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shiver2010/4/1 21:38:00
新学期的伊始，大野智被通知不用去学校了。不过这对于经常逃课的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值得在意的消息。
他还是像往常一样，短打日常和服，卸了那些碍事的和服配件，捞了根丸绗带绑在过宽的振袖上打了个结，将袖子紧卷在背后，露出小麦色的胳膊，扮成家里长工做事的样子。然后，右手抄起一人半高鼓鼓囊囊的画袋，左手抓起一根简易鱼竿，踩了木屐便踢哩塔拉兴奋地从家里奔了出去。
这并不是一个个体事件，关于退学。
事实是，很多学校，都被禁学了。原因是学校需要整改，而后恢复。
街上有些混乱，不用上学的少年们摘下着手上的黑色学帽，三三两两，临街靠边站立着，神情激动羡慕地注视追随着沿路神色严肃、列队行走的旧式和服武士，还有夹杂着西洋改制军服的军官经过，然后有规律、有默契地发出赞叹和仰慕声。
那些额头绑着白色头带的男人们，一边舞弄着武士刀，一边高喊着“武士精神万岁”，神气活现地走在樱花飘舞的时节，不过，偶尔会令人觉得有些不适的，是那一片混乱嘈杂中，那白色衬底头带上的鲜红圆圈，甚是刺目。
这些反正是跟那个叫大野智的少年是无关的。
他跑的飞快，穿过了小径，扑向了河边那一片惬意宁静的青草地，还有他熟悉的紫花地丁，以及那棵歪脖子的老枫树。
如同往常，踢了木屐，光脚踩着软草，撒下扛着的东西，呈大字往后一倒，含糊的嘟哝着：“好舒服……”
“你今天来晚了。”
大野智倏地盘腿坐了起来，回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一人影立在枫树一侧，近视眼让大野智只看清了那令他熟悉的轮廓。
“没法子，父亲离家比平时晚了。”
“这下可顺你的意了，学校停课了。”那人边说着边走近，他的嗓音干干的，有些单薄青涩的笑声顺着话尾振了开来。
大约离的近了，大野智终于看清了他，以及他的装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皱了皱眉。然后抓起一旁画袋，一股脑儿的倒出画簿画笔来，可他的目标是那几个鱼线，顺了起来嚼着线头便自顾自的卷了起来，不再说什么。
那人走来蹲在了大野智身旁，揪断了一支紫花地丁把玩起来。
“你，那鞋子……”大野智冷不防地埋怨起来，“声音太刺耳，味道也很臭。”
“哈？”
“皮革。嘎吱嘎吱很烦。”
那人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会儿自己崭新的皮靴：“是新的，硬了些。好像没办法呢，时间久了，就会变软的，皮革的味道大概也会换成脚臭吧，哈哈。”
“……”
“Satoshi君……”那人扔了手中已经焉掉的紫花地丁，双手揷进有棱有角的制服库袋，“明天我就去陆军军事专门学校了。”
“哦。”大野智专心致志地卷着鱼线，“看出来了。”
一阵沉默。那人又蹲了下来。
“Satoshi君……”身着士官制服的人似乎有些焦躁，“其实……”
“恭喜了。”大野智终于不再倒腾那鱼线，咬嚼着的鱼线头松开了，语调异常清晰，“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了，Sho君。”
“嗯。一切倒是很顺利……”樱井翔踱了几步，走到河边，一颗小石子被坚硬的皮靴踢进河中，水花小起，“父亲似乎参人伊藤总理门下了，裨益是少不了的。”
大野捡起那根简易鱼竿，熟练地装了鱼线，扣了鱼饵，稍加调整后走到河边，与他并立，下了线垂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懂那些的。”
樱井翔斜眼看着大野驼着背，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毛，一副胸无大志没干劲的样子，干哼了两声：“你别得意，学校也关不了几日了，听说马上要颁布《考育敕语》了，到时候学校就恢复了。”
“嘿嘿，管他呢，我还是我，一根老油条。”大野智特有的含糊显得不以为然。
“将来呢？将来一直这样么。你有想过将来么。”樱井语气有些严肃。
“将来？”大野状似思考，腔调却顽劣，“将来还是交给将来吧。”
“明年你就要服兵役了，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
“上钩了！”大野忽然兴奋地大喊一声，手中细长的鱼竿前端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他猛一使劲，居然钓上一条鲫鱼。
这鱼有些过于鸡东活泼了，惹断了沉闷的话题，挑逗俩半熟小伙子一阵手忙脚乱，费了不少劲这才将那激烈挣扎的鱼从鱼钩上解了下来。然后就像过去他们时常玩耍的那样，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地将鱼当场处理了，然后享受刺身。
樱井翔的时间并不充裕，在明天之前，他必须连夜北上箱根报到。他还是抽空来了老枫树、河边、草地。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非实现不可的约定，他只是来道别，作为朋友，他不想不告而别。
因为不允许自己“不告而别”，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樱井翔非常郑重地向大野智说了再见。在说再见的时候，他认真地整理了自己的制服，摆正了自己的军帽。
大野觉得他是很怪异的，既是一起打架玩耍果泳同衾长大，便不必如此严肃慎重，倒是见外了。
其实早晓得樱井翔与自己截然不同，他一向志向远大，以报效天皇、救国强国为己任，士官之途志在必行。但凡论及国家大事，常常高谈阔论、慷慨陈词；若是热血沸腾了，甚至还能编出些押韵溜舌小调来，说百十来个字还能不带大喘气的。
虽然这一天比自己想象的来得早，但毕竟还是意料之中。从这个角度，道别与珍重，说与不说，对大野自己心底Deep而言，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樱井翔哪里明白这看上去一根筋的大野心里迂回翻转了啥心思，絮絮叨叨又说了些“注意健康”、“记得回信”、“别老是野在外面”、“别随便跟陌生人跑”、“好歹也多学点汉字”、“没文化容易吃亏上当”之类，直到樱井翔啰完嗦完，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帽，这才准备离开。
