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五洲门诊部2009/5/2 21:46:00
1.00
在迦佰利离开的第五年后,我重新又一次看到了他。
上海的天气还是如此的炎热,三十七度的高温下地面闷骚地散发蒸汽。家里面没有空调,他六年前在堡连家电买下来的老式简易风扇在一如既往地转动,有气无力,嗒——嗒嗒嗒。节奏慢,风叶子上边精雕细刻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电视机狭小破旧,线条却归一。中午播放的新闻连续滚动——细节跳屏不断,女主播多少年来复读机一样的声音死气沉沉。黄金假期过之后,各地节假日消费上涨,人均GDP有所提高,百货商场里面人群涌涨——
画面里面,有着鸭子一样嗓音的男人叽叽喳喳的唠叨,镜头转到古北家乐福二楼的水果专区,被挤在摄像机外面的欧巴桑特地伸张大脸到镜头,拉开癞蛤蟆似的嘴巴笑。然后,就这样——我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
迦佰利套着他十六岁时候买得那件印有大闸蟹字样的白T恤, 洗得泛了黄,微微猫背,脊椎骨有小小的、一点点突出。他专心地低下脑袋,头发碎而杂乱,单手挑拣苹果。时不时还用小拇指透明的指甲去有意无意刮红果的皮。黑白电视上,他站在大推车边上,细瘦的小腿有向内拖曳的痕迹,那么美好,线条从腰部一直划到脚踵。推车里面密密麻麻塞满蔬菜和水果。我的迦佰利,他尚且没有注意到镜头,还是这样专心致志,将红的如同毒药那般鲜艳的苹果放在鼻子下面,使劲而又孩子气的嗅了嗅。他的怀里抱着一本很厚的书,灰色绒皮封面,看不清标题和作者,寂静地贴在他瘦瘪的胃上面。是挺古旧的书了,大概在书城的旧区店翻出来的,侧面看上去页数的线条参差不齐,泛起一层又一层皱褶。他十分小心翼翼的把它搂在臂弯内,不肯放下来,就如同对待一个初生的幼婴那般充满怜爱。
我知道那是《洛丽塔》。
2 五洲门诊部2009/5/2 21:47:00
3 五洲门诊部2009/5/2 22:02:00
1.02
就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后,某次毫无预谋的邂逅,某个漫不经心的眼神,某次过于悸动而后患无穷的彼此刺探。
很多年以后却保持 着同样颜容的加百利,伸出手指细细摩挲我的鬓角。我们不再是年轻而任意妄为的少年,他仍然如同当初那样猫着他的背,同样的腰椎小小凸起,同样哭起来也会微 笑的牙齿。他变得越来越瘦,被糟蹋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在风中瑟瑟发抖。我尚且记得,记得。那是2003年1月份的时候,上海十年来唯独没有下雪的年份,街上 风猛烈抽搐,甩在人脸上硬生生地划口子。加百利踮着脚,后跟有意无意慢慢擦过灰色侍道。他站在我的左边,手指笨拙地揪起我那件地摊上买来的衬衫,表情无辜 且天真。
他说,慧,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么。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厚实的下唇会被自己口中吐字含糊的气息吹得撅起来,十分委 屈的样子,收敛了眼睑,睫毛如同飞鸟和蝴蝶的翅膀那样扑朔着。大部分时候我们出去,他都是马马虎虎地打理他一头飞碎的发,这次却将刘海细心地梳顺了,贴在 额头上很可爱。周遭的一切那么清晰。背后恒隆硕大的标幅 ,星巴克里传来咖啡的袅袅香气,卖蓝莓味道珍珠奶茶的地铁店,用圆体字描出洋果子的日本小吃店的 招牌,对面商场白布上的今日特惠专栏。
六年前的加百利站在这些虚有其表的衬托物中,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得很低很低。
“慧,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么?”
那个时候他是这样问我的。
4 五洲门诊部2009/5/2 22:04:00
1.04
那是初夏的时候。
上海的黄梅季节来的不迟不晚恰到好处,掐着准,连续几天水滴哗啦啦地往下倾。
咖啡店为此比以往提前了半个小时关门——算十分钟一台,二十五个台,总共75台的生意——有冈掰着手指头一笔一划有眉有眼:“慧,这可是丧失大笔大笔的财富。”
但实际上我并不是很在意半个小时的速率。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干出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事情的。
咖啡店在老爸开的那时候,便有了无论晴天雨天都会在门口放花篮的习惯。母亲当初尚在,每日清晨夹着木屐在花篮里投掷新鲜的鸢尾。
夏天时候鸢尾开的猛烈,价格便是便宜些。每支三元。母亲每日挑来十几支细心地摆弄它们,偶尔会在里面掺和着忘情草和薰衣草。那是我从小便看到大的花朵, 枝丰满翠绿,花瓣逶迤的痕迹恰到好处,显得高雅月兑俗——父亲是不喜好这种花的,觉得过于阴森,没有向日葵来的绚烂。但母亲喜欢,那么父亲便全盘接受。
他们总是这样。殊途同归的两个人彼此踉跄走着漫长的路。
某天早了半个时辰关门,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五点多,怕放在门口的花篮沾了水便十分早地开了店铺。
低头一看才发现门外蹲了个人。
大概是个少年,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埋在屋檐下边,衬衫全部被浸湿后突兀出脊椎的痕迹。那孩子一头乱糟糟的软发在阳光下显得偏深棕色,胳膊很瘦,皮肤白皙光滑。看上去是躲了一个晚上的雨冻僵了。
我伸手去推他。
“喂。”
他没反应,顺势往前一倒——
然后啪啦一下子跩在地上。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跌的。
我再次推他的肩想把这人摇起来,他的肩膀削得只剩下柱头,完全是一副孩子骨架。
“你别睡我家家门口啊……死了我要被Gong_An局询问的。”
还是没有回答。我伸手去触他的脸,冰得掉渣——看上去真的是冻坏了。
刚把他架起来,这孩子就靠在了我身上。他的身体十分轻,仿佛似要临风飘走那般让人心悸。我低头去看他的脸——被刘海遮盖了大半,只看的见小半部分的下巴。风一吹,把头发拨到脸颊的一侧,露出一张少年的面孔来。十八九的模样,比我小上一两岁,眼睫上沾着露水谩长抖动。挺精致的面容。
他从喉咙Deep发出一点点_chan抖如同小兽抓挠的声音。伸出猫爪子一样的手攀紧我的肩膀,开始小口喘气。
他低声念叨了句什么,两个字节含混不清地徘徊在喉头,然后再一次晕厥了过去。
等到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天晚上。
醒来那阵子是下午。
他窝在沙发里面昏昏沉沉地晃荡了下脑袋,然后扒拉着一头深茶色的乱毛坐起来。
我在边上端咖啡,见到他起来直接操上海话。
“侬醒啦。”
哈?
他睁大了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咧着嘴,露出让我匪夷所思的表情。
虎牙歪的厉害。中学课本怎么教来着,参差不齐。
“你醒了?”
哈——?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使劲的眨巴眨巴。
“……哎,)*(@$*#……”
我x, 赶情还捡回来个会讲偏僻小语种的外国友人。
我蹲下去和他的视线持平,这孩子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you,醒了?”
“醒了……”他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用十分奇怪的口音一字一句道。
“你是谁?”醒了就直接出去吧……
他的眼神忽悠着低下脑袋,过了好久才咕咕哝哝的吐出一串外国音。
"luminosité."
姑且听起来像是圣经里面那个大天使的姓氏。
加百利。嗯。
让我们暂且就先将就一下名字的问题——我对他拉开了一张笑脸——
“你什么时候走?”
做人得讲究实际是不。
一你霸占了我的沙发,二你的姿势还特别符合当代腐物小说中的0,三我英文说得不顺溜,光简单对话都做不到,合辙着我没事情干自己玩自己,四我们两现在这那啥啥的状况会影响到我的店铺生意。
由于组织语言怎么也不顺利,我放弃了一 一 阐述理由的远大理想。
他硬是愣着没回答我,眼神有些躲闪着往下飘,不断扑朔着睫毛。
那好吧。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吧。“我放慢了声调对他说。
这孩子终于微微抬起了脑袋,盯了我半晌,然后用他杂七杂八的中文开口。
“……巴黎贝恩大街。“
我觉得自己的肌禸快要笑到痉挛了。
“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蜷缩起难民样的身子,双手勾着膝盖不说话了。从我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一头散发着冰淇淋甜味儿的毛,在阳光下闪烁出温煦的色泽。
“没有地方,可以去。“
过了许久,他用凉薄又偏得高挑的声音轻言细语。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加百利的孩子使劲地摇了摇头,抿起他略微显得厚实的唇,垂下的眼脸在面颊处打出柔和的阴影。
“……能让我在这里留着,吗……“
“哈?“
他十分认真的瞟着我:“我帮你的忙。能让我住下来吗。“
“原因?“我换了支腿撑着身体,抱着怀装出流氓样。
他又不说话了,表情很委屈,就好像是某种令人不解的小动物那样——大概是猫挠爪子的那种绕腻和倔强。
“拜托了……“
他眍着背,脊椎骨凸出的痕迹,在白衬衫下面显得明显而残缺,我撇见他手腕上面留下的利落疤痕,病恹恹贴在白皙的皮肤边缘。竟然莫名其妙的心有些慌。
“……没有工资。“
他抬起头带着满面惊喜的神色看我。
“叫你什么好呢。“我伸出手去拍那孩子的脸,指肚触及一片冰凉,“加百利吧。”然后出乎意料地,他FUFU的笑了起来。
店门口摆着一面人身高脏不拉几的镜子,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凑上前去擦它。透过磨损不清的镜面,那个男孩子迅速在我转身的同时收敛了他的笑容,扯下嘴角似乎是在想些什么,一双细细的眉蹙了起来。
脑子还是没缓过来。
很多时候凭着冲动做事情都会拉下这种后遗症。从小时候开始,凭着冲动买下一只价格离谱的杯子,为此整整一周没钱吃午饭,直到中学时候某次不明所以的离家出走。而如今又这么混沌地收养了一个年龄相当的男性生物。
户政所还没有登记呢。
好吧。这只是个冷笑话。
我斜着眼,从镜子面上去偷瞄那个男性生物。他似乎有所察觉地抬起头冲我露出两八齿明媚的笑。
——既然不能想明白,还是表想得好。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并不是那个圣经中的大天使的姓氏。那样纯洁神圣的象征,巨大而毫无瑕疵的乳白色翅膀,宛若天然啄成的沉静眉眼。其实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本是两相驳逆的存在。
就恍若是一条长路,两种分岔口,Y字形的人道铁轨——再怎么向后退缩,也无法终究合成殊途同归的结局。必定在相遇邂逅的一瞬间,以超越光速的迅疾原路返回,不再有交叉点,反反复复,轮回下来又是同样没有悬念的轮回——
"luminosité."
“……brightness.”
5 五洲门诊部2009/5/2 22:05:00
1.05
有冈再次凑到我的店里面的时候,加百利正在门口蹲着摆弄那些鸢尾花,用手指甲把它们的枝叶挂出一道道黏绿色的痕迹。
有冈盯了他十秒后,冲到我面前神经兮兮地踮起脚帖在我耳边。
“牛郎?”
牛郎有这样服务人的么。
“哦哦哦,”他笑得颧骨边的禸全部都丰满地鼓起来,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往回瞥,“你还干拐诱儿童这一行啊。”
我一脚踹在他的腰上,有冈顺势闪边儿,结果趔趄撞到了还蹲在门口的一孩子。
“别像章鱼那样趴到人家身上啊!”
加百利发出了呜呜的呢哝声,终于回过头眨巴眨巴眼睛瞅着有冈那张近在咫尺的大圆脸——
然后微微露出八齿笑了起来。
……
“你脸红个鸟啊!!”
