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大纲健三郎2011/9/10 20:12:00
心血来潮之作,雷白慎人(索性长篇+H一起上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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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其实,那天一接到你们的电话,我就猜到了,肯定又是和他有关——这么多年,但凡他那边有点什么动静,你们都会第一时间过来找我,询问我的想法,还有感受。可我能有什么感受?我跟他之间,只剩下回忆,早没了感受的余地……
是的,我们拥有很多回忆,它们就像绵延流淌的河水,排列在一起时波澜壮阔,但如果非要把某一场景从中舀出,那也只是支离破碎的水滴罢了。如今我脑子里尽是些毫无意义的水花,怕是连像样的回忆,也所剩不多。
我听说了,他近来身体已大不如前。早年他喝酒很凶,后来因为要拍电影时常熬夜——我们那时候拍电影,跟现在可不是一回事——我劝他至少把烟戒了,但他不听。没错,你说得对,完全戒掉很难,凡人都是如此——当你一旦依赖上了,恐怕就再也离不开了,就像他戒不掉烟,我戒不掉他。
没什么,你们大可以继续为我冠上“情人”的头衔,虽然我曾无数次地指出,我们并非简单直白的情侣关系——当初那些报纸杂志我就没少看,只是无论我怎么形容,你们始终还是遵照自己的意愿撰写。不必解释,做你们这行的全都一样,唯恐标题不够悚动,内容不够惊人。虽然无奈,但我已习以为常。
说到哪儿了?对,我们并非简单直白的情侣关系……因为里面着实混淆了太多复杂难解的情素,就像……你看,我以驱使文字为生,但仍旧窘于描摹它们的形貌。我们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亲密无间如手足兄弟一般,我们曾经互相依赖彼此挂念心意相通,虽然偶有争吵,但那也只是左脚拌住了右脚。你的两只脚不慎拌在了一起,这算得了什么?两人只要相视一笑,就成了风趣又冒傻气的可爱之处。
不用你提醒,我心里有数,我知道你们在等我说我和他的故事,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等?但所有的故事都有背景,就像所有的河流都有源头。让我先来给你讲个独一无二的秋天。
那是昭和三十五年的九月,他第一次来敲我的门,当时房门并没有锁,他却仍是规规矩矩的敲着,穿件白衬衫,扣子开到第二颗……
山下智久站在门前,犹豫起来。
扪心自问,上门催稿这种事,确实有欠稳妥。但主编如此吩咐,他也无可奈何。
“我也为难啊,原定的交稿日期眼看就到,生田老师那边却一点进展也没有。山下君,就麻烦你去跑一趟了。”主编一脸忧愁,山下点头答应。
其实大家都有难处,难处带来的痛苦与欢愉带来的甜蜜,共同编织着凡人的日常生活。山下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尽量体谅他人的痛苦,忽略自己的难处。
但真正站在生田老师门前时,还是忍不住犹豫了。
传说此人脾气古怪,性情阴郁,一句话说不恰当,就有可能勃然大怒。
山下抿了抿嘴唇,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根银链。
银链大约十厘头长,坠着块指尖大小的水晶,他把水晶倒悬起来,闭上眼睛问了个问题,然后轻轻晃动,让水晶左右摇摆。
片刻之后,摆动趋于平稳,水晶开始旅转。转动的方向是顺时针。
顺时针代表肯定。山下欣慰地收起吊坠,抬手敲门。
轻敲三下,没有人应。用力再敲,还是一样。
“请问,有人在么?”他试探着问了一声,仍旧没有动静。
正要拍门,门突然开了。门后一张极不耐烦的臭脸,却也出乎意料的好看。
“打扰了,请问是生田老师府上么……”
“你在讽刺我?”
破旧公寓的一个单间,实在跟府上二字很不相衬。山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道歉,对方却并不领情。
“有何贵干?”
