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3条/页,1页
1楼主 丝带2010/2/18 3:23:00
斑
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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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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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从医生开始。
?
泷泽大夫受伤的那天是萨鲁少见的晴天,云朵祥和锦簇得甚至有些妖娆的势头。他就是在这样一片湛蓝的苍穹下跌落马的:和以往那些阴雨不定的日子一彷,和以往一样在结束为伯爵夫人做的定期例诊后穿戴整齐,起着棕褐色颈鬓的栗马,长风衣干瘪地贴在他背上。
庭前桫椤树上绑着的长麻绳绊倒了栗马的前蹄。
?
泷泽大夫摔下马,一迭跌出三四丈远的时候,他的两个孩子正好都在宅邸的大厅里,透过暗金丝的窗纱目睹了这一幕。
最先惊叫着跑出去的是内,大夫收养的第二个孩子,紧接着是在医生家呆了六七年的奶妈涉谷小姐和她的哥哥。他的第一个孩子赶去叫来了村长和隔壁镇子里唯一的police队,村民们用白色绢布和竹支架起担子将他抬到了镇上的医院里。
那天是棉絮节前夕,已收拾干净的稻草田里难得放纵地铺满白色斑鸠,洋洋洒洒到处都是,绚烂的贪婪的啄食剩余谷粟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斑白的点混淆在一起聚成雪的漩,游荡在伯爵的田地上。
?
这天正好是堂本光一在村塾教书的第十三天。他从镇上来,每年镇里都会派遣两三个教科经验匮乏的新人到附近村落做义工。整个村塾只有两个班,以十四岁为界限分划出的小孩子大孩子的课。光一已经给年龄小的孩子上了几近半月的课,今日本是十四岁以上的那些孩子的第一堂课,他站在二十开方的毛坯木房子内,二十五个人在名单上,还差两个,光一蹙着眉看面前挤在三张长椅子上瑟瑟缩缩的一群少年,问班上最年长的山下,他是神父家的孩子,“还有哪两个没来。”
“内和内的哥哥,先生,泷泽大夫受伤了,他们需要照顾他。”
“伤的严重吗?我怎么没听大夫的助手提起过。”
“是的,先生,是今天早上发生的意外。”
?
光一用长尺敲着桌面,窗节外绿柳扶疏的影也仿佛在随他的击点星罗棋布地跳。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他湎着面孔划掉名册上内博贵三个字,“另外一个呢?他的哥哥也姓内?”
?
山下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在教室的最后端,右侧阴影角里突然有人动了动,光一眯眼,一个头发撒乱的人影懒懒散散地探出半个身子来。
?
“龟梨,龟梨和也。”那人刻意停顿半分,脸上的笑纹牵扯着他眼角边的痣也跟着盈盈欲坠,“——呃,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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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丝带2010/2/18 14:38:00
LS我怎么告诉你好不好看,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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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L姑娘
是的。人物设定都出自电影,虽然剧情和结局都和电影没什么干系,但还是希望看文的同学,没看过电影的暂时表去看。因为文里有引用到MOVIE里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如果提前看电影感觉就会大有不同了。
斑
鸠
一.
一切从医生开始。
泷泽大夫受伤的那天是萨鲁少见的晴天,云朵祥和锦簇得甚至有些妖娆的势头。他就是在这样一片湛蓝的苍穹下跌落马的:和以往那些阴雨不定的日子一彷,和以往一样在结束为伯爵夫人做的定期例诊后穿戴整齐,起着棕褐色颈鬓的栗马,长风衣干瘪地贴在他背上。
庭前桫椤树上绑着的长麻绳绊倒了栗马的前蹄。
泷泽大夫摔下马,一迭跌出三四丈远的时候,他的两个孩子正好都在宅邸的大厅里,透过暗金丝的窗纱目睹了这一幕。
最先惊叫着跑出去的是内,大夫收养的第二个孩子,紧接着是在医生家呆了六七年的奶妈涉谷小姐和她的哥哥。他的第一个孩子赶去叫来了村长和隔壁镇子里唯一的police队,村民们用白色绢布和竹支架起担子将他抬到了镇上的医院里。那天是棉絮节前夕,已收拾干净的稻草田里难得放纵地铺满白色斑鸠,洋洋洒洒到处都是,绚烂的贪婪的啄食剩余谷粟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斑白的点混淆在一起聚成雪的漩,游荡在伯爵的田地上。
这也正好是堂本光一在村塾教书的第十三天。他从镇上来,每年镇里都会派遣两三个教科经验匮乏的新人到附近村落做义工。整个村塾只有两个班,以十四岁为界限分划出的小孩子大孩子的课。光一已经给年龄小的孩子上了几近半月的课,今日本是十四岁以上的那些孩子的第一堂课,他站在二十开方的毛坯木房子内,二十五个人在名单上,还差两个,光一蹙着眉看面前挤在三张长椅子上瑟瑟缩缩的一群少年,问班上最年长的山下,他是神父家的孩子,“还有哪两个没来。”
“内和内的哥哥,先生,泷泽大夫受伤了,他们需要照顾他。”
“伤的严重吗?我怎么没听大夫的助手提起过。”
“是的,先生,是今天早上发生的意外。”
光一用长尺敲着桌面,窗节外绿柳扶疏的影也仿佛在随他的击点星罗棋布地跳。偌大的房子里没有任何声音,他湎着面孔划掉名册上内博贵三个字,“另外一个呢?他的哥哥也姓内?”
