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毕业前夕二宫终于收到了北海道某私立研究所的offer,尽管也经过了笔试面试,二宫还是觉得与其说是凭实力不如说是看在他导师的面子上。所以导师说过两天要去东京开个会,反正你比较空就跟我一起去吧,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会议进行三天,时间不长不短,两人下了飞机就赶到会场,导师没有发言项目自然没什么可着急。下午五点不到就散了会,导师开玩笑说这种学术交流会其实就是大家找个幌子聚一聚,晚上有一桌酒席问二宫要表去,都是老朋友,二宫想自己着实不适合混迹于学术大牛之中便说想出去逛逛。
他已经离开这里太久,上一次回来是因为相叶结婚,整个行程都跟着相叶进出,几乎没有自己独处的时间,东京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繁华的城市并无太大区别,有旅客向往的地标,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摩肩接踵的人群,人们走的很快,总是在追,却连追什么都没思索清楚。
或许是这里记得太多才因此不同。
会场在六本木附近的酒店,主办方定的房间也在那里。他回房间坐了一会,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哪里又发生了深源地震,没有人员死亡,一人受伤。天色逐渐暗下来,他想是不是松本润此刻也在听着这样的新闻,一个人在厨房做晚饭,当然也有可能正在别处出差,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又想起那一日和大野愉快聊天却没有理会自己的松本,在自己喝醉后背自己回去的松本。不知不觉脑海被侵占了,一定是这座城市的过错,他想。
他躲了这些年,终于在高层楼宇狭窄天空的逼迫下想认输。哪怕输都想让自己输个清清楚楚。
窗外夜色将近,广告灯牌早早的亮起来,阴湿的空气里倒是有将要下雨的气味。
他拿出手机,一封邮件打错数次,修改数次,最终只剩下简短的一句:我想见你。心砰砰直跳,点下发送的瞬间就开始后悔,有那么多种可能,在出差,在应酬,在飞机上,他会收不到他的邮件,所以不回复他的可能就会更多。
他甚至开始考虑万一松本回复说自己在出差,他应该是说自己发错了好,还是玩游戏输掉的好。
可笑的心情盘旋在狭小的空间内,透不过气。
却没有给他太多时间考虑,是松本的电话。
松本声音哑哑的,像是刚睡醒,“你在哪里。”
“……在六本木,陪老师过来开会,现在散会了。”
松本轻声笑道,“真巧,我在休假,不用打飞的了。”
二宫瞬间不知说什么好,想起之前大野责怪自己的话,竟然觉得十分有理。
“我之前三个月出差了快八十天,他们总要让我休息。”松本的语气里的确透露着疲惫,“现在见?”听对方没有回复松本又问了一句。
“恩,我还没吃晚饭。”
“我知道附近有家好吃的汉堡店,不知道排队了没有……”说到了一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停了下来。
二宫没有再追问心里却明镜一般,事后多年还记得他喜欢的食物怎么会不动容。
两人约定完见面的路口,准备挂电话。曾经打越洋电话的习惯还是没有意识的保持着,二宫习惯让松本先挂,却意外的没有挂电话的声音,他听到松本喊他,“kazu。”
“恩?”这样的称呼已经多年不见,过于亲昵。
“……那几年,我最开心的事就是给你打电话,给你写邮件,现在听到听筒里你的声音,竟然是一样的心情。”松本的语气平淡到叫人想一直听下去。
二宫吸了吸鼻子笑道,“这种话见了面再说不迟。”
可是他又很想哭。
结果还是二宫早到,他穿了件格子薄绒衫,站在约定的街角等松本来。身后恰好是地铁的出人口,人潮汹涌,有些后悔约了这样拥挤的地点,太容易找不到目标。
等了不一会,意外的一眼就望见了对面人群里的松本,穿着一条有些好笑的条纹库子,很是显眼,左顾右盼的样子应该是在找自己。他暗自嘲笑松本的眼神还是那么不好使,却不想提醒他。
人行灯转为红色。
眼前马路上的车辆依次驶过,他的视线不断被阻碍,可是因为松本穿的库子过于好认总能一下就把他从人群中捕捉出来。
他迷上了这样的游戏。
松本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像过去一样;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有些呆,像过去一样;踱来踱去,东张西张,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估计是将要失去耐心,容易发火,像过去一样。
松本润还是那个松本润。
眼前的车流却不再是车流,他们化成了无数枚剪影,一本书,一杯奶昔,一把钥匙,一杯啤酒,一件T恤。