“我是曙光出版社的编辑山下,有些事情,想和生田老师……”
话没说话,门砰地关上。
山下智久就这么被人拒之门外,手足无措。他不知道里面那人其实正在偷笑,更不知道他就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新锐小说家,生田斗真。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没办法,看到他那张不苟言笑的木讷脸,我就忍不住想要戏弄一番——明明长相英俊、招人喜爱,却总也舍不得笑笑,想着就来气。
而且张口闭口生田老师,他肯定把我当成五十开外的糟老头子了——来之前就不能先问问清楚,我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所以我故意提问,让他回答,并在他说到一半时用力关门。小小的恶作剧,却能带来巨大的欢乐。但兴奋之下我把门关得太急也太重,险些毁了他的漂亮鼻子。
我才不会难过。真要毁了,就不会有后面那些白烂戏码,而我们也不至于闹得面也不见……
那天后来?后来,我就一直握着门把手,耐着性子等着,等他再度敲门,或是开口询问。
但他没有,四周一片寂静,我的心越跳越快,手都沁出汗来,他也始终没吭一声。
我想他大概走了——换了是我肯定扭头就走,再不回来。可完全没听到脚步声啊……
强烈的好奇像魔鬼吹奏的曲子,我屏住呼吸,轻轻转动把手把门拉开,接着,我看到了走廊天窗上落进来的阳光,落在一件干净挺阔的白衬衣上。
宽肩细腰,四肢修长,分明就是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衬衫,却被他穿得那么迷人……
没错,他没走还站在门口,低头沉思,不时摸摸鼻子。我说,别愣着了快进来吧。他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两颗眼睛因困惑而显得六神无主,好像随时都在等你的主意,又像任谁都能伤害的动物。
虽然事后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他灵机一动的阴谋,但我当时确实被他骗得不轻。我的心瞬间软了,好言好语请他进门,并深深为自己刚才的无理内疚。
而他也凭借这一招,成功混进了我的屋子,赢得了我的同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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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来自于看六岛GN的名残雪,所以用这个ID向GN致敬……
GN莫怪
22 大纲健三郎2011/9/21 14:42:00
二
进屋后,生田让他的新客人表拘束。
“随便坐,虽然有些乱。”
他用脚把地上的废纸扫开,腾出一个坐垫大小的空来。这空只能容一人屈膝跪坐,生田把机会让给山下,自己站在废纸堆里抽烟。
他熟练地掏出香烟,划亮火柴,边点边问:“来一根吗?”
“不了,谢谢。”
“那喝点茶吧。”
“不必麻烦。”
“不麻烦,茶叶就在那边,你把水烧开就行。嗯,我喜欢味道浓一点的。”
说完他抬手指了个方向,山下扭头去看,生田则趁机打量他的侧脸。轮廓优美,鼻梁挺拔,睫毛在微微蹙起的眉弓下一闪一闪,嘴唇有些严酷,不过手指很长。
也就那么两三个心跳的时间,他竟能抽出空来看他的手。
生田自嘲地笑了,对此他有些惭愧,又有些慌张。于是赶在那人回过头来之前,他仰头吐烟,不露痕迹地移开视线。
视线和烟雾一同飘向天花板,那上面缀着盏破旧吊灯。他把香烟换到左手,抱着胳膊对灯寻思:怪了,今天怪了……
大白天把个陌生男人看那么仔细,算怎么回事?
不过这人确实好看,换谁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此时多看了两眼,并无不妥。
只是,长相英俊年纪又轻,身边的女人怕是围了不少,女朋友什么的想必也有,搞不好已经成家立室了也说不定——妻子温柔可爱,每天用心准备晚饭,闲暇时逗弄猫狗,两人一起照料窗台下的花园……
生田皱了皱眉,用力把烟摁灭。
凉风掠过,将散落一地的书本翻得哗啦乱响。他觉得那书简直翻到自己心里去了,而且更乱。于是捡起一本塞回书架,脸上没来由的阴沉起来。
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说:
“其实,您就是生田老师吧。”
生田转过头,发现那人正在看他,眼里多少含着些笑,冲淡了之前的六神无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顶不喜欢他叫他老师,不仅把他叫老了,也把他们的距离叫远了。
踢开剩下的书,他面朝对方盘腿而坐。但坐下后又开始后悔,这算什么问题?你叫别人怎么回答你?
山下果然没有回答,两人相向而坐,中间隔张矮桌。桌上杂物如山,他们透过混乱的缝隙打量彼此,谈话就这么搁置下来。
一分钟后,水壶响起尖锐的哨音。水开了,山下起身去冲茶,生田这才想起他开的玩笑。
那只是个逗人的玩笑,何至于真的叫你去烧水泡茶?
就不能有些幽默感么……生田嘟哝着朝可称之为厨房的角落奔去,路上踩到大衣的扣子,被滑了个趔趄。好在山下及时出手,将他扶住——也可能是生田先一步伸手,抓住了山下的胳膊。
总之,距离的猛然拉近让气氛变得古怪——也可能只有生田自己觉得古怪。于是缩回按在别人肩上的手,他开始没话找话。
“刚才在门外的时候,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山下,”对方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山下智久”。”
我不确定他那时在笑什么。大概是笑我的愚笨滑稽吧,或者慌乱无措什么的……可不管怎么样,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说不上灿烂,但魅力十足。
我惊奇的发现,一旦露出笑容,他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最初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由懵懂和困惑组合起来的纯然气质,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以深思熟虑,游刃有余。
就是这么偶然的一个笑,让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搞不好这人其实相当主动,而且机敏,表面上做出不擅观察的样子,实则暗地里早已将全局看透——把我对他的好奇、惭愧、以及那一丁点着迷,全都看在眼里,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哪里需要等待别人的主意,他们向来擅于做主,而且胆大包天。
只是当时的我哪里肯认?那年我二十三岁,凭借池田先生的赏识在文坛锋芒初露,意气风发的一塌糊涂。
当时我把这一切全都归咎于错觉,这错觉给我所有的错误开了个坏头,然后我就顺着这糟糕的开头无所顾及地走了下去,错了下去。
不过那时我还年轻,年轻人总有一股子无所畏惧,他们大都觉得自己错得起——人生之路何其漫长,哪儿那么容易就错得一败涂地?