山下和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在教室的最后端,右侧阴影角里突然有人动了动,光一眯眼,一个头发撒乱的人影懒懒散散地探出半个身子来。
“龟梨,龟梨和也。”那人刻意停顿半分,脸上的笑纹牵扯着他眼角边的痣也跟着盈盈欲坠,“——呃,先生。”
堂本光一寻了一阵子,终于在名册最低端见到那孩子的字,名册都是自己签的,那字却是凛冽刀削般的瘦,仿佛是要硬生生刻到骨头里去。他用红笔细细将短短一行字迹覆盖上好几遍,直到看不见为止,“倒也奇怪,哥哥的姓又为何不是内了。”
“就他这样的人,哪配得上内的姓。”
——又是那少年接口。光一尚未出声,倒是山下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过去一戒尺落在对方的臂膀上,啪的一声响得嘹亮。他转头对光一微微鞠了个躬,背后那张无关痛痒的脸依旧挂着僵硬的表情,半遮半掩潜伏进了琐碎的阴影当中。
“原来教我们的先生宠他宠过头了,”山下轻声道歉,“说话张狂,请先生原谅。”他用被长袖口遮掩住的胳膊肘顶顶后面那人。光一垂眼将名册翻得哗哗声响,窗外有蝉鸣,分明已是秋末了,那些殷红缭乱的花凋落了大半,唯独剩几枝依旧忸怩作态挂在病骨支离的末梢上。透过微乎其微的视野他能看见阴影里的大半轮廓,正十分不情愿地微倾着身子向自己道歉,与其说鞠躬不如打诨为敷衍地摆个姿态。
“他是谁家的孩子?”
“是我父亲的孩子,先生。”山下哑着嗓子说。
“哦,是吗……可真不像是兄弟。”
山下身后的人倏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轻,且散漫,甚至比堂本光一刚才的那句话还要来得漫不经心,仿佛残叶般轻飘飘地打着漩,一尾垂跌进潭里,浮光掠影地消失了踪影。原本渐起喧嚣的教室突然又静默下来了,变成了面面相觑的促狭感,光一压低声音咳嗽了声。
“楞坐着干什么,既然来不了便不等了,把诗本翻开到第四章。”
他用细木教棒有节奏地敲着讲台。挤成一团的孩子们缓慢挪动起来,两三人合凑一本抽了线的布皮书。然后是此起彼伏拖曳着的诵读,光一走下台兜了两圈,又回到前排,伸手将一个肤色黝黑的孩子手中倒放的书抽走。
整个屋子的人哄笑起来,他撇过视线,那个叫赤西的少年仍然背靠在洒满黑影的角落里,嘴里咬根又长又黄的稻草,随着他下颚的动作一荡一荡。仿佛是注意到有人的视线存在,赤西回过头来,那双末梢上挑的瞳子挪了挪锁定在光一的身上。
赤西盯着他又拉开嘴角笑了下,重重地咀嚼起那根草来。
17 丝带2010/2/28 17:52:00
最近太忙,不好意思,以后会尽量两日一更或日更。
二
相叶雅纪坐在走廊过道边的长椅上搓着手。
麦穗颜色的阳光斑驳攀到椅子边缘时他下意识地往阴影处挪了挪,仿佛是先天反应,等身体完全稳妥下来才微微一愣。相叶咬着下嘴唇,他低头看自己掌心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先前奔波漫长的路途磕磕撞撞,被凝结大半的黑色结痂遮掩成残缺的网,然后拧作一股股绳往自己的心坎上蹿。
泷泽大夫还躺在身边的担架上,微弱地喘着气。
他腿上大量的血水与混杂的那些沾占边缘的树杈草根一起缓缓地往担架下方拉扯,最后慢条斯理砸在地上惊出聒噪来。视线的斜角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殷艳,相叶闭上眼仿佛就能想象出他死去时是什么样子,苍白削瘦的脸,划着弧的唇和苍白削瘦的身体。但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死呢——怎么能够呢?大夫用一双手讨走了村子里人那么多的眼泪,小空的瞳甚至是他给予她的。相叶一路上拖着担架,心像是被瞬间楸走后灌满了铅塞回来似的,不动声色地拖曳着他的脚步,这么崎岖奔波下来,跟另外的村民一起走到镇上医院时已近炎午了。
大仓走得没自己快,相叶进了医院左冲右撞走错好几处地方,好不容易背着大夫,顺别人的指示赶到这道楼唯一的门前,急救室里却已空无一人了。
他等了好长时间才听到走廊那头有脚步声传来,又轻又漂浮好像偷了腥的猫一样细碎的步子,走得近了才从刺眼到流泪的光芒中透出个轮廓来。
是个驼着背缩着肩膀的年轻人,瘦小得颇有些捉襟见肘的味道。那人经过时甚至没有看上相叶一眼,直直绕过他去探担架上病员的鼻息,又上下捏揉了几下,也不知是查些什么,末了,松开手,鼻子里嗤出一声笑来:“好厉害的人,自己做医生的,却把骨头几乎给摔碎了。”
