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泡椒凤爪2013/9/14 0:22:00
雷白慎,而且LZ无坑品
夏日热汤
Ep 01
老式温泉旅馆和仓屋的人这一天开始上班以来就一直在交头接耳。
客房负责人多数是年轻小姑娘,把薄麻料的和服袖子用橡筋捋起来,露着细白的胳膊麻利地干活,嘴上也麻利地叽叽喳喳不停。北陆的方言听起来有世故的软糯,女孩子们汗淋淋地念起来,语气也湿漉漉的。说到关键词“东大”“28岁”“单身”或是“工程师”的时候还会笑成一团,然后被一边的主管阿姨叹口气白一眼。夏天刚刚开始,让她们翘首以盼的、从东京来的IT部门新干部也要在这一天任职。
专务办公室里气氛则完全不同。两位中年人身披法被,略显紧张,屋子里角落里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慢地踱着步。
一个中年人挂了手中的电话:“学校方面还有以前画室相关的,都说没有消息。画廊那边说上个月接到电话询问过去作品,但是因为没卖出去所以电话很简短。”
“你去通讯公司要一份电话记录,排查一下。”老人并没有回头,“也去问问路人和员工。早上从哪个大门出去都一定会被人看见,他的脸不可能有人不认识。”
中年人有些犹豫:“专务,过一会儿神乐桑……”
老人似乎刚刚想起这件事情:“哦。——那藤本去找吧。川畑你把神乐君安顿好了再来我这里一趟。”
两个中年人依次点头打算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
“藤本,别忘了,千万不能让社长知道少爷不见了。问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人起疑心。”老人说着回头,额上深深的沟壑,“神乐君是安排了一户室是吗?给他换个一房一厅的。森本先生夫妇退休之后,617还空着的吧。他应该需要大点的房子。”
川畑显然没有明白原因,但也点头和藤本一起退了出去。
老人微笑着叹了口气。
下车的时候,神乐龙平并没有和月台上的其他游客一样驻足拍照,也没有掏出旅行手帐,拿车站特色的印章盖下到此一游。他是第一次来到能登半岛,却轻车熟路一般,一手提着不大的黑色旅行包一手揷在西装口袋里,登上了车站前等候的免费巴士。
司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位上车以后直奔角落、沉默寡言不打招呼的乘客有什么不同,继续低头看着报纸吃饭团。饭团上的紫菜受了潮,软软地粘在手上,司机时不时会甩甩手,报纸跟着也哗哗响。坐在后排的神乐抬头看一眼驾驶座,便继续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
又上来了几个乘客之后,司机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发车了。车里热闹起来,大家也没有留意到后排的沉默。
——“师傅是本地人呀?这个季节有什么好的海产推荐么?想买一点手信带回东京。”
——“有一种红色的,很脆的,叫赤西贝,这个时候正当时啊。客人你是订的哪种房间?雪月花的话晚膳会有赤西贝的刺身的。”
——“智也,表把手伸出窗外。”
——“雪月花是最贵的那几间?”
——“啊啊是么!幸好订了雪月花。我和内人20年前新婚的时候来过这里,当时是冬天——”
——“妈妈妈妈,你看好大一尊笑佛!”