说实话,十年前我就是这么想的,昏头昏脑,糊里糊涂。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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禸什么的,都会有的……
28 大纲健三郎2011/9/21 17:58:00
好了,不谈这个,让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们跑去吃了火锅。
是的,就我们俩——不消半天,我就跟他熟络起来,仿佛失散多年的好友。
说不上谁更积极主动,我对他有些好感,他也绝对不像看起来的那么驯良。你看,才刚刚见面,我们就习惯性地各怀心思,这关系怎么系得牢?
不过那天下午一开始,我们还是客客气气地喝着茶,谈着天。但他谈来谈去,始终是些原稿进展啊,何时结稿之类的麻烦事,我听得昏昏欲睡,半小时之后实在支撑不住,便问他:“你知不知道豆乳锅?”
“呃?”
“就是把豆乳加到高汤里,煮成的火锅嘛。汤是白的,味道很香,吃的时候就用筷子夹起牛禸,一片片放进那汤里……”
我边说边比划,然后就看他眉头一点点蹙拢起来,那样子真是够我乐上大半年的。
他说从没听过那样的东西,问我在哪儿吃的,我说朋友家里——这位朋友便是《新潮》的松本君,我从那时起就时常受他一家照顾,现在想想真是过意不去。
他听了,得救似的微微一笑,那笑容被我瞬间读懂——没办法了,总不能现在跑去敲开朋友的大门,说因为馋了您家母上做的豆乳火锅,所以特来打扰吧。
确实如此,但我可没那么容易妥协。于是一本正经地说,肚子饿,没灵感,脑袋里雾气迷蒙,已经三周写不出一个字了。
我在暗示他,自己小说家这碗饭怕是要吃不成了。
他却假装没接收到,坐在那里眨着眼睛,但也可能是在计算利害。
没关系,慢慢算,反正这本书的稿费已被我陆陆续续支用了一半,他们现在只能求我。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我,又恢复了那种困惑懵懂的眼神。
我果然没看走眼,这家伙绝顶聪明,他知道我喜欢什么,吃哪一套。
“我要吃豆乳火锅。”
“吃了就能写得出来?”
我像政客承诺公众那样,庄重地点头,“是的,吃了就能写得出来。”
难题迎刃而解,协议瞬间达成。他表示,可以私人掏钱请我去吃,但前提是我必须尽早交出原稿。
真是攻利啊,请客就请客,还非得加个条件不可。我极力压下心中的喜悦,假模假样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于是收拾东西,开门下楼。他心急火燎地走在前面,我问他是不是知道哪里有做这种火锅的店。
他说不知道。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我的喜悦大打折扣。
他头也不回,叫我少问废话,只管等吃。
我们就这么寂默无声地并排走着,初秋的傍晚,暑气已退,太阳开始提早落山,而一旦阳光不再,风便阴冷起来。我开始担心只穿衬衣的他会不会着凉。
领口开那么大不冷啊?第二颗扣子总该扣上了吧……
这时,他突然一拐,进了一家名叫平山的豆腐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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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信还会有三更……
33 大纲健三郎2011/9/22 3:00:00
店主是个男的,三十开外,微胖已秃,似乎跟他挺熟。只见他同那秃胖男人说笑一阵,再出来时,手上便多了瓶豆乳。
虽然不是对着我笑,但我还是用力吸了口气。紧跟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念头便从脑子里的各个角落爬了出来,我尽量不把它们和“出卖色相”这样的词语扯在一起,但就是抑制不住。
当然,我也尝试过自我劝慰,比如此人说不定是他家亲戚什么的,但这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两人无论体型还是容貌,都可说是跨海隔天……
我突然不痛快起来——从那时开始,他似乎就能轻易掌控我的悲喜。
我正拍着口袋找烟,他过来了,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开,豆乳被他掂在手上一抛一接。
“上学时,曾租借住过他家的二楼,”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语调如此解释,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眼里尽是缅怀,“老板是个非常好的大叔。”
何必跟我刻意解释?有了这番解释,你那漫无经心的语调算是彻底废了。我赶紧把烟塞进嘴里,真怕自己笑出声来。
