中圣心中高兴,喝得酣畅,眼见着和也一壶还没下肚,他已经大口喝到第二罐了。众人推杯换盏,说着当年孩提时的糗事,又提长流门在巢湖上的风光,好不惬意。和也也跟着大笑,眉间舒展眼中波光流动,当年那个志学少年,恍若未变。
田中圣看得有些呆,忽然大吼一声:“龟梨和也,这江湖有什么好的,不如回来,我们一同去海上过那逍遥日子!”
情起之处,竟叫了全名。
和也手一停,将酒杯放了下来,见中丸匆忙赶来,只解下放在一旁的剑囊,忽然探手拔剑,身体接力后仰,倒弯成弓状,手臂向后用剑撑地接力,一个鹞子后翻,轻飘飘落在亭前空地上。
众人先是听田中圣大呼,一时沉默,又见和也情至之处拔剑,也不摆起剑式,手随心动舞了起来,恰好是一套寒食剑法。
这套剑法名取自〈淡黄柳〉,乃是和也自创,剑招极尽孤寂凄凉,只是他尚年轻,纵使看遍人间沧桑,心中但还有希望,于是就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不得其意,舞将起来,虽没有那份沉涩凝重,却多了些轻灵飘逸。今日早春冷月一照,湖面上银波粼粼,夜风渐起,吹散衣摆,使他看上去如一片轻叶,飘摇自在。
舞到“怕梨花落尽成秋色”一句,恰好又是一个仰首后弯的姿势,只见他长臂一伸,剑尖一点,恰好挑起桌上未饮尽的那杯酒,到“燕燕飞来,问春何在”,剑花一挽,做“牧童遥指”之姿,那杯酒还稳稳地停在剑尖处,最后一句“唯有池塘自碧”,白光闪过,剑势已收,酒杯贴着剑身徐徐滑下,落在他口中 。
和也细颈一仰,清酒饮罢,剑法也恰好舞完。虽毫不见chuan_Xi,那一张白净脸庞上却泛着酒酣的淡淡红晕,眼中映着无限波光,水润的唇微抿,唇角勾起,月光一洒,美不胜收。
“今日得见各位,十分开心。”他盯着湖面,缓缓开口道,“我虽愿随你们四处游历快活,可总有些人不愿意,有些事不随心。”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目光在那些旧日伙伴的脸上一一逡巡而过,又道:“我龟梨和也能得尔等为友,实属三生有幸。还有一次,”他又顿了顿,“最后一次,我若能回来了,就跟你们一同去那东海之上。”
他将手一扬,剑自回剑囊。随即回头一笑,长声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和也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期一字语音未落,只见他一提气,遥遥只见湖面上人影缥缈渐远,几个点水便消失不见,正是那传而未见的轻功“燕行”。
众人一阵唏嘘,酒再饮也就没了滋味,听他那话,总有种告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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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圣的弟弟田中树偷偷从外面翻上墙,正考虑从何处下脚,忽然领子被人一提,身子一轻,就不由自主的落在墙内草地上。
田中树大吃一惊,立时张嘴欲叫,后面人早有预料,一伸手把他嘴巴捂住了,另一只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不直怎的就轻飘飘的进了他的屋子。
田中树吓的半死,还以为撞见鬼了,定睛一看地上,月光明晃晃的,明明又有影子。他闻到一股身后传来相当好闻却毫无女气的香味,忽然觉得熟悉。
那人凑到他耳朵边上,轻声道:“别叫,是我。”
田中树月兑口而出,“和也哥!”
对方已是松了手,见他声起立刻将食指放在嘴前轻嘘了声,田中树忙自觉地捂住嘴,点点头。
“好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他摸摸他的脑袋,笑道。月光照得他一身银光,仿佛由内而外发着亮,像极了志怪小说里的神仙。
“和也哥,你来的正好,我要你教我燕行!”自打那次见到和也飘忽不定的绝妙轻功后,田中树一直心生向往。
“和也哥忙,下次得闲了教你,这次我来,是要跟你说一件事情。”和也弯下腰,和他对视。他表情认真,看着田中树不象是在看弟弟,反倒像是在看一个可以托付的同龄人。
被这么一看田中树心中的江湖梦忽然膨胀了起来,他一直向往和他哥哥一样,有个帮派,可以呼风唤雨。只是他大哥总嫌他年幼,只顾着叫他读书习字,好不烦闷。
“和也哥,你说,我什么都能做。”他拍着胸膛保证。这俩人不愧是兄弟,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这事情事关重大,只是没那么容易。”和也眼光闪烁,似在犹豫。
“没关系,你看我哥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可我现在还像个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哥哥从来不把我当回事,什么也不教我。”他说着说着有些沮丧。
和也又摸摸他的头,叹道:“这事还真非你不能做,我相信你一定有这个能力。”
“这是自然。”田中树的眼睛亮了。
“那好,我要你今夜收拾东西,跟我去一个地方。”和也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道,“然后和另外一个人,将这个带到另一个地方去。万不可弄丢,切记切记。”
田中树有些懵懂,但立刻郑重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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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田中圣发现龟梨和也留下的纸条和自己的大弟弟失踪的事情时,已经是隔天午后了。
他看着和也的字条,居然笑了笑,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和三,偷东西居然偷到我弟弟头上,看我不等你回来再算总帐。”
语气里却听不出怒意,竟是有些愉悦的,像是笃定自己的宝物一定会回来一样。
37 木末芙蓉2010/9/26 14:42:00
三.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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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桐城,人们首先想起来的却不是那山清水秀的好风景,抑或者采之不尽的矿藏,而是一户人家。