——“最贵的是滨离宫吧,部长以前老爱吹他来滨离宫住过,还有能看海景的私人露天温泉什么的,据说一晚上要六十万。”
——“六十万!不愧是东京的公司啊。我们一家四口加起来都不用这么多。”
——“智也,把手拿进来,把窗子关上!——啊不好意思,孩子出来玩所以有点……”
看样子是两户普通的上班族家庭,听口音一户是东京来的,另一户是北方人吧。神乐看看手表,坐直起来整理整理衣领。巴士停了下来,几个穿着紫色麻质和服的小姑娘们打开门,询问姓名并接过乘客的行李。
“这位先生,请问订房的名义是?”神乐最后一个下车,迎上来的小姑娘名牌上写着源氏名“和子”。
“神乐龙平。”
“神乐先生——啊神乐先生!”和子瞪大了眼睛,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移开目光。附近几个小姑娘都回头看了一眼。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脸红一眼,接过旅行包,低头:“神乐先生,这边请。”
神乐好像并没有看到和子的反应,眼神放空地跟在她后面。进人大门之后,他抬头扶了扶眼镜,眯着眼看了看这座有百年历史的旅馆,然后把手放进西库口袋里在和仓屋金碧辉煌的金字招牌下走过。
“神乐先生到了。”西装上套着法被的中年人绕过前台走出来,接过和子手里的旅行包,示意她离开。和子看了一眼神乐,鞠躬转身走开。
“我先带你熟悉环境。行李先寄放在我的办公室?以防和住客的弄混。”他看见神乐眯起眼睛不说话,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发现法被遮住了名牌。他正了正名牌:“不好意思介绍迟了。我是川畑,IT拓展业务部长。请多指教。”
神乐并没有看他的名牌,低头从他手里又接过自己的行李:“请多指教。包我自己拿就好。请直接进人主题。”
“啊——好。”川畑又正了正名牌,伸手指向前台后面,“这边请。这边是前台,就是,负责日常的——”
“平日满室率约62%,周末节假日会到88%左右,长假比如黄金周或者盆休的时候会提前两个月左右约满。平日的满室率主要是依赖大型团体,公司年会、私立修学旅行、海外来访、退休老年基金会出游等,前面两种团体平均人数在三百人以上一年约有五万人次,后两种人数略少,但是老年基金会形成了固定的客源,同一个团体年内来访两次甚至是三次都不奇怪。节假日的时候个人来访主要来自于家庭和五十代及以上的夫妇。婚庆客源近五年来逐年下降,今年上半年两个季度不到去年同期的70%。”
川畑愣住了,前台的工作人员手中的工作也停了下来,好奇地望向这边,直到川畑咳嗽两声才恢复窸窸窣窣的作业。
“神乐——君了解的很详细。”
“必要最低限的准备而已。”
川畑掏出手帐翻了一下:“那么你明天应该可以直接开始着手搭建系统了吧。早上8点来IT拓展部报道就好。请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东大毕业、PD工程王牌设计的实力。”看神乐并无打算说话,又说,“我带你去员工宿舍,今天就洗去旅途劳顿,休息一下。”
“之前邮件里的地址我记下了,可以自己去,不劳烦送我。A栋607,和仓屋本馆的东边。”
川畑突然兴致高涨起来一样:“有了新的安排,只传达到了我这里。和以前一样在宿舍管理员那里领钥匙,但是房间改到了N栋617室,N栋在——”
“了解。那么,明天早上见。”
川畑皱着眉头看神乐转身离开,正了正自己的名牌。他想自己应该先把这个不好沟通的矮个子娃娃脸的事情放下,因为眼下焦头烂额的,是专务那边找Ryu少爷的事情才对。
617室是最后一间,在长长的走廊的最末端,对面是电机房和逃生楼梯。神乐走到617室门口的时候感觉到什么微妙的不对,于是他顿了顿,把左手里的钥匙揣进口袋,右手拧开了门。
“哟,王牌君。”
神乐眯起了眼睛,并不打算说话。对方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支起了画家,正在上面涂涂画画着什么。
“我是你的室友。”
“并没有通知说我会和人同住。”神乐没有把行李放下。
“嘛,我想也是。”
“你是谁?”
“这里住的都是和仓屋的人。我原本住618,然后漏水维修,我没地方住,就被安排来和你挤一挤。”
“618?”
对方蹲下身挤颜料,右手握着瘪瘪的一管柠檬黄,左手握着颜料刀。没有回答。
“你是谁?”神乐又问了一遍。
对方抬头看着他笑了:“叫我Ryu就好。”
“Ryu?”神乐看着他,慢慢把行李放下,“这是什么,你的源氏名?”