他还是那么爱他。
这一刻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逃离的这几年,他们没有联系的那段时间,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他或许将要在另一个城市扎根立足,他们彼此错过的人生,都不重要了。
工作可以再找,回忆可以再造,反正人生还有那么长。
如果对面那个人说想要和他在一起他就再也不想放开,此刻只剩这样一个奢求。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或许是等的太久,太久没有细细的观察对面的人,太久没有明了自己的心意。
手机在口袋里响。
“你在哪里呢。快下雨了。”有隐隐不耐烦的感觉。
二宫停顿了一下,“就在你对面。”
“什么?”背景音太吵,松本没听清楚。
“我说!就在你对面!。”大声的重复了一边,用力的朝松本挥了挥手。
人行灯翻绿。
人群把松本_Tun没了,二宫努力的想在间隙里找松本的条纹库子,却怎么都找不到,忽然就有些着急,“你过马路就能看见我了。”
“……恩,刚才已经看见了,那么大的挥手。”最汹涌的人流已经过去,他终于又望见对面的松本,拿着手机,朝他温柔的笑着挥了挥手,喧哗都消失了一般,甚至能听清对方的呼吸,地铁出人口溢出的热风吹到他的脊背上。
他想催促松本快过马路,张了张嘴却放弃了。
松本站在那里没有前进的意思。
“kazu,我现在再不说怕是以后都要没有机会了。”二宫看到松本的口型,声音从听筒里清晰的传递过来。
“可是,我好像又不敢当面和你说,这个距离好像正好。”
二宫恩了一声,看见松本牵起的嘴角。
“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我除了难过就是生气,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冷静下来之后却想,我怎么都不能在你身边,又有什么资格留住你。”
“我认识你这是第八年了,要是有七年之痒都应该过去了。”
“要是有人能在你身边,至少比我这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好。”
“我走之前说的话现在都记得,我一直在等那一天,等你拖着箱子来我家,我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你,回来之后却发现实现不了了。所以你说要还给我的时候,我很生气,就像一个做了很久的好梦被人叫醒。”
一瞬间只剩自己的呼吸声,二宫以为电话断了有些慌乱,发现松本在对面只是抿着嘴唇便安心下来。
“那时候你说未来会很好,可是我发现没有你,怎么都不太好。只好有出差就去,领导都说我很勤劳。”
二宫觉得在路上哭实在是不行,起码要听松本把话说完。有细小的雨滴落在鼻尖,真是要下雨了。
“那几年,刚开始那几年,其实我过的糟糕极了,没有朋友,因为英语不好,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开心的事就是和你打电话,报喜不报忧,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好在上大学的时候终于好起来。”松本说的断断续续,好在二宫也不着急。
“相叶和我说了那张照片的事,那个是房东的女儿,只是一起扫了雪。回来之前还参加了她的婚礼。”
刚想说自己没在乎,人行灯又变了颜色。
“我们现在是分手了没错,不过我问了大野桑,他说你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
“ 所以我想,我应该还是有机会的。”
二宫心里暗骂大野怎么就这样背叛了自己,可是又很感激。
“本来想上次去看画展的时候好好跟你说清楚,哪怕被你拒绝都无所谓,毕竟有那么多事说不清道不明,结果你喝那么多,只好听你说梦话了。”说的不像抱怨,倒像是好笑的事。
“不过你喝醉了真好,我把你送到宿舍放你下来,你就拉着我说不准走,不准再走了。”
二宫觉得丢人极了,可是鼻酸的不行,只好一言不发的听下去。
“我也想对你说同样的话,你能不能,表再走了。”
他抿着嘴点了点头,又怕松本的视线被车辆阻隔,清了清嗓子恩了一声。
“你等我过马路。”
这一定是他等过最长的信号灯了,不过他想他已经等了那么久有何必在乎这几秒。
终于随着人群走到他面前,松本见他红着的眼眶笑的有些得意,二宫把脑袋靠近进松本的肩窝,松本伸手抱紧他。
“表再走了好不好。”
“不好。”
“那我休息日过去看你。”
“……看在机票钱的面子上,我还是再找个工作吧……”
“快下雨了。”
“随它下。”
End
谢谢各位,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