人称“西山日不落,青冈风难平”的西冈镖局,乃是真正的武林世家,世代尚武,家传一套伏虎杖,名震天下。且不说招数灵不灵,但比起丐帮打狗棍法来,确是名字又好听,招数又好看,尤其是到了西冈家10代单传西冈刚这里,更是将一套杖法使得虎虎生威,沉而不钝,活而不浮。这西冈刚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到5年的时间,杖法上的武学造诣就超过了自己的父亲,也于是在他束发之年后不久,前西冈家家主便将家主一位连带好大一镖局,皆数托给了西冈,乐的携妻云游四方去了。
西冈家自第三代家主时便营起了镖局的生意,后来世事变迁,多少名门富贵不过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只有西冈一家兀自不倒,且祖上一辈曾运过官镖,吃过皇粮,拿的是御赐的免死金牌。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抢了西冈家的镖便是与朝廷作对,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自家九族冒险,自然而然的,西冈镖局也就生意兴隆,远近闻名了。
这日西冈刚清晨按往日习惯起身,洗漱完毕之后喂了鸽子,便去了练武场。他身形高大魁梧,扎起马步来毫不含糊,其后又练了小半天伏虎杖法,才停下来擦汗歇息。最近四处安宁,镖局的生意也变得琐碎单调起来,但胜在安全,他便也极少跟镖,叫镖局的二当家自己的亲弟弟上阵,自己则大部分日子在家里坐镇。
等到了卯时,他将总管叫来,吩咐道今日不在家里用膳,不用准备,接着回了房间换了身平日不常穿的墨蓝色长衫,重新梳了发髻,又难得别了个玉簪,一面看渐暖的春日好景,一面背着手慢悠悠向集市方向踱去。
此刻正是近午的光景,集市上来往的人不少。西冈刚身量颇高,站在人群中有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又兼相貌英挺,长眉隆鼻,惹的街上的年轻姑娘们不住偷瞄,胆大的已是秋波暗渡。
本人却看起来不甚在意,只是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走,很快的,就走到了春风楼前。
春风楼乃是这里一等一的去处,老板据说早年在宫里当过学徒,后来靠着亲戚的关系自己出来营生,便找到桐城一带,用在宫中攒的钱和人脉,开起了春风楼。
大门上挂着一副对联,左右分别书:“宾客如春风,一到便繁华。”本是好句,只是横批“发财”,太过直白,十分俗气。据说老板自己的解释只有四个字:大俗大雅。本身这酒楼开着就是为了赚钱,又不是酸书生以文会友,批发财二字有何不对?
这话一说,反倒让人觉得这老板直率有趣了。
西冈刚自然不是为了这对联和横批来的,在门口也没太犹豫,就走了进去。
机灵的店小二一看是他,立刻扬声招待:“贵客到。”
掌柜闻声忙过来笑脸相迎,“哟,这不是西冈家的刚爷,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西冈淡淡一笑,“喝酒会友罢了。”
这里的掌柜见过多少客人,早炼成了人精,西冈这意思他还能不明白?忙叫了小二,将他领到二楼靠窗雅座,放下薄薄竹帘,先上了一壶竹叶青。
西冈要了两个杯子,都斟满了,只端起其中一个放到鼻端,闻了闻香。春风楼的酒香味澄澈醇厚,乃是一大特色。
正品香间,就听竹帘外传来一个略有笑意的声音,带着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沙哑。
“兰羞荐俎,竹酒澄芳。刚兄,可是竹叶青?”
西冈刚才听第一句就笑了,将酒杯放回桌上,手肘搁在桌沿,手支着颌,偏过头来瞧。
“你总算来了。”
对方却不急着进来,西冈隔着竹帘看那个身影,似有些踌躇的模样。
“怎么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倒不是,只是此次前来非关叙旧。也不知西冈镖局的镖,该如何托才是?”
西冈神色一凌,支颌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你先进来说话。”
竹帘轻卷,一名看起来多不过束发之年的年轻人悠闲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顽皮的笑意,仿佛方才的谈话与他无关一般。此人穿着白绸罗衫,暗绣云纹,领口织锦镶边,玉带束腰,带钩饰以绿松石,身侧挂着个难得一见的碧莲玉佩。又兼一张脸素白干净,缺些血色,只眉色如墨,薄唇点樱,如画上去一般。眼角轻挑,微泛桃花,眼神却是直透人心般犀利。正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看上去一派的风流贵气。
他手上还拿着个手腕般粗细的玩意,三尺余长,也不知是剑还是何物,用绢丝细密缠好,首尾不见,看起来相当宝贵的样子。
西冈一见他,表情便柔和了下来,一指对面席座,道:“还不快过来坐下,让我好生瞧瞧。”
那人却比了个不急的手势,回过头,冲帘外招招手。
西冈刚这才发现来的不只他一人。
此刻出现之人身量甚小,看上去不过还是个半大少年。那人笑眯眯的将手搭在他肩上,将他轻轻推进来,自己跟在后面,将竹帘放了下来。
那少年相貌尚稚嫩,看起来十有二,三,但已是十分美貌,皮肤如玉雕般,乌发用羊脂玉簪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似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什么都透着点好奇,可教人想像待他成年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他穿着领口滚裘毛百蝶戏花的大红箭袖,脚蹬青缎小朝靴,外披一件墨色曳地鹤氅,比起先前那青年还要明丽奢华。
西冈苦笑道:“你这又是做哪出?”说罢瞅了眼那正不客气的盯着他打量的少年,又问:“这又是谁家的孩子?”
那人将少年带到桌前,二人就座后,他伸手摸摸少年的头,回头笑眯眯的对西冈道:“我儿子。”
午膳还没开始,西冈刚却有一种被噎到的感觉。
“你……哪里来的儿子?”
“我偷来的。”他眼睛弯得像只狐狸,低头对那孩子道:“这位是西冈伯父。”
西冈觉得自己要是正在喝酒,一定得喷出来。他也不过二十有六,怎么就成伯父了?