加百利的窝安在了咖啡店的阁楼里面。
住下来的那天,他游荡在外了半天,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出一堆被垫褥子拖进咖啡店,然后又扯着我出去买东西。
我盯着他手里那张大洋彼岸的ASIA卡心里发毛。
“你哪儿来的……”
他倒是不在意地研究卡面上那些条形数码:“我自己的。”
我拉着他去取款机那边划数。加百利十分流利地把密码条子打进去后耸了耸肩。
“你知道还有多少钱么。“别告诉是个位数哥哥我养不起你。
他使劲摇了摇头,头毛刷地晃到我脸上,我带着点绝望的心里摁下那个查询余额——
“多少个零?“
他很认真地点着花屏幕又很认真地回过头:“9个。“
我心怀叵测地带着一个身价九个零的孩子逛百货商场。
并且头一次见到有人是这样买东西的——每样拿一个往兜车里抛。
之中包括简易发电机和油漆桶……
我死扯着把他们从小山高的物品中刨出来,面对他不解的目光咧嘴僵笑。
“我家不是开工厂的……“
他善意地冲我回笑,然后转瞬间又把一根电棍塞进兜车里,我内心深深地对着家乐福硕大的山沟标志比了个中指。
你摆这玩意儿分明是对脑残人士的不尊重。
——当然我不特指谁。
一般在咖啡店里面,加百利都会很安静得看着咖啡壶或者是打扫屋子。偶尔也会蹭到房间里面去摸索他那台在恒隆搬回来的新版苹果阿电,嘟嘟囔囔地输人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外国语种,把腿收到椅子上抓着脚踵,尖细的下巴抵着膝盖处磨来磨去。没有衣服的时候他会套我大半码的仔库和白背心,看上去完全摸不清分解般的虚。加百利走路那阵子双腿总会自然而然地向露出里面拖曳的痕迹,由于踩住库腿而显得弧度更加明了,整个人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存在感。即便是在底楼给客人端咖啡之类的,也很少会开口说话,一脸成天睡不醒的模样。
他又趴在柜台上面迷糊了。
这孩子成天干的事情多半是三件,要么跟着我去大学听课,要么游荡到不同的地方拍照,或者干脆宅在家里。
“起来起来起来……”我把他从桌子上挖起来,对方的头毛全部都睡得贴趴在尖尖的脸上,眯起泡泡眼。
“店里面这么多人没看见么。”
“可是我困……”
死孩子还和我耍无赖,小样儿。
我凑过去往加百利脸上呵气,伸手楸他的脸,“要不我亲亲你长点朝气?还是直接——”
他蹭地挺直了腰板。我一下子手没抓稳,将他身上那件我的白背心抓到他的手臂下方,又因为赤果的寒冷立刻猫成一团,抬起下巴怨念地盯着我看。
身材很美好。锁骨附近有我很熟悉的一种暗红色——
“加百利……那是什么?”我点点他胸口上方那块淤红色的痕迹,看上去挺久远的,“口勿痕?”
他迅速地用手肘遮住那块地方,眼神有点躲闪。
“啧啧,法国女人的zhan_you欲挺强的啊——行了你别遮了这个姿势也太有难度了……“
我替他将背心拉上去,顺手扯下便夹把多余面积给卡住,加百利默不作声地扭来扭去,不时用眼睛瞪我一下。
“行了,别动啊你这个死孩子……“
一屋子人都盯着这边看,我一心虚手指没抓紧。
刚刚半松开了手,加百利就猛地站起来推开我,力气还挺大,自己反而趔趄了几步。
“干什么?“
他没有理我,表情复杂地趿拉着步子踱进里间。
不一会儿传来砰的关门声。
6 五洲门诊部2009/5/2 22:07:00
1.06
加百利又开始整天有一搭没一搭蹭着我去上课,当我趴在大学教室贼宽贼宽的木桌边上打盹儿时睁大两只泡泡眼挺专注的听西方艺术课的法国老头儿操着不怎么地道 的英语叽里呱啦。有时老头儿讲的兴奋了,他也会在地上抖动他的脚跟,低头在我的课本上刷刷记些什么笔记。他的手指软软的一层禸,用左手掐着笔,写出的字圆 滚可爱,尽管我几乎看不懂他在写个亚麻。下了课他又趿起步子,穿过直径可观的教室去和老头儿进行鸟语交流,跑过大理石地面的,发出清脆的、毫不拖泥带水的 声音,啪啪啪啪的,听着倒不让人心烦,我落在教室最后面等他,偌大的房间全空了,我一抬眼皮就能看见他立在讲台边微微猫着腰的薄身子。老头问加百利的名 字,握住这孩子的手晃来晃去一脸相见恨晚的模样,用英语说真是好料子,加百利支起下巴朝我的方向撇出两枚不对称的牙笑,嘴角都起了褶子,在暖煦的光下勾勒 出个金边儿。我瞅着他心里痒痒的很想挠。
“慧,伊野尾慧。”他瞄了我一眼,笑容无邪的对老头儿说道。
虽然住在咖啡馆里面,加百利却热衷于到不同的饭馆里面吃东西。在他来到的几个星期后,虹梅路一带子的饭馆就全被他吃了个够——同时捎带的还有我和有冈。有 冈那厮自从上次碰见我的死孩子后,便天天没事找理由过来店里帮忙,手上忙着,眼珠子还不停往加百利的方向转,嘴巴也不停歇:“慧啊慧,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啊,捡到这么个loli。”
滚。你见过loli像他这样性格怪癖的么。
加百利的胃似乎是有特异功能那般的怎么吃也吃不坏,他又特别好湘菜川菜那一口子,每次我和有冈_Tun完他请客的食物之后肚子总要两天闹闹不正常,加百利却啥事也没有——同时平安无事的还有他银行卡上的繁号数字,无论怎么刷刷刷永远还是九个零。
我撑着胳膊杆儿说:“你那么多米好自己找房子……”
他开始眨巴眼睛跟我装傻。
“要不你养我吧,那么多钱你又不能死了再拿来烧。”
……继续装。
我放弃了和他深人讨论问题的想法转过身去擦我那些林林总总的玻璃罐子。
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要留在我这里。
是单纯的没地方住呢,或许是喜欢这块地儿,或许——
或许……
我还没有想到那上面去。
怎么看,加百利的身世也是可以往少女漫画里面随便一搁的那种:
不知道哪国和哪国的嫁接出产,有钱到让我吐血,又不肯安分守己呆在家里,来路不明,会说鸟语(当然那是我听不懂的某国语言),成天无所事事,脑子不是特别灵光,迷迷糊糊。
以及许多我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细微动作。
整个就是一麻烦。
然而这个麻烦却有时候让人情不自禁的心坎卡着痛。
偶尔一次,起的晚了,走下楼梯时发现他蹲在往常的那个地方,仍然默默地把玩着鸢尾花的茎叶,细细的指甲把花朵掐出汁水来。他的脸逆了光,看不清楚,一头软毛在清晨寒_chan着的空气中小幅度的颠。
然后我听到他在对那朵幽蓝色的花说话。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吐出完整的日文,口音仍然有些奇怪,偏女性的调子和他的头发那样软软的,却又带着尖利而无法隐藏的刺。
“……你很孤独吧。我们都是一样的呀。”
他这么对它说。
7 五洲门诊部2009/5/2 22:08:00
8 五洲门诊部2009/5/2 22:08:00
1.8
我有没有说过我就是一畜生。
我 记得在我还是一小学二年的毛头娃子的时候,我那没出走的爹曾经因为我一次惊为天人的期中成绩,和我进行了所谓的促膝长谈。爷俩儿每人端一盘水煮豆腐凑在大 风扇下面,他表情挺严肃地用筷子指着我,说儿子你将来的梦想是啥?我说没有。然后他很惋惜地盯着他那盘豆腐水上打漂的油:你的脑袋就是一水煮豆腐。
那天晚上我妈没回来,他和我大谈特谈人生金钱价值观和马丁路德的i have a dream,(我怀疑他就只会那一句英文),说道大风扇因为负荷过重啪嗒断了电源,上海八月的天都灰蒙蒙亮了一半,他咂咂嘴意犹未尽,最后对我说:“你知道你是咋生出来的不?”
停顿一下后,他看着我懵了的表情得意地嘎嘎笑了:你长大就懂了,傻小子。我还在愣着,他伸出手使劲揉揉我的头发,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儿子你记住,有时候下身的反应比大脑快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有时候我想我他妈还真是个孝敬的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老人家都不知道滚哪里了我还在忠心耿耿地遵循着他的教诲。
有冈给我定义过一词儿,他说慧,畜化这俩个汉字真是专门替你打造的。
然后我很RP的笑了。
你说这也不能怪我是不,人家姑娘喜欢敞开胸怀扑我怀里那我干啥放在那儿表呢。
长这样一张脸好歹也为别人做点贡献。
有冈忿恨地瞪着我,又转头从库兜里面掏出把小镜子瞅瞅他那张丰满圆滚的脸,不说话了。
我 的第一个女人是父亲掌柜时候的常客,在锦系町一代的酒吧里做陪酒小姐,每次到店里来都会点马尔代夫产的白咖啡,天生一张削刀面一样凹下去的脸,我每次经过 她身边都会闻到一种混合着迷迭香水和酒精味儿的气息。她和父亲经常聊天打屁,有时候我也掺进来聊上几句,她总是捧着咖啡杯子,伸出右手食指点着我对我爹 说,他长大绝对会是个好料子,咧开鲜红鲜红的嘴笑的很下流。过了一年左右,我爹娘双双消失的第三天,她出现在我的店里面,像往常那样点白咖啡。结账的时候 她塞了一张红色钞子在我校服口袋里面,凑到我耳边说,慧,很辛苦么,呼呼地往我耳根吹气,然后猛然一个扑倒。磕到柜角的时候我想这女人真他妈猴急。
总之我那天倒是很积极的,大脑还没有理顺下面就不争气了,也弄不清兴致为什么这么高涨。三下五除二弄完之后那女人悠哉游哉地点了支烟抽,蹦出一句你是处男么真够强的。我看着地板上面被她爪子扒下的白色校服又开始莫名奇妙的兴奋起来。
那之后她还来过店里面几次,似乎是要说服我去她们联谊的店做牛郎,但我那时候和几个隔壁高中的小妞儿搞得热乎,没空理会那女人。
她最后来的一次留给我了她的电话号码,又逼着我贱价卖给她一大袋子的马尔代夫咖啡豆,然后甩门走人。而那个潦草又混杂着低廉味道的十三位数字,也在半个月后的一次店面大清扫中随着她彻底消失了。
我换过一只撑累了的胳膊继续托腮眺望远方。
加百利又重新把他巴掌大的脸塞进了坩埚里,不一会儿就发出呼哧呼哧的吸面条声音和间杂在中间怎么听都十分令人不爽的满足叹息。桌上的盘盘罐罐陆续见底了,这让我有了充分的理由放下筷子,不必和他面对面而是装作欣赏周围风景地瞥开头去。
那玩意儿还硬着呢。
我 生平第一次想对我爹下的伟大定论做出那么丁点儿驳击。自从加百利住店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往家门里捎个雌性生物。这孩子睡觉特别折腾,半夜三更窝得好好的都 能从床上滚下来——衣服上保准沾了点儿口水。尽管他和我用的是同一款牙膏,嘴巴里却总带着草莓那种甜腻的味道,特别是嘟着嘴的时候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或 许是过久没有发泄一下导致的精神失调,虽然心里面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就是赤果果的犯贱,我还是偷瞄了眼加百利的小身板。七头身,挺匀称的比例,就是腰干 瘪了点——无论放哪张漂亮女人的脸上去都会让人想犯罪的,特别当代男人十个中至少十一个会喜欢loli,我忽然之间就对自己兄弟的反应感到欣慰了。
隔壁桌子上坐了对父女——或许关系更加密切些,一鬼佬和一个二十上下的姑娘面对面吃饭,我瞅着的那会儿女的正偷偷把手放在老外果露多毛的膝盖上磨叽,敢情竟然是个鸡。她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朝我隐秘地笑笑,又重新转过脑袋朝老外唧唧歪歪地说鸟语。
还是个文化水准挺高的鸡。
那女人身材很不错,小吊带和雪纺裙子搭配合身,手却不同,又小又厚实,像汉堡禸一样。我果断的决定了把产生在加百利身上的兴趣转移到她身上继续发扬光大。她也不在意我死盯着她,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外国友人埋了单和她道别。等到小饭店门口传来发动机惊天动地的引擎启动声后,这姑娘才缓缓扭过头,就这样隔着桌子 突然冲我嚷了句:“大学生?”
我x,也太直白了点儿。
我随口嗯她一句,姑娘倒是笑得眼角边的棕色眼影错了位,也没自我介绍就挺自来熟地靠过来,拉了把椅子俨然一副拼桌你埋单的壮烈表情,用手戳戳加百利的方向:“不介意?”
我刚想说你都坐下来了还磨叽个啥,一直把头埋在锅子里面的加百利突然之间抬起下巴嘟囔了句。
“no,not any.”
她也人模人样地对那孩子笑的特羞涩:“its very kind of u .”
加百利敷衍地晃了晃脑袋,又把精力放回在食物上,对那女人不作理会了。她立马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抽动起嘴角问我:“你老相好?”
“相个鬼啊。收养的孩子。”
“好大个便宜看你捞得。”她带过一句我莫名其妙很熟悉的话,然后转移重心从她的粉红亮片包内取出张名片,“samael。”
我接过来粗粗一扫,头冠上挂着复大外语研究生和某某时尚杂志翻译编辑的称号儿。
“我还以为你是……”
她察觉到我的意思,吃吃的笑起来,掏出手机闻道:“号码?”