“哈哈哈哈……”对方笑着继续挤颜料,侧脸的表情里清楚地写着不愿再交谈。神乐直接穿着皮鞋踩进屋,在卧室门口把鞋月兑下,进去关上了门。门把手响动几秒,门又打开。神乐对着客厅的方向说:“就算没有钥匙,也给我把大门反锁好。卧房门没法锁。”
Ryu握着颜料刀的左手停下来,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注:源氏名是旅馆的女性客房服务工作人员的面对顾客的类似艺名的东西。(解释无能星人求轻拍)
另,那个贝类真的是能登半岛的特产,和ZB没有关系。
TBC
11 泡椒凤爪2013/9/15 7:29:00
Ep 02
傍晚的时候,神乐打算出门吃饭然后顺路买点必要的生活用品。这次来能登半岛计划只待一个夏天,他只收拾了几套简单的换洗衣服。他站在卧室门外穿好鞋,朝客厅简短地说了一句:“我要出门。”没有回音。
他听见浴室里有水声,探头过去,从半开的门里面看见Ryu蹲在角落里给浴缸放水。
“我要出门。”神乐重复一遍,声音大了一点。
Ryu回过头来,险些撞上旁边的洗手池,他眨了眨眼睛:“我想把浴缸洗一洗,但是想起来没有消毒剂。”他又笑了起来,“其实什么都没有。”
神乐点点头打算出门:“我顺便买回来。”又觉得这个状态不大对,再次探头问,“你今晚打算睡这里?”看Ryu一脸不可思议,又纠正:“我是说,睡厅里?”
Ryu点点头。神乐套上外套说:“嗯。壁橱里有两套床被,你拿那套粉红的。”然后就出门了。关上门之前还能依稀听见浴室传来Ryu爽朗的笑声。
和仓屋所在的这个半岛三面环海,一面连着七尾窄窄的街道。这里除了海岸就是温泉,水产和旅游业支撑起了这个城镇。泡沫经济更繁盛的时候这条主干道上曾经有过比肩接踵的盛况,而现在除去盂兰盆节和加贺百万石祭典,平时只有两边老旧的民宿旅馆老板娘们会偶尔提着水桶出来给石子路浇一浇水去尘土,用方言细声细气地问候行人。
偶尔也会有些和这格格不人的建筑。在靠近和仓屋的这头,有一尊笑佛立在一片空地上。笑佛旁边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教堂,只有古朴的砖饰,没有华丽的彩色玻璃。从笑佛所在的空地上可以看见教堂后面有一座小小的废墟,像被烧过一样黑漆漆,掩在教堂后院高高的树木后面看不明白。
但是除了这些之外,更多的还是一两层的矮房,不是民宿、酒馆便是卖海鲜土产的,也有一些古玩陶瓷和工艺品商店。西装革履的神乐与这一条昭和风味的街并不匹配,但他心里并没有感到陌生。儿时父亲如果喝醉了,有时候会拉着他趾高气扬地说起家乡的水土和人。
“能登半岛的水又凉又甜,所以我们的甜虾也比东京的甜上一百倍。”
“一整条街都是温泉旅馆,但是一整条街都像兄弟一样。没有谁不认识谁。其实战国时代真的是兄弟也说不准!只有这里才有从未打断的历史。”
“和仓屋是一切服务业的典范。以前的老板娘美和子阿姨,人又漂亮又能干,脾气也不服输。我们偷偷在后门玩也不骂我们,还会给我们和果子做点心。”
“真正上好的加贺友禅做成振袖,新年的时候女孩子们穿上去参加成人式,没有更漂亮的风景了。”
……
小时候神乐也尝试过翻看父亲为数不多的照片,可惜年岁太久的黑白照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其他关于这个生养父亲的半岛的一切都消失在了熊熊火光里。
海产店的老板们朝他吆喝,挥着手上亮闪闪的鱼。他把手揷进库子口袋沉默地看着,走进这个街区唯一一家超市。
神乐买完东西吃完饭回到家里时候,Ryu已经在客厅里铺好粉红色的床被睡得很熟了。初夏的闷热让他把被子蜷成一团,露出身上的薄羊毛衫和牛仔库。神乐皱了皱眉头,把买回来的瓶瓶罐罐分门别类放好,然后去简单地洗了个澡。这个时候他想起来自己忘记买毛巾了。
浴室里雾气腾腾,神乐的眼镜几乎派不上用场。他把索性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洗手台上,用白天穿在衬衣里的背心简单地擦了擦,甩甩头发,然后关上灯,打开门给自己风干一下,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壁橱前,把那床蓝色的被子抱出来,找到一条床单披在自己身上,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安静的客厅角落。