“慢着慢着,叫前辈就好……大哥也行。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眨眨眼睛,道:“田中树。”
西冈刚咦了一声,想了想,看向青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可是有一个拜把兄弟,叫田中……什么来着的。”
此人正是和也。他点点头,“田中圣。”
“是了,这孩子也姓田中,莫非是一家的?”
“你联想得倒快,他正是圣的大弟弟。”
“跟你这滑头一起,不动点脑筋不行。”西冈一脸无奈,唤了小二过来上菜。
和也并不反驳,眼中带着笑意,单手支颐看着西冈。田中树则在旁边盯着桌上盛了竹叶青的瓷杯,想拿过来尝尝又不太好意思伸手的样子。
西冈刚点完菜回过头看,见和也盯着他的脸,不由微赧,又忽然想起这好友乃是七窍玲珑心九曲回肠肚,这样看着他莫不是自己出了什么丑,忙摸脸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非也非也,只是最近稍习面相之术,今日得见刚兄,印堂泛红,面有喜色,许是远行之相,将有大财临门啊。”
西冈一听便知是他信口胡诌的,无可奈何,只好拿酒来灌他。
“你可别诓我了,方才所说托镖之事,我还没问你呢。”
说到这里恰好第一道菜上来,和也道:“待酒足饭余后再说不迟。”
二人便把酒言欢,西冈又另令小二上了壶这边特制的米酒给田中树,见他喝的有板有眼,煞有介事,遂大叹田中圣教弟有方,和也但笑不语。
酒过三巡,谈的甚欢时,和也忽沉默下来,撑着头侧看楼外街景。春风楼正对着一家大户后门,青瓦白墙之内是硕大一片庭院,院内姹紫嫣红纷纷挤出墙头,开的好不热闹。
西冈道:“你可是有心事?”
和也收回目光,道:“也算不上心事,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不免有些烦闷。”
“哦,可说与我听听。”
和也挑起眼角,笑着看他一眼,道:“我这些事可只在逍遥阁,说与御衣黄听的,你也要听么。”
那逍遥阁乃是这桐城一带出了名的销金窟,里面的姑娘以花为名,依次排下,拔得头筹的即被封作御衣黄。西冈家家教颇严,而西冈刚本人本就作派端正,鲜谈风月,这调笑般的玩笑一开,登时窘的从脸红到了脖子。
和也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我可不逗你了。”
西冈刚见他笑个没完,自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哪里有个长辈的样子。”
和也摇摇头,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道:“我可从来没认为自己是个好长辈。”他此刻方才笑完,眼角眉梢泛了微红,两颊却依旧苍白,衬托之下奇妙的有点媚态,西冈心里不由感叹一番。
“现在你可说你的正事了。”
和也点点头,沉声道,“我想托个镖。”
“是何物?”
和也低头看田中树,道,“却不是物。”那少年早已吃完,筷子放在一边,端正安静的坐着,此刻也仰头来看他,眼中带些仰慕。
西冈刚心里一动,道:“莫不是……”
和也笑道:“我有些事情托他,可自己又不能亲自送他,只好来拜托你。”
“这事好办,你尽管交给我。”西冈刚为人爽快,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你先别急着应,我可还有些条件。”
“但说无妨。”
“我要你带他从桐城出发,沿庐江一路下行,经万山,龙桥,其后绕道余杭,武林转至长安,经陇西再到金城,”和也以酒代墨,以指代笔,在桌上画了一副地图,最后在偏西位置上一点,“目的地是玉门关花海镇,为期——两个月。”
西冈刚看着那漫长线路和他伸出的两个指头,不禁愣住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
和也将手放在田中树肩上,“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到时你便知。”
西冈低头沉默半晌,道:“我明白了,你尽管放心交于我。”
和也微笑,“得友如此,我复何求?至于镖银……”
西冈伸手止道:“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和也却郑重摇头,“我既是托的西冈镖局的当家,不是挚友西冈刚,那就必须按照西冈镖局的规矩办事。”但随即又转而一笑:“但既然托的是挚友西冈刚,那么一般的金银财宝怕是折辱了你我的感情,所以我带了这个来。”
他拿起那包裹严实的事物,递给西冈刚。西冈刚才接过来,就感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手感和重量,不禁大奇,拆开了来看。
那绢丝下裹着的,竟是一杖,杖身洁白如玉,质地坚韧,人手温凉,也不知是何材质所铸,杖顶雕了个龙头,张牙舞须,蓄势待发,两只眼睛嵌的是鸡血石,鲜红欲滴,杖体则盘绕龙身,龙爪为浮雕,似要破杖而出,当中穿揷瑞云,如龙翔天际云端,睥睨天下,端的是威严慑人,非同寻常。
西冈刚心中大震,几不能言,“蟠龙杖!你,你这是……你去了岭南!?你进了五岭?!”
他表情严肃,看似问题严重,和也却只稍点头,随意道:
“也不算进山,只是有事去那里,想着南蛮王墓恰好在附近,便去转转,不想运气好撞上,便带了回来。”
他说的云淡风清,但西冈刚知道这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那等蛮夷之地,不单是虫蛇猛兽,随便遇上他族的人,定不会跟你讲什么中原道理,一不留神就会丧命,更何况进那南蛮王之墓,险境重重,也不知机关密道遭遇多少,至今没听说去过的人有活着回来的。
“你……”一句话盘桓了很久,终究只化做一声叹息。
和也瞥他一眼,道:“我岂不是好好的,做什么丧气表情,还以为你会高兴一下,真白让我期待一场。”
西冈刚苦笑道:“我若是知道为了这杖你会去哪里,我是死也不会让你去的,只愿你多爱惜着自己一点,我就安心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陷人一时的沉默,和也转头去看窗外,而后低低说了句什么,西冈刚耳力甚佳,也只听到只字片语。
“……我只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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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二人出了楼,和也便在楼前与西冈道别。
“不去家里坐坐?”