我报了机子号给她,说我叫伊野尾慧,在上美读三年级。
”那如果要找你到哪里?“
我说你直接到美术室就可以看到我了。她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又扯了一会话才离开。我望着她踩起高跟鞋毫不费力的形态正考虑着鞋跟加上来我们两到底谁高点儿的问题,背后突然发出的轻微细碎的笑声。
加百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桌子上的菜被一扫而空,正蜷起腿缩在小凳子上瞅着我,脸上还泛着因天气闷热焗出来的桃红色。
”ma……that sure ur chance.“
他轻快的伦敦腔末尾总是会有这样一个尾巴上扬字正腔圆的爆破音。加百利向左歪歪他的头,将粘在额头上的刘海捋到一边去,然后再次低声地笑了起来。
14 五洲门诊部2009/5/3 15:07:00
1.04
那是初夏的时候。
上海的黄梅季节来的不迟不晚恰到好处,掐着准,连续几天水滴哗啦啦地往下倾。
咖啡店为此比以往提前了半个小时关门——算十分钟一台,二十五个台,总共75台的生意——有冈掰着手指头一笔一划有眉有眼:“慧,这可是丧失大笔大笔的财富。”
但实际上我并不是很在意半个小时的速率。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干出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事情的。
咖啡店在老爸开的那时候,便有了无论晴天雨天都会在门口放花篮的习惯。母亲当初尚在,每日清晨夹着木屐在花篮里投掷新鲜的鸢尾。
夏 天时候鸢尾开的猛烈,价格便是便宜些。每支三元。母亲每日挑来十几支细心地摆弄它们,偶尔会在里面掺和着忘情草和薰衣草。那是我从小便看到大的花朵, 枝丰满翠绿,花瓣逶迤的痕迹恰到好处,显得高雅月兑俗——父亲是不喜好这种花的,觉得过于阴森,没有向日葵来的绚烂。但母亲喜欢,那么父亲便全盘接受。
他们总是这样。殊途同归的两个人彼此踉跄走着漫长的路。
某天早了半个时辰关门,等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五点多,怕放在门口的花篮沾了水便十分早地开了店铺。
低头一看才发现门外蹲了个人。
大概是个少年,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埋在屋檐下边,衬衫全部被浸湿后突兀出脊椎的痕迹。那孩子一头乱糟糟的软发在阳光下显得偏深棕色,胳膊很瘦,皮肤白皙光滑。看上去是躲了一个晚上的雨冻僵了。
我伸手去推他。
“喂。”
他没反应,顺势往前一倒——
然后啪啦一下子跩在地上。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跌的。
我再次推他的肩想把这人摇起来,他的肩膀削得只剩下柱头,完全是一副孩子骨架。
“你别睡我家家门口啊……死了我要被Gong_An局询问的。”
还是没有回答。我伸手去触他的脸,冰得掉渣——看上去真的是冻坏了。
刚 把他架起来,这孩子就靠在了我身上。他的身体十分轻,仿佛似要临风飘走那般让人心悸。我低头去看他的脸——被刘海遮盖了大半,只看的见小半部分的下巴。风 一吹,把头发拨到脸颊的一侧,露出一张少年的面孔来。十八九的模样,比我小上一两岁,眼睫上沾着露水谩长抖动。挺精致的面容。
他从喉咙Deep发出一点点_chan抖如同小兽抓挠的声音。伸出猫爪子一样的手攀紧我的肩膀,开始小口喘气。
他低声念叨了句什么,两个字节含混不清地徘徊在喉头,然后再一次晕厥了过去。
等到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那天晚上。
醒来那阵子是下午。
他窝在沙发里面昏昏沉沉地晃荡了下脑袋,然后扒拉着一头深茶色的乱毛坐起来。
我在边上端咖啡,见到他起来直接操上海话。
“侬醒啦。”
哈?
他睁大了一双猫一样的眼睛,咧着嘴,露出让我匪夷所思的表情。
虎牙歪的厉害。中学课本怎么教来着,参差不齐。
“你醒了?”
哈——?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使劲的眨巴眨巴。
“……哎,)*(@$*#……”
我x, 赶情还捡回来个会讲偏僻小语种的外国友人。
我蹲下去和他的视线持平,这孩子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
“you,醒了?”
“醒了……”他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用十分奇怪的口音一字一句道。
“你是谁?”醒了就直接出去吧……
他的眼神忽悠着低下脑袋,过了好久才咕咕哝哝的吐出一串外国音。
"luminosité."
姑且听起来像是圣经里面那个大天使的姓氏。
加百利。嗯。
让我们暂且就先将就一下名字的问题——我对他拉开了一张笑脸——
“你什么时候走?”
做人得讲究实际是不。
一你霸占了我的沙发,二你的姿势还特别符合当代腐物小说中的0,三我英文说得不顺溜,光简单对话都做不到,合辙着我没事情干自己玩自己,四我们两现在这那啥啥的状况会影响到我的店铺生意。
由于组织语言怎么也不顺利,我放弃了一 一 阐述理由的远大理想。
他硬是愣着没回答我,眼神有些躲闪着往下飘,不断扑朔着睫毛。
那好吧。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吧。“我放慢了声调对他说。
这孩子终于微微抬起了脑袋,盯了我半晌,然后用他杂七杂八的中文开口。
“……巴黎贝恩大街。“
我觉得自己的肌禸快要笑到痉挛了。
“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蜷缩起难民样的身子,双手勾着膝盖不说话了。从我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一头散发着冰淇淋甜味儿的毛,在阳光下闪烁出温煦的色泽。
“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过了许久,他用凉薄又偏得高挑的声音轻言细语。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名字听上去像是加百利的孩子使劲地摇了摇头,抿起他略微显得厚实的唇,垂下的眼脸在面颊处打出柔和的阴影。
“……能让我在这里留着,吗……“
“哈?“
他十分认真的瞟着我:“我帮你的忙。能让我住下来吗。“
“原因?“我换了支腿撑着身体,抱着怀装出流氓样。
他又不说话了,表情很委屈,就好像是某种令人不解的小动物那样——大概是猫挠爪子的那种绕腻和倔强。
“拜托了……“
他眍着背,脊椎骨凸出的痕迹,在白衬衫下面显得明显而残缺,我撇见他手腕上面留下的利落疤痕,病恹恹贴在白皙的皮肤边缘。竟然莫名其妙的心有些慌。
17 LZ2009/5/29 19:30:00
29 五洲门诊部2009/8/2 15:21:00
30 = =继续……2009/8/2 17:28:00
33 继续更- -2009/8/3 13:29:00
35 五洲门诊部2009/8/4 12:12:00
42 五洲2009/8/13 14:25:00
2.0
在那幅画摆到老头儿办公室三天后,我终于从有冈那边听到消息说它被送去参赛了。
有冈还说,我成为了在老头儿接任我们的油画课教授两年以来第一个画出来的作品被他首肯的学生:就连班上第一排座位最中间位置的、在我之前连续中了两年全垒打的啤酒盖四眼小姑娘的画都在他眼皮低下过滤三秒后被毫不犹豫地丢出了包围圈。
我特地翻出几年前高中毕业时的西服换上大清早赶去他办公室致意,然后在怀里揣了张通知单搭上早高峰的地铁往回赶。
在这个天气里身上裹着层皮搭地铁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估计也只会有加百利喜欢:他对所有能在固定轨道上依仗轮子奔走的工具都抱有极大的好感,最爱干的事就是晚上八点打辆出租到上体馆,在那边溜达几个小时,十二点时乘着一号线最后一班空荡荡的车回家。
这种人一看就是从小坐高档私家车坐到发毛的,说出来绝对就会被游走在上海底层社会的农民工和穷学生揪来批斗。
况且,他还是个读不懂地图的路痴——
加百利蹲踞在咖啡店的这三个多月以来,他所最为熟知、拥有百分之百的自信不会走丢的路线掰着手指头都能算过来:除了那些对他特别有吸引力的商店盘踞的路外,也就只剩下咖啡店、离家最近的好又多、学校和以他的房间为圆心,半公里为直径的圆圈内部,勉强算上个老闵行的犹太人囤积地。
所以每当加百利在自己那本电脑里查到什么让他一见钟情的地方后,陪着他整个大上海疯跑的只有我和有冈。
拜这孩子所致,三个月下来我跑过的地方比我前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很多。
我们去了鲜花港、植物园、海洋公园、恐龙馆、古董店、田子坊、水货批发市场、七浦路的假货商场、奉贤垃圾场、佘山的水晶茅坑(事实证明它是玻璃做的)、不同的游乐园并挤在一群吵吵嚷嚷的小丫头中排着队和水上世界的海豚玩抛球……
加百利指着海豚说,它叫小猪。
“它分明是只海豚,为什么是只猪……”
“是它告诉我的。”
我和他对视三秒后放弃了加人这场穿越本质的沟通,转而寻思着转移战地杵在一旁打个盹,并怂恿有冈也加人行列——
我最好的哥们儿和那浑身滑溜溜的东西玩得乐不思蜀。
“嘿,慧,你看,这小家伙真TM可爱。”
我坐在泳池外围的长椅上用眼神鄙视他。
“慧你也来玩儿嘛,哎哟哟——”
年方二十二岁某国际著名企业少当家一脸受到惊吓的小女人样往外一跳——于是我眼中120斤的一坨禸也跟着懒洋洋的蹦跶到我身上——然后使劲挥舞他的圆藕胳膊。
“小猪咬我手!”
帅哥你几岁了。
没等我寻思出几句吐槽来消磨下他的自尊心,泳池那边传来加百利有点小得意乱_chan的孩子笑声。
他挽起长到脚底的库腿和衬衫袖口,光着脚丫蹲在泳池的栏杆边,满脸水珠,伸出手逗弄着对有冈发出攻击的小猪——此君一反常态相当配合,摆着尾巴舌忝 他的掌心,把水甩得到处都是,加百利边缩脖子边皱着脸笑,撇出两颗歪七斜八的虎牙,在阳光下被罩了层金边闪着人眼晃。
于是我转过头,眨眨短暂失明的眼睛,摸了下有冈的头以表同情。
人海豚也是有基准的,择友水平普遍偏高……
若是这种状况摆在半年前,我路经游乐园看到三个平均年龄二十左右的大男人在泳池边嬉笑玩水,我一定会觉得这三人是傻逼。
加百利在咖啡店扎营后一个月,如果我看到同样的场景,我大概会感到同情且深有体会。
再往后转上三个月,也就是现在——要是我能无意间撞见这场面。
我发誓我会发自内心的羡慕他们。
原因很简单,那孩子跟我冷战了。
先暂且把他匪夷所思的原因放一边儿去不管。
在我结束每年一度的创作高峰期,从学校画室搬回家里后整整三天,加百利当我是不存在的,见边绕道走,成天呆在房间摆弄电脑或杵柜台边打理东西、下单、磨咖啡豆,手里把着计算机噼噼啪啪,表情竟然是十分罕见的认真。他对键盘和摁纽之类的东西普遍苦手,记账时只用右手食指一个一个戳那些键,低垂着眼睛,睫毛也是打下来的,在他眼脸下方覆盖半层浓厚的阴影,原本眼眶边深邃的线条隐没进了影子中去,偶尔会因为算账错失而下意识去咬他的嘴唇,原本淡红色的那片留下浅浅的白色牙印,沾着点盈润的水渍,又一抿,那反光的晶莹的东西淡了下去,有微风穿过咖啡店一楼的百叶窗透进来,抚到他脸上,发梢被带起粘在下唇,吃进口腔里了——
加百利向后倾斜了下单薄的小身板,躲开我探过来要帮他取出发丝的手。
然后眼神飘忽的把头一偏,留给了我一个尖削又忽悠的侧面。
说实话吧,我挺憋屈。
这死孩子吃住都赖在我家,原因不详,思路异常,工作马虎过得去,行为动作时常令人匪夷所思,有钱到爆,性格古怪,且还会主动跟他的店主翻脸,尽管如此他还是蹭饭蹭住心安理得。
我的俩要好朋友——有冈和最近勉强屈尊与他混在一起的高木,很有默契都往一边倒。
“你想想看,你家loli这孤苦伶仃的独自漂洋过海,无人依靠,偶尔因为思乡过重发发小脾气也是可以原谅的嘛。”
口气搞得跟个捉姧在场的怨妇似的。
“你这个一见同性就忽略兄弟的混球……”
事实就是,当一个男青年和一个伪萝太对阵时,你永远可以歌颂后者是如何艰辛如何孤独寂寞让人心疼,但你绝对不能提前者是如何憋屈着赚钱养活一个小店员附带给他当保姆还要被扣卫生球。
窝在家里两边夹击导致我愈发勤快的往Azreal的酒吧和s那儿跑。
前者提供灵感,后者提供动力。
我总是能在帅哥的店里发现一些平时难以探寻的画作和杂志,甚至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他身上永远是一件皱褶横生的白衬衫和黑色马甲,有客人的时候就将袖口领子翻上去调制各种饮料,得空了趴在吧台边把玩他胸前的纯银坠子和我闲扯。
他告诉我加百利经常会单个儿来这里点杯东西,然后窝角落里翻杂志和旧书,一连几个钟头不动地方。
“我和这孩子说话,他告诉我他喜欢交响乐和纳博科夫的书。看样子他还不到二十吧?这么安静真是少见。他是你弟弟?看上去不像啊,不过家里有这样的弟弟真是省心吧。”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组织自己的语言。
难道我要告诉他,在我印象里加百利只是个成天瞎折腾和闲逛的小孩子,无所事事,来路不明,天天惹出大堆麻烦么?