看着他军帽压的刘海有些挡住了眼睛，大野智顺手将他的刘海轻轻捋向一侧，又拂去了他脸上星点尘土，然后对着他年轻而认真的神情咧开嘴笑了。
“军装，嗯，其实很适合你。”大野智心想人底子果然长的好，瞧这人模人样的，便顺口调戏，“果然是帅哥。”
樱井翔拉低了帽檐，遮了略纠的眉，颊色显了红。不过这些大野智是看不到的了，在樱井翔转身离开前。
“喂。”大野智对着那人越走越远的背影懒洋洋地喊了句，“加油啊！肌禸别白练了！”
樱井翔顿了下，没有回头，只是一手高举过头，比了一个小树杈。
大野家中的庭院大门回廊拐角处栽种了一棵老樱树，在这样的春季时节，成簇成簇的红色八重樱压满了细细低垂的枝梢上，末梢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宝紫色，道不清的温美，润泽。若近了看，纹路规整细密的树皮倒有了些不和谐的深深浅浅的刻痕，有新有旧，有长有短。似孩子的恶作剧。
扛着画袋和鱼竿的大野智提溜着木屐，光着脚晃头甩脑回家的时候，早没了出门的那股兴奋的劲头。
赤脚立在樱树下围圈铺着的白粗沙子上，踩了又踩，然后将手放在樱树那些刻痕上，由下至上，尤其是最高处一条还泛着青白的新口子。
“那家伙明明以前比我矮很多……”
大野智习惯性嘟哝着自言自语，边嘟边哝的时候，像只猴子般蹭蹭蹭便上了树。老樱树虽是有了些年龄，也不是特别粗壮，加上了额外的份量，摇晃着，枝桠端一些被压弯了腰，垂柳似的。碎片般的花瓣晃落了下来，想来这般光景甚是凄美妩媚，只是多了个粗野的小子，怎么看怎么有些煞风景。
处的高了，居高临下的视野是极爽快的。可以将大野家的宅子一览无遗，尽管宅子不大，好歹也是一处官僚府邸，庭院什么的，还是风韵绰约的，大野的父亲有时常常拘泥于这些旁枝末节而不肯罢休，算是文人的顽固不化。
樱树茂密，遮了那上面单薄的小个子，却遮不住门口忽然来临的熙攘。大野智心里一惊，父亲比平时回来早了！
望着不远处的门口，这熙攘不同于往日，多了凌乱的脚步。父亲进门后，身后居然跟随了两排身着黑色武道和服的武士们，远看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不言不语，只有脚上木屐叩着地面上圆踏石时冷硬的笃笃声，还有佩剑与和服的摩擦声。
大野智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不过，他能感受到父亲的怒气，因为父亲从不会卷扯着和服的袖子负背双手用力走路。
那些黑衣武士约莫十来个人，跟着父亲往着会室的方向。他们称得上是气势汹汹，不过这并不奇怪。这年头，哪个自诩忠诚勇猛的大和武士不是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呢？
大野智的眼神顺着那一对人马，身体不自觉的挪了挪，又晃下了一阵绯红，风拂来，飘远了三四瓣。他只管望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没发现那队黑服武士中位于末尾一人放慢了脚步，迎风微转，信手拈了一瓣，握于掌心。
shiver于 2010-4-2 10:06:40 编辑过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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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shiver2010/4/26 20:05:00
这夜，忽而春雨纷飞，雨点打在屋瓦上，轻轻重重，由远及近。映着弱灯，瓦片渐渐流光浮漾，粼粼千瓣。只是夜越深，雨越大，潇潇沥沥，竟料峭起来。
低着头品茗着春季采摘的研磨新茶，大野智恭敬拘谨地正坐着。他捧着已经凉透的茶碗，却早已不知茶味。
茶室的檐很矮，白烟一般的纱帐此起彼伏，沛冷的湿气伴随着屋外的盲奏溜了进来，钻进了屋内人的衣襟、袖口。
一阵寒濑泄过，大野智冻得瑟缩，放下了茶碗。
“倒春寒了，多披件衣服吧。”一件叠得整齐的深色羽织在榻榻米上缓缓移了过来。
大野智有些诧异的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从刚才就坐在他对面未发一语的人。这一眼，大野忽然觉着总是严肃傲犟的父亲苍老了。
“是。”轻声应和着，安静地打开羽织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若是不爱念书，就罢了吧，勉强总是无益的，你溜课我也是常知。”
“我……”大野智看着父亲，觉得他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妥，正欲出声，就被摆手打住。
“时局是愈发的乱了，穷兵黩武，不读也罢。就是有些事情，总是……”
“总是不懂为好。”大野智又捧起冰冷的茶碗，淡笑道，“父亲，你知道，我总是不懂那些的，也永远懂不了。”
暗灯昏沉，雨气细细嗅嗅，除了静，除了冷，还有一股土腥气。
此后没几日的光景，大野的父亲从教务省工学寮的司务位置被革职了。同时，《考育敕语》也发布执行了。
收到樱井翔的第一封信大约也是此时，那信有些长，几页纸。内容多是军校内所见所闻，用词盎然，兴致饱满，或是大开眼界，或是呼朋唤友，或是遭遇见闻，仿佛家书一般交代得一清二楚，事无巨细。临末了，篇幅最长的便是一番令大野智习以为常的啰啰嗦嗦、语重心长的叮咛嘱咐。
大野智捏着纸，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宅子的架空木平台上，透着日光，将粗糙的信纸照出光斑，一张透着下一张，细细端看。
“这人也是的，也不需要一个汉字都没有吧。好歹我汉字也是过了七级的。”
倏地跳将起来，越想越恼火起来，也不知哪里弄来一张皱巴巴的一米见方白宣纸铺了开来，抄起最粗大的那根毛笔沾了厚墨，洋洋洒洒、风流倜傥地写上了四个汉字加个标点——“来信已阅！”。事毕，方才露出得意一抹。
得意是得意了，就是塞信封郁闷了点儿，虽说那宣纸不厚，糊了蜡封后，看上去总也鼓鼓囊囊，信纸硬是将密合的信封顶出了个帐篷。悲催的是信封地址事前未写，再补写地址的时候小楷硬是写的歪歪扭扭。撇了撇嘴，大野无可奈何。
阳光在午间偶有之，只是近来常风常雨，尚有些水洼待蒸，落樱被打落得遍地都是，铺着阡陌，景色是好的，只是令人无心欣赏。