和也笑笑,“要去你家里还把你叫出来做甚,回头见到伯父可别说是我托的镖,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又差遣你做事。”
西冈无奈,正想辩驳一二,和也却又道:“我这次怕是又要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二三就有劳你照顾了。”
说的却是他养的鸽子,西冈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取这么个怪名字。
“别说是二三了,就算是四五六七八,我都会帮你照顾好的。”
和也难得听他胡言,哈哈大笑起来。又弓下腰摸摸田中树的头顶,叹:“这次我虽不能陪你,不过有这位西冈大哥在,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他讲。”
田中树认真的点点头,眼中流露不舍,似要流泪,却忍住了。
和也又道:“此次令你远别家乡亲人,是我的错,待你任务完成回来,我再好好补偿,我功夫虽不济,但教你燕行什么的,也没有问题。”语罢凑到他耳边,用西冈刚难以听到的声音低低道:“若是事出紧急,你便把那锦囊里的东西,交给对方,便能自保。”
田中树点点头,眼眶微红。
“好孩子。”
和也将他肩上鹤氅拉好,起身上马,向西冈刚点点头,策马而去。
田中树看着他的背影,低低叫了声“和也哥哥”,听西冈刚说了声“我们走吧”,这才默默转身与他离开,身后那人早已不见,空余马蹄声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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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木末芙蓉2010/9/27 13:00:00
68 木末芙蓉2010/9/28 11:21:00
五.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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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客栈的老板见阴雨连绵,天色漆黑,路上没个行人踪影,心里估摸着这一天应是没什么生意了,便叫小二垒起椅子,合上门板,准备关店打烊。
他早知这个时令是淡季,旅客游人绝不太不多,就也没想着趁机赚钱,好比今日,一整天下来也统共不过五个客人,实在让人提不起什么精神。
没想刚合上门板没多久,却忽然听见拍门声,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听起来像是练家子。
这永宁镇名字虽好,但因地处要道,来往江湖志士不少,血气方刚的又占了大多数,自然不会有多太平宁和。
老板对此知之甚深,忙又叫小二去撤下门板。
这才刚卸下两块,那门外候着的人影便用肩膀一顶,只听小二哎哟一声,那人已经站进了店内。
却见此人一身精干的黑衣短打,腰中斜揷着一柄长剑,头上带着斗笠,帽檐遮得极低,只能看见个下巴,形状坚毅。在他怀中还抱着什么,好奇心大盛的老板定睛一看,却又是个人,用黑色披风遮得密不透风,也不知是男是女,该是头部的位置靠在那客官胸前,看姿势应是人事不省。
“老板,一间客房。”
声音十分低沉悦耳,明明他两手都没闲着,却见一锭沉甸甸的纹银稳稳落在柜台处,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老板吓了一跳,忙挤出笑脸连连称是,又叫小二赶紧将这两位领上二楼天字号房。
那人在楼梯前又停了停,回头道:“门前的马匹,有劳了。”
老板还在惊讶这人的大方,回头出了店门,却看见一匹极其威风的白马,在阶前安静的立着,虽然四周暗沉无光,这马却似在夜里灼灼生辉般。
此物人间无处着,千金祗得画图看。不是照夜白又是什么?
这来的可是位什么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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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拓哉使小二备好热水,将那昏迷之人先轻轻放在榻上。
那人刚平躺下来,便发出一声猫一般的轻哼,苍白的脸颊上眉头紧皱。木村想到先时遇见他时,他正伏卧在水里,想是伤在了背部,便替他解开衣襟,直至里衣,抬起手将袖子抽离,又就势将他轻轻推侧过身来。
此人身量窄小,腰身虽细却柔韧有力,动作间隐隐可见皮肤下的肌理。月兑下外衫和里衣后,木村见他背上一片雪白,右肩处好大一个伤口,被水泡得泛白,在灯光下可窥见其正中隐约泛着寒光,怕是中了一箭之后紧急之下拗断箭杆,箭镞却还留在体内,看形状,似有倒刺,人禸之后左右为难,乃是相当恶毒的一种兵器。好在伤口处颜色正常,应是没有淬毒。除此之外,他背中偏左下的位置上,还纹着个青色的花纹,形状独特,木村起初以为是片轻纱,再看之下又觉得像条鱼尾。
木村正仔细查看间,却听他发出几声模糊轻哼,想是昏睡中也在难以忍受疼痛的折磨。他停下来想了想,将薄巾轻轻盖在他身上,又转身开门吩咐小二准备好毛巾,热水与纱布。待一切就绪,他从靴子里Bachu一把弯月般的匕首,手柄乃是象牙雕刻,顶端镶着颗猫儿眼,月兑下皮套来刀刃泛着寒光,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
他坐于榻前,将匕首置于火上烤了片刻,左手按在对方颈项处,右手持刀,毫不犹豫地沿着伤口边缘切了下去。
塌上之人浑身一震,剧烈地挣扎起来。无奈木村手上使了些内力,手法又相当巧妙, 无论如何无法挣月兑。木村目光泛冷,对他的苦楚视若无睹,手上的刀仍果断的向伤口内部切人,待他找到倒刺所在处,顺着那勾的方向一扭一转,转眼间一颗小巧的箭镞便落在了他手心上。
之后的处理便简单了许多,他先前泡在水里身上血污已是很少,木村只是稍做擦拭后,在他伤口处撒上金创药,用纱布密密缠好。又褪下他身上湿衣,裹上棉被将他抱上了床,在整理被褥时发现他右手紧握不放,似乎抓着什么,木村用了些力道,使他的手指松开,在他掌心发现了一块玄色衣角。展开来看,上面竟绣着乌衣教的教徽图案。木村心中惊异,此人与乌衣教又有何瓜葛?