看我抽烟,他的笑容立刻淡了。我以为他讨厌烟味,没想到他说:
“也给我一根。”
我愣了,下意识的递上烟盒,他从里面随意挑了一根,轻轻咬在唇齿之间,然后低头就着我的火柴点燃。
这突如其来的一凑,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太近了,他的额头几乎挨到我的胸口,我闻到他身上有股复杂且遥远的味道,那味道十分好闻,却也十分灼人,灼得我脸跟脖子红成一片。
他闭上眼睛,把烟含在嘴里深深吸气,却并没有让焦油尼古丁通往肺部。他把它们如数吐出,吐得像个长长的叹息。
在我看来,这种骗嘴的抽法相当浪费,他要么是个新手,要么抽得足够养生。
“以前不抽?”我试探着问他。
他缓缓摇头。
“那现在怎么抽上了。”
他没有回答,我们就此陷人一个生硬的沉默。
没什么好尴尬的,其实他不说我也能猜,要改变一个男人对烟草的态度,理由无非那么几个:感情、压力、好奇、虚荣。这些都足以令你身陷其中,慢慢上瘾。我不认为他是出于好奇或者虚荣,至于压力,似乎也不大像……
职业素养让我的思维顿时活络起来,我开始为他编排各种与感情有关的经历,脑子里的他在这些错综复杂的经历里来回奔走,而正当戏人高朝时,眼前的他突然开口了。
“不算抽吧,”他把眼睛睁开,略显疲惫地望着我,“只是觉得与其抽你们的二手烟,还不如我亲自来。”
这一瞬间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我预感到我将跌进一个全新的瘾里。
但在那之前我得搞清楚另一件事——他这算什么理由?难不成还指望我信以为真,并对他的非爆力反抗精神大加赞赏吗?
或者,他只是随口编了个不着边际的谎话,以便向我宣告那经历是个不容靠近的秘密……
这样也挺好的,大家各下台阶,各留余地。我们的关系,顶多算是见面不到五小时的临时同事,他干嘛非要主动承担风险,把自己私密的事情说给我听?
于是我识趣的退开了,绕过那秘密,却又不知道能绕到哪儿去。
沉默再次降临,我们就像嬉皮士那样,站在马路边上_Tun云吐雾大过烟瘾。大约三十秒后,他突然如梦初醒似的把烟一扔,朝我转过身来。
“好饿啊,”他把手里的豆乳塞到我怀里,然后一扬下巴,“走吧。”
“去哪儿?”
事后证明,那家伙是个标准的行动派,这跟我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性格多少有些冲突。当年看不开,我们没少为这个闹翻,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他那说走就走的性格,也挺可爱……
“去你常去的火锅店,哪家都行。”
起风了,看他微微缩着脖子,我犹豫再三,还是把外套月兑下来给了他——后来我向他说明,这样做只是为了多少减轻我的负罪感——然后带他去了上野广小路的清凌亭。
那餐我们连酒带禸,一共吃了十二块钱。大半个月的薪水就这么挥霍一空,账单送来时他眼中迷惘的神色,真是叫我忍俊不禁,记忆犹新。
这绝对不是我的阴谋,我也没想到会花这么多钱,于是提议帮他摊掉一半,可他执意拒绝。付完钱后,他抬起眼睛朝我笑笑,我便也朝他笑笑。只是他笑得调侃,我笑得歉疚。
两个别有深意的笑容,就这么流畅而又隐秘的被我们互相传递着,而彼此之间的了解,也在这场传递之下,飞快的成熟起来。
等出了店门,走到街上,我们再相视一笑,就已熟得令人怦然心动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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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第二节写完了,躺平……
44 大纲健三郎2011/9/27 1:03:00
三
我是十八岁那年,开始尝试撰写小说的。后来因池田先生引荐,得幸在《文艺春秋》上发表作品。至今感激不尽。
那年我刚满二十,之后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字没写多少,打过交道的编辑倒是不少。我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能相处融洽——对方客气,我也跟着谦和——哪怕是逾期拖稿,他们也多少能够体谅我的难处,偶尔打个电话过来,询问原稿进度,礼数周全。
若是拖得久了,也会登门催促。不过大凡都要带些礼物,以及社里新出的杂志,或是文库小说之类,打着请我斧正的名义前来拜访,等到寒暄至无话可说,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近来写得如何……
可那家伙就不同了,自从吃过火锅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来。而且什么也不带,进门就问:
“昨天我走以后,你写了几页?”