但Azreal的口气很直白的告诉我,要么是我眼瞎脑残,门缝儿间看人,要么就是我们面前这人有两个版本。
?“唔对了,你知道他喜欢喝的是什么吗。”帅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牛奶和香蕉汁?”
Azreal转身从玻璃柜子里取出个四方脚杯,再扭过头抬起眉梢,棕色的鬈发从耳后摇荡到眼睛前,遮挡住半分视线,他眼角那颗泪痣随着眉梢挑动而盈盈欲坠。午后三点头顶上的四十瓦灯泡发着暖黄色的光,打进我面前那杯子里,把原本泛着盈绿色光的Ye_Ti渲上了点儿金。
“EL Diablo,或者说……恶魔。”
他给了我个侧脸,看着我手上细密的鸡皮疙瘩低沉着震_chan的声线笑起来。
44 五洲门诊部2009/8/13 17:07:00
2.1
最近咖啡店外的梧桐树叶子掉得特别欢。
无论是频繁出现在眼前的扫路工大妈,还是每日准时到店里报道的姑娘们身上越来越厚的衣服,都在尽心尽职地提醒着我冬天快到了——年年上门结账的外单咖啡豆进货公司内部人员很快也要和我见面,大前年漏水堵塞的那一块天花板的期限同样近在眼前,令人心烦。
前两月刚在客服订单差错上赔了钱,等修补好定期喷水的马桶,卸下二楼卧室内老旧到寿终正寝的电风扇,又陪着加百利去堡连重新挑了能安在屋顶尖角上的新型复古电扇后,账户上已经没剩下多少钱过冬了。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我的高峰创作品在经过半个月的重重筛选后穿盔披甲突破围击,给教授和学校挣了个二等奖的光。
税后加上到精品铺廉价变卖纯银小奖牌换来的钞票共收三千七,掰上账户里那开头偏低的四位数,总算是把运货费、修补费和个把月的水电煤给凑齐了,还留下一丁点零头足够开销几场音乐会票子。
对此我还算满意。
加百利认真吸取我灌输给他的忧患意识,每天上岗守勤,尽管趴在柜台上仍是成天没睡醒的模样,偶尔在客人们召唤服务生的时候神游,并且照旧分不清五元和五十元为此被人摆了好几次道。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两张东西长得不一样。”
“可是它们上面都是一样的geezer!”
“谁让你看那人?我叫你看后面的山和布达拉宫!”
“可是你看,”他摆着一张严肃的面孔指给我瞧柜台上并列排放的两张票子,“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
没错,如你所见,这死孩子和我和好了。
并且如你所猜的,我还是搞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他在那天看到领奖回来的我、我左手上的巨大画框和右手上他曾经念叨过的音乐会票子齐齐出现于咖啡店门口时,如同一只嗅到鱼腥味的猫,从柜台后磨蹭着抬起乱糟糟的脑袋,泡泡眼迅速扫了圈后定格在我手中的某样东西上整整半分钟。
他那张尖削且轮廓深邃的面庞上露出某种令人猜不透的神色,某个瞬间我看见加百利深褐色的瞳孔里有什么细微的光亮像烟一样轻轻潜伏在他的虹膜下,又像烟一样毫无声息的消散了。他依旧保持左手撑着桌子,拉扯开一大片灰色亚麻衬衫的领口,右手笔直搭在柜台小扶栏上指尖下垂的姿势,缓缓的、懒懒散散的抬起下巴,左脸颊上蹭了小块牛奶渍,若有所思地对我露出尖锐的歪齿笑笑,然后赤脚踩在没穿好的拖鞋上,拖着步子蹭到我身边,猫腰凑过来。
奇怪的是,他盯着的那玩意并非我花三位数钞子抢来的交响会音乐票。
……
“你看我的画干什么??”
我在月兑口而出的下一秒立刻后悔地发现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
加百利咬着他修长干净的小指指甲,翻翻眼球送了个上目线,然后蹲着把脸贴进画框,让我接着观赏他毛绒绒的头顶和小部分没有因角度问题被遮挡的脸部线条,睫毛和蝴蝶翅膀一样扑朔着。由于身体平衡点没找稳脚,加百利一个闪失朝右边跌了半步,用手撑着地面,正对着我,v字开口的大衬衫滑到肩膀上,面对着我形成了个空荡荡的弧。
他苍白的身体上jiao_He了一道浅色的伤疤,从左胸下方延伸到没有一丝赘禸的小腹上,因肋骨的起伏而微微震_chan着。加百利没有发现我的目光,依旧边咬小指边将视线锁定在那副深蓝色和紫罗兰缠绵交错的画面中,有一点口液沾在他边缘齿状的透明指甲上,他用另只手马马虎虎的去拉扯肩头的衣服。
我控制不住自己伸出手去阻止他——
覆上他的脖颈,沿着那条光滑的曲线一路往下探,直到指尖触摸到那道柔软而微妙的凸起。
“嗳…………”
加百利的身体明显的一震,转过头来抓住我的手。
有那么刹那我以为他一定会把它拿掉,但加百利却只是将自己的盖在我手背上,不再动静,他唇角溢出了一丝微不可乎的叹息声。
有什么酥麻的东西顺着我的指尖爬上了手臂和胸襟,然后狡猾地朝心脏潜驻的地方蜿蜒过去,搅在一起,漫到喉头再一点点往下沉,沉到某个透不出气的地方又给硬生生堵住。
在与他明灭不定而微妙的对视中,我竟然心慌了。
突然他一下子站起身来。
“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啊!”身后的门被撞开,有冈怀抱一堆从教授手里白搭来的书,气喘吁吁地顿了下,瞪大眼睛看向我和埋低头的加百利。
“啊啊啊我没打扰吧……”
“x你xx的!!”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抬起脚去踹有冈的腰,他咧咧嘴拧着屁股往边上闪,不知是无意还是凑巧的脚底一抹油——
然后跟转头往房间里溜的某人撞了个满怀。
有冈怀里半人高的书就这样先是砸在加百利的头,然后顺着他瘦瘪的身体滑到地上摊得到处都是。
“伊野尾慧我告儿你多少次别在我拿东西的时候踹我!!”某球形生物张牙舞爪的爆炸了,“我好不容易才把那本厚皮给摸过来的知道不它比你还值钱!!!”
我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偷偷去瞄加百利,这孩子把头埋得更低,刘海被有冈的肩膀蹭乱了露出整张脸。
他的表情愈发微妙了。
尽管你也看到了,这情形无论是相对于我还是加百利,或者任何一个跳了这口井的人来说都很尴尬。
但不管怎样,能和好就是件好事。
——这意味着我上辈子积德,苦难熬到头,如今不必再天天重复着一样的路线,清晨到S家里报道,傍晚她上工后便去Azreal的吧中帮忙看店,半夜三更的还要坐在自家门外,等里面灯熄了才偷偷摸摸溜进去。
托S的福,系主任在年休考核上给我的期末作业打了我生平第一个终考满分。
学校里的课也修了大半,空闲的时间跟挤奶似的越飙越多潺潺不断……
“你那学的什么比喻啊。”S用手撑着下巴在桌下给了我一脚。
这女人最近热衷于扮成我们学院的学生来老教授的堂子听课,和我排着坐的时候用非正规手段在我小腹以下部位进行阶段性摸索。
我说,你这个行为不道德。
“那么你跟我示范一下怎么才是道德的行为?”
若不是加百利在左手边挺尸着,我一定会伸手好好调戏下这女人。但古人告诫我们要吸取教训,错误不能犯第二次,地雷不能踩第二个,即使加百利对我日日调戏店里的小姑娘们无动于衷, S摩掌擦拳后做的某些勾天雷动地火的热身运动还是能够成功的让他发羊癫疯似的做出抖腿的动作——往常只有在看见隔壁家溜出来散步的大黄猫时他才会一个劲儿的颠脚,这孩子怕猫。
“等回去啊,不能呢,边上还有人啊。”
她右手托着腮,长长的指甲点在脸上,沿着我的视线瞄瞄视线僵直的加百利,笑出了个流氓样。
“哦哦哦,想不到伊野尾慧那么注重未成年教育……”
我左边那孩子正在做笔记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下,两眼瞪特大直视前方正滔滔不绝的法国佬,微张的唇很干涩,甚至能清晰地辨别出他粉红色唇瓣上繁密细小的纹路,露出隐隐约约的虎牙。似乎是注意到S的视线,加百利立马抿紧嘴,低下脑袋趴伏装认真的做笔记。
我发现本该安在他手里的铅笔上的笔头,此时却轻巧的转了个圈,拖曳开一道淡墨色痕迹在我手肘边停了下来。
“我说……”
“……”
“加百利……”
“……”
“喂叫你呢……”
“……我听见了。”
“那个啊……”
“嗯……”
“你的笔记本是反的。”
这次加百利是真仔细的看了看笔记本的尾脚页码。他嘴角习惯性地往两边一耸,随后平移开视线。
“……哦。”
加百利换了只手握着笔,依旧没有调整他的笔记本,而是把目光投掷到教室两侧的落地窗外,转而研究松树上那只雀跃的小金丝鸟儿。
丫又开始装傻。
临放假前一周,我很神奇的被感冒撂倒了。
有冈派高木同学前来慰问我。
附带捎来的还有S和……
哦不对,加百利本来就在。
高木对我说,这个把月病下来你的身上多出了一股游喑诗人特有的漂泊味儿。
我对他咧着嘴笑得很诚恳,伸出手去闻闻袖口,回答道,也是,都半个月没洗外套了。
他又捡起床头柜上的白瓷碗借光仔细端详了下里面盛放的食物。
“这粘糊糊的黑焦锅巴是啥子玩意?”
我告诉他,这是加百利煮的粥。
“这哪能吃啊兄弟。”
“总比上次做的墨鱼面条好啊,那可是放进嘴巴里满口的泥垢染发都不掉色。”
“……”
S决定放弃休息时间大仁大义地不惜苦累来店里照看我,顺带全职负责我和加百利的每日早餐。
不可否认我松了口气。
只要是个母的,做饭做菜总不会难吃到令人无法下咽的地步,也总归明白裹着冰块的毛巾是放额头上的,而非塞嘴里的……
她一边给我换水,嘴里还叨叨个不停。
“你这店还真是够邋遢的啊,小店员怎么不干事儿的。”
“小店员不是照顾着我呢么。”
她探头看了看左手边战况惨烈的厨房,再看了看右边房间里正囤在自己窝里听歌的某孩子表示怀疑。
“这小家伙能照顾人吗??”
我说,你这样衡量人是不对的。
他好歹能够凭借自身颜面优势帮我从周围学校的小姑娘那儿多赚几笔数目可观的零花钱,并且在放弃自力更生寻求粮食后利用他折腾了两个月才搞清楚的家用座机给我叫了外卖……
“不过你能生病还真是奇迹啊……连你这种畜牲都给撂倒了。”
这女的一直乐此不疲地耍削刀嘴,并擅长在损我与被损之间找到平衡感,她最常骂的一句话就是,你这个浑身风渣的畜牲。
我其实不太乐意她用这个名词来代替我并不粗俗的本名儿。
特别是每当她开口骂人时,脸上那副上海女人特有的尖酸刁钻又带了点小得瑟的表情老让我想起我那浪迹天涯的妈,尽管平时和蔼可亲,并且成功在我心目中塑造了一个温柔善良的妇女形象代表,她那五官相似的亲生妹妹余留给我五六年未更新的形象却总是和菜市场中与摊贩讨价还价的阿姨大妈嘴脸相仿。
于是我说,其实你可以换一个雄壮宏伟点儿的名词,比如说……
“wolf? or a boar?jerk? ”
“ox.”