先前探他脉搏,发现他脉象平和,内力虽低,却未受到什么内伤,全身上下只有一道箭伤,已算是幸运。又去摸他的湿衣,未能见到能证明身份的物什,也不见盘缠,只在腰带处挂着个青玉雕的碧莲,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木村收拾完一切,这才坐在桌边,喝了口热茶,手中把玩着那箭镞,边回想方才一切。到底自己是出于什么缘由救下他来?他知道自己素无好心,乐于助人一向只是江湖传闻,谁能相信,当今武林盟主本是个心肠冷硬之人呢?
三人成虎,亦有其利处可言。御江湖,必先通御人之术,当初那人如此教他。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将这御人之术融会贯通,却早已不记得何所谓人?又何所谓侠?乌衣教祸乱天下不是侠,那么正道不论老幼,但凡与邪教沾亲带故之人便斩尽杀绝就算是侠?救死扶伤才是侠,随心所欲就不算是侠?
他自成名起背负这大侠的称号行至今日,不知何时,真似只剩下这名号了。
却不想,在今日,今时,不过是那一眼,就心中一动,鬼使神差便将他带上了路。
或许是这年轻人眼中的不羁与不懈,又些许的年少轻狂,和当年鲜衣怒马,仗剑江湖,誓要除瀑安良的他,有那么一点的相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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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知道他在水中泡的时间过长,寒气必然袭身,夜里也仅熄了烛火,和衣靠于椅子上假寐。本以为能听见些动静,却不想他一直悄无声息,连动也未曾动一下。木村心下生疑,点灯过去一看,却见他紧紧咬住唇角,下唇惨白,蜷着身体拼命忍耐,还是禁不住的打_chan,身上的汗不知出了多少层,又变得跟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再一摸额头,早已是发起了高烧。
木村见这人竟如此倔强,心里竟有些无名怒意,也不顾夜深,唤了小二起来烧些热水,用帕子反复浸湿了,再拧干来给他擦身。又重新换过药和纱布,另换了一床干的被褥,紧紧裹上发汗。
才安顿下来,却见他紧闭的眼里落下两粒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斜斜落下,落于枕上,瞬间被吸没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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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一番后,天色已有些泛青,木村见毫无睡意,干脆坐到一边自行运功。
待气血绕行两个小周天时,天光已是大亮,明媚的阳光从窗格子透了进来,带着土腥味的空气里有些潮湿的暖意,遥遥传来黄鹂的脆鸣,端是春日晴好。
木村转头去看床上那人,之前被厚棉被裹成一团,只余一张脸在外面,现在甚至连脸都缩了进去,从头到脚裹成了一个茧,从外面只能见到一头乌发,自床边上垂了下来。
木村不禁失笑,走过去掀他被子。不想刚动了动被角,却感受到从里面传来一股反抗的力度。
不知何时起他已醒了过来。当然这点反抗对于木村来说,自然如同猫儿挠痒一般不轻不重,他手下一使力,一提被角,便将那人的头脸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那人脸颊被木村双手扶住,只能抬眼,两人恰好对视上。木村见他眼中满是倔强防备,便开口道:“我乃木村拓哉,你是何人?”
那人眼中疑惑,似是还未想起木村的身份,只将头左右摆动往后躲,想要逃出木村的掌控。木村一松手,他便整个人向床的Deep缩去,也不顾箭伤疼痛,一双幼狼一般的眼睛,目光闪烁,紧紧盯着木村的脸。
木村见他不象是装,又柔声问:“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等了许久,才听他低低说出自己的名字,说罢又戒备的盯着他。
龟梨……和也?
身为盟主自然得牢记各门派重要人物名字,但木村在脑中过滤了一遍, 却没有发现任何有关此姓氏与名字的记忆。
“你……与乌衣教有和干系,或者仇怨?”
那名为龟梨和也的人偏了偏头,似在回忆,可很快的便摇摇头。
木村眉头一锁,“你可记得昨日发生何事?”
“……”
却见他眼中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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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公子许是受了惊吓刺激,将最近这几日发生之事深锁心中,造成失忆之象……”
“可我问他今年几许,他说十六,又问今年是何年,却答八年前的时日。”
“这…….可能这个控制不住,就连带着这几年的记忆都忘记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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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乡医,木村坐在椅子上,心里不住烦躁。方才反复探问之下,他也仅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与出身,纵使拿出那箭镞给他看也毫无印象,再问至师从何派,家有几许人,怎会出现在此地时,便缄口不言。倒弄的自己似多此一举,变成现在这般难以收拾,又无法决断。再去看那龟梨和也,自那庸医诊断过后就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发呆,不发一语。若他记得的是八年前的时日,又说十六,那么想必今年也该二十有四了吧。
木村无奈,轻声问他道:“你现在可否行走?”
和也试着撑起身体,但他本受了重伤,在水里泡了许久,自是力竭,又坐了回去。他在原地涨红了脸,咬住下唇,面露耻辱之色,又尝试了一次。
木村道:“这样也罢,你就暂且在此处休养,待能下地再走不迟。”
“去何处?”和也开口问道。比起一开始,他对木村的防备已没那么强烈了。
“琅琊山。”
“为何而去?”