相叶站在那人身后,讷讷地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皮禸裂开后硬生生地摩挲,十分疼,尽管咧着嘴抽冷气却停不下手中的动作,相叶低下头偷偷瞥着那个年轻人,白色的袍子挂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裕——那样生冷憔悴的白色下裹着一个少年般还未长成的身体,身体的主人同样拥有一张过于稚嫩的脸。他差些以为他只是来医院帮工的孩子罢了。
但那又明显不是,太过清晰明显的——从低垂的脖颈出散发出微弱燃烧着的药草香气,和自己差大半个头的身高的年轻男子。相叶雅纪垂下眼睑看他白色袍子上挂着的透明名牌,突然间很后悔少时没有去学塾里读点书,最多认认几个字也好。这时隔壁廊道上有月牙白鎏金上衣的护士踩着不高不低的跟鞋踏来,远远朝这头拔高着音调大声说话:“二宫医生,好歹也先把病人搬进房里再接骨吧——你看看,这瓷砖地都被血弄脏了,到时候少不了院长一顿骂。”
二宫和也皱眉,他转身看了后头呆立着的那个人一眼,下巴朝房内的方向点点。对方楞了下后手忙脚乱走过去抬架子的模样可笑到有些滑稽,二宫又朝他的脸扫了一眼,看不出年龄的男人,一张嘴眼角边便衍生出繁密的纹路来。
他从医药桌边取出皮胶手套戴上开始消毒纱布,动作间偶然的视线相撞,那个男人把大夫搬到床上后又理所应当地发起呆。眼睛很圆,墨色的瞳孔仿佛水仙花缸底下那些光滑明亮的黑曜石。是伤员的儿子么?年龄分明差不上许多才是,又不会是恋人或者朋友:那两种人之间的差异从皮鞋和草皮鞋间便毫无胜算的明晰可鉴了。二宫和也默默猜了一阵突然觉得好笑,房间内充斥着泷泽秀明大腿上血块散发出的腥味,被福尔马林和消毒水一层一层温_Tun地腐蚀着,窗外有孩子跑过,是对面住院处里心脏早衰的病人,肆无忌惮地尖叫声震得他鼓膜也开始有了共鸣——温婉地仿佛铃音的共鸣声。
分明已经是快要衰败的孩子,还未长成健壮的四肢便已经等待着腐禸堕落了。或许,就连手下这个苍白脸庞的男人也一样,下一秒,如果下一秒他停止了呼吸,不知坐在椅子上,费了千辛万苦把他抬到镇子里来的人会有什么反应。二宫撇过头又开了相叶一眼,对方把双手放在张开的胯间发着呆,仿佛是椅子上蹲着一只憨厚木讷的动物,他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19 丝带2010/3/4 16:58:00
三
来到山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中丸把嘴里嚼烂了头的香烟摁在手背上磕了磕,一片的杂草丛生,不知名的沼泽色植物横冲直撞肆意地往天空上戳。漫无边际的墨绿色中隐约露出灰白的一个角来,屋檐滴滴答答堕着水。
他远远地见到有人站在那幢爬满壁虎的老房子前,影子和身旁良莠不齐的灌木丛胶合成拖曳的痕迹,手里持着的暖黄色灯烛被风吹的命如稻草般奄奄一息地跳。走近了才发现是两个人,只因天色太暗,暗得姹紫嫣红都仿佛被泼了墨似的,倒仿佛那两个影子都蜷曲着缩成一团了。
中丸压住喉咙咳了一声,走得太近反而问话又拘束了,他稳住自己的腔调问道:“你们就是大夫的家属?”
随着他话音刚落,暖黄的烛火被呼啸的风吹倾,猛然弹跳起来。
中丸被那束几欲跳出灯槽的火惊得退了半步,他慌忙定住神用手揉了揉太阳_Xue,夕阳在萨鲁的乌烟瘴气下向山脚逼近了,他愈发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倏然间影子里有窸窸窣窣抖动衣料的声音传来。
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影中探出来,拢着手背轻轻盖在灯罩上。
22 丝带2010/3/4 17:56:00
三
来到山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中丸把嘴里嚼烂了头的香烟摁在手背上磕了磕,一片的杂草丛生,不知名的沼泽色植物横冲直撞肆意地往天空上戳。漫无边际的墨绿色中隐约露出灰白的一个角来,屋檐滴滴答答堕着水。
他远远地见到有人站在那幢爬满壁虎的老房子前,影子和身旁良莠不齐的灌木丛胶合成拖曳的痕迹,手里持着的暖黄色灯烛被风吹的命如稻草般奄奄一息地跳。走近了才发现是两个人,只因天色太暗,暗得姹紫嫣红都仿佛被泼了墨似的,倒仿佛那两个影子都蜷曲着缩成一团了。
中丸压住喉咙咳了一声,走得太近反而问话又拘束了,他稳住自己的腔调问道:“你们就是大夫的家属?”