S发出一阵爆笑声,幸灾乐祸地瞅着我耸耸肩膀。
转头去看某个刚才霍然发声的小家伙。加百利跟那儿心安理得地把书翻得哗啦啦的响。
他又把书给拿反了。
至于你问,为什么我会生病这个问题——
它八成拜S所赐。
自从她通过一种自称为雌性荷尔蒙GPRS的工具搜寻到我家地址和家境底细后,我的生活便给活生生扯成三块:三分之一时间陪着这个系主任的千金消耗体力,三分之一时间陪着家里养尊处优的小店员消耗精神力,三分之一时间用来预防前者对后者图谋不轨。
S经常趁我不注意偷吃加百利的豆腐。
例如捏脸、摸腰、揉头毛、袭胸……
但每次她企图伸爪子捞油水时,加百利又跟木头似的杵着不动,脸色微妙的任她像八爪鱼一样死死吸附在自己身上:
我说亲爱的,好孩子要懂得自我保护。
他继续拨弄他的电脑没说话,倒是身后那女人满身酒气聒噪地扯开嗓子抱怨起来。
“你就不是嫉妒么?自己不敢抱还妨碍我和你家小朋友拉拢关系,啧……”
“我这不是嫉妒他能被你摸嘛……”
我半推半抱的把她往卧室里拱,这女人喝大了可真不是玩的,据说还未成年时就曾在酒吧里因为high高了索性把衣服月兑个精光。她顺势把头往我臂弯里一靠给蹭了满身酒气,经过加百利时,出其不意的嘎嘎怪笑着伸手掐了把他左边屁股。
这孩子的条件反身寸弧大概特别短,砰的一声腰往前挺跳了起来,撞在柜台门坎上。
“你瞧你店长这么不近人情的……姐姐下次再找你玩儿啊……”
“行了行了行了!!好歹是个母的你醉成什么德行啊!”
把这女的往床上一扔,她自动抓过一角被子捂在怀里,呢喃几句后张着嘴睡着了。我关了灯,摸黑瞎漆地往外走,有点做贼心虚的反身带上门。
不是我不想和她共同分享一张并不拥挤的床垫。
只不过我神经兮兮的文青心被刚才那一声巨响给震醒了,此时瘙痒得有些难受。
加百利整个人还紧紧贴在柜台面上,小腿库宽松的褶皱因为S刚才那一拧在他的左半屁股上凸出一个尖来,腰线向前而导致后身的衬衫过于空荡,反而将他上半身略微单薄了些的线条勾勒得很分明。
我记得以前不知道是第几任前女友怂恿我增肥的时候,那姑娘信誓旦旦地教育我,男人的腰围一旦低于两尺一抱起来就会很不舒服。
可这个已经拔到和我差不多高的孩子的身体线条却让我觉得特别柔韧美好。
包括他因为猫背而突出的脊柱骨,他挂着26码的库子却仍然松松垮垮的腰间,有点斜弯的小腿内侧,平削却又并不瘦弱的肩膀,这些分别存在细微缺陷的部分被并和到一个人身上后却十分协调,甚至就连这点缺陷都变成他本质特有的存在感。
大概是灯光作祟,我竟忍不住伸手搭上他的肩——
咚!!
这孩子又下意识的往前一跳,膝盖和橱柜门撞个正响……
“那个……”
他一脸惊魂未定的看着我。
“疼不??”
眼睛湿湿的点点头。
“你看你都疼得哭出来了……”
话刚出口我就想利落地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古人道安逸使人大脑退化,我显然就是这其中典型的代表,日子过得太马虎,如今安慰下人都用词匮乏不打草稿,感情是小时候有冈因为我对他脸型的客观评论恼羞成怒而下的诅咒,穿越了小半个世纪给附到十年后了——
有冈那个时候顶着一张哭红了的圆脸气冲冲的说,你就损我吧损我吧,总有一天损阴德唠叨成老妈子……
加百利反手用过长的袖口擦眼睛,被我一着急抓紧了腕子。
“跟你说多少次了,成天趴台上袖子不知道蹭了多少灰,脏的。”
我抽出柜台上的餐巾纸,就这样顺势探过身帮他把睫毛上沾着的水珠抹掉,凑得太近,加百利低低的呼气声打在锁骨上,潮湿温润地留下一片印子,他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甜味,不同与家里的沐浴乳或我常用的香水味道,反而更像是一种婴儿捎带的本体气息。我把用过的餐巾纸在手心揉捏成小小一团,胡乱塞到库兜里。
想了想再把抓着他腕子的手放开。
气氛僵持得有些玄,加百利又开始无意识的抖腿。
我张了张口想缓和下彼此之间这种诡异的沉默。
但总觉得不知道扯些啥好。
隔壁家的猫又生了一窝小猫仔啊。
嗯……
知道不?最近市长换人了,新上任的那个长的独具神韵,还和那个保时捷创办人有点像。
嗯……
那个中国画家,叫什么来着的,三个字的那个,在黄浦办了画展。
嗯……
JK罗琳又出书荼毒青少年了的。
嗯……
…………………………………………
不知为何,一旦到了他面前我把M时玩的灵活的舌头却打结了。
加百利低着头把玩他的衣角。
“那我先回去睡了……”
“那个——等下……”
我终于还是决定快点结束掉这个显得乏味又枯燥的对话。
他刚迈出一半的步子硬生生给卡在关头上,左脚跟苍白的皮肤下筋脉凸起的痕迹干脆利落,和他的小腿连成一道笔直的线。
“……嗯。”
“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加百利保持着回头的姿势三秒不动。
微启的唇里闪现出长歪了的虎牙,我面前那张脸因为傻愣而显得有些苍白,又因为这无所适从的苍白感愈发呆滞。
“……嗳??”
?“你看,S她睡着了,我也不好过去和她蹭一张床是不——我没想咋的,就是凑合着合铺下,好歹她是个女生,和男人一个房间搁着……”
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生动的变化,面部肌禸稍微的抽搐了下,挑起左半边眉毛。
这种暗喻嘲讽的神色让我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但这并不妨碍我无视它微乎甚微的存在感。它在加百利的脸上掠过的时间不到半秒,就如同某种清淡的细水般潜人又如同细水般瞬间洇开了。
丁点痕迹都没给留下。
我和这孩子分享了一张并不宽大的木板床和同样又薄又窄的空调被。
他背对着我换睡衣的时候,偷偷瞄一眼过去。
肩膀以下延伸的那两道腰线呈现向里榨的弧度潜默到他的睡库下,后背突兀的蝴蝶骨中间是一道很深很深的沟。
我寻思着摸上去的手感一定很好,但不保证伸出咸猪手后还能完璧归赵地全身而退,左右权衡下还是放弃了这个看上去比较猥琐的念头。
加百利已经迅速地套上绵衬衫,钻进被窝里把腿缩起来哆嗦着,冬天的供暖期还没开始,他棉布格子袖口外露出丁点小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02年那阵子,温室效应还没被普及,上海的深秋冷到让人牙齿打_chan。
我有没有说过,这孩子睡觉的时候很不安分。
所以我们两个凑一起合盖张薄被子有点勉强,他特好卷被子这口活,若不是我手中随时随地都抓紧薄被的一个角,半夜三更八成会被冻醒。于是我充分利用大脑中仅剩无几的细胞琢磨着哪种睡法比较适宜。
未果。
只好马马虎虎地又挤进了点,把这孩子的头摁在胸口,他蜷缩起来的姿势正好被我半围成一个弧。
潮湿温润的呼气打在我胸前那片衣服上,加百利任凭我探出手帮他再掖了掖被角,一只手揪着衬衫的衣袂,左手放在胸口捂着,刘海全塌在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这个姿势和我小时候在CCAV动物世界上看到的睡鼠特别相像。
有点想笑。
正准备伸手去拉灯,他突然拧拧我的衣服角轻微的猫叫了声。
“别……”
我松开绳子说,怎么。
别关灯。
我低头去看他,这孩子又把脑袋焖我怀里装鸵鸟,静默半分钟后瓮声瓮气地嘟囔道,我怕。
“那你平时怎么睡的?”
“开着小灯。”
尽管我觉得在这种时候前辈就应该谦让着发挥安定作用,但客观经济上讲我还是比较在乎家里的水电费……
我还是伸手拉了灯。
吡的一声微鸣,周遭黯淡下来,从没关紧的窗帘外渗进来几丝月光和偶尔路经的汽车大灯横扫开的亮线,在那黄色的四十瓦灯泡摁灭的刹那我的衣角被某个败家的孩子抓得一紧。
我在脑海中搜寻了下所看过为数不多、唧唧歪歪的韩剧中男主角应对如此突发情况下的所作所为,伸手撸撸他的背。估计力道没控制好,他整个人给我拍得又一哆嗦。
“行了,你多大的人了怕个鸟啊……”
他不服张张口想跟我顶嘴。
刚一开口,他柔软的唇瓣就隔着层薄薄的棉布衬衫在我胸口蠕动摩挲——
休息了整天的某种躁热感终于给复苏了,它时刻提醒着我得干些体力活来消耗热量。
而眼前这孩子无意识的挑逗行为实在很不道德,且对于我这种同样很不道德的男人特别起效。
X的,我说,你还是乖乖闭嘴比较好。
否则你就没好觉睡了……
加百利终于把嘴唇挪了个地儿,抬起下巴眼神忧怨地仰脖看我,扑朔着眼睫毛,小舌头伸出半点又灵巧的缩回去,说理未遂鼓起腮帮子。
那粉红的小东西闪现在二十厘米不到的地方着实危险,我琢磨着如果这问题解决不了,等会儿他肯定会加倍的折腾。
于是我安慰道,这不是有我么。
“so what?”
“哥哥我色气特别强,鬼最怕的就是色气懂不?”
他认真的看着我翻了个360度的白眼——
“谁怕鬼了。”
“……死小孩真不可爱。”
不顾加百利的严重抗议我给他在脚腕上套了个护身符腕绳。
他十分反对我这种迷信封建的思想,并且乘机奚落了一番本土生产的手工品质量粗糙。
我教育他说,你懂啥,这个是古代时候道士为了让群众驱邪免灾特制出来的,意义古远深重是国家的文化瑰宝。
幸好S不在身旁,否则这个文化科高材生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揭穿我没上过多少历史课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绑一个。”
“这是独一无二的。”
他冲我意味不明的笑,在月光下晃晃他莹白色的脚腕上那个被麻绳串起来的小木牌,木牌上刻画了只肥硕油腻的黄斑猫。
也幸好加百利着实对国内文化课不敢兴趣,不知道肥猫是普遍被群众所鞭策的生灵。
当然我没对他说,这护身符之所以从来不和城隍庙或七宝老街里任何一箩筐的小木牌相撞,是因为它诞生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手工课上,作为母亲节礼物多年来一直保存在我妈的首饰盒里……
“系好了,睡吧。”
这次他挺听话的爬床上,缩起身体把头粘在我胸前不动了。
右小腿蹭到我的膝盖边,连带着木牌摩挲捎来一阵粗糙温和的触觉。
我很少有做梦的习惯,每次睡沉了就会一觉到天亮,脑子呈现空白运转状态。
即使是在这样拥挤又不舒坦的环境下仍然能够睡得安稳。
但休克中却朦朦胧胧感觉到有手指抚摸过我的脸,柔软而温和的指肚磨蹭着脸侧的皮肤,甚至能够清晰分辨出手指上细小繁密的纹路,如同某种小动物炽热潮湿的舌头般游走。
手习惯性的往怀里一摸却是空荡荡的。
好像置身在某个了无人烟的空间中,周遭充斥着羊水,飘浮的身体被波浪柔和的拍打着,逐渐渗透进每一寸皮肤和细胞,那种轻柔又抑郁的麻木感随之而来——
我说,加百利?
没人回答。
但破浪却一涛比一涛更加温润,隐约掺杂着什么令人压抑的东西撺掇我的心脏。
前方有一块细琐的白光,水波被不停冲刷进人洞中。我伸手想去拨弄它。
就在指尖快要触及那块白色光源的时候——
哐啷!!
“伊野尾慧你家的刀怎么连个芹菜都切不断!!”
睁开眼是加百利放大了的面孔。
不知什么时候这孩子跟只八爪鱼一样把我拱到床角边,下巴搁在我锁骨边,腰上还搭着他的小腿。
我发现这孩子的皮肤不怎么出油。
清晨朦胧的光线中他浓密且长的眼睫毛在微微_chan抖,左脸颊上因烈日瀑晒而起的小红点也看的分明,均匀的呼吸吐在我脖颈上,拨弄得我浑身一激灵。
他的发丝缠到睫毛上,柔软地翘起尾梢,睡梦中加百利因为这瘙痒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正当我伸出手,准备在这个纯洁的早晨做点儿什么更加纯洁的事。
门给人撞开了。
“我问你话呢!!——啊……”
眼角的余光中挤进来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左手拽着把菜刀,右手则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从指缝间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把手缩回来,手指触碰到肩膀上那一滩草莓味的潮湿痕迹,然后张张嘴,喉咙里跟长了桃毛似得又痒又干涩。
我说,你想多了。
其实我一直琢磨不透S这女人的大脑是什么构造。
尽管我换过无数同伴和小姐,搭讪了不下三位数的美女,在我前二十一年的生涯中至少有百分之三十是和雌性生物一起渡过的,这女的还是悠转出了我能够控制牵连的异性范围。
比如说,她十分乐意看到自己的炮友——挂个美名曰恋人和任何一位男性同胞亲密接触,并且时常在观赏过程中两眼放光。
又比如说,她曾经乐滋滋地向我炫耀说她笔记本里的GV数量是AV的三倍。
还比如说…………
“其实你丫一直准备对那孩子图谋不轨吧。”
她趴在餐厅桌子上,见我叼着牙刷走出来烧水就冲我嚷嚷。
“姐姐,大清早的发什么情。”
她选择无视我的暗喻继续衍生脑内小剧场。
“捉姧在场还有口辩解??”