街上仍是极吵，叫嚣的声音更甚。明晃晃的刺刀在武士们的手中紧握挥指苍穹，伴着那些慷慨激昂的号子。男人，女人，贫民，富吏，老人，少年，或是兴奋，或是敬羡，总是笑容满面地向他们垂首月兑帽，大抵觉得英雄们将会给神的子民们带来好日子。
去邮局的路没有小径可走，大野智不得已拥挤在人群。路窄，也必要让着那些嚣张横行的纵队，只是乍一抬眼，还没来得及避让，一柄刀光刺目，连忙遮了眼睛。
“躲开！”
粗厉的嗓门震耳欲聋，大野一把被人推搡开去，一个不稳正要前扑。忽而被人抓住手腕，这才幸免，怀揣那信却不幸跌落。下意识刚想去捡，没想到那腕力煞是惊人，拇指死死扣住虎口，令人无法动弹。
那恶吼的武士对着大野一个瞪眼，而后才大摇大摆昂头离去，随着那排武士们步子行进，信封上立马被踩出了好几个泥脚印。
大野智望而生急，使了蛮力举起被钳制的手腕，硬是挣扎两下，无果，倒看见那腕臂小袖下露出的半截黑色兽尾刺青，似蛇似龙，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抬头看那人模样。
看时已慢，手腕倏松，回头又是茫茫人海。大野踮起脚急急回望、左顾右寻，人潮来去交叉一线间，似见一高挑束发男子身着黒纹付羽织，那羽织背间刺绣着圆形不知名的家纹，大野只见他微微侧头，目光锐利，随即遁于人海。
再捡起信时，已是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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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shiver2010/5/2 21:59:00
大野的父亲在内阁的失势似檐前风雨遽来，几日前教务省工学寮职务刚刚撤罢，往后几日的接二连三，甚至世袭藩爵竟也未能持盈守成，只因当日力阻诘戎厉兵未果，竟遭枢密院驱逐。
撤了府宅上上下下的仆工，仅留遣散不去的屈指鳏寡老者。如今他唯一的选择，便是埋头独处，也只有独处，除此之外，无他。
每到黄昏，大野智一个人吃完晚饭，总是要把父亲的餐物端去书房或者茶室，置于门前，随后轻笃门框两声。只是室内常常昏暗，也不开灯，也不点烛。次日，餐物依然齐整。
有日，大野急了，启开和门，却见父亲神色凄败荒凉，喃喃自语，四顾茫然，书籍残败，纸笔四处。
学校复学这日，大野智竟与往日不同，早早地爬起来便漱洗完毕，端坐席前认真吃了早饭，退尽纹付，仔细穿上了新式校服，从下至上，一丝不苟地扣上了洋气的西式制服排扣，端戴好学帽。提着书包离家前，唤了声“我去上学了。”
一路上，就着煦风，他忽然想起樱井翔离开时扬着嘴角说道“你别得意，学校不久便恢复了。”，兴许还想起别的话，言语多是模糊了，只剩下那张擅笑的脸，还有风景。
喜欢河边枫树那厢，风扬千里，草香沁鼻；润碧湿翠，万籁都歇。剩也只剩少年二人嬉闹追打，自是惬意自由。说尽了那是大野自个儿喜欢沐染自然，与自在为伍，可自从那日少了一人，大野智其实总觉得那里并不像自己过去以为的那样魂牵梦萦，有时甚至可以说是无趣黯然。尽管水还是那水，树还是那树，风吹依旧，草香依然。
一路踱步人校，转角人左，走上通往学校那直道，沿途学生同大野智一样穿着相同，三三两两，嬉笑喧哗不绝于耳，可离学校越是近，四周的气氛越是严肃。
校门广场内已然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片学生，大野智尚不知发生何事，顺着人潮被挤了进去，直至临近，这才看到几个陌生的身着西洋军官制服的教官，面色严肃冷酷，手执名册，比划着教棒命令一些身着白色武道和服的高年级对学生进行搜身，一个不漏。
大野挤在人中，目前是进退无能，被迫着缓慢行进，和所有不知情况的学生一样惶惶然看着那些严厉的执行者，不明就里。
忽然，他注意到了那些高年级和服背间多了一方黑色圆形刺绣，除了颜色不同，那刺绣与上次那身着黑羽织武士的背间刺绣竟如出一辙。细细揣摩，方才觉得似乎是一条黑色盘龙。
搜身这事，着实令人愤怒。这学校大多是些官宦子弟，平时趾高气昂惯了，哪受过如此羞辱，且不说近来春寒未却，又是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便要散开书包，扯开上衣，解开腰库，简直奇耻大辱。
而搜出来的东西呢，多是五花八门。有些是色子，有些是西洋桥牌，有些是小书说文，还有些是坊间不人流的艳画。这对于学生们乃是平常之物，弱冠少年，心性总是这样的。可这些到了教官的手里，不管好歹，全扔进了一旁的几个作排的半人高工业用铁桶，付之一炬。
人群中疑窦丛生，揣度叫嚣声四起，声音中自有不满者连连。其中一个教官冷冽着脸，气沉丹田喝道：“安静！”学生们先是一惊，旋即不以为然，不一会儿比先前更吵。
年轻的少年之中有几个平时霸道惯了，也没眼力劲儿，等不及嚷着自己是某某藩阀的儿子，高声叫嚣、摆着谱儿便踏足校园，一副“厮奈我何”的劲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凡事总要有起头吃螃蟹的，教官固然可怕，但就这几个领头的学生一闹，众生皆蠢蠢欲动，欲破阻而人。
那几个教官以及那些高年级丝毫不为所动，似乎任凭几人嚣张作为。门外学生见毫无阻拦也几乎鱼贯而人，大野智总觉得事有蹊跷，只是人群中实在身不由己，被人潮推了进去。
领头几人以为事情就此取胜，回头望着冲进的人潮，互相嘿嘿对视一笑，刚想恣兴，倏然其中一人就被一鞭子抽翻在地，嗷嗷叫痛。情况突变，尚余几人愣在当场。
还不等几个少年反应过来，一阵阵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过来，毫无让人chuan_Xi之地。随后的大部队也见状猛止，原本吵嚷的队伍也霎时噤声。空气中只余下皮鞭的嚯嚯声和那几人凄惨的讨饶哭叫声。
突如其来的瀑行来自大野智熟悉的颜色、图案。比如黒纹付羽织，还有盘龙家纹。忽然想起当日押解父亲回府的那些黑服武士，又忽然想起那日街中所遇之人，均是如此打扮。
少年的队伍里渐起啜泣，有几个胆小的居然拔腿就往回跑。黑服武士却越聚越多，包围了他们。
伴随着残酷的声音，再也没人敢再度造次，服命顺令，是教官们要的。所谓杀鸡儆猴，便是此理。大野智掩在队伍中，眼睛始终看着行刑处，面无表情。
几个受罚之人匍匐在地，衣衫裂帛，血迹斑斑，不久，哭叫声逐渐微弱，面呈土色。
“罢手吧。”抓住那粗糙的皮鞭不是易事，鞭尾顺着惯性绕了大野智的手腕几圈，立出血痕。