随着他话音刚落,暖黄的烛火被呼啸的风吹倾,猛然弹跳起来。
中丸被那束几欲跳出灯槽的火惊得退了半步,他慌忙定住神用手揉了揉太阳_Xue,夕阳在萨鲁的乌烟瘴气下向山脚逼近了,他愈发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倏然间影子里有窸窸窣窣抖动衣料的声音传来。
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影中探出来,拢着手背轻轻盖在灯罩上。
“是的,先生。”
声音却不是苍白的。恰恰相反的,那调子却是最为寻常的少年音色,压低喉咙仍管不住的雀跃的语调,仿佛是一口表层结了霜的溢满颜色的缸。这样孩子气的口气,却不像是自己父亲伤至生死未卜的人,中丸边盯着依旧护着烛火的手边想。那手并不是漂亮的,相较于寻常人短上许些,掌背都有些禸,被月白鱼纹剪刀口的袖子遮住小半。
灯笼重新被往上提了提,借着淬火的光中丸看清了面前人的脸,不过十五十六岁的少年,还未及冠,黑发用棉絮带子绑成一束搁在肩上。后面青衫的那个要高上许多,四肢瘦削健长,眼睛十分漂亮,瞳孔中映着的小簇暖黄忽悠地在中丸身上打转。
这个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孩子了。中丸心想,他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反而挪开视线瞥了眼前面拢着灯火的人。
他只是瞄了一眼便已浑身不舒服起来。就好像蜉蝣从翕张的毛孔中蹿了进去,毫无预兆便吸走了所有温热的血水。对方从一开始便一直低垂着眼睑,从中丸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小半张脸,睫毛与额发细碎的阴影交接在一起。
苍白的孩子。
中丸的脑中蹦出一个词来,他埋下脑袋,视线中闪现出对方白的交趾袜和白木屐,月白和服、甚至是白到了几近病态的肤色。他从库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神经质地在手背上磕了磕。
23 丝带2010/3/4 18:02:00
稍稍改了下,看这个
三
来到山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中丸把嘴里嚼烂了头的香烟摁在手背上磕了磕,一片的杂草丛生,不知名的沼泽色植物横冲直撞肆意地往天空上戳。漫无边际的墨绿色中隐约露出灰白的一个角来,屋檐滴滴答答堕着水。
他远远地见到有人站在那幢爬满壁虎的老房子前,影子和身旁良莠不齐的灌木丛胶合成拖曳的痕迹,手里持着的暖黄色灯烛被风吹的命如稻草般奄奄一息地跳。走近了才发现是两个人,只因天色太暗,暗得姹紫嫣红都仿佛被泼了墨似的,倒仿佛那两个影子都蜷曲着缩成一团了。
中丸压住喉咙咳了一声,走得太近反而问话又拘束了,他稳住自己的腔调问道:“你们就是大夫的家属?”
随着他话音刚落,暖黄的烛火被呼啸的风吹倾,猛然弹跳起来。
中丸被那束几欲跳出灯槽的火惊得退了半步,他慌忙定住神,用手揉了揉太阳_Xue,夕阳在萨鲁的乌烟瘴气下向山脚逼近了,他愈发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倏然间影子里有窸窸窣窣抖动衣料的声音传来。
一只苍白的手从阴影中探出来,拢着手背轻轻盖在灯罩上。
“是的,先生。”
声音却不如肤色那般叫人压抑。恰恰相反,那调子却是最为寻常的少年音色,压低喉咙仍管不住的雀跃的语调,仿佛是一口表层结了霜的溢满颜色的缸。这样孩子气的口气,却不像是自己父亲伤至生死未卜的人,中丸边盯着依旧护着烛火的手边想。那手并不是漂亮的,相较于寻常人短上许些,掌背都有些禸,被月白鱼纹剪刀口的袖子遮住小半。
灯笼重新被往上提了提,借着淬火的光中丸看清了面前人的脸,不过十五十六岁的少年,还未及冠,黑发用棉絮带子绑成一束搁在肩上。后面青衫的那个要高上许多,四肢瘦削健长,眼睛十分漂亮,瞳孔中映着的小簇暖黄忽悠地在中丸身上打转。
这个想必就是方才说话的孩子了。中丸心想,他并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反而挪开视线瞥了眼前面拢着灯火的人。
他只是瞄了一眼便已浑身不舒服起来。就好像蜉蝣从翕张的毛孔中蹿了进去,毫无预兆便吸走了所有温热的血水。对方从一开始便一直低垂着眼睑,从中丸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小半张脸,睫毛与额发细碎的阴影交接在一起。
苍白的孩子。
中丸的脑中蹦出一个词来,他埋下脑袋,视线中闪现出对方白的交趾袜和白木屐,月白和服、甚至是白到了几近病态的肤色。他从库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神经质地在手背上磕了磕。
?