“我只是想帮他把头发给撩过去啊美女。”
“你瞧那姿态,那动作,啧啧啧,给你头顶上嵌个光环都好送去拍言情剧。”
我寻思着是不是应该更加卖力的卖腐下好报答她赐予我的免费早餐和成绩,但我终归不是个鸭,也没考虑去侵犯另外那位帅哥的名誉权利。
“还有啊,这孩子的手脚往哪儿搁呢,那么大张床干嘛都挤一旮旯角里。”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诱拐了健康纯洁的青少年?”
我说,你想哪儿去了,人是雇佣期间包吃包住的店员,你面前这位帅哥也不过是他打工的咖啡店的在任老板,左括号品质优良生活健康富有同情心右括号结束。
“而且老板娘不就跟这儿么我怎么敢打野食呢对不??”
调情从来都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并且在把M这方面同样具有显著成效。实践证明,只要一个人长相并不有损市容,身体心理发育完好,人际交往中即使他再怎么油嘴滑舌都不会给自己跌跟头。
但这条大众定理不适用于某两人身上。
其一是坐在我面前笑容猥琐姿态豪放的大美女,其二是她身后房门内某个正在补眠的外星生物。
大美女旗鼓相当,外星生物沟通无能。
“那老板娘命令你跟我解释下那天的事儿。”
“哪天的事儿?”
“你丫别装傻,上周末我来找你时你和小家伙在房间里嗯唧啥的我全目击了。”
“好啊伊野尾慧,我都没偷吃到你就给出手了,”她越说越激动,恨恨地盯着我的胳膊伸手要拧,“你竟敢跟我抢?我眼巴巴瞅了个把月的连脸蛋都没碰到!”
“放手放手!!你害不害躁啊!!”
“老娘的字典里就从没出现过这两字眼!!”
“分明是你自个儿天天想着占加百利便宜!哎哎哎——疼的!”
“被亲嘴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突然S身后那扇门咯嗒一声开了。
加百利穿着睡衣,一头乱毛翘得满天飞,睡眼惺忪看向餐桌上扭成一团的我和S。
我赶紧把手从这女人大腿上挪开。
“你叫我?”
S回头冲他咧开一个善意的微笑:“没,我跟你店长玩儿呢。起得挺早啊。”
废话你那么大声响。
“哦,”他兀自点了下头,又口齿含混地补充道,“salut.”
“早,”她挪挪身体挡住正在发足了劲儿掐我胳膊的手,“面包在第二个橱柜,冰箱里还有昨天没吃完的蛋糕。”
加百利擦着我的肩往厨房里觅食去了,S这才松开钳制甩甩她的手腕,从桌子上光脚爬下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了我一眼。
其实这事儿没什么好解释的。
没错,这孩子的确是和我进行了比较亲密的近距离接触。
但注意,我要强调的并不是这起突发事故的偶然率,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它的阶段普及性和注重对象。
简单点来说,如果那天凑巧陪他读书打屁的人不是我而是有冈,高木,任何一个揪起来扔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到的兄弟。
这件看上去十分暧昧的案例,它的发生概率还是满格。
虽然当那天他侧坐在我腿上(加百利总是嫌弃店里的沙发太硬),瘦削的小腿有意无意摩挲到我的腿的内侧,用法国孩子特有的、含糊而妩媚的卷舌音读着手中那本用羊皮纸装订起来的童话书,“The poor little Swallow grew colder and colder, but he would not leave the Prince, he loved him too well”接下来是轻微往下沉淀的叹息声,He picked up crumbs outside the baker's door when the baker was not looking and tried to keep himself warm by flapping his wings. But at last he knew that he was going to die,他嘴巴里吐出的所有连贯而轻微欢快的爆破音,"I am glad that you are going to Egypt at last, little Swallow," said the Prince, "you have stayed too long here; but you must kiss me on the lips, for I love you."
“hey,”他突然凑到我的鼻尖前问道,“do u know what the little swallow answered it ?”但不需要我回答便自顾自往下念了——
"It is not to
我将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埃及,小燕子说道,我要飞往的地方是死亡的屋子呀。死亡是沉睡的兄弟,难道它不是吗?
我脑海中闪现出的是小时候读到过的童话,一个了无生趣的、庸俗而又令人生厌的歌颂着善良和伟大的故事,但此时在这个孩子口中流泻出来的却仿佛是歌一般动听的声音,我知道他要读的是什么。小燕子使出最有一丝力气飞到王子的嘴唇边,深深的口勿了一下,然后跌在他的脚边——
“At that moment a curious crack sounded inside the statue, as if something had broken.? The fact is that the leaden heart had snapped right in two.? It certainly was a dreadfully hard frost.”
也许是冬天太冷了。
他的眼神又开始逐渐涣散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就在我准备挪动下被他压到发麻的双腿时,加百利突然又回过头来。
然后毫无防备的,我甚至没弄清他到底要做些什么,这孩子突然贴进了他的脸,睁大眼睛凑上前,我看得见他棕色的澄澈的瞳孔里每一丝光亮在闪动。
有什么潮湿温润的东西覆盖到嘴唇上。
仅仅是一秒不到的时间,加百利回头啄了下我的嘴唇。
“它是这样口勿了他的么?”
我听到琐碎清亮的叹息声在耳廓边逃遁了开去。加百利重新将注意力埋进眼前的书中,低下头不再理会我了。
甚至没给我机会去着找个借口搪塞我身体的僵直反应。
尽管你很容易就能看出这戏剧性的戏码其实与我无关,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心里某块地方却在被那种触感袭击之后蔓上了一层酥麻。
年龄大了,受封建思想荼毒太深,面对国外友人容易害羞……
所以我说,可别小瞧了这孩子内在的劣根性。
就算大部分时候你看着他踉踉跄跄的步子、无厘头的做事风格和他的动作、眼神,你会认为这人是个天然或者SB,但某些时刻他不经意间露出的表情和神色又让你原本笃定的观念打了折扣。
甚至连我都不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人格Fen_Lie——
每当我陪他去福州路那些偏僻而难寻的小书店里翻寻古旧的全英文装订本,他那种认真到有些严肃的表情都会让我心里长毛。
在加百利架着副近视眼镜低头翻阅那些我连名字都读不全的鸟语书时,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转个身溜达到儿童读物区,随手拣本揷图版的《snow white》或者《Alice’s adventures in
wonderland》坐下来翻翻,一边透过书本的遮挡打量他镜片后垂下来的睫毛和安静陌生的眼神,等他在一堆乱书坟中抽出自己想要的书结账之后,再帮他抱着这些发出古旧纸张和毛霉味的大开本回家。
整个过程中他的神色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或者默默不语,或者把目光凝滞在某个点上长久没有动静,但却又没在看那里——你知道他的眼神是虚无的。
如果他思索出了某个答案、或者是把整本书都上上下下翻了个透后查找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这孩子就会立即恢复到眼神聚焦的状态之下,抓着我边比划边用快到听不清的语速叽里咕噜的说鸟语,偶尔被因为沟通困难憋得满脸通红冒出一串并不顺畅的中文词汇。
当然我是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的。
即便如此,我仍然逐渐地熟悉了这种相对寻常人来说甚为特殊的相处方式。
我几乎无法明白他的思想、他的来历,也探究不清他所追寻的兴趣所在,没有什么共同点,在半年前我甚至与这个人素不相识,即使在街角擦肩而过也不会因为惊鸿一瞥而驻足回首。
但他却能够没有丝毫违和感、协调而又安心地在我所处的生活中烙上了自己的符号,并逐渐习惯于在我身旁,昭示着成为我的标志。
他的到来简直是毫无声息的,就如同一根棉线轻巧地滑进我所开启的门缝间,阖上之后便理所当然地依附在那里,门外牵连他的是一大团错综复杂的绵球,我即没有能耐解开它们,也不曾思索过要把这团绵球牵进门来与它共存,只是一直让那段线安好地靠在那里——
但谁又说的准哪个时刻这条线就会如同它探进来的那样,悄无声息地再次从我的门槛间抽走它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呢??
我答不上来。
50 完结了= =2009/8/13 21:49:00
2.2
年前,我失恋了。
——或者换个通俗的说法,我失去了我的成绩保证单和免费早餐,因为S终于和我崩了。
而且还是在旅馆的床上崩的。
这八成是我第一次在那啥的时候被姑娘家甩耳光。
加百利裹了厚厚的一层防寒大衣来接我出殡。
脸上挂了层又得瑟又怨念的面具皮。
我寻思如果现在研究出什么新型心理探测器给他按上,你大概可以从那堆火星构造的脑细胞中提取出两条主要信息。
“你也有今天。”和“要分也要看时间,干嘛偏偏在过年前一天把免费早餐给停了。”
但表面上我啥也没说。
他也啥都没说,光跟那儿抽动着左嘴角,憋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冲他大喊一声,这事真不能怪我。
试问当一个人干完体力活后正准备休息,身旁的女的突然翻过身,脸上那表情跟临刑前的刘胡兰似的问你,你喜欢我吗,你会怎么回答。
说喜欢人姑娘叱责你轻浮,说不喜欢就立刻翻脸一掰,正常人都要发上好一阵子的梗。
而事实是,当我已经体力透支昏昏欲睡时,就会无意识中对那两单音节特别敏感,听到S那句话着实让我浑身一哆嗦。
我说你傻啦?
“你别扯别的,就说你喜不喜欢我。”
我琢磨着她今天大概脑充血,但面前那副一笔一画扳直到僵硬的面容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没事吧?路上被车撞了?”
她出乎意料的没做出任何“我要杀了你”或者“贫嘴该掌”的动作,还是直楞楞杵在那儿平视我的眼睛。
被这样居高临下望着的压迫感太过强烈,于是我干脆也翻个身坐起来。
“说吧。”
“说什么?”
她又把刚才那句煽情到爆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我的身体很给面子的单单起了层鸡皮疙瘩。
我说,姐姐你平时那副气势冲天的下流劲儿去哪了?
“我认真的。”
“别跟我闹了美女,谁都知道我们两个不过是——”
啪!
忽如起来的钝痛感让我硬是把冒到口边的那两个字给_Tun了回去。
S衣服都没穿直接甩了我一耳刮子。
我早就说过这女人不简单。
她经常溜达溜达就溜出了我能够控制牵连的异性范围,并且最终以一种我怎么猜也猜不着的形式结束了这半年来彼此融洽和谐的交往。
我很少见的懵了。
年三十的晚上街上张灯结彩,烟火灿烂,家家户户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息,就连标准间五十元一晚的小旅馆门栏上都挂了俩纸糊灯笼。
我哆哆嗦嗦的站在门口,看了眼自己再瞅瞅左手边明显心不在焉的加百利和右后方望着我俩眼神怀疑的旅馆阿姨,哭笑不得。
库兜在买进一包烟之后彻底的空了,加百利跟我屁股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柏油路旁修工还未结束的人行道往家里走。
建筑工人们也都放假了。
扎了红灯笼和彩带的街灯下,我两的影子一长一短重合着显得有些孤单。
他倒是不在意路上有几个人,依旧趿拉着步子想他的心事。
往年在这种欢庆节日,我都会和有冈两人夜晚溜到衡山路附近,找间人流集中的酒吧混进去闹腾。只有在这种闹哄哄的场合,才能感受到别人的气息和自己的混杂着,而非独自窝在家里下一锅饺子,边透过厨房窗户边观赏人家家里欢聚一堂的温馨画面。但按照有冈给他爸抓去乡下慰问二老的行程来看,今年是只有我和加百利两人一起过年了。
“慧……”加百利突然吱声了。
怎么。
“她后天要结婚了。”
我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可是怎么可能。
“她妈妈让她相亲有两个多月了,说她大学今年读完了,混的工作又不是让她妈妈很高兴,所以让她快点结婚……”
“加百利,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she told me .”