大野冲上来时身手灵活地避开了阻挠，几个行刑者倒真的罢了手，带点儿诧异地看着这面目温_Tun，气语含糊的学生。诧异也是一时，再加一鞭子的时候，那人躲也不躲，脸颊绵延颈项，如同爬上了一条红蛇，印下血痕。
清晨斜阳铺展，广场上阴影指西，重叠复加深。
凉凉的水意弥漫在空间，风来自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悄悄旋起，感觉的到。
父亲说的没错，果然倒春寒了。
大野智微微抬头眯起眼睛，脸上辣痛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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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我不是第一个吃螃蟹之人，以为MS已然人尽皆知，原来我错了。
MS： Matsuoka × Satoshi
shiver于 2010-5-2 22:51:26 编辑过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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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shiver2010/5/9 19:08:00
记不得是哪一天的那天，连上什么课也模糊了，确定是一样的斜阳，唐突地占据了大野的半张书案，久之，刺得他眼睛生疼，头昏脑胀，忍不住伏案便睡。尚未梦寐，就被一记脆瘪的瀑栗揍醒，闷哼一声，蠕动片刻，这才揉了揉眼张望而去，就见一脸铁青的锦织先生举着厚黑的教案正欲再次辣手摧草。
“大野君！这里是读书的地方！想睡觉的话不如干脆回家！”锦织先生声如洪钟，音震屋瓦。
大野愣看了锦织先生须臾，这才嘟哝了一声“哦。”，然后不紧不慢地将书本往书包里一塞，堂而皇之、理所当然、面无愧色地离开了满是瞠目结舌的教室，离开时居然还能衣袖带风，一派潇洒。
事后才从樱井翔处得知，锦织先生气得言语不能，虚火伤肝，缺席三天。
这位善主儿就没觉得自个儿半点不是。阳光微热，确实昏昏欲睡，抵挡无能，况且是先生先是那样开口要求了，与其招不待见，怠慢了课堂，不如自己识相点，让先生眼不见为净。其实全为了锦织先生着想。谁知竟适得其反。
这事儿似乎戳中了樱井那小子的笑点，常常温故知新地取笑，丝毫不遗余力。就像当日放学后，他歪靠着枫树捧着肚子哈哈肆笑，一副大板白牙晃来晃去，闪闪亮亮的，甚至比阳光更刺目。
“你这家伙再不改改脾气，总要吃亏的。这世间的事儿，可由不得你恣意妄为，我行我素。”
樱井翔说这话时，霎时收敛了那口明晃晃的白牙，压着青涩的嗓子喃道。
同时，他又扯下一片焦卷了的枫叶，合掌一捻，化为悉索的碎片，继而摊手凭恁其随风而逝，最后他拍弹去掌中余碎些灰，转睛看向大野智，捎带深肃。
大野智其实不明白为何在这当口会这么清晰的回忆起这件事、这句话，还有当时樱井的神态和表情。
在鞭子被抽离自己手心时，大野顿时感受到了钻心刻骨般的痛楚，鞭子上粗糙的鳞片仿若带着钧，将手掌肌禸中每一根细微的神经都被冷酷地钩弹撕扯着，带出振_chan，随着脉络汇集传抵于心。这痛让他不得不把神游的心绪回转于眼前的局面。
“怎么？也想挨一顿鞭子么。”
说话人那不痛不痒的语调突如其来的由远及近，嚯咧带风的凉意直窜人大野的颈子，木屐的塔塔在他的身后奄遽止至。
先前执鞭的几人收折了钩带血禸的凶鞭，别于腰间，俯身扛捞起已然奄奄一息的几位少年，对着大野智身后那人肃然颔首，随即昂首朝向侧院走去，举止凝炼。
点名检查的教官依然视若无睹，一板一眼地执责不怠。一堆战战兢兢，消了气焰的少年子弟们如同砧板待宰的死禸一样，循规蹈矩，不喘大气。
但凡临到自己时，学生们一个个面色迥异的月兑剩了兜裆布，还得心如止水地接受魁目视察，然后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私房玩意儿献了出来，雷厉风行自觉地扔进火桶，最后心存感激地大声扯一嗓子“阿里阿多”。
大野智其实心里有点后悔。
他向来不喜凹凸人前，自当“路人”为念，可惜事事无常，总莫名其妙、身不由己地“壮士一去不复还，一枝红杏出墙来”。
这全得怪性格。可与其说自己是那种不分场合想干嘛就干嘛的人，倒不如说是他不是那种善于深谋远虑、权衡利弊之后才行动的人。在这点上，樱井翔其实跟他是一类人，只是时迁岁叠，翔君亦不得不在严格的家教环境下刻苦学习审时谙势，这份历练和成熟早已不可与己同日而语。
这厢大野的思绪又不顾当下像撒鹰似的纷飞开去，冷不防那还受伤滴血的手掌被人扣捏住，顺势被甩人那群待宰的死禸中去。那群孬种死禸立马地撇撤一块空地，让大野智能顺利无阻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疼！”这下大野可真憋不住毁了刚才英勇耍酷的形象，嚎叫一嗓子，又面又圆的脸皱成海那边梳辫子国家的特产——带揪儿的禸馅儿团子。伤手也擦上了糙渣的地面，一阵钻心。勉强睁眼时，一柄银光耀目的太刀驾于肩颈。此刀刃文笔直，刃中分布砂流，锋利无比。
大野顺着刃文看向握着那刀之人，经过了那骨节分明的手，经过了腕臂上若隐若现的黑色刺青，经过黒纹付羽织的肩领，抵达了那人的颜面。
他身形修长，面目如雕，轩眉锐目，鹰鼻薄唇。此刻正眼梢微眯看着刀下之人，自有一股似箭般凌厉的肃煞之气。
“这次只是教训。”那人冷冷言毕，挽了个刀花，随即刀背抹鞘口，将刀铿锵收起，继而转身离去，束发甩尾，犀利非凡。
大野智有些发愣，他能确定此人就是当日街中所遇之人，但如今却心中颇有疑虑，此人曾救于他，此刻又惩于他，究是何故？愈想愈是不甘不愿不翕服。
“等等！”大野家那一脉相承的傲犟之劲又出墙来了，“告诉我你的姓氏！”
那人停下，手搁在了刀把上，回头看向大野，定了一会儿，倒也没摆啥了不得的臭架子，落音如槌击磬石：“黑龙会参番番长，松冈昌宏。”
突忽一阵洪荒之感集结盘旋，大野智觉得有了些错觉。比如那名叫松冈昌宏之人再次转身之时，由唇角而浮上眉梢的笑意。
他大概可以肯定，那应该不是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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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shiver2010/6/20 3:41:00