木村不带任何意义地瞟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疑问,反倒坐在原处陷人沉思。
他隐约能觉察到对方正非常小心谨慎的打量着他,那目光确实如同一个孩子一般。这时他也只有想,幸而他手上捏着个衣角,权当他是知道了些什么,被乌衣教追杀,又失了盘缠,放他自生自灭也说不过去,且看那箭镞形状,大有文章,一定非寻常人所有。既然已将他救下,索性做到底,半吊子绝非他的作风,于是自己带着他四处行走,也不算毫无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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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养两日,喝了木村自配的草药熬的药汤,又成日吃些补的食材,和也好歹补足了体力,只是精神尚不足,木村总听他夜半梦呓,嘴里叫着师父,不住道背痛,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不说,只闷不做声地哭得泪水涟涟。木村只觉得不过两三日,那边还没好,自己却有些头重脚轻了,还不如干脆上路。
于是到了第三日,用过早膳后,见和也能勉强站起来了,木村便替他穿上临时在镇上买的棉布衣服,尺寸居然意外的合身,又收拾了包袱,最后走到龟梨面前,忽然转身半蹲下来。
和也不知他是何意,吓的往后一缩。
“上来。”木村简短的说了两字。
“?”
“爬到我背上来,我们今日启程。”
身后沉默了小片刻,木村才见两只细瘦胳膊犹豫不决地伸到他面前,将他脖子轻轻抱住。
木村身子向后仰,两手捞过和也的腿,腰上微一使力,便将他背着站了起来。和也轻呼了一声,身体重心不稳,忙靠上他的背,手上紧紧抱住。
木村轻托他臋部向上一抬,等他稳住,又道,“我手上没空,你将包袱拿着。”
和也只觉得这人声音低沉有力,胸腔随之微微震动,仿佛听他之言乃天经地义一般自然,不由自主地单手探出,将桌上包袱抱在怀里。
木村走出房外,走下楼梯,一路脚步颇稳,和也在他背上没有半分颠簸之感,只觉得十分安心,但又似精神仍有不逮,便将下巴搁在他左肩,头微微贴在木村头一侧。
木村竟由着他去,罔顾右侧大堂里数人注视的目光,对老板道:“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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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栈,木村跨上马,等和也在他身后坐牢,道了声“扶稳了”,于是打马上路。
87 木末芙蓉2010/9/29 17:47:00
六.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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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晌午时分,见前方岔路口有一家茶社,高高竖着个杆,上挂一牌,书“春秋”二字。木村于是轻扯缰绳令照夜白放慢速度,自己转头去看和也,见他早上头发随便一挽,簪子一揷了事,这么一路行来,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四处乱飞,加上他眉峰轻挑,表情倔强,像极一只刺猬,心里忽然一软,嘴角便弯了起来。
许是觉察到木村视线,和也抬眼,略微有些迷惑的看着他。
木村问道:“你可饿了或者渴了?”
和也摇摇头。刚做完这动作,就听到他肚子咕噜噜一阵乱响,羞的他连忙把眼往别处望去。木村轻笑,也不戳穿他,道:“我倒是有些累了,那边有家茶社,且过去稍做歇息。”
身后之人默不作声,木村也不介意,遣马朝茶社方向慢慢行去。半晌忽觉背上一动,似是在点头般。
木村嘴角含笑,待走到茶社近前,与和也道:“注意了。”随即转过腰,伸手搂住他腰,一个拧身,脚踢马镫,抱着他轻飘飘从马上落了下来。
茶社掌柜远远就见这一骑二人朝这边过来,那白马浑身无一根杂毛,昂首踏步,别提有多神气,再近看二人,一人丰神俊朗,眉宇间傲气凌然,另一人虽面有病容,鬓发散乱,但也是十分的清俊,心下大叹他开店营生这么久,倒从未见过这般的人物,早在屋里最好的位置处摆上茶具,专等二位进来。
木村向谄媚而笑的掌柜点点头,搂住和也走进店来。此时店内已有少数客人,三三两两分散而坐,木村眼光一扫,见最Deep有一人背门而坐,一身陈旧锦袍,背影寂寥落魄,手中握着的不是茶杯,却是酒杯,正一杯一杯地灌,已是有微醉的痕迹,再看他放在一边的兵器,竟是铁扇形状,漆黑如墨,只在侧面点点红痕,有如血迹。
木村目光一沉,并未在掌柜安排的位置上就座,反倒向左一转,走到临近路边的位置上,使和也先坐下,自己坐于其对面。
“碧螺春。”
掌柜长声应道,差小二备茶。
店小二左手端着茶具,右手提着铜壶正朝这边走来,谁想途径临桌时不知怎的,似被桌脚一绊,一个重心不稳,那铜壶便朝木村这桌丢了过来。
半途壶盖松开,眼见着一壶滚水朝和也这方向泼来。
此时已能听到他人惊呼,木村心下一紧,眼角余光却似瞥见什么,又想见那龟梨和也是否是真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孱弱不堪,于是将手悄悄收了袖中,坐于原地不动。
和也正将头上乱发收成一束,重新结起,突遇此事件,紧急之下眼中流露出惊慌,脸色变得惨白,却因距离太近无法躲避,只好眼睁睁看着滚水扑头盖面浇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道锐光,伴着人影一闪,一片黑色的扇面顿时铺陈在和也面前,一只手在扇柄处只一抄,手腕顺着力道一转,凌空画了一个圆,又使巧力一抬,那铜壶便轻巧落于扇上,滴溜溜原地打转,而溢出的滚水则顺着平滑的扇面滑落窗外,宛如飞瀑落雨。
一眨眼的功夫竟从角落飞身而至,过程中滴水不漏,且毫无声息,端的是功力深厚,手法高超,教人无法小觑。
店掌柜这才知道这醉汉的厉害,忙在一旁千恩万谢,又责小二过来谢罪道歉。
那人也不理他们,将扇上铜壶抛还给小二后,又抬首灌酒,转身欲走。和也这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原来还拎着个酒壶。
木村忽而拊掌,赞道:“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不愧是空羽铁扇,威风不减当年。许久不见了,锦织前辈。”
那人身形一滞,回过身来,苦笑道:“你可否当没见过我?”