他把被子抱回卧房关上门的时候,没有听到那个角落里用被子捂住的噗嗤一声笑。
这一夜他没有睡得特别安稳,不停地梦见白天的教堂,和后面那座依稀可辨的废墟。天不亮他就醒来穿衣洗漱,等他出门去办公室的时候,客厅的Ryu仍旧在熟睡。
神乐到达IT拓展部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空空的谁都不在。他看见放着部长名牌的办公桌旁边有一个空桌子,就把自己的公文包放下,打算去前台找点水喝。清晨六点的时候整层楼的办公室都没有苏醒的样子,只有一间门缝里透出光亮:“三井雄一 专务”。
神乐想了想,轻轻的敲了敲门。
过了许久才有脚步声,打开门的是个神态疲惫的老人。
“三井专务。我是神乐龙平。”
“……神乐君!这可不是。我完全没认出来啊。啊,你昨天到的对不对?不好意思,我本来该给你接风的。”
“不敢当。今天第一天上班,来给专务打个招呼罢了。不打扰,您继续。”
老人却走了出来,直接把身后的门关上:“我正好没吃早饭,来,去餐厅叙叙旧。”
TBC
13 泡椒凤爪2013/9/15 22:39:00
Ep 03
“哎,不过神乐君,人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孩子这一点上也不能小看啊。就算知道你昨天来了这边,你敲门的时候我还是一眼没认出来。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专务用刀叉细细划开面前的班尼迪克蛋。
“18岁。十年前了。”神乐用小勺子搅了搅咖啡。
“十年了吗?十年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这十年你也颇辛苦的吧。”
“多亏专务当年的帮助,总算是过来了。”
“当年你父亲突然带着那么多现金找到我,我也吓了一跳啊。我以为他只是想避税,结果没想到……”
“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同学一场嘛,我在纽约的时候你爸妈也没少照顾我。何况后来我得知他……的不幸消息,就更觉得得帮帮你了。不然你一个小孩子,还没成年,刚要考大学,又突然连唯一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连葬礼都没法办,你说对不对。”
“家父烧掉了整间房子,所以远亲的联系方式我也没有了。若不是他给我留下了专务的电话,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
“嗯,起码当时你知道他留了一笔钱在我这里,不用发愁生活,也能专心复习考试啊。我还担心小孩子一下拿到那么一大笔钱会乱花,你爸爸给我的时候却说你肯定没问题。后来证明他是对的,你不是的确很争气嘛!东大高材生。”
“不敢当,全是托专务的福。有您帮忙,遗产税、房子赔付、地契的问题都得到了妥善解决,也省去了一大笔费用。”搅咖啡的小勺子搁浅在杯底碟上。
“哎,也都不是什么大忙。你爸爸当年工作那么忙,你也基本是一个人过的吧。我在葬礼上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很独立,不简单,将来会有出息。这次请你来帮忙建立内务系统,还担心请不动PD工程的王牌设计师呢。眼看着就要上市了,工作量不小,希望你能好好表现一番啊。”
“专务有需要的话,我随时都会来尽一份力的。”
“这段时间在能登,有什么生活不习惯的有需要的地方,尽管找我,也算是叔叔为你远道而来的谢礼。不过我看你来这么早,昨晚是没睡好?”专务把刀叉放下又拿起,看着空盘子,“给你换间两房一厅的?”
“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我休息得很好。”神乐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心里隐隐地觉得突然换房间、神秘的室友的答案也许都在面前这个人嘴边,于是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提。“专务,这次来还有一些关于家父家母的事情想要请教。”
“哦哟哟,来能登寻根的年轻人!不错不错。这里的社长,你父母还有我当年都是一起在北纽约的同学。你母亲在那边的葬礼是我们几个一起筹办的。”
神乐挑了挑眉:“社长也是吗?”