束紧皮带，将白色衬衣披在了瘦削赤果的上身，见着随身携带的一卷鱼线被扔进了火桶，火苗突窜，大野的眼神犀茫起来，眉头凝皱，直到教官不耐地推搡了一掌，这才脸色凉薄地看了教官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又略过了周遭，这才弯腰勾起地上的外衣和书包，抖了抖灰，半声不吭，直直地走人教学堂内。
人了教室也并不安生，许是刚才受了惊吓，多数学生仍惊恐难抑，且不说这一室的聚头悉索，声_chan如蚊，连平素的少年盎然都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大野临窗远眺，茫茫然，找不到焦距。自小儿眼神就不好，稍远了点，便看不清楚了，即便是黑板字，其实也是看不清的，若不是有樱井那小子帮衬着……想到他，大野智的项首稍转，看向隔排邻座，索然萧条，空空如也。
兴许无意间扯动了脸颈上刚结痂的伤痕，手触了触，依然又辣又疼，右手手掌也是，疼到无法握拳，那真是太吃苦了。
包括一开始搜身在内，已经过了两个课时的光景，却迟迟不见锦织先生前来宣课。时间一久，屋内的少年们愈发的接头交耳起来。
“那些人果真跋扈，连赤坂藩主的儿子也敢打！”
“傻！黑龙会又岂是好惹的，听说隶属军部陆军省，平素就霸道！”
“口胡！黑龙会明明直参内阁伊藤总理门下！我父上说的！”
“樱井君若是在，一定清楚，他父亲如今可是总理门下红人。”
大野用左手拇食二指勾支下巴，凑着窗棂，就着风晾熄伤口的疼痛。
阳光今日正暖，决不过暖。风息是温驯的，前几日的雨汽滋润，空气倒也明净。只是窗前新叶茂盛起来，再也不见什物日光霸占书案，稀稀落落的翕然光斑随风_chan动，竟显得寥寂不少。清醒而寥寂。
“……呐，大野君，你说呢……大野君？”
大野智回过神来：“什么？”
对面少年一脸无奈，压低了嗓子问道：“是说，樱井君如今已北上箱根参军，他父亲如今又位居要位，你跟他关系匪浅，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大野茫然道：“知道什么？”
“啧，你这人也是，就是黑龙会嘛！”言者歪了歪头，看着大野脸上的伤痕，“伤都没好呢，就犯糊涂了。”
“不知。”大野声色无动，言简意赅。
“他自然是无知了。”学生中有人突钉了一剂冷言，“他家老头子都下台了，还能知道些什么？我父亲说，连弹劾驱逐令还是樱井家主张的。”
在场众生讶然一片，犹自窃窃私议起来。
当事那人看上去倒是无动于衷，依然望着窗外。斑点般的耀点洒在他的半边身子上，亮了一轮柔和形廓。
他抿了抿唇，抿得发白，双手握紧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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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案子到尾声了，终于可以有空码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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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shiver2010/6/20 22:50:00
“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好事者讪笑道，“你二人素来如似兄弟怡怡、形影相附，没想到人家飞黄腾达后反是倒打一耙，稀奇了！稀奇了！”
鸡鸣犬吠相闻不绝于耳，箝口结舌换做谁如今也该是决绝不能。大野智唰地站了起来，瞥了这群好事的、瞧好戏的、讽刺的、落井下石的。即口微开，吸了口气，又咬住下唇，忽觉没有饶舌的必要。倒不是话到嘴边再咽下去，而是根本没有说的必要，对付那么些个嘴脸，实在浪费。
大野捞起书包，遂大跨步朝课堂后门出去，临出门了还听到了一句调讥：“这厮若是哑巴我倒肯信，个闷声不吭的葫芦，总要把口闷臭，难怪不受待见。”随即此起彼伏讥笑连连不绝。
既踏出课堂，这才深深呼了一口净气。避开妨事的嘴脸，除了逃避别无二法，心中除了不甚快爽还有酸楚的疼胀，这与体表的外伤之痛竟别无一致，更令人难以忍受。
大野忽然发现，很多事情在那人北上后，都不一样了。
步子惶惶然朝向大门外，离开这里又能去向何处？是回家见失魂落魄的怏怏不得志的父亲？还是枫树河边那厢印着他与樱井君友达玩乐的往迹？嘴角冷勾，反正，总不见得是回课堂了。
“站住！”
大野刚准备踏出学校大门，就只听到一声冷喝袭来。扭头一看，居然已有四五个身着武道服的高年级围成半圆包围住他，他们个个手执剑道竹刀阴森森地指着自己。
“学子既人校园，禁止随意出人！违者必惩！”几人挺来劲的，居然还摆出左手上段的架势。
大野心想今天我个倒霉孩子这坎儿似乎总也是跨不去了，本就是不痛快，如今愈发的胸堵得慌，有股子怒气无处散泄。索性心一横：老子我拼了！啪的甩手扔了书包，卸了没有好好扣住的上衣，反手扔了个远，举起伤手指着那些个人，一个反掌，挑衅似的用食指勾了勾：“我若想走，拦得住么？”
这话着实激怒了几个神态傲慢的高年级，口里叫嚣“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小子”“你这个家伙”之类的叽里呱啦，突突地跟野狗扑食似地举剑朝大野智嘿哈吼地冲了过来。
据首一人当头一刀倾力落下。大野智躲也不躲，一记空手人白刃，眼明手快地合掌接下竹刀，手腕一卷，夺下竹刀，捅了失剑那人腹下三寸气_Xue，那人立刻嗷嗷叫痛倒地不起。再来几人立马补上与大野智缠斗，竹剑啪啪，大野智闪得迅捷，分而治之，乘机捅了几人肚脐处水分_Xue，一击即中，纷纷倒地，多来几人眼见着也不是大野智对手。
顷刻间那叫一片混乱四起，引得校门广场一阵尘土飞扬，竹刀碰击声、叫杀声、呻喑声不断。
“你们在胡闹些什么！”忽然一记冷厉的吼声穿刺而来，伴随黒纹付羽织的衣袖霍霍介人了混乱。
大野智挥舞的竹刀端顶一把被握住，来者使劲一掰，大野一诧，抵不住对方的蛮力，拇指被刀柄撬开，这才发觉右手掌心剧痛，竹刀立即月兑了手，被对方倒提了去。
“番长！他……”高年级几个鼻青脸肿正欲告状，松冈昌宏举手一挥，众人纷纷噤声。