“一个字也没写。”
本来我想尽量委婉些,但他理直气壮,我也就跟着理直气壮。
“可你从前天下午开始,就什么也没写。”
“是啊,这里面给缠住了,”我指指额头,愁眉苦脸,“怎么也转不动啊。”
然后我就开始胡编乱扯,比如三木堂的老板今早打电话来,叫我过去拿书;或者,邮局有我的挂号信,不去不行。总之尽是些为了出门而随意捏造的理由。
脑袋缠住的时候,我是非出门不可的。之前都是一个人瞎转,但自从认识他以后,我便让他陪我。
“书太多了,一个人搬怕是够呛”,“邮政所那一套手续实在麻烦,我至今没闹明白。”反正各式理由,我张口就来。而在这种小事上,他其实很容易被说服。
起初,他对我万般无奈,后来逛得多了,倒也慢慢习惯起来。有时他甚至还会主动提议:“既然写不出来,不如去三丁目那边看场电影好了。”
于是我们两个兴致勃勃地搭上电车,前往三丁目,看约翰·韦恩主演的西部片,散场后去附近有名的大川屋吃拉面。隔壁的饮食店卖一种自制的梅子冻,味道十分可口,让人忍不住憧憬夏天……
是啊,那时我们就是这样,每天吃吃喝喝,无忧无虑。虽然稿子进展迟缓,但我俩的关系却飞快地密切起来。接触多了,我发现他其实并不寡言少语,如果双方熟悉到一定程度,他甚至还能相当健谈。
后来的一些影评家总爱揶揄他,说他为人冷酷缺乏热情。但我知道,他用偶尔袒露出的健谈,传达着他对人与事的热情。只是这热情,却绝非人人都能有幸得见。
好吧言归正传,我翻了翻那年写的日记,正好找到九月。其中有些是关于日常琐事的,如今读来觉得颇有意思,所以节选了部分,你们可以带回去以饕读者:
47 大纲健三郎2011/9/27 4:12:00
九月二十一日
连续两天参加《文艺春秋》的讲评会,把山下介绍给大野,两个人竟聊起核物理来,难以理解。后来叫了《新潮》的相叶,四个人躲在下面打牌,打了半天发现缺张黑桃皇后,气闷不打了。结束后一行人去银座,路上下起大雨,就跑到文武堂书店躲雨,老板是大野的朋友,招待我们上二楼喝茶吃点心。山下的木屐带跑断了,我把我的给他,借了老板的拖鞋穿回家。明日记得归还。
九月二十三日
中午吃饭时听说小岛町发生火灾,结果到傍晚时还在烧着。由山下提议去看火情,担在接近现场时遭police痛骂。(后略)
九月二十六日
昨夜通宵写稿,一直睡到中午,山下来时我还没起。怕他不高兴,立刻给他看了新写的十多页稿纸,果然开心起来。晚上一起去市村剧场,看五郎喜剧,戏没什么意思,我们就在剧场里聊天,周围的人被台上逗得哈哈大笑,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发现,他其实挺有幽默感,只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
九月二十九日
又到月底,钱用完了,去《文艺春秋》找大野商量,他说想要钱就快写小说,短篇也行。我答应他在下月的杂志上发表短篇小说,谈妥后预支了二十块钱,问题暂时解决。但如此一来,曙光出版社的文稿势必要整个推迟。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请山下君到春阳堂吃一文字烧,之后又去狮子酒吧喝了两杯,我把事情向他和盘托出,他听后果然沮丧。我有些后悔,不该冒然答应大野,但此时也别无他法。出来后邀他去吃赤豆年糕汤,他说头有些痛,告辞了。我只好一个人走回家去,心中莫明恐慌……(以下损毁)
二十九日那晚,我于恐慌中强打起精神,开始草写短篇小说的提纲——《文艺春秋》十月号将于八日出刊,我最多能拖至七日傍晚,时间只有八天,实在紧而又紧。
照旧工作至凌晨,但效率甚低。躺下时窗外已经泛白,果然一觉睡到中午。起床后惊觉屋子乱得不能住人,于是一边收拾,一边等山下过来。
当时想着,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打算等他来了向他道歉。但一直等到傍晚,他都没来,我坐在桌前心烦意乱,答应大野的短篇也毫无进展。
脑子里一团混乱,却不敢出去。时间只剩七天,一分钟也浪费不起。
强行将思路拉回纸上,故事展开还是困难,无奈只好将昨天拟出的草稿全部推翻重写。揉碎的稿纸扔得满屋子都是,中午才刚打扫过的房间再度狼藉。
大约晚上九点,大野打电话来,说已经为我预留了篇幅,问我这边情况如何。我撒谎告诉他一切顺利,并向他保证绝对可以按时交出。他听后大致放下心来,叮嘱我表熬夜。
不可能不熬夜。等拟出新的提纲,已是晚上十一点,我连着抽了三支烟,立刻开始撰写文章的开头。眼睛很累,胃有些难受,又时不时想起山下的事情,情绪变得很不平稳。麻木的握着钢笔凭手去写,熬至次日清晨,大致完成了长达六页的开篇。自己重读一遍,觉得行文糟糕至极。
没力气思考,倒头睡下,醒来又是过晌。
继续坐到桌前奋笔疾书,耳朵却挂去了门上听响。脑子里排演着主人公的各种遭遇,心中还要考虑他什么时候会来,来了我又该如何开口,身心俱疲。
然而枯等一天,他还是没来。
两天没来,我突然很想发火——我情绪容易波动,此时脾气上来,便认定了他是在为前天晚上的事情生气——我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写作计划,他便用不予理睬来对我大加惩罚?