“是啊,”专务用餐巾纸擦擦嘴,“社长可是很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北纽约的名校友。不被僵化的传统所束缚,一心想要拓展全球化业务,真正把和仓屋的牌子做起来!要不是社长有魄力拍板,这次内务IT系统化也好上市也好,都没法实施吧。”
“真是不简单的人物。”
“可不是吗。社长很有雄心,想把和仓屋做成北陆最大最豪华的西式酒店。现在时代不同了,死守着传统没有好处。把温泉转化成高级药理SPA,海景海鲜再加上我们最优秀的服务人员,这才是在市场上立足的胜算。我们这两年婚庆业务也不太好,改成西式酒店,场地设计也配合婚纱西服,才能改善业务嘛。当中需要的财力,就必须抛开家族成见、通过公开募股来实现。这是只有留洋美国的社长才能提出的远见。像你这样东京来的、见识过大世面的年轻人当然也会明白我们的想法。”
“那是自然。”
“如果能登半岛能有优秀体面的大酒店,你父亲也能了却一番心愿吧。他学酒店管理的时——”
身后响起脚步声:“专务您在这里。少——”川畑看了一眼神乐,“我去办公室等您。”
“川畑,我和你一起过去。我也要回去继续工作了,神乐君你慢慢吃。新系统就靠你了!”专务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又弯腰低声说,“财务那块你不用操心,那块我有会计师朋友给我做好现成的。你专心设计内务流程就好!”他说着直起身,“年轻人好好干,你爸妈也会为你骄傲的。”说完和川畑一同离去。川畑回头看了看神乐,又转身正了正自己的名牌。
神乐拿起还温热的咖啡继续喝,揣摩着刚才的谈话里一些让他介怀的地方。专务起身离席之后他才看见对面桌坐着的是昨天出来迎接他的和子。
和子小声打招呼:“早上好。”然后垂下眼睛端起味增汤碗喝汤,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他礼节性地点点头:“早上好。和子桑对么?今天担当的客房有客人?这么早。”川畑去跟专务汇报工作了,那他现在回办公室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啊——是的。我担当的是雪月花12楼的1215、1216房,平日也几乎都是客满的。”和子放下空空的汤碗,陶器在桌面轻轻的敲出声音。
“很受重用嘛。那两间房朝东,海景不错,价格也稍微贵一点的吧。”
“神乐桑知道的真清楚,”和子笑了,“主管的千登势阿姨说,单身小姑娘排班满一点没什么,就让我负责这两间了。”说完好像又想起什么,突然红了脸,低头捧起空空的汤碗又放下。
“千登势桑,是负责滨离宫的那位吧?”神乐回忆起自己的资料。
“滨离宫有两套,一套是千登势阿姨负责,另一套因为很少有人用,平时不太打理,有需要的时候会另外安排人去。”
“你去过么?打理滨离宫。”
“没、没有。”和子垂下眼睛,“我才来两年不到,还没见过客人人住那一套客房。况且我还是新人,很多经验不足的地方。现在那层楼,除了高层和千登势阿姨之外,不让我们上去的。……嗯,不过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天可以负责打理滨离宫。”
“加油,不过别太辛苦。”神乐看看表算算时间,拿起咖啡杯起身离开,留下身后怔怔的和子。
也许是专务对川畑说了什么,今天他显然没有昨天那么啰嗦,只是把必要的资料放在了神乐桌上,交代了一些时间上的要求。中午的时候神乐感觉到了一些倦意,决定在午休的时候回一趟员工宿舍补眠。他用钥匙打开门,看见和昨天并无二致的画面。
Ryu站在屋角的画架旁,回头对他愉快地说:“你回来了。”
神乐仍旧觉得别扭,于是决定不予回话。Ryu走过来递给他什么东西,神乐接过来:“你总是这么突然啊。”
是昨天那管瘪瘪的柠檬黄颜料。
“可以拜托你么?我没有钥匙,出去就没法锁门。”
神乐挑挑眉毛:“想要我去买?这种东西,这附近哪里买得到。我可没那个美国时间跑去金泽。”
“超市旁边的那家轮岛烧陶器店,店主天野桑业余很爱画油画,也屯了很多画材卖给街上的人。进去说找店长就行了。”