“既然见着却当没见着,那是我无理;救了我朋友还不道谢,那是我无情。你可愿这无情无理之人做朋友?”木村眼中满是促狭。
锦织苦笑渐深,只好走过来坐下,低声道:“我只愿没见过你。”
和也看此人年俞四旬,眉目间皱纹虽深刻但依旧可觑见当年风姿,只是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酒味,也不知道此前已喝了多少。木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也不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动作优雅潇洒,看起来不似潦倒之人。
“锦织兄何故在此?”
“这里酒水好。”
“再好的酒水能比得过自酿西凤?”
锦织眼中竟有些怀念。“自然是……各有各的妙处。”
说罢回过神来,又转而问木村,“你又缘何在此?贵千金可有消息?”
后一句乃是压低了声音,只这一桌人能听见,木村听得脸色一变,叹道:“不曾。只是琅琊寺大痴方丈约我要事相谈,我见他难得起意,便前来会他一面。”
锦织眼中似有责备:“你还是这般,天下固然重要,家中妻儿也须多用些心才是。”
木村笑道:“前辈说的是,晚辈驽钝了,这次回去必好生反省之。待他日寻着心美,再去前辈府上拜会。”
锦织举杯的手微顿,接着若无其事道:“好,那我便在家中静候佳音了。”
饮罢,二人也不多聊,木村便扶着和也与锦织道别。锦织盯着和也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这位小朋友骨骼清奇,年纪虽大了些,倒有个练武的好底子。要表跟着我?我可不常收人做徒弟哦。”
和也听了,摇着下唇,慢慢摇了摇头,脸上微有赧意,道:“多谢前辈抬爱,只是和也已拜了师父,行了大礼,恕难从命”。
回头见木村已将马牵了过来,于是又拱手低声道:“谢谢前辈救命之恩。”转身便走向木村。
锦织看着这二人身影,喃喃道:“还真有些相似。”
眼中流露出惘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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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秋茶社出来,虽与久未相逢的朋友畅谈一番,事后木村却并未表现出愉色,反倒放松缰绳,任由马儿漫不经心的小跑了一阵,自己陷人无边的思虑中。和也虽坐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却觉得他心有积郁,想开口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这样沉默了一路,木村再打马快行。行到了傍晚,天边火烧云都寂寂地将要灭下去了,夜幕星空在头顶上方铺展开来,却还未见任何村落的影子,想这一带官道甚长,今夜怕是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只得在野外露宿一宿。
好在没过多久,不远处便现出一片黑影,走近看恰是一片野林,草木横生,荒无人迹。往Deep走,还能见到一汪小小的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只是不见河流经过,想是这一带几天连着下雨,这里地势较低,积起来的。
这林子看起来不大,应是没有猛兽出没,木村在潭边勒马,找了个树干断折处,拴好照夜白,打算在此过夜。
走了一日,和也觉得身体颇累,但精神还足,便拒绝木村扶他下马的意思,自己伏在马背上慢慢蹭了下来。
木村去拾了些枯枝过来,用火折子点着了,又把披风铺开,示意和也坐上去,自己却过去休息,反倒将剑解下,匕首别在腰后,袖子往上撸起,露出劲瘦结实的手腕,两手对搓一下之后,抱着树干爬了上去。他动作矫捷迅敏,几下就消失在密叶之间,和也静静地抱膝坐在树下,眼中微有些讶异,仰头去看。
未过多久,就听树叶窸窣作响,一道人影飞快的从上面轻巧地滑了下来,手中还抓着一只喜鹊,已被拧断了脖子。
木村见和也微侧着头,眼中略带好奇地打量他,一面走近潭边一面道:“怎么了?”
“为何不用轻功?”
“轻功太累。”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和也有些难以置信。他清醒后第二天便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这天下能叫木村拓哉的,又有几人?却不想这样一个有口皆碑,在他人眼中宛如神灵的男人,竟也有如此任性的一面。
木村用那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将喜鹊的内脏剖干净,又拔毛洗净,一分为二,寻了两根细枝穿上,接着从潭底挖了些泥上来,盛在形状微凹的石片里,走回火边。
和也与他相处几日,也逐渐放开了些,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木村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几个圆溜溜的东西,赫然竟是鸟蛋。他用泥巴一裹,用树枝在火下灰烬处挑了个洞,将泥蛋放了进去。随后便在其上烤起鸟来。
木村见和也眸光闪动,便递过去一半给他道,“你可要试试?”
和也终是少年心性,接过来架于火上,转来转去觉得很是有趣,脸上头一次染了些许笑意。
木村见此,随口问道:“没干过?”