我简直搞不懂他的想法,难道不觉得这样做很不公平而且相当幼稚吗?
我决定将他抛诸脑后,专心于眼前的工作。为了集中精力,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弊病则是凌晨躺下后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久违的失眠前来叩门,我果断_Tun了颗安眠药请它走远。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睡到下午三点。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但梦里的情境却还记得。
我又梦见了小的时候,父亲穿黒纹付羽织从我面前走过,看也不看一眼便坐进汽车,扬长而去……
很久没做这个梦了。一瞬间,我感到脊背发冷,心下凄惶。
那家伙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我开始为他的“缺席”编造借口,可实际上真正需要借口的其实是我。
孤独感让我无所适从,我想见他,所以必需找个借口取得联络,哪怕只是说两句话。
我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一下,奔向电话。然而抓起听筒,却又不知道要打去何处。
没有他家的号码,他的朋友我也全不认识。索性打到出版社的接待中心,得到的回复是山下君今天不在社里。
那他去哪儿了?我不顾礼数拼命追问,对方颇为苦恼,说会社太大,又不同部门,实在不大清楚。
我懊恼地挂断电话,思前想后,决定打给松本,向他索要曙光出版社城岛主编的号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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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是不是越来越无聊了OTZ
感谢GNS的回复,虐恋红烧禸什么的我也超想看,且容我冲过前面这些过度用的章节吧……
59 大纲健三郎2011/9/30 1:08:00
我懊恼地挂断电话,思前想后,决定打给松本,向他索要曙光出版社城岛主编的号码。
“你自己有编辑不问,跑来问我?”
他那边似乎忙得不可开交,我讨好似地求他,说编辑一时联系不上,这边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我很怕他问,什么事情十万火急?就算编好答案,恐怕也难以蒙混过关?——此人心思细密,我多数时候都瞒他不过。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一分钟后打来电话,报出一串数字。我照着数字拨了过去,心里跳得打鼓一般。
等待的提示音响到第二声,电话被接起。我以为代接电话的会是助理,没想到竟是城岛本人亲自接听。
“您好,我是生田,冒昧打来电话……”
“哦,果然是生田老师,请尽管指教。”
怎么像是知道我会打来电话似的?我把疑惑问了出来,城岛如实回答,说是方才松本已提前用电话打过招呼了,告诉他我有急事找他。
“说您那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叫我务必等着。”
我不禁感叹,润君办事果然细致周到。
“没有没有,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您这样客气实在叫我惶恐。”我急忙为自己所添的麻烦道歉,然后说出那个事先编好的借口。
“是这样的,之前曾拜托山下君帮忙整理过部分资料,眼下需要一份《古事记》帝纪篇的索引,所以想问问他,大概收在哪里。”
我自认为这借口无懈可击,但电话那头的城岛听完叹了口气。怎么回事?我的心不免提了起来。
“实在对不住,山下君今天正好不在,怕是要耽误您的正事了……”城岛想了想,果断说道:
“要不这么着,我让这边的人给您送一份帝纪篇的索引过去,您看怎么样?”
谁要什么破索引,快告诉那家伙的下落!
“没办法了……”我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我在那份资料上做了大量的批录和备注,要是丢了,可有得麻烦。”
对方果然沉默。于是我吸了口气,把语速放缓,好让声音听起来足够随意。
“话说,山下君今天怎么就不在呢?”
“说来惭愧,是我考虑不周了……”说着,城岛隔着电话沉喑起来,“今早实在看他咳得厉害,便叫他先去医院看看,然后回家休息。”
“怎么……他病了?”