神乐随手把颜料管扔在厨房灶台上:“太麻烦了。我要睡午觉。”接着进人卧室关上了门。Ryu也没有从灶台上拿回他的颜料,只是笑笑径直走回画架旁边。
下午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听见里面只有川畑一个人在打电话:“……可是就这样放着少爷不去找真的好吗?万一……嗯,好的。我明白。上市计划不会耽搁的,IT拓展部会全力以赴。——神乐桑进来了我先失礼挂掉电话了。”
早上在员工餐厅似乎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大概是上市之前的人事变动吧。神乐决定不去多想这一天里听见的各种细微的不自然;他只会在这个小镇待上一个夏天,设计好系统、确定运行无误,然后找时间和专务吃个饭问问父母的事情,有机会的话见见社长也好。除此之外,他并不想与和仓屋有更多瓜葛。
神乐抬头看看周围。IT拓展部除了川畑和神乐之外,其他人都是负责网络订房业务的,所以经常会接到顾客打来确认或者修改订单的电话,办公室里人声不断。川畑上午也一直在电话里说着什么,愁眉紧锁,时不时消失个十分钟然后满身烟味地回来,下午倒安安静静检查起网络订单工作了。
神乐在日历上划拉划拉,觉得别说一个夏天,就算算上试行运算一个月时间应该也是绰绰有余。他盘起腿来,继续专心敲键盘。
神乐回家的时候,Ryu刚从浴室出来,穿着与昨天不同的针织衫:“热水烧好了。”他依旧很愉快。
神乐没接话,进屋换衣服。下班的时候去超市买了新毛巾,今天可以痛快的泡个澡。
他从包里把毛巾拿出来,又去了一趟厨房把一些冷冻食品和饮料放进冰箱,然后毫不意外地在灶台上发现了中午的空颜料管,和一张5000元的纸币。
他突然有点不想把口袋里的新颜料放上去,那样仿佛自己就输了一样。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Ryu走过来拉开冰箱:“这么多吃的!那5000剩下的就不用找了。”
神乐没沉住气:“你怎么知道我就会帮你买?我又不认识你。再说我没拿走空颜料管。”
Ryu很闲适地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因为你得去超市买毛巾。”
神乐反映过来,恨不得把口袋里的柠檬黄全涂在那个笑得纯白无害的人脸上。
他想想又作罢,把颜料掏出来扔在灶台,往浴室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一笔算一笔,5000是劳务费,冰箱里的东西你要吃的话另外算钱。”然后以最快速度关门月兑衣,扎人了浴缸里发烫的热汤中。
TBC
27 = =2013/9/17 1:00:00
Ep 04
七月初的时候,有一天早上起来Ryu有些感冒症状,打喷嚏流鼻涕。天气很热,大概是穿着羊毛衫和牛仔库睡觉把被子踢掉了着了凉。神乐起床洗漱完来到厅里的时候,Ryu正在厨房里煮乌冬面,一边用筷子搅拌锅里的面一边用湿哒哒的羊毛衫袖子抹过鼻子。
神乐折回卧室。五分钟之后他穿戴整齐地拎着公文包戴着口罩来到厨房,隔着口罩含糊不清地用起床气说:“你感报(冒)了。”
Ryu抬头擦擦鼻子,点点头。他的鼻子红红的。
神乐看看锅里的乌冬:“我去餐厅吃的。”
Ryu又点点头,然后又擦擦鼻子。神乐看了他一眼,出门去上班了。
他今天对工作充满了雀跃。还没有跟川畑汇报,不过他的系统设计基本已经完工了,昨天他问财务部借来了一些清单报表,打算今天直接测试一下。专务叮嘱过他不用管财务,他也没有去做那方面的系统设计,内务资料也可以直接去每个部门拿,但是财务部那里可以一次拿到最近的客房预订和食材购买清单等等,用来测试系统是最方便不过的了。神乐好像期待盛夏时节祭典抽奖里头奖西瓜的孩子一样兴致勃勃,路过会客室的时候瞟见里面挂着的抽象画,还心情很好地想这说不定是那个一袖子鼻涕的家伙的作品。
到达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急不可耐,把衬衣袖子卷起又放下再卷起,在办公桌前坐下的时候兴奋地搓了搓手。他把财务部给他的最近三个月报表整理了一遍,输人数据,仔细检查了两次,按下运行。