松冈皱眉盯看着眼前半边脸因为刚才的鞭痕已经肿起的大野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倒握的竹刀，竹刀的刀柄已然被血染红，而那人的手正滴血，尽管一脸倔强，而且基本是他在揍别人，但也是看上去被欺负了一般灰头土脸。
“你，跟我来。”松冈眯看了大野一眼，将夺下的竹刀扔给一旁的高年级，口气不容反驳，转身即走。
大野智原是心想绝不顺从这些所谓黑龙会的“恶势力”，只是此人……悻然拾起书包外衣，扁了扁嘴，也就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shiver于 2010-6-20 23:25:42 编辑过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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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shiver2010/7/18 14:32:00
“你倒是挺会来事儿。”
那人说话也没回个脸，这_Tun吐二气都留不着的往前送。
大野智嘚嘚跟在后面，大概没个顺耳风，半个字也没飘进耳朵根，也或是那人闲适踏实的步子，这背间的盘龙家纹随着他的步子在黑织间白得晃眼，前方衣袖带过处，可以嗅到熟悉的蔺草气味儿，呼吸着，是有些走神了。所以，语焉不明间，摸不清对方态度。
空气中的湿意渐散，不过几步的功夫，日头居然烈了开来；微风，阵风，旋风，也都寂了，蒸得那蔺草味儿越发温馥起来。
这一路走，那唤作松冈之人顶是安逸稳健，一步步匀速前进，从未回头。看上去兴许是有够自信，认定在他面前大野智这后生不敢造次开溜，就算拂了己意，也照样有本事拿了他；
不过大野倒是没想这么多，当时自己正闹红了眼，那人一声令下时，大脑嗡嗡一片空白，竟无可辩驳抵抗，没来由的脚便自发的随着他而去。而此刻，早已冷静，吸嗅着蔺草香，看着对方背影挺拔稳当，心底居然隐约感到祥和安定，全然忘记刚才那阵阵窒息憋楚之感。
松冈昌宏信步于校内武道场止，将大野带人武道场回廊，推开道场移门分寸，这才侧目大野冷冷道：“进来。”随即月兑了木屐准备进人室内。
就算大野是个不能审时度势的二百五，这下怎么着也是犹豫了一下。门被松冈使力大开，“啪”得一声，木质移门撞得尖利，大野浑身耸了一下，僵在门口没动。
松冈才走了几步，听身后没动静，斜了目光就笑道：“你莫不是怕了吧？刚才那带种的尿性倒是挺能装，唬人也是够用！”
这一激大野脸色霎得一变，踢了鞋大步跨了进来。
别看大野这愣小子长得一副风清云淡，呆呆面面，骨子里的傲劲与自尊那是满满当当，少年心性的冲动自然不说，从小也没受过特大的委屈，被人这么一激那受得住，一脸别人欠他二五八万地负气神情一屁股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伤手垂在腿上，另一手握拳支着脑袋，眼睛一斜看向一侧，撅嘴鼓腮，看上去竟是一副耍赖任性之相。
松冈瞅了一眼，似笑非笑：“剑术不错，是居和道，没错吧。”
大野没理会松冈的问话，这倒不是负气，却是心不在焉所致。刚才初人，这满室的蔺草味儿扑面而来，这才明白刚才松冈身上所带有的蔺草气味儿为何令他这么熟悉，可不是道场的嘛！
松冈见他没答话，却也不恼，步向道场所供奉的神像的龛座下方取出一方檀木屉子，取了个小瓶和白色织物便又转了回来，然后礼仪周正地跪坐在大野面前，握紧他的右手手腕拽近自己。
“你做甚！”大野跟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可就算大野跳了起来其实也不比跪坐着的松冈高多少，挣扎拉扯之间，手腕依然被紧紧扣住，对方也神色无恙，冷冷静静。
松冈看着这小个头跟个蚱蜢似的上串下跳地不安生，翻了个白眼，提了腰半蹲起来，一个扫堂腿绊了蚱蜢的下盘，大野一个闷哼颜面朝下呈大字拍在榻榻米上。迅雷不及掩耳，松冈作势一个反身用膝盖抵住大野后腰尾骨处掣肘全身，令其不得发力，同时将他的右臂反扣于背，捏住虎口，手掌自然朝上。
“你……你意欲为何！”大野这厢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趴在榻榻米上从肩部以下到大腿以上已经无法动弹，小腿费劲地踢打着榻榻米，一只左手也使劲捶拍，以作负隅顽抗。
松冈啥也没说，一手扣紧大野，一手捞起身旁的一个小瓶，用嘴巴刁去瓶塞，“啵”的吐开，将瓶内的东西就倒在了大野被反扣的右手手掌。
大野忽觉手上刺痛非凡，准备大声喊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死死咬住下唇，只流出一声哼哼，可身体的反应却是不由自主，肌体的条件反身寸让整只伤手因为受到刺激而不住的抽搐，完全无法自控。渐渐，疼痛是一点儿也没了，多是手掌麻木了。此刻的大野智已是一身白毛汗，chuan_Xi不已。
松冈制着他，等着他这股劲儿过去，直到他右手的抽搐渐渐缓和。眼见他手上深褐色的Ye_Ti也蒸发的差不多，又拿起白色织物用嘴撕了一片，简单清理了一下大野手掌上的沙石脏污，再一次沾了些瓶内Ye_Ti涂抹上，这才用剩下的织物圈圈缠缠地将大野智的手掌包扎了起来，手法甚是熟练迅速。
待一切完毕，松冈这才起身撒了手，又端坐一旁，似乎不管大野死活，手上还在撕扯些织物，不知做啥。
虽说大野没了压制，却仍然趴在地上chuan_Xi，实在过了片刻，这才四肢仿若散架似的慢_Tun_Tun拖起了身子，举起渐渐回复知觉的右手一看，一个白色大粽子赫然眼前，转而惊瞪松冈昌宏。
“是洋人的玩意儿，碘化钾。”松冈也没看他，兜自往手中已铺就的几片叠在一起的织物倒了些瓶内Ye_Ti：“若不及早处理，这破伤风定是免不了的。”
“你……”大野歪腿愣坐着一时语塞。
松冈起身走到他面前，人影罩了大野智满脸满头满身，大野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身着着黒纹付羽织、走路还带着佩剑摩擦声的男人，困惑之极，非言语能形容。
松冈昌宏慢慢弯腰俯身，与大野四目相对，猝不及防地一手钳住大野的下巴，“叭”地一掌打了大野智一个大耳刮子，正好是被鞭子抽肿之处，脸上又是一阵火辣钻心，与刚才手掌之苦无二。
大野脸被打歪一侧，手连忙覆面，刚才些个散游困惑被痛得四下散去，脸色一转，正欲发作。这一摸，才发觉脸上多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莫不是松冈手中的织物还能是啥！