身后简短利落的三个词,却不知道包括了多少层含义。他不再说话了,我把国产香烟塞嘴里,凑个火点着,深深的吸一口,呛人的烟味逐渐使我麻痹的口腔和感官活跃起来。
我说,操。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能用什么词汇表达下我的心情。
那孩子突然从我身后探出一只手来。
“也给我一根。”
“甭提,你还未成年。”
他的口气听上去有那么点小委屈,哼哼唧唧的加快步子跟在我边上——
出其不意地伸出爪子夺过我手中夹着的烟,然后凑过去_Tun进半口。
紧接着猛地被呛到后松开手咳嗽起来。
“跟你说了表抢了……”我很有善心地拍他的背帮这孩子顺气,他身体上一层薄薄的温度沿着臃肿的羽绒服和毛衣沾到我手上,加百利喘口气晃了晃脑袋:“我十八了。”
“你哪像个大人,分明一毛都没长齐的娃……”
他眼泪汪汪的又吸了口,随即紧忍不适往我靠过来的脸上喷去,一阵浓烈的吭味儿钻到我鼻尖里。
下意识的去眯眼睛,身边传来这孩子小心机得逞后闷闷的笑声,笑了几下又被呛到了,喘着气的咳咳咳。
“活该。”
“……切。”
他没再动手上那条快烧到屁股的烟,一伸手落在地上,被加百利用靴后跟摁熄。小撮的焦黑色粉尘被风吹的洋洋洒洒,我重新点了支烟往嘴里叼着,他很听话的没有再蹦上来抢,放缓步子拖拖拉拉走着,灯光下我们原本重合在一起的影子重新黏糊地拉长了。
我说,加百利你知道不,两天后是这儿的春节,跟你们那的圣诞节是差不多的。
“……嗯。”
“一般在这天啊,所有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个饭。”
地面上那条长长的影子的中段突然起了分岔,属于他的那条竿子轻微的晃荡着,将我们彼此相连的长线割断了。
他没出声。
“不过我都十多年没见着我妈了,唯一有个小姨,上高中那年嫁广州去了。”
地面上的人影又开始摇摆了。
“你呢?”
背后是一片空白到窒息的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用细若游丝的声音小声喃喃了句,没有。
这次轮到我沉默了。
快要转到咖啡店所在街道的拐弯角时,一片漆黑的天穹中突然响起疾速划破夜空所带来的摩擦声,然后是巨大的爆破音,不知谁家的烟火从正前方的蹿上空来,猛地炸开了花,在全黑的幕布上洒落一大片一大片绚烂的光泽,斑斓而耀眼,刹那芳华后周而复始,延绵不断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得持久不熄。
我不禁站稳了脚,仰脖与那五彩缤纷的花对视,它们在我的视线中不断延绵又下坠,铺展开了满视野的璀璨光芒和绚丽。不知又是谁家噼噼啪啪放响了爆竹,对街的小公寓里灯火通明,有身上穿了大红色马褂的小屁孩儿光着脚丫子站在三楼凉台上看火,身后追出来的少妇连抱带扯的把孩子往里拽。
如果我爹妈还活着的话,他们此时也应该坐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屋子里等着饺子开锅吧。
所有人都是一片的欢庆。
或是和家人在一起,或是夫妻两口子相互依偎着,或是与你爱的人或爱你的人聚在同张桌子上絮叨些琐碎的家常话,兴头来了开酒碰杯,不醉不休。
但我却没能找到任何一个我关心的或者是关心我的人,能陪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躲小咖啡店里一起捧着杯热茶暖暖手,看看电视和焰火,在一片喧嚣声中彼此依靠着哼首歌。
我知道这画面的确是有些矫情。
但此时我内心渴望的,或许正是这些平日看起来嫌弃做作,如今却怎也触及不到的矫情。
加百利继续保持他一贯的缄默和鸟言。
走到拐角,满街的灯火闪烁中,唯独前方咖啡店的窗口全是关得死死的。
在直线延绵下来的暖黄色灯光中显得特别突兀,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黑洞。
为了使周遭有点伤感的气氛缓和一下,我决定说些什么。
“喂,加百利,没准待会儿走到店门口,会有个人杵在那边哦……”
他的鼻子嘴巴全缩在围巾里,勉强抬抬眉梢算是给我冷死人的笑话一个面子,自顾自往前走。路上刚才一直响个不停的烟火和鞭炮此时却没了声,使得我们两个砸碎的脚步声被衬托得更加空荡。
直到店门口才又砰的一声巨响,重新攒到空中洒下一片光泽。
我触到店门把柄的手下意识一抖。
奇怪的是,身后那孩子的呼吸声却随着烟花的绽开变得粗重起来,急促而慌张地打在我耳后的小片皮肤上。
转过头刚想问他怎么了,加百利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揪住我的袖口,力道大到我趔趄了一步。
他站在我身旁,目光笔直盯向对角的街铺,整个人好似被定住了那般,脸背着光,头顶上是接连不断、令人炫目的烟火,如此近的距离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手指连带着我的袖子抖个不停,指节用力到泛白。
在他正对面十米处的地方——
黑乎乎杵着个人。
我想你一定知道有句俗话叫做祸从口出。
曾在报纸上度过这么件事儿:五十年前英国有个倒霉人,谈话中因为对巴士司机态度的不满,随口抛出一句完全是玩笑性质的话,诅咒他搭乘的巴士在日后无故爆炸。
结果不到五分钟那车的油箱就给炸了。
据说这种现象的成功概率微乎甚微,大概只有千亿分之一的可能性。
如果说上面说的那位兄弟是这千亿分之一的倒霉鬼。
那么我就是撞到这千亿分之一可能性的另外一个倒霉鬼。
上帝在春节前夕应许了我随心道出的一个愿望,结果它成真了。
但令人惋惜的是,杵在我面前来陪我过春节的这哥们儿。
我不认识他。
而这位帅哥看上去也并不打算来结识我。
我们叁就这样默默的彼此伫立了大约五分钟,那位个子高挑的帅哥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步——
加百利突然抓着我向后退了步。
“你怎……”
没等我说完,对面的那位开口说话了。
随着他沙哑而磁性的嗓音蔓延进我耳朵的,是一个同样陌生的名字。
“光……”
我感觉到加百利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跟我回去吧。”
那个孩子头顶正上方的天空上又猛地爆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色泽鲜艳刺眼,每一处的细节都在相互缠绕着绽放闪烁,犹如夜空中突然显现了无数颗耀眼的星辰,在他的头顶欢悦缠绵极尽妖冶之色。加百利的脸是苍白的,棕色的瞳孔中反身寸出星星点点斑驳的光芒,它们在飙升到最高点之后如同一张巨大而细密的网一般,笔直地朝着我们压了过来。我摸索着他一动不动的小臂往下滑,一直滑到这孩子长的过分的袖口和他隐约露出的修长指尖,然后一点一点探进去把它们紧紧地握在掌心。
他的手是冰冷的。
《震调-end》
62 临走前上点第二部分…2009/8/30 13:53:00
就是这样,我死了,有事烧纸= =
慧光?? 半调
1.0
窗外不知道哪家的狗在彻夜嗷叫着。
在这个年三十的夜晚,合着门前的鞭炮声将这鸣叫衬托得格外苍凉——
……嗯。
其实我可以并不用装作这么矫情的模样来阐述一下现处的当时当景。
换句话说,我们可以通俗地采用学生时代起你班主任就特别嘱咐你注重的白描方式来勾勒出我如今的模样:
大年三十的晚上,咖啡店小开坐在自个儿家的店铺中,孤零零一人手里捧着杯冷却的咖啡在发呆。
他头顶的灯光是寂寥而泛着黄的,且注意切人点要处于整家店铺一楼的前厅,以三十度角的视野逐渐开扩。
或许你能在他那双并不显大却仍然挺好看的细长眼睛中发现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儿。
这是个冷笑话。
……………………
大半夜的,窗户外面那狗终于消停了——
我抬起手揉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然后给另一只手中冰冷的马克杯在桌子上找个安稳的地儿。
继续发呆。
一直以来,我都对店内的清洁和打扫感到十分满意。
但此时此刻,我却突然希望平时自己打扫卫生的时候表那么专注和敬职。
面前明晃晃的窗玻璃把一个有些过分削瘦的人影映衬地十分清晰。
并且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刻意忽视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他身旁连只鸟儿都没有的事实。
加百利被拖走了。
我有点儿怨恨他这种见色忘义,大过年的不顾自己人生理和心理需求毅然远走高飞的行为。
……嗯,这说法有点玄乎。
事实上在他被那个上帝派来陪我过年的哥们儿打包带走前,我不下五次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类似于SOS或者是别放我走的信号——
但在这么一个人物设定中,我着实没什么立场按照他的眼神吩咐行事。
一个是小店员在任咖啡店的老板,一个则要不是丫的亲人熟人,要不就是这孩子的姧夫或(前)小男友。
况且这位小男友对咖啡店小开还特别的客气。
——于是我只能稍微善意地曲解一下他眼神中传递出的信息,拱手把这个本该凑合着陪我过个年的小家伙送还到别人的身边去。
小男友说,我能不能带着他失陪一下。
我说……………………好…………
然后就这样傻愣着给被拉扯着、表情僵硬趿拉着步子走远的加百利行了个注目礼。
我注意到他的手还在不停的_chan抖。
他们两以这种让我心里不太舒坦的黏糊姿势一直走——或者用拖比较合适,拖拉到街角的路灯下时,方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加百利突然拔高了音调说了句鸟语,那位中文特别顺溜的帅哥也回了他句鸟语——
这孩子的侧脸仍是雪白雪白的,跟刷了一层石灰似得。
我的胸口哪个地方蓦地弹出个钢镚,骨碌骨碌转个几圈后肋骨仿佛跟散架了似得坍塌下来。
整个人都特别松散。
大过年就连国外友人都找了个伴儿,我却一个人在这万家灯火和连绵的鞭炮声中落空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情形时,我的面前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条街,如同没有尽头的黑洞般在我眼皮底下延伸开来。
每当我处于一种让人特别沮丧的状态下,大脑运行便愈发迟钝。
这导致我舌头发麻、全身僵硬。
甚至忘了在他俩儿走远前问一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过我寻思着即使自己这么说了,他也不见得会回答我这个既欠揍又暧昧的问题。
但我只是单纯地有点担心这孩子会像是我们第一次碰面时候那样,在我熬过了一个寂寥无人的节日夜晚后,清晨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要知道,冬天和夏天不一样,如果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中猫一个晚上,人是要冻僵的……
当然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能够为咱如今的举动做出马马虎虎的解释。
而真正促使我鬼迷心窍地在这么个时间点单独开着盏灯,开着店坐在某人房间前的小吧台上等人的原由——
很抱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坐在吧台前发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呆。
且大脑十分不幸地愈发僵硬。
你不能说我是在期待什么,并且更应该庆幸的是,我并没抱有什么特大的期待。
死孩子还是没回来。
这让我的思想不得不往比较猥琐和混沌的方向延伸。
不过说句不HD的话,四个小时,精力也太旺盛了点儿吧……
我为自己表现出的宽大豁达忍不住想咧开嘴笑一笑。
但那弧度伸展到一半又莫名其妙的萎缩了下去。
不知为何,直视着对面玻璃窗中那个颜色黯淡却又刻画分明的身影,我竟然笑不出来了。
66 LZ2009/10/5 21:50:00
71 还会有二更2009/11/15 20:01:00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加百利在小咖啡馆内屋的床上干了点儿亲密的事。
我知道这样说未免会有些底气不足——
但事实上,我却因为那孩子的万分柔顺受到不小的惊吓。
他柔软的肢体、气喘时候微微张着露出尖锐牙齿的嘴唇,覆盖着眼眸光亮的湿润睫毛和那种令人无法描述的炙热感,只有彼此相契合时才能够体会到的紧致湿润都让人无法不去为它们的存在而痴迷。
这种温热感一直紧紧贴合着我的身体,即使在体力透支混沌睡去的那一瞬间,也能清楚地辨别出它离我如此之近所捎带的温度。
我睡的晕晕乎乎间,我们两合盖的那张小棉被因为空间不够用而俏皮地卷了个角儿。
这导致身边某团温乎乎的小东西不得不朝着我怀里的地方蹭了蹭,他在和我皮肤接触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抖了下肩膀。
又企图伸出爪子想要抵住我胸口保持距离——
却被我死死的一把搂住半压在身下。
加百利试图挣月兑。
我寻思着他是怕吵醒我,所以动作起伏十分谨慎,但我又不确保那只如今半搁在左胸口的爪子是否感知到我那剧烈蹦跶的不争气的心脏。
于是只能再次将那个小动物往胳膊弯里收了收,把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装睡。
他扭了两下终于放弃了挣开我的想法。
“喂……”
……
“哪有人呼噜声打得这么假的哼……”
我管你。
……………………
五秒后又是一声陌生到令人恐慌的叹息声。
“慧……”
我眯开眼缝儿正对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模糊的视线中,那团浅色的毛在轻轻_chan抖着。
“…………对不起。”
…………
他不再说话了。
尽管我心里早已蹦起来摇晃着他的肩膀,问他说对不起啥呢,但我仍清醒的意识到,如果这活儿在当下给我付诸于实,我就真他妈是个SB了。
加百利一定把嘴巴闭得死死的。
想来也是搞笑:我与加百利相处的这么三四个月,这孩子对他本身的事一概闭口不提,甚至连身份都无法验证,那我到底是为何让他留下来的呢?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骗我了——
而伊野尾慧这个大白痴却跟个脑残智障似的,傻呵呵地相信了他胡言乱扯的借宿理由,他的不知道第几个假名字,就连他装愣犯傻都眼不见耳不闻当做没发生过。
扪心自问,我图的又是什么呢?