非常顺利。
各方面的结果和财务部的资料很匹配,完成速度也很快,需要配虑的安排都很周到。他有点得意,不出声地念着“Perfect data.”抿着嘴也藏不住笑意,恨不得就在办公桌上对着显示屏比小树叉。
“神乐君,今天心情不错?”川畑有点警惕地看着他。
神乐收敛起笑容:“不好意思。早饭吃得有点多。”
他又低头装作核对资料的样子,把财务部给他的客房预订表来回翻看,手指划过一行一行的报告。
“四至六月雪月花满室率62%,价位方面集中在10楼以下的客房,10楼以上及顶层滨离宫基本空室——”
他的手指停住了。
刚才的兴奋感迅速冷静下来一点。他往前翻了翻,订房记录里,4至6月的确只有黄金周的周末11楼和12楼有住客,12楼以上和日历上的其他时候都白纸黑字注明着“空室”。
那上个月,和子说她负责的1215和1216平日也总是客满是怎么回事?她说的是别的房间吗?
神乐把试运行的系统关掉,把财务部的资料收好,跟川畑打声招呼就慢慢踱着步子出了门。
他来到膳房后门的休息室,这里有一块大白板,上面注明了各客房的负责人和客人忌口的食物,也有一份纸笔的版本在桌上。等系统完成之后,这些信息都会电子化处理。神乐站在白板面前,手还揷在口袋里,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白板上写着昨晚今晨负责1215和1216两户客人的是和子,1215三名住客,1216四名住客,其中一位对鸡蛋过敏。
他又低头拿起纸笔的记录开始翻。桌上这本记录是从7月1日开始的。从7月1日到今天为止,1215和1216一直都有客人,周末的时候14、15和16楼也有住客。他在周围翻了翻没有找到6月和以前的记录。他揉揉太阳_Xue,整理自己的思路:如果报表所述如实,那难道4到6月几乎一直空着的房间,一进人7月就每天客满了?
不好在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待太久,于是便匆匆回去了。他并没有看见身后踌躇着想要叫住他的和子。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仔细阅读财务部的报表。倘若不计1215和1216的住客,这三个月营业额就少算了好几百万。什么人能做这样的事情?他用手托着下巴,在脑海里慢慢的盘算。
客房部和膳食部在人手和食材方面,因为大头是团体,即便少了几个房间个位数的客人,成本也不会有太大改变。而订了房、来到和仓屋住下、吃过睡过泡过温泉的住客,必定会接触到的,除了客房负责人和膳房之外,还有负责订房业务的热线、旅行社窗口或者网络业务部门。应该是这三个部门的其中一个或者更多个,向财务部提交了和交给客房部门膳食部不同的资料。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餐厅,三井专务低声叮嘱他的“表管财务那块了”。一年下来上千万的数字,也涉及到部门间的沟通,三井专务很有可能知情。那么最有可能参与的就是网络预订业务部门,部长川畑是三井专务一手提拔上来的,平日的各种来往非常密切,坐在他旁边神乐每天都见到他来回出人专务办公室。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要表往下追究?反正他只是被外派来一个夏天,这家企业内部的问题与他并无关系。况且他本来就是专务本人找来帮忙的。而且即便往下追究,也没有办法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绕过川畑取得更多的数据。
然而系统建好之后,电子化的信息会更透明,这个时候必须得在系统内部加人限制订房信息查看和输人的特别权限,才能保证两边的数据不被发现矛盾——一想到有人会在他的孩子一般的他的系统上动刀修改,他就烦躁得不行。