27 丝带2010/3/6 5:38:00
青色和服的少年把手伸进衣襟里,摸索出打火机来给他点上。中丸一眼便看见了他熟稔的西洋牌子,密密麻麻刻着浮雕似地花纹的木质盒子,相当厚重的模样,他曾在镇子的洋货橱窗里不止一次凝望过它。当然中丸知道这只是枉然——靠着国家养薪水的警卫每月的犒劳,并不比他们手下那些警犬高档上多少。他凑过脑袋,拢着手点着烟,站回原位把手重新放回库兜里:“我对你们父亲的事感到很抱歉。”
并没有人搭理他。中丸有些尴尬地与月白色衫子的人面朝着面,对方抿成一条线的唇或许是因树荫撩拨而微微弯了角,垂直的手腕上用七色线吊着刻了字的木牌。然后便又寂静了,仍然是青衫的少年,在一段忸怩作态的沉默后率先开了口:“police先生怎么称呼?”
“中丸雄一。”
“我叫内博贵,这是哥哥和也。”内用手肘拱了拱兄长的后背,朝中丸挤出半分笑来,“我们都是大夫的养子。”
“哥哥是姓泷泽吗?”
“不,是龟梨,先生。”
仿佛是印着内的话,那个方才一直静伫不动的白色影子终于微微抬起下颔,挑着左边眉毛,风轻云淡瞥了一眼过来。
他的眼稍是极细极长的,末端被强行拐了个小弯直直飞进了鬓角里去。那本不过是寻常的模样;中丸曾在洋馆子里见多许多长着这样眼睛的舞女——被脂粉香气和酒水包围的、颧骨泛着八重樱般的粉,细细的眸梢子勾得风情万种,从鬓发散落的细丝中现出弯折的线来。
但龟梨却又不同。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迥异了——狭长的瞳孔里波动着的都是冷冽的光。那孩子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中丸却仿佛被掷了刀子般浑身一_chan,他低头抚摸着自己胳膊上的疙瘩,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压得低沉些:“我想问些有关泷泽大夫受伤的事。”
“是的,先生。”
“我从报案的村民听说,大夫跌下马是被树上绑着的粗绳子绊倒的?”
内的表情阴沉下来,他反身往院子里走去,龟梨落下几步,替中丸掌着灯缓步跟着。大夫家的院子比通常人家的大上许多,院子的分界是蛰伏在阴影中的大虫——蠕动着分不清明确的一条线来。所有濡湿的树影植物与院外并无两样,嚣张的直直往天空撞去。
院子完全是一副多年未打理的模样。
中丸提起泥泞不堪地库脚,亦步跟在龟梨身后。薄尘下那些疯长的植物探出的藤蔓枝条青绉攀附上了龟梨的影子,湿漉漉地把他的薄影攥捏成碎屑埋覆在泥土当中。中丸甚至无法看清哪里是路哪里是草地,暗绿色的苔藓哪里都是,漫无边际地从土砖的缝隙间蹿出来,然后一点点抓紧地基向另一处空地蔓延。抬头已然看不见天穹,所有高耸的张牙舞爪的巨型植物,在树冠末梢靠拢围合成一个绿色的笼罩。
内走得十分快,步子一跳一跳,走几步又停下来等龟梨跟上,若是快及上了便又加快脚步往前奔去了。中丸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森林里,他们经过了无数喊不出名字形状奇特的树木灌丛,小片沼泽地,白樟木……藏在绿色中的那一角屋檐仍是和最先看见的一般大小。
他垂眼看向前方龟梨的和服下摆:还是那样白到刺眼的,一丝泥泞也没有沾及。
37 丝带2010/3/20 10:48:00
最近家里出事,耽搁了,不好意思
走过莫约四分之三的林带,便可以看到眼前连绵开来的大片平地。
内在一棵四五英尺高的香樟树前停下脚步。中丸从方才开始便屏着呼吸一连走了两三公里的路,此时好不容易喘口气,支着膝盖停了好一会才赶紧跟上,小跑几步到内右手侧站稳,定下睛来才发现由始至终一直走在他前方的龟梨,此时却耽搁下步伐,提着灯笼绕过那棵直直劈进天空里的樟树,缓步朝前方继续走去。
“就是这棵树了。”
内的声音在耳畔呼着热气靠近,中丸将目光调回左侧,与对方目光恰好碰了个正着。暖黄的灯花憧憧远去了,黑色再一次如掺着水的墨汁般铺洒下来,飞溅在内的脸和肩膀上,中丸盯着他的眼界朝龟梨远去的那一角屋檐处飘去,蜻蜓点水后又悠然转回自己的脸上。
他的眼珠子是灵活的。一抹青白色的底子蓄在瞳孔下,映着中丸的脸和他身后漫无边际的丛林。内提起青衫下摆,半弯下腰来,捉着中丸的手贴在树皮上,在那里盘踞着一道小小的沟坎。
手背上覆盖着的温热稍纵即逝。中丸从库兜里掏出小手电筒,拧开玄关朝手指摁着的地方照去。在昏暗的灯光下那道沟坎斑驳的痕迹清晰深刻了许多,一道一道相交错着缠满了树干的整整一轮。毋须置疑的麻绳绑痕,被磨损的树皮里子泛着微微的白。龟梨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一盏圆红的灯笼,内接过提手把灯火朝树干靠近了些。
“父亲便是因为这树上绑着的绳子,才会被马甩下地的。”
内沉声道。中丸重新直起腰,用食指指节磕着树皮问道,“那那根绳子呢?”