“起初好像只是着了点凉,但那孩子总不吃药,结果咳嗽一日比一日加重,我担心转成肺炎,所以今天叫他无论如何要去医院,没想到生田老师……”
到肺炎为止,他后面的话我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肺炎二字从听筒里猛然飞出,撞上我的耳膜,发出嗡嗡隆隆的回响。
“请您告诉我他家的地址!”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语气太急,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古事记》资料的事,我亲自过去问他好了。”
“那怎么成呢,不如我派人去他家一趟,问清楚了再打电话给您。”
老头子你就别跟我作对了,求你……
“哪里的话,这半个月来我着实受了他不少照顾,前去探望也是应该。”
我再三说服,城岛终于释然,说出了他家的住址,我边听边拿原子笔写在左手背上,确认无误后向他道谢。
挂断电话,我整个人一下瘫坐在地上。原本悬在半空的心,此时非但没有落下,反而揪成一团。
世田谷区樱丘三丁目九番四十七号……
我看向手背,让这行黑字在心中来回过了两遍,然后迅速起身,拉开壁橱挑衣服选衬衫整理头发,穿与库子同色的袜子,并把从来不戴的手表戴在腕上……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但手脚就是先大脑一步运作起来。我把得体的行头快速装配上身,尽最大可能地美化自己。
等到全部穿戴整齐之后,我突然心领神会——必竟这是第一次去他家里,得想办法给他父母留下足够优良的印象才行。若是我走以后二位对我大摇其头,那便万事休矣了。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等到达他家可能将近五点,这个时间有点尴尬,他们要是留我吃饭怎么办?我该礼貌地告辞吗?可那样的话根本就呆不了多长时间……
一环套一环的胡思乱想,把我的脑袋挤得水泄不通。
对此我感到异常羞耻,但手上系领带的速度却丝毫不慢。十分钟后,我把自己打扮的俨然是要出席小说签售仪式。
是不是有些太刻意了……但没有时间再去更换,我只好强迫自己忘掉这些不再纠结,然后绕过镜子奔向玄关,穿鞋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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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大纲健三郎2011/10/4 17:44:00
四
为了节省时间,生田出门后立刻拦了辆出租车。拉开车门,跳上副驾驶,他把左手递到司机眼前。
“拜托了,请带我去这个地址。”说完又补了一句:“务必开快一点。”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他手背上潦草的字迹,然后点了点头,灭掉手上还剩一半的烟,马力十足地开了出去。
窗外的景色开始飞快掠向身后,生田靠向椅背,略微安下心来。
这时,四周响起歌声。仔细一听,是司机打开了收音机,歌曲则是美空云雀的《ひばりの佐渡情话》。
就着云雀婉转的喑唱,司机大叔开始搭话:“客人这么急,是要赶去谈工作上的事吧。”
?
“嗯?”生田的心思显然不在车里。
“看您西装革履的,又这么着急,想必是去见很重要的客户吧。”司机并不看他,两眼直视前方,“只管放心,包您误不了事的。”
如果继续使用那个天衣无缝的借口,那么此行便确实是谈工作。但在回答之前,生田抓了抓脸颊,有些难为情的笑了。
“不是去见客户,跟工作什么的也毫无关系。”他想了想,竟然如实相告:“有个朋友生病在家,只是过去看看罢了。”
对亲近的朋友撒谎,却对陌生的路人坦诚。为什么会这样?生田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路人不用承担交际上的风险,可以畅所欲言。可自己为什么又想畅所欲言呢……他觉得这种自我考问十分累人,好在司机又开口了。
“恐怕不是‘看看’‘罢了’那么简单吧。”大叔扭过头来对他一笑,边笑边叹,“不过我说客人呐,若是探病,空着手去可不大像样。”
于是路过花店时,司机自说自划的把车停下。
“快去买束花,花最妥当。”
忘了礼物固然失礼,但总不至于跑去买什么花嘛……生田不大情愿,但拗不过大叔的盛情,下车进花店挑了十来分钟,捧出一小束铃兰。
“这花也太小器了,客人应该买大朵的玫瑰才对。红色的也好,粉色的也好,总之女孩子们见了都会高兴……”
车子再次上路,司机的话匣子就此打开。但生田却没了谈兴,所以也懒得纠正,对方其实是男人,我若当真手捧玫瑰上门,不被他笑话死才怪。
会笑吗……
生田并不惧怕丢人,如果只是被肆意取笑一阵,就能将花束顺利交到他手上,那方才司机大叔的提议倒也不失为一条增进感情的良策。
但事实肯定并非如此,笑是会笑,但笑过之后呢,他大概会猜想,这其中是否包藏了某种闪烁其辞的暗示,然后安全起见地退到圈外,慢慢疏远,最终走开。
他怕的是这个。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车子驶进樱丘,绕过两条街,便是三丁目九番。生田斗真道谢下车,顺着门牌一路找去,找到了挂有山下字样的十七号。
那是幢两层的木造式房屋,带个独立的院子,门口干净整洁。生田站在门边思度一阵,松了松领带,上前轻拍障门。
“请稍等一下——”
屋里传出年轻女子的声音,生田先是一愣,然后定下神来——他记起来了,他说过自己跟妈妈和妹妹一起住。
这个大概就是妹妹了。
轻快的脚步由远及近,生田觉得,即使是与川端先生对谈,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紧张。此时,他已不知不觉握手成拳,拳头打开,掌心全是汗水。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终于,门被拉开,门后闪出一个面容娇好的女孩儿,与那家伙神貌酷似。生田有些不敢看她,于是他对她的下巴说:
“打扰了,我是山下君的同事,听说他病了,所以特来探望。”
“请问,您应该……”女孩儿歪了歪头,“应该怎么称呼?”