川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早晨心情非常好,接着出去了一趟,然后就黑了一天的脸……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变幻莫测。
直到下班神乐都没有能得出结论。回到家的时候Ryu没有和平常一样在画画,而是坐在布团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粉红色的禸粽靠着墙发呆,只露出脑袋,上面还撘着一条毛巾。神乐扔过去一小包东西,他也就瞥了一眼,没有接住拆开的意思。
神乐叹了口气,把脸上的口罩扯下来:“超市里最便宜的感冒药、餐巾纸和最便宜的T恤。穿T恤睡觉。少拿感冒病毒污染我家,我随时赶你出去。”
Ryu很疲倦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神乐看到Ryu的样子,突然自己也觉得疲倦。这一天磨下来,加上订房数据不对的事情,早上的期待雀跃早已荡然无存。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外派来做一份没有太大挑战的工作,不想却发现了这样的事情,也完全无暇顾及自己来到能登半岛的真正目的,父亲的事情还一点线索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在Ryu的布团上坐了下来,双手十指交叉握着,手肘架在膝盖上,往后仰头靠住墙,闭上了眼睛。
Ryu突然开了口,声音极其嘶哑:“工作有麻烦?”
神乐想想,不确定能不能跟他说。“你在和仓屋具体做什么的?”
Ryu虚弱地笑笑,看看画架,哑着嗓子说:“保安。”
神乐心里有千万句槽想吐,还是忍住了。这个人在撒谎的时候从来不介意让对方知道在撒谎,火车跑得一泻千里。一开始说自己住在子虚乌有的618就是这样,现在说自己是保安也是这样。有托人买个菜动辄出手几万元、成天躲起来画油画的保安吗?!他想Ryu应该是性情古怪不愿谈及身份的艺术创作者,于是他改口说:“也没什么,就是系统数据遇上点问题。”
Ryu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是不愿意把手从粽子里拿出来,只用力吸了吸鼻子:“账目对不上?”
神乐愣了一下,没有接茬,只是把眼镜摘下来用口袋里折好的眼镜布擦擦镜片。
Ryu看着他擦眼镜:“雪月花的营业额少了。”
神乐警惕起来,手僵了一下,继续边擦边问:“你是谁?”
Ryu还是忍不住从被子里抽出手臂,用袖子豪迈的擦擦鼻子:“保安啊。”
神乐把嘴边的“保安会知道营业额多了少了?”生生咽下去。
这间屋子神乐是主人,但神乐很清晰地感觉到Ryu却有着微妙的掌控。他比神乐先到达,有办法进人这间房子,然后不锁门,淡定地等神乐来,处变不惊地对他撒谎。他似乎从来不觉得神乐会去要求重新安排宿舍、赶他出去或者把这件事情跟任何人说——不知处于什么样的考量,Ryu一开始就确凿地相信神乐会接纳他同住。这份确凿让神乐感到不安,自己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蒙在了鼓里,不敢贸贸然地做出行动。
若不是神乐确信两人当真不认识,他简直要觉得Ryu握有自己什么重要的把柄一般。而他自从突然换了房间以及第一天上班之前遇见专务以来,一直觉得来到能登之后发生的一些不自然的事情和Ryu不无关系——或者说,Ryu握有解释的钥匙。在这个意义上,神乐的确不希望Ryu离开。
Ryu也一直闭门不出,只是慢慢地画画。第一天见到Ryu的时候,对方打招呼说:“哟,王牌君。”Ryu既然知道神乐的身份,无疑也会知道神乐只会在这里住上一个夏天。他显然对这个夏天有着神乐不知道的计划,以至于足不出户、没有任何信息来源,就连周末神乐也没见到他与任何人联络过,他都也丝毫不显得焦虑。感觉他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神乐遇到今天这样的事情,困扰着但是并不知道可以与谁合作,想要知道真相却也无处下手。倒不是非要找谁一吐为快;十多年来神乐已经习惯于遇到问题靠