引他而来的却是一时间的寂静。龟梨的衣衫被灯火泛泛染了一抹黄,在窸窣声的伴随下重新隐进了墨色当中,内垂下眼睑把嘴唇咬得一片惨白,他的眼睛属于那种狭长的方形,比起他的哥哥来虽是肿沉了些,线条却柔和上许多。
背上仿佛被身后的人硬生生揷上了刃柄雪亮的刀,中丸想若是此时回过头去,他肯定能够与那人凛冽过了头的视线对上勾来。他轻声咳嗽了两声,将_chan歪了半分的音_Tun下喉咙,“那根绳子现在在哪里,嗯?”
“……绳子不见了,先生。”
。
39 丝带2010/3/20 14:12:00
“……绳子不见了,先生。”
“不见了?”
“是的,police先生。”吐出那句话后内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半蹙着眉,又习惯性地咬起嘴唇来,“父亲摔下马的时候,我们正好都在客厅里……从那边的大窗户是可以看到空地和樟树的位置的,我们跑出来让涉谷叫村民过来时看见的那根绳子,有这么粗,”他用手简短地比划了下,“就横着绑在这棵树和对面的大石头上,女仆和园丁想必也看见了。”
“那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在我和哥哥从村里回来之后。是神父大人召我们进村见他的。”
“是吗?神父的家是在村子里吗?”
“是的。我们和他说完话,刚回到家,园丁便赶来叫我们,说是绑在园子里的那根绳子不见了。”
“哦,这样。”
对话变得无趣而敷衍起来。中丸低着头在库袋里找烟,方才那根半路便烧光了,他重新抽出仅剩的一条,内看见了,依旧手脚麻利地拿出打火机替他点上。
“父亲很喜欢抽烟,却又经常忘带火柴出门,所以我和哥哥身上都随身带着火机。”
“泷泽大夫想必对你们很好吧。”
“他对我们很好,先生,这里所有的人,包括女仆和园丁先生,都对我和哥哥很温柔。”
一口烟喷进了空气中,亦步亦趋吸满了水气沉甸甸地蔓延开来。内漂亮的脸和眼睛被雾气缠绕得失了轮廓。
不需要再直接面对面的说话了,这很好,非常好——中丸如释重负地深深再吐了口烟,内心暗自庆幸道。
这种每次与人直接对视便会莫名其妙结巴的怪态,自从当上police以来就从未改变过状况,就连同僚们都总是笑着与他打趣,说他是全市里最废柴的police——事实上的确是如此,无话可说,就连拔个枪支手都会抖得跟糠粟般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别着红卫章招摇炫耀呢。
他费了些许力气咧开嘴,让自己发出笑声,“也是,天底下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呢,自家父母也还不是这样。”
这次接话的,却不是内了。
“police先生,说笑了吧。”
甚至比意料中还要凌厉沙哑的嗓子,喉咙里含着无数的尖刺匕首,整齐一致朝同个方向投掷过来。
中丸回头寻向声源发出的地方。与先前无异的暖黄色的烛火在眼前雀跃地腾飞蹦跶,龟梨不知何时已站在樟树身侧,伸出食指逗弄着灯罩子里卖力绽放的火苗。
“哥哥。”内绷着喉咙轻声叫道。对方并未给予回应,而是侧过半边脸,微微歪着脑袋对上police的视线,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像我们这种被收养来的弃儿,哪敢和您高攀至合为一谈呢。方才您想知道的,弟弟也已经都陈述给您听了——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知,园丁先生和女仆的屋子就在山脚,我们至多也只是孩子罢了,文案什么的,或许您还是得请其他当事人帮忙罢。”
“是吗,那也就不麻烦你了。毕竟是你们的父亲,若是有什么进展的话,警局定会派人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那就有劳了。”
烟雾渐渐散去了,沙哑的少年嗓音被残余的水珠吸去了白亮的刃,钝重地朝中丸的耳膜砸来。
这种地方真是太过潮湿。才站了不过半许,嘴角叼着的烟早就被露水浸得濡湿,中丸叹一口气啪地合上笔记本,将手电筒重新拧好塞回库兜。转身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揷着兜回头问道:“对了,你们怎么没跟着救护队去镇里的医院?”