和也忙道:“我烤过白薯。”
木村大笑。和也似觉被小看了,面色微恼,小声辩驳:“也没什么不同。”
“确实也没什么不同。”木村含笑点头,手上不停翻转。和也跟着他做,学得倒也像模像样。很快的,被烤到金黄的鸟禸便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和也见木村收回手,用匕首戳了戳,随即露出满意的笑容,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于是也收回手,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了上去。
这鸟禸刚烤好,自然奇烫无比,和也一个不防,轻嘶了一声,将鸡禸又扔回火上。木村又是大笑,林子里的夜鸟惊飞了一片。但见和也捂着嘴巴痛得眼角泪光晶莹的样子,似是真烫狠了,便叫他放下手,过来让他细瞧。
和也被他那么一笑,自然不愿搭理,木村于是凑过去,扯下他双手,又防他反抗便握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抬起他下巴来看。只见他一双薄嘴皮子被烫得通红,下唇内壁上起了两三个小泡。
木村边看边笑说:“还好只是烫着皮了,过一两日就好,我以前可是连牙都烫掉过。”
和也觉得如此近距离下一阵暖风扑面而来,脸顿时憋的老红,手一挣开便往后退了退。木村出行在外便不象在家里规矩繁多,本就是个大胆性子,惯于任性妄为,想起来才觉得刚刚确实做得有些过头,也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小子就心生逗弄之心,全没有个该有的长辈样。
两人正略微尴尬间,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道,转头一看,适才和也丢到火里去的禸没人看顾,已烧成了焦炭。木村失笑,见和也瞪他,便说:“罢了罢了,我这里还有一块,你且拿去。”
和也摇摇头,并不去接,正想开口,木村忽然竖起食指,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又悄悄将方才顺手揷在木桩上的匕首拔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会,手一甩,但见寒光闪过,快如流星,便朝林子Deep而去。
又等了一会,木村这才甩甩手站起来,将鸟禸还是递给和也,抬抬下巴示意他拿着,和也也没再坚持,满脸狐疑地接过之后,木村便朝着匕首方向边走边道:“也不知逮着了没有。”
未己已是走了回来,面上微有得色,手里提着个兔子,体丰禸肥,还未死透,尚在不住蹬腿。
“今日倒好,赶上这畜生出洞。过了一个冬天养得这样肥,正好撞在我手上,这样也好过被黄鼠狼吃掉。”
和也听木村对着那兔子念叨几声,早忘记刚才之事,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一双眼睛已是弯了起来。
木村给那兔子开膛破肚,扒皮剔骨,肚子里面塞上些从潭边采来的不知明的野草,再串在枝上烤,看上去颇为熟练。和也这次学乖了,也不再逞强,只安静看他动作,一双眼睛如潭水一般澄澈。
“怎么不说话了?”木村只觉得一个人做事太安静无聊,便又去撩拨他。
“你……常做这个?”
木村笑笑,“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少不了风餐露宿,自然要对自己好点。”
这野兔子混着奇异的草药香,闻起来令人食指大动,木村见已烤到九分熟,就用匕首将禸细细划成片状,搁在洗净的石片上,这样便不会烫着。两人就着随身带着的干粮吃了半只鸟,和小半只兔子,又将火烬下的泥团挖出来剥开,里面的鸟蛋早已是熟了,二人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剩下的部分和干粮一起用油纸包了,待明日路上再用。
饭饱之后天色已大晚,估摸已过巳时,木村又捡来些柴火,将火烧的更旺些,让和也裹着披风躺下,自己则抱着剑靠在木桩上。
两人睡下后,木村听着和也在那边辗转反侧,似是不能人眠,于是问道:“怎么了?”
过了小片刻才听和也闷声道:“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木村轻恩了一声,和也便慢道:“我与大侠非亲非故,又似遭人追杀,大侠何不放我在那镇上自生自灭?就算……借我些银两,也好过带我上路,万一……被牵扯上什么麻烦,可如何是好?”
木村心想,何止是你,就连我也想知道。说是与乌衣教有关,不过人不能骗自己,既然想救那便是救了,救了之后就不会再去想当初理由。
他偏了偏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剑上,懒懒道:“你可是记得自己十六?”
“……唔,可又觉得似乎并不如此。”
木村便道:“既然十六,便该有个十六岁的样子,想这么多做什么。”
却是将话题岔开了。
那一边陷人短暂沉默,木村几乎要以为他睡了。却又听他低低道:“我……只是不太明白。”
之后又说了两个字,便再无声息,眼见呼吸渐平缓,这下才真是睡着了。木村心里一叹,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看起来总有些愁虑,又想不对,他都该二十余了,也不能算小,可能记忆虽然没了,但性格还是未变的。
他从不是纠结之人,想了想没得出什么结论便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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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木村依旧卯时醒来,运气行功。这林子里空气甚是清新,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加之昨夜和也再没有梦呓,木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只觉得神清气爽,不禁气沉丹田,一跃而起。
他手中长剑乃是一代名师中田所铸,长三尺九寸,铭曰水龙喑,乃因出鞘时长鸣不已,有如龙喑而得名。但木村并未拔剑出鞘,仅飞身折枝,以枝代剑,在林中行了一套赤霄剑法。
练完之后又月兑去上衣,蹲在潭边,就着潭里清水擦拭上身。这日天气极好,疏叶间可见天空澄碧,万里无云,踏马上路再合适不过。
转头却见那将熄未熄的火堆边,披风裹成的一团仍没有动静。木村不知怎的玩心大盛,手指捧些凉水,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和也睡的毫无知觉,依旧把四肢缩在一处,只是虽能挡风,却不防日光透过树枝间斜斜落在脸上,显然是扰了睡眠,左右都避不开,他眉头紧皱,睫羽似乎是沾了些露水,一颗颗晶莹闪动,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委屈。他本就肤白,这么一照,恍若笼上了一层白光,倒衬托得一张脸玲珑剔透。
和也脸颊略消瘦,又兼眉色深如徽墨,一双眼睛看人只觉得冷冽难于亲近,不料睡着时竟十分憨态可人。木村惊觉自己看人了神,忙伸手弹指,将手上尚未完全沾染上体温的潭水点落在他脸上。
和也只觉得睡的好生不安。先是日光太强,他又深陷梦中动弹不得,正无计可施间,脸颊处一凉,其后接二连三有连续不断之势,宛如突遭落雨。不过好在这么一激,倒使他得以从梦中挣月兑出来,轻轻一震,便睁开了眼睛。
听见耳边有人低声轻笑,他抬手挡住日光,眯起眼睛,却见那木村大侠蹲于他身侧,手上濡湿,冲他一笑,道了声早,又起身去给马加鞍。
和也脑中尚钝,也迷迷糊糊应了声,又慢_Tun_Tun坐起来,揉揉眼睛,接着发了会呆,这才挪去潭边洗漱。
临行前木村见他一脸尚未清醒的样子,想到之后上路,倘若一个不慎又松手睡过去可不麻烦?便叫他坐在身前,自己在后拉着马缰。想不到这小子居然犟了起来,一脸被小看的神色,木村便也由得他,依旧叫他在身后扶稳,便扬鞭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