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
一
山下智久七岁那年,城南的一家戏班子一夜间红透了整座城池,连百里外的外乡人,也慕名而来。
山下智久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上头有七个姐姐。正妻过门三年无所出,一年一房姨太太的娶,一连娶了七个,各生了个女儿,到最后,还是那正妻怀上了山下智久。
山下智久的满月酒办了足足三天,城中的名流纷纷前来道贺,也自有那看笑话的,凑在一处不知讲些什么。
不过一个月的山下智久自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安稳地躺在母亲的怀里,温暖的襁褓和母亲的怀抱替他挡去一切的风风雨雨。
人们都这么说,山下家的小少爷啊,真叫天上的神仙都羡慕他。
山下智久无意间从佣人嘴里听说了这个戏班子,趴在母亲的膝盖上奶声奶气地央求着请那戏班子来家里演一场。
母亲对孩子充满了期望,本不愿找那种低贱的卖艺人来家里污了孩子的眼,偏生七房太太路过听见山下智久的哀求,当晚在床上吹了吹枕边风,第二日便拍板请那戏班子来家里唱一出。
只可惜那戏班子太过有名,山下家请的时候已将近年关,城中大大小小的富豪人家都请这戏班子去家中唱,若是一个个排下来,轮到山下家莫说正月初一,怕是元宵也早过了。
山下智久不依,赖在地上又哭又闹。他自幼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一个小小的戏班子都请不到府上,自然是不肯的。
家中人没法,又四处问了,才知道两条街以外的樱井家明日要请这戏班子去家中唱戏。
樱井家与山下家世代交好,听说山下家的小少爷要看戏,自然是给他留了最好的位置。
第二日,山下智久和母亲一起去了樱井家。
此时樱井家的家长外出谈生意,三子樱井翔当家。
他一身水蓝色长袍,头发被仔细妥当地束在脑后,见山下家的轿子来了,令管家带着下人下去迎接,自己站在石狮子前,向保养得体的山下妇人行礼。
山下智久见了他,大为开心。松开母亲的手,蹦跳着跃上台阶:“翔哥哥,我来看戏啦。”
樱井翔看他一脸雀跃,伸手牵着他:“走慢点,别摔倒了,你山下少爷不来,哪敢让他们先唱。”
一行人嬉笑着走进院内,那台子早已搭好,台前正中央放着四把太师椅。
樱井翔请山下妇人和山下智久坐中间,自己坐在左手边。
山下智久左看右看,问道:“还请了谁不成?”
樱井翔替他拨了花生:“还有位客人你也认识,是你表哥呢。”
“原来是翼表哥!”山下智久一面吃着花生一面含含糊糊地说,引来右边人一阵不满的咳嗽声。
山下智久背对着母亲,冲着樱井翔咋咋舌。
眼看着盘里的花生都吃空了,今井翼却还不见踪影,山下智久没了耐心,不顾母亲在场,拉着樱井翔的袖子要看戏。
樱井翔无奈,只好让人催着戏班班主。
那戏文却是大街小巷耳熟能详的。
开国皇帝在乱世中崛起,与前朝最后一位公主苦恋十余年,佳人终究逝于那把供奉在庙里的宝剑之下。
可那旦角却是好看得紧。真真应了那唱词。
似这样美貌的佳人,世上少见,如花似玉貌似天仙,素口蛮腰风月可见,如花似玉就压倒了众婵娟。
戏正演到高朝,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两人恩怨纠葛,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今井翼额头微微冒汗,歉意地冲樱井翔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坐在山下夫人旁,喝了半碗清茶,权当解渴。
台上已是死别,那“公主”哀叹一声,将剑抵在自己的颈上。
红绸翻滚,转眼间,“公主”已倒下。
“皇帝”哀哀地念了段唱词,可山下智久的眼睛却直直地看着那倒地的“公主”。
要是我也能……
他不敢再想,这想法实在是有违母亲的教诲。
他不由得双手贴住发红的脸,小心翼翼地偷看了眼母亲,却见到自己的表哥也直勾勾地看着台上那“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