等再次清醒时天已经懵懵懂懂的泛了紫。
加百利不在我身边。
脊背上那种冰冷爆寒的触觉真是熟悉到爆。
有细细的水声从门缝间淌进来,时断时续渗进房间里,那孩子估计是在清洗吧。
我莫名其妙地有些揪心。
天花板上悬挂的老口钟悠悠荡荡指向了清晨六点。
窗外仍是一片浓郁的暮色,而隔壁扰着人心痒的水声也不见止息。
我直杵在床上不知道要干些啥。
这个情景真是十分微妙——我犹豫着是否要起身装出一脸愧疚对那孩子赔不是,还是在他晃荡回房后拉着加百利再来上一个回合……
当然后者的成功率比前者要小上很多很多。
挺尸无果,左右寻思后终于决定起身再说——原本便数量稀少的脑细胞需要活动活动来思考问题的解决方法。
只可惜有人却没给我这个机会。
还没从床上完全的直起身来,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加百利身上只裹着一条白毛巾,头发水淋淋的望着我,刘海搭在他原本闪亮的眼睛上,看不清表情,唯独那张嘴挺傻呵的咧了一条缝儿。
那两颗小虎牙又撇出来了。
我心说,x你妈,刚才不来偏偏挑这个时候闯进屋。
保持着用胳膊肘撑起一半上身的废柴姿势,我朝他展现出一个微笑以表示友好。
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
开口想要胡扯些啥,又什么话题都想不出来。
打断我胡乱的思绪的,是从他嘴角边逸出的一声叹息。
我有没和你说过它之于我是多么的陌生——就好像是某种无可奈何的妥协那般堵着我的胸口难受。
加百利就是这样轻声地叹息着转过身去,背对我的视线从衣柜里抽出件白衬衫,将围在他腰间的那幕屏障放了下来。他美好的弯曲的线条在我眼前一闪而过的那个瞬间,脑海中相应着呼吁而出的某些缠绵悱恻的画面又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就在几个小时前,面前的这个孩子还躺在我身下,双腿_chan抖着紧紧的夹着我的腰,因为彼此间契合的动作而上下起伏着发出小兽般呜呜的声音。
但现在,我却无来由地感到十分空虚。
这或许是我这二十年来体验到的最完美的一场性爱。
也是我唯一一次在欢爱之后深觉如此失魂落魄。
我却不知是为什么。
“慧……”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一粒一粒地扣上衬衫的扣子。
“…………我要走了。”
79 二更了= =2009/11/16 19:21:00
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的到来。
就好像他悄无声息的出现般,必定在将来的某日以同样的方式消失。
很久以前我曾经在某本童话小说里看见过这么一个故事。
两颗红色和蓝色的行星因为偶然一次的轨道变更擦肩而过。
轨道相交成戒指环一般的形状——而在它们互相碰撞的那个刹那,红色的星球和蓝色的星球同时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就连它们本体的色泽都覆盖上了一层金光。
但相撞也许是那么一秒的事情,而后随之迎来的却是瞬间恢复的黯淡。
于是我想,或许在得到这场默认的欢爱的同时,那死孩子便已经暗自下定了逃走的决心。
不给予任何说明、任何解释,单纯的一昧的自己选择了某条通往另个空间的道路。
然后把我落在开岔口上不知所措地原地兜转。
让我庆幸的是,加百利终归没有如同他出现那般悄无声息的消失,而是通过另一个更为人情化的轨道来和我说再见。
而我所能庆幸的,或许也就只剩下我所将要承受的这种分别方式了。
上海的天总是很奇特,转阴转晴完全是一瞬间的事儿,分明眨巴眨巴眼的时间天空就完全变了色。
从房间到咖啡店门口不过二十步的路,再次抬头已然是一片光亮。
加百利耸动着他的肩膀站在我前方,在已经逐渐暖煦的阳光下,他脖颈处柔软细小的绒毛被勾勒得丝丝分明,汗毛竖起的模样仿佛是某种幼小又警觉的猫科动物。
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脖颈——
“啪!!!”
死孩子的反应力还是敏捷到让人嫉妒。
他瞬间拧过身来拍掉我的手,又因为这个动作重心不稳到脚步有些趔趄地弯靠在门上。
随之落地的是我手中还暖烘烘的大外套。
“……我只是想……衬衫太冷了……你要着凉的…………”
我在心里甩个自己个耳刮子,MD,什么时候连句话都说不顺溜了。
眼睛仍然不偏不差地盯着面前那孩子看的出神。
他的背后是一道痕迹斑驳的毛玻璃门,加百利的右手不易察觉的蹭了蹭,贴在金属手柄上握紧。
我们之间突然变得无话可说了。
“我…………”
“你…………”
怎么又咬舌头了。
“那个,我们…………”
几次开口成句未果,我愤愤然在他复杂的视线中闭上嘴巴。
三秒后还是忍不住。
我说,光………………
这一次我终于成功地没有再而三的咬到自己的舌头。
还没等那个缭绕在喉头将近一个晚上的词逃逸到空气当中去,它的末音节就被堵了回去。
加百利松开握着门把的手猛地用爪子摁住我肩膀。
然后有些气急败坏地、像是猎杀食物的小兽一样扑上来咬住我的嘴唇。
姑且不把它称作接口勿——
这死孩子总是不长记性地用他的小猎牙戳我舌头…………
我使劲一收手臂将他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低下头加倍地用舌头和牙齿回击过去。
他湿润的口腔里所饱含的森林的潮气就这么在我们之间传递了开来,沿着他舌上每一处柔软的凹槽和味蕾与我的搅在一起,然后是彼此牙齿间撕磨的声音,口液交换涣散出的细微音符,加百利的手从我肩膀上越过,紧紧地揪着我的头发——
“慧,表说话。”
他力气用尽似的靠在门板上,抬起那张汗水淋漓的脸看着我,唇边潋滟开的银丝好像是嘲讽般的坠在锁骨上。
“我不想听。”
…………
黎明将近。
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街角传来手风琴人悠扬的乐曲声。我记得酒吧老板曾跟我说过,那是犹太人的圣歌。
每日清晨,他们便是聆听着这离别在即的歌词,在朝日中踏上循向自己家乡的旅途,然后日复一日、执拗顽固地朝圣地的方向前进。
加百利收了收正在下滑的腿立起来。
“嘘——”他将食指轻轻贴在唇上,突然笑了,“LISTEN.”
乐曲声愈发的近了,我跨过他的肩膀向门外看去,毛玻璃上却未曾闪现出任何影子。
加百利正对着我,背着左手拉开大门。
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缝隙间身寸进了这个黯淡寒冷的洞_Xue,朦朦胧胧打在他的脸上。
“别出去了。”
随之而展开的,是他脸上如花般鲜亮柔和的笑容。
“听完它,慧,”他侧过身体,如猫般闪开一片的幻象,身影从那门缝间渐渐地拉扯开去溜,“别出来——听完它再开门。”
“慧,再见。”
随着他被风拉扯开的叹息而至的,却是那手风琴猛然拉高的尖_chan声线,摧枯拉朽地逐渐攀附上高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高音似是再也承受不了般,在歇斯底里的一声拔高后重复平静。
我一把抓起外套,不顾蹲得已经麻木无觉的腿用肩膀撞开门来——
然而隔墙之外,却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就如同他出现之前那般悄无人烟的上海郊区的小街道,已经被落了一日的白雪所沉沉覆盖,落人眼帘的是满世界的苍白,突然刺得我眼睛酸痛。
再看向被那被冰雪果腹的街地上,却连一个脚印都未曾留下。
就恍惚与我在一年前,两年前,三年前的大年初一开门时见到的景色一模一样:街道上满满的白色,对道上昨夜火花所留下的红色鞭炮纸屑与烟云残骸,隔壁小区阳台上随着寒风刮舞的衣服和整个城区静谧的酣睡。走过街角拉着手风琴的鬼佬库带边系着的琴盒子里是新年所换取来的第一枚崭亮的硬币,空荡荡地在木盒内晃荡。
我反手将咖啡店的门推开,抬起胳膊把贴在毛玻璃门上、不知滥竽充数多少年都懒得去换的红色对联一把扯下。
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咚的一声坐到了地上。
天亮了。
97 五洲更了= =2009/12/9 21:30:00
1.1.
新年结束的头个早晨,我从咖啡店底楼的挂筒子电话那儿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有冈这厮经过七日跌滚爬打混得满手肥膘衣着光鲜的回城了。
坏消息则是,他顺带从老家捎来了一个乡下娃子。
“亲戚家的孩子,不大,十岁左右,说是没见过城里的市面,让我带着他过一阵子……”
“……”
“人长得挺好看的,脸圆,福气……”
“……”
“就是黑了点儿………”
“是说……你啥时候回来?”
“啊??干嘛,我现在在车上啊——等等等!!别吃!!那玩意_Tun进去不是好玩的——”猛地一阵哐当声儿随着车轮压地的尖啸直往耳朵里钻,“我的祖宗啊这是单行道!单行!!”
我把听筒搁在肩膀上卡住,边歪着脖子把苹果切成小块,往榨汁机里丢。
“你要表到我这……”
“给我乖乖坐着行不!!我上辈子作孽撞上你这刘姥姥——哦,慧你刚才说啥来着??”
最后一块果禸掉进小转盘中,那机子便自动开始飞速旋转起来,明明顷刻前还保留着完整固态的苹果立即喀嚓喀嚓的绞在一起,不一会儿便拧成了泥。
将手伸到儿童围裙上蹭了两下,已经掉了漆的木听筒被换到另一半的肩膀上继续卡着——
“……没啥………………嗯…………”
“你磨叽啥啊同学,大过年的,一副活被甩的腔调。”
我左右衡量竟没能找到啥话来反驳他。
腾出空着的左手朝话筒下端的小旮旯洞们比了个中指——
有的人天生就长了张说啥中啥的嘴,比如说17世纪法兰西那无证上岗的大夫;
而有的人的乌鸦嘴则是在后天的努力中厚积薄发堆砌成山的,比如说有冈……
大一刚开学那阵子买福彩,某混球边瞅着电视屏中一签后圆滚的六个鸭蛋,剔着牙嘟哝道,没准你抽到的号和家产五百万的兄弟只差一个数儿。三天后开奖一对码,偏偏就没再错上第二个号。
大二文化成绩考试做小抄,某混球又信誓旦旦道,笔记写腿上准被抓。凑巧撞着当时勾搭上的政治助教做监管,边啃卷子边调戏,结果整个巴掌上蹭满了黑墨小字……
如是一过数日,此超能力延展到后来,每当人赃俱获,歪打正着之刻,我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反思这几天有没有在哪里得罪了丫的——
咖啡店彻底清冷下来的那个蓄着雪的清晨,我手抓着件有生涩汗味和腥香的套衫儿,杵在店门口反反覆覆想要理清思绪,在经过颇长一段时间的大脑运转与细胞新陈代谢后,最终推理出两条结论:
一,在我从左拥右抱蜕化至孤身一人的短短一天时间内,此混球身处方圆五百里外的田院乡村中,很不幸的没能我牵扯上丁点瓜葛。
二,由结论一可直接推得,这厮上辈子一定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可惜的是,这两条定论并没能对我疲惫不堪的情绪起到任何积极作用。
相反的,它们却让我更加焦躁起来——
就好像是有人用千斤重的铁锥砸在胸口上某个地方一般,在短暂的剧疼后是酥麻生涩、如同缺氧般的眩晕与不安,从那个中心点弥漫出来,急速地向血液四处攀爬。
那个举锥的人有着猫一样灵动狡黠的背影,拉长着消失在视线的盲点处,看得我心里憋慌却又不知所措。
难受。
电话那头的公鸭嗓还在死梗着脖子嘎嘎叫。
有冈聒噪到令麻雀自愧的嗓音边时不时蹿进几声春残的竹炮,不知道是哪家的铁门没关好,刀削风一吹便吱呀吱呀的乱嚷嚷。
榨汁机缓慢停止了运转。
“嗳……”
我僵硬地清了清嗓子。
“咋了?”
“那啥,我掰了。”
“哈?”
拔掉揷头后抬眼顺了下电表,十分少见的没超支,我把果汁杯子放到嘴边,合着果泥呷了一口。
苦的。
“嗯……………………
………………………………………………………………我被甩了。”
“……………………………………哈??????”
隔着听筒,有冈收紧三分线的聒噪声音,突然变得谨慎而小心翼翼起来——
"……慧,你说的…是……谁?"
我微微咧了咧嘴。
然后勉强克制住自个儿嗓子里哆嗦成一团的音符笑出声来。
“…呵呵…………………………………………………………………………………………………………………………………”
光
腚
总
菊
死
全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