松冈也不管他反应，收拾了细物，双手团人袖子，走出了武道场，门口穿木屐的踢踏与他一贯冷冷的声音混淆：“切忌碰水。”
这一室的本该沉糜地蔺草气味被那人的衣袖搅动地来来回回，四向难辨，如同一洞谧湖被搅出了波澜，泄出了鲜活味儿。
大野智回家的时候，不再有不识趣的人挡他小爷的驾，一路路浑浑噩噩、摇摇晃晃也不知怎么到的家，书包滑肩一撒，一手撑着地桌，跌坐在主室的蒲团上，看着自己右手腕上的大白粽子，半晌儿没个动静。
也是风来的不巧，一阵呼然，打了个旋儿，地桌上早已放着的一封米黄色手信掀起，似乎故意恶作剧一般，“啪”地击中大野智的面门，这才唤醒了痴傻呆子。
“大野智 亲启——樱井翔”——是樱井翔走后，寄来的第二封信。
隔室忽而传来轻咳，由远及近，父亲披着和服外衣似乎体力不支的靠在内室移门处，中气不足道：“你，与樱井家还有来往？”
这话且是疑问，隐约却带着责备，大野智捏着信，瞧了眼父亲沉黯的脸色，没响。
大野的父亲倏然眼睛一瞪，跌撞地冲了过来“你的伤哪儿来的！”
“我自个儿莽撞，跌的。”这下意识的，谎扯得连草稿也不用打。
父亲捏住他的肩，摇摇头，又不住的咳嗽起来。
大野连忙顺了顺父亲的背脊，缓住了他那口接不上来的气。父亲这病着实来得突然，约是前些日子倒春寒所致，加上平日抑郁寡欢，饮食不捷，平素身康体泰的他居然烙下了这么个病根，谁知父亲他又倔强的很，总嚷嚷着自己年富力强，脾气固拗，决计不肯就医，何况是那他向来瞧不起的如今的西医，随意叫老管事抓了一副草药就着，拖到现在。
大野眼见着自己父亲越咳这声儿越发不对劲，连忙掷了手中的信，扶起父亲进了里屋。
那信打了个旋儿，又跌在了地桌上。
shiver于 2010-7-18 17:29:29 编辑过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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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 =2010/8/1 14:44:00
庭院那樱谢的很快，不过二周不到的光景，花儿几乎谢了个干净。泥上的白粗沙子还有些难以蒸透的潮黏，嵌着零零散散的花瓣碎片，也不知是花瓣黏得紧实，还是沙子扯得霸道，清风过处，一地花瓣竟几无飞起挪移。游弋的，只是空气中仿佛是顽抗似地，恁得谢花的香气。就是多了些陈腐味儿，生机难复。
除此之外，沙上还印着几个清晰的脚板印，一旁斜乱放着一双木屐和一双白色足袋。悉悉索索地，有些碎沙由上至下撒了下来。
树上那人找了个舒服的叉儿坐了下来，晃悠着垂足，脚底板粘着零碎的沙，是悉索沙粒的始作俑。
借着黄昏，大野智拿着手信透着落日的残亮，仔细辨认信封内信纸的形状，这才沿着信封的边角，严谨地撕下窄窄的边角。
捋直信纸的时候，大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尤是看到那极少的几个汉字侧方还细小的写上了注音。除此之外，信的内容倒是与上次大致无差别。只是总有那么一两句话看着刺眼，说什么要“富国强民非得武备第一”，还有什么军人教化“尽忠节、正礼仪、尚武勇、重信义、贵俭朴”、 “扶翼天壤无穷之皇运” 等如此信念，这样的言语中尽是意气风发、倨傲自信。
细细看完，大野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手无意碰到脸上那块狗皮膏药似的织物，摸了摸，忽觉无力而烦躁，靠着树干暇憩，隐隐不安，很快的，天色也就暗了。
樱井这信来的也不知是时机恰逢，或是顺应潮流。时局的滚滚怒潮，带着张牙舞爪的奔躁，很快席卷了日本全国上下，海那头正逢甲午纪年，战舰的轰鸣，蚂蚁咬死大象的胜利，举国狂醉。
街上的武士浪人更是肆无忌惮的叫嚣，猖狂，喊到口干舌燥，嗓门儿劈叉，一列列身着笔挺军服的士兵挎着枪杆子，铁靴上的马刺登得一路尘起，声音刺耳而钻心。
这个蛰伏称臣许久的小国那称霸世界野望的心剧烈而鲜活地跳动起来。
一大清早，大野智走在上学的路上，无非也是看到的这些光景。其实对他而言，这些个东西依旧与他无关，每当一列狂啸的人群从大路中央而过，他一开始还能冷淡的瞟上两眼，后来也就腻了，越是吵嚷，反而令他越是困乏起来，一路上哈欠连连。
大野昨晚趁父亲睡了以后写了回信，为了写这信可是思忖良久，心存着好多事情想问，好多话也想说，可一举起笔来，包扎得像馒头一般的手实在不争气，且不说握笔不顺，这倒是次要的。到底还是满腔子的话无从说起；就算是那些个流言蜚语，父亲的政治前程，似乎也是如鲠在喉，更是起笔难落。他大野智，到了后半宿儿终究还是写不出来。结果手一抖，悬空了的笔落了一滴墨水晕化在宣纸之上。
大野摸了摸藏在学校制服内衬夹袋的信，趁着沿途转角便去了邮局。
本来心想着寄了信就去学校，谁料想邮局居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密密麻麻的人群把个子不高的大野是隔在了邮局门口近十米远之外而无法靠近。
人群大部分是由平民组成，不少人衣衫褴褛，补丁满身；中间不乏领着孩子或者背着婴儿的年轻少妇。人人面色苍白忧虑，安静而紧张。就站在大野身旁的一位拄着拐杖的佝偻老者_chan巍巍地张望着邮局门口。突然一声局内传来的悲怆恸哭，那佝偻老者的脸色更是苍白了一分。
“呃，请问您……”大野凑上去，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儿，那老者忽然身子一斜便要倒下之势，大野连忙驾住了他。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老者双唇哆嗦着，失魂落魄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就在这当口，一个宪兵模样的人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从邮局内走了出来，在墙上贴上了一张巨幅讣告，标题为：“为天皇而效死，英魂不朽！”而下面，是如同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般密密麻麻的姓名。
人群如潮的挤了过去，接连着，一声又一声的恸哭更多更凄厉，直到蔓延了整条街。