“弟弟当时受了惊吓,瘫在地上也站不起来——相叶先生走得太快了,我们对乡民说要跟去,但被拒绝了。他们说山路要是带上两个孩子定是走不快的,耽搁了时间,父亲的生命会有危险。”
“是这样吗?真可惜。”
police耸耸肩又把脑袋扭回去了。这次没再开口搭讪,龟梨提着灯,与来时一样走在铺满辗碎了的松果的泥泞小道上领路。直至走到园野的外头才休息了步履,天色已全黑下来,来来回回也不知在这栋人家里牵扯了多长时间。
中丸朝站在径口白衣的孩子弯下腰鞠了个小躬,龟梨回礼时他转身扣上军帽,踩着满地枯叶向下山路走去。直到那孩子的身影在小电筒的玻璃镜上已完全看不见了,他拿出嘴里湿搭搭垂直头的骆驼烟丢到坡地上,边跨步边在脑海里回放着今天中午在路上碰到的乡民的话。
那乡民唤作村上,亦是在听闻大夫出事的消息后急急忙忙赶来的第一批人,交谈间中丸不经意问及是否是他安排的村民去送大夫进镇——显而易见是本性憨厚又冲撞鲁莽些的乡下人,谈起张罗队伍的事之时脸上挂着满满的不解与愤慨。
“我跟他们说若是不跟去恐怕这个月就很难再见面,但和也就是不肯去,怎么劝也劝不动,内也是,就死扯着说家里若是没人管大夫要发火,发个屌火,人都要废了顾着你的房子做什么?也不知那俩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平日里和大夫的关系可表太好——若是我家有这样的兔崽子,早就把他腿给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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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丝带2010/4/8 19: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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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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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马赛的小溪,再往前走上三四百米,十字路口拐弯角处便是神父的家。
光一将黑长礼帽持在手里,走了莫约两三公里的路,掌心湿濡的汗将帽檐亦渲上一小块淡色的墨,萨鲁的大道总是灰尘扑扑的,见不得一丝的光,即便细小的风吹草动都会连带着那些微尘一起飘散开去。
出门得紧张,忘了挂上面纱,待这般长路走到尽头脸侧也沾了不少灰。他在神父家门前的水池便站住脚,波动的水面上缭着薄且透光的绿藻,黏合纠缠成团状,光一用晾在一旁的竹竿将它们拨弄到礁岩边上去,依着水面中歪斜的影子擦了擦面颊沾着的灰土,将帽子扣在头上。
神父家的房子,是这萨鲁几百里地内为数不多用砖瓦砌成的,红褐色墙岩与脏了的奶黄屋檐比周围木头房子的尖顶要高耸出好几分来。他下了班后便从村学校那里徒步过来,一路上淡淡的奶黄色顶子衬在蓝天下十分惹眼——仿佛被不知那里伸出的乌云的触角拨弄了几下,黄得黯淡下去,蓝又掺乎着青紫交杂,远远看着便已觉干燥烦闷。奶黄尖顶上杵立了一只斑鸠的铜像,薄片身子随萨鲁粗犷的风依依哑哑旋转着,偶尔稍作停顿,锈迹斑驳的尖嘴巴对准了他走来的方向,就像是要直直朝着光一的面戳过去似的。
他掀了门铃后便站在院子里等着,不过会时辰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有人站在栏栅边,合拢着手垂在身前,朝他俯下身子道:“先生里面请。”
光一瞥一眼过去,那开门的人却是个细瘦的孩子,十分面生,在自己课堂上未曾见过,身上青白的和服上沾了三四块泥痕。面骨倒是宽宽的,与山下赤西的尖削面庞大不相同,唯独一把细细的嗓子倒是十足的孩子稚气,嘹亮圆润。那孩子熟门熟路地将他引进起居室里坐下,端茶水进来的时候光一从沙发里探出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薮,薮宏太,先生。”
“哦,是么……今年几岁了?”
“三个月前刚过的十五岁生日,先生。”
光一微微颔首,不再有言语。薮见他闭了嘴,轻手轻脚将茶壶放下,退去屏风后面的垫子上坐安稳了,又开口问道:“先生是哥哥们的教师,对吗?”
原来那孩子竟不是神父家的侍童,看样子却是与少爷养子的身份更贴切些。光一沉默许些应了声:“是。”
“那大哥他们在书塾里,一般都学些什么呢?”
薮接口得十分快,语调亦轻微地向上飘了去,光一看着那干瘪得令人惊讶的孩子从屏风后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来,眼睛快速地在自己身上打转,不由轻声笑了笑:“什么都学,算术,写字,读书。”他顿上几分重新开口道:“你不是已经十五岁了么?怎么不上学校来读书呢?”
这次还来的却是薮的沉默。
茶碗上的针尖拧动几下后又于心不甘地横浮了过去,几根稍微细软些的早已轻悠地堕进了杯底,末梢半推半磨地缠绵在一起。光一将茶杯凑到暖黄色的灯火下,手腕把持着力道摇转几圈,那茶水中小小的漩涡又瞬息将盘底的叶吮了上来,身后人拈着细细的嗓子发了话,音色莫名黯淡了几分,就连声调都传得隐约。
“父亲大人他……不让我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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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回头时薮已经悄然退下了,窗外还是七八分明亮的光景,起居室内的幕帘却拉得厚厚实实,房间内四五个纸糊灯笼绰绰约约地掌着烛火。不知侍女手秉牛油来来回回添了几次火,神父进来时已是满屋子混沌含糊的腥腻味道,光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鬓角,手安得不稳当,茶碗不小心沿着红木台桌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他垂着眼睑,洇开的小片视野中一只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毫无声息地拾起了地板上跌落的青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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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丝带2010/4/9 11:42:00
再转回头时薮已经悄然退下了,窗外还是七八分明亮的光景,起居室内的幕帘却拉得厚厚实实,房间内四五个纸糊灯笼绰绰约约地掌着烛火。不知侍女手秉牛油来来回回添了几次火,神父进来时已是满屋子混沌含糊的腥腻味道,光一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鬓角,手安得不稳当,茶碗不小心沿着红木台桌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他垂着眼睑,洇开的小片视野中一只干净的手伸了过来,毫无声息地拾起了地板上跌落的青瓷碗。
与脚前人刚打一个照面,光一便心下暗自纳罕起来。看他面相不过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却俨然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村里唯一年纪尚轻便早有修为的神父,自己来到萨鲁几日光景内也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几个十几岁孩子的父亲却是这般年轻单薄的人:只怕是进门前一刻才换上的鞋,金盏花边缀的黑绢袍角被萨鲁泥泞的大道沾了脏,圣袍下的和服绑带却是极鲜艳的,丹青殷红的千只鹤与苍黑色鹰隼纵横交错在一起,连带着那人瞳孔里的光芒熏开了袅袅的虹。上前握手时光一淡淡瞥过今井弯腰而露出的肩胛骨,盘伏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的是一只没有眼珠子的黑色斑鸠,半张着翅支猛扑欲噬。
眼前这男子却不似是好喜磨蹭的。与光一简短地握过手后,神父唤人拿来布团与点茶用的小滚叶筒子,自己解下宣教用的圣袍搁在屏风一侧。如此动作做完之后,偌大的房间又再一次岑寂无声了。
光一将高帽搁在大腿上,对面的人手持水烟管子喷了几口,萨鲁麻草特有的辛辣香气与牛油味道裹在一起,透过狭隘的屋壁戏谑地挤到他的脸上来。今井埋着尖削的下巴,一口接一口沉默地吐着烟,身旁的女眷递完茶水后缓步退出房间,低头将门扉咔哒一声阖上,光一这才抬起头来想看看那神父在做些什么,烟雾缭绕中却猝不及防地与一双水亮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今井不知何时已抬了头,脸上挂着三分的笑静静地看着自己。
“先生人生地不熟的,却还要劳烦您大老远跑一趟,真是辛苦您了。”
“哪里的话。不知神父这次叫我来有什么事情?或是光一在哪里得罪了村子的风统习俗,也请神父千万要提点责备。”
“先生多虑了。”
今井的声调却是愈发地慢条斯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窗帘后的光芒绕着弯角倾泻了进来,灌注在今井身后半壁石砌的墙上,连带着扎了那个人满头满脸的潋滟,一墙一身的绚烂中光一却看见那人一双豹子般凛冽的眸子,从下至上的视野目线,就那么冰冷执拗、慑人心魂地,仿佛是盯着自己即将到口的猎物般直直地身寸了过来。
脊背上不知何时渗了一层薄薄的汗,光一连忙捧起面前的茶碗,悄无声息将相交的视线错断开来。
再抬头时仍是满屋子黯淡的烛光,所有光线在半秒不到的时间内统统蹑手蹑脚爬了出去,今井手里夹了烟管,低头在台桌上摸火柴,找了许久才在茶板下摸出一小盒来。他抽出一根给自己蹭上了,连带着濡湿黏糊的雾气,轻笑着呵一口气:“这次麻烦先生来,是想将您今早的名册……借来看一下。”
“名册?放学从学校赶来的急,没记得捎带着。”
“那先生可记得,今早点名的时候,大孩子那班有谁没来么?”
“那倒是没的,”光一斟酌着接口道,“除了受伤大夫的两个孩子,其他人全都到齐了……您要这个来,是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今井将脊背靠在墙上,笑喑喑地呷了一口茶。“今天中午听见有村民与我说,泷泽大夫出事那阵子他在他们家附近打铃,远远看见几个十五六岁孩子身形的人从树林里跑出来。”
“若是没人旷课便是最好的了,恐怕是那村民看花眼了吧。先生也不用着急着找人对质了……这些话说出去,总是不好的。”
“我知道了。”
今井垂下眼,抿着嘴巴不再说话了。
对面席子上,那个从镇子上来的教师还在一个劲儿地往碗里倒茶——也不知是第几杯了,从对话开始就没歇停过。眼界边角里的那只手窸窸窣窣地打开茶盖、抓叶、滚水,然后倏然间顿了一下,已经掀起的滤网被重新搁回了茶壶上。
“这么说,泷泽大夫受伤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
“应该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么?”
翼从茶碗上方静静地瞥了一眼过去。被蒸汽糊弄了的视野并不清晰,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微尘埃被雾水潮解又凝合成小块污垢,教师重新将滤网掀了起来。
“没,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把自己坠下的袖口往里别去,光一抬手将热水倾灌人壶中,轻摇着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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