“啊,抱歉,在下生田。”生田开始欠身,女孩也只好跟着鞠躬,“初次登门,给您添麻烦了。”
看他客套拘谨的样子,女孩儿不禁想笑。
“没什么麻烦的,既然是哥哥的朋友,就叫我莉奈好了。”她把生田让进屋,却没带他去客厅。
“我哥下午吃了药,睡下了。”莉奈说话,声量放得很低,“他的房间在二楼,我带您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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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一点,晚上再二更……
80 大纲健三郎2011/10/4 23:59:00
“我哥下午吃了药,睡下了。”莉奈说话,声量放得很低,“他的房间在二楼,我带您上去吧。”
生田原本想说,既然正睡着,那就不打搅了——可这话在嘴里转来转去好几遍,就是出不来。
脚步轻柔地上到二楼,莉奈指了指右手边第一个房间。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去,莉奈小心拉开纸门,看了一眼,朝生田点头。
“果然还睡着呢。”
怎么出门时就没想到这一层,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迫切地想要见他,却又极不忍心叫醒他。虽然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却也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意图。他只想看看他的样子,看他好点没,是不是在生气,然后拜托他:以后别再自说自话地把他一个人撇下。
“这样的话,还是不打搅了。今天暂且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思来想去,去留两难,生田最终把关在嘴里的客气话放了出来,递上手中的铃兰,可莉奈没接。
“既然来了,还是坐坐吧。”她想了想,把纸门整个拉开,“劳您大老远的过来,又是第一次来,无论如何得喝杯茶再走。”
说完领头跨进屋去,生田只好跟上。
房间大约八叠大小,窗帘紧闭,光线昏暗。莉奈走过去把窗帘拉开,生田这才看清屋子正中铺着的被褥,以及被子里蜷缩着的人。
他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不分明,但略显凌乱的额发之下,他却似乎看到他了轻轻蹙起的眉头,甚至睫毛微妙的抖动。
窗户面西,没了窗帘的遮挡,阳光肆无忌惮地闯人。此时外面夕阳正落,澄澈的阳光斜斜照进屋来,照亮了他的面孔、耳廓、嘴唇——生田突然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半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情景?
后来,这些彼此类似的情景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与那些父亲无声离去的梦境有时相继上演,有时错综着进行。
莉奈为他端来坐垫,便下楼沏茶去了。
生田独自跪坐在秩序井然的房间里,默默端详眼前的睡颜。
相比之下,他觉得他醒时的表情更为宁静一些——虽然那是一种对任何事都不大上心的宁静——但睡熟之后,他却眉头微皱,嘴唇轻抿,又像是对任何事都心存不满。
此时,你能在他脸上读到极为罕见的忤逆与倔强。这倔强让他顿时年轻了不少,仿佛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
对于一个少年,他这样的盯法是不是太罪恶了?
意识到时,生田立刻抓住自己伸出去的右手,那手正打算去撩他的额发,他警告似地对手默念:别乱动啊,要是闯出祸来谁也担待不起。
于是深深吸气,他试图让心跳恢复平稳。但屋子里全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复杂遥远,却十分好闻。其中他能分清的,有香樟木的叶子,墨水纸张,某种尚未成熟的水果,以及淡淡的酒精和烟草。
闻着这味道,生田突然恐惧起来:他竟渴望闯祸!
但跟右手不同,撩拨头发算什么祸?他要闯的是真正的弥天大祸……
被子里的人动了,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或许是光线太亮,也可能是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他眉头越蹙越深,最后使劲皱了皱,睫毛一掀,眼睛迷迷蒙蒙地睁开了。
生田立刻坐正襟危坐。
似乎该说点什么,但他满脑子都是闯祸,一时想不出正经话来。于是只好看着对方睁开眼睛,眨了又眨——他以为他醒来后发现身边坐着个生人,多少会受些惊吓,但他没有,他自己把额边的碎发抚开,待看清了眼前之人的轮廓,他语气平静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听起来有些弱也有些干,于是清了清喉咙,他又说了一遍,比第一次强不到哪儿去。只不过这次尾音向下,把个问句问得像祈使,意思也仿佛成了:你怎么这时才来。
“刚刚到的。”生田赶紧回答,他可不想让他说第三遍,“今天正好在这附近办事,听说你病了,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如果他问办什么事,就说是和《三田文学》的主编会面;如果他问,怎么知道他生病,还有他家的地址,就说今天正好和城岛通过电话,他无意中说起的。
但山下撑着垫褥坐起来,问道:“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生田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总不能实话实说,说看你睡得极沉,不忍心叫醒吧。
此时他坐起身来,被子盖在腿上,身上只穿件筒袖甚平,小半截胳膊露在外面受冻,他很也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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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先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