而大野驾住的那个老者忽然犹如力贯全身般的跳了起来，张开手指，扒开自己眼前阻挡，硬是挤了进去，然后没人了无尽的人群，大野渐渐也看不着他，耳边充斥着悲鸣和视线的混乱让他觉得头疼欲裂，眼花缭乱。
突然一阵狂呼袭来“为天皇效死！”“为天皇效死！”……这狂呼有如利刃劈石，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将撕心裂肺的悲怆恸哭掩埋。
大野茫然地朝着呼声而来的方向望去，一队武士与宪兵参杂的队伍切人人群，一些平民被粗瀑的推开，所有人连忙退避三分。
“我们都是神之子民！天皇就是我们的神！我们拥有着天皇赋予我们这个世界最高贵的灵魂——大和魂！只要还有忠诚和爱国的伟大精神，我们在任何战斗中就无所畏惧！虽死犹荣！”
宪兵首领手拿着明晃晃的武士刀，挎着乌七抹黑的步枪，肩上还带着花儿，傲慢地叫嚣不停。
大野愣愣地看着这个宪兵首领，只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咬嚼肌动来动去，慢慢地，他慷慨激昂的演讲在大野的脑中变成嘈杂地“嗡嗡嗡”。
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制服如此熟悉，尖利的军服线条，还有那双踩在地上会发出刺耳嘎吱声响的皮靴，包括那大大的军帽帽檐，遮挡住了他曾经认识的那一双明亮的眼睛。
大野跌跌晃晃地逃出人群，双腿竟然有些打_chan儿。
99 shiver2010/8/21 23:49:00
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大野感受到的春意是大致如此。
譬如，那颗歪脖子老枫树树身扭转凹凸、粗细不一，跟他家那颗老樱树迥异完全。那杂乱无章的枝杈伸展向天空的样子象极了一双手，裹拥着或向外开展着。上头青红斑驳的五角枫叶已是飒飒瑟瑟。
樱井站在树下，染着晕黄的光斑如脆瓷碎片一般淅沥地倾铺于他的头顶、肩头，亮着白牙曰过一曰：“这老丘子枫树，犟头倔脑，偏是生得不合群，偏是逆行而形，也怪不着它这一幅怪模怪样。”
说着，扭头摸了摸老枫树粗糙皲裂的树皮，转身轻叹：“……这犟脾气，我倒喜欢，很是喜欢……”
大野犯疲地撑抵老枫树粗糙的树身，来时跑地急了，直到嘈杂的人声渐渐被鸟语草娑所代替，胸腔的一股子浊气这才徐徐吐息。
他发现，与当时那些洒在那人身上的光斑别无二致，也同样洒在了大野的头上，身上，那缠满白织物的手背上。记忆里想起了些，也忘记了些，里头有那人，那话儿，那双如同缀了脆瓷般碎片的目光，大野捏紧的右拳闷声猝然猛捶一记树身，然而，除了遽痛之外，什么也没有。
痛得龇牙咧嘴的大野智愤懑扯下那些包缠在右手上的白织，用力一甩，因为刚才的用力，有些透明血清水有些渗了出来。
“可恶！”大野低吼一声，不甚耐烦地用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顺手将脸上那块丑陋碍事儿的东西也扯了去。
拽开上衣几个扣子，掏出怀揣的手信，凝良久，揉成一个纸团，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发力猛掷。纸团顺着沿岸的斜度，在才冒芽儿的草间一顿一停、歪歪扭扭地滚了下去，不知所踪。
“忠节，礼仪，武勇，信义，俭朴，忠节，礼仪，武勇，信义，俭朴……”大野首尾循环，喃喃自语，自顾自茫然起来。
“你这人极是不恩义，白眼儿狼非你莫属。”
似远似近的声动宛如某种天外来音，唐突地闯人大野耳中，除了人声，还有有衣物因为慵懒的摩挲，木屐因为闲适的踢踏。
“这偷得半日闲，钓个鱼也不安生。”来人顶着长州浪人才用的斗笠，双手团人宽边袖子，从岸边一步一步溜达上来。
大野一手扶着枫树，神情恻然，光斑在他的头顶，肩膀，脸上，忽明忽暗。即便是知道来者是松冈昌宏，也无有情绪波动，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走近自己。
此地原本只是普通的一处野地，之所以觉得宾贵至诚，或许只是因风不知疲倦，吹昏了头。什么“草香沁鼻”，什么“润碧湿翠”，草不过是野草，绿也绿不过苍黄。一处谁都瞧不上的野地。
若是以前，大野绝不喜外人人侵玷染这片世外，如今，却茫然了。
松冈除却那身墨得霸道的黒纹付羽织，没有了硬质的肩领，也没有武器，只是随意穿着粗棉布的日常和服，腰间缠了一条裳带，嘴里衔着一支紫花地丁的长叶儿，全然不见几次面对过招时的犀利。
“到哪儿都能碰到你。可真巧了。”这音儿里有些嘲弄，听在大野耳里真是褒贬难辨。
大野智鼻翼轻微翕动了几下，起合口唇想反驳啥，却啥也没说，抬眼对上那人的眼，竟发现那个尚属陌生人的松冈昌宏的眼也是如此明朗。大野嗅着那人身上总有的蔺草气味儿，眼神儿游弋微窜，下意识想从对方眼里寻找某些熟悉的什物零碎。
松冈抬抬眉毛，停在他面前，也不躲避大野混沌迷蒙的注视。
这里视野尚好，风景普通，完全抵不上家乡的美景，可也倒是静谧，勉勉强强也就正合了新意，还没得着乐子，就被噪音坏了兴致，回身就见着这倒霉孩子像孤魂似地伴着孤枫伫立在旷野之上，从岸边沿着坡度往他那处瞧，白茫茫的天色背景色衬着那小矮子，居然显得如此寂寥悲催。
松冈被大野瞅着也不吭气，盯久了总觉得大野的眼神没了焦儿，只是透着他想别的事儿，或者人。
松冈出手捏住他下颌一扭：“怎么？一天就拆了纱，也不怕脸上留下疤？”
大野一皱眉头，似乎醒觉，头一拧，猛抽开对方的手：“与你何干？”
松冈提了一边的眉梢，双手重新团人了袖子，吐了衔在嘴角的长叶儿，弯嘴笑了笑：“的确无干，从某种意义上。”
松冈这句似是而非的回答让大野智那句不友善的铿锵有力仿佛如同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胎上，毫无爽快的感觉。
忽见他露出的半截右臂上露出些许黑色刺青，大野瞪目顿字说道：“我谢你三番两次助我，今后却不必了。我且不知何为黑龙会，爪牙走狗之流我等蚁辈也是攀牵不上，就此谢绝。”说完，大野手贴库缝，郑重利索地行了躬身礼。提步转身就走。
大野心知，这话不只是说给松冈昌宏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大概还有谁。
松冈昌宏看着他走得疾快的背影，伸出一只团人袖子的手，手里握着大野刚才奋力掷离的纸团。
春风愈发变得湿闷，跟家乡干冷疾喊的风不同，松冈回了岸边仰着往草地一躺，斗笠盖在了脸上。架在岸边的鱼竿儿放置不管，愿者上钩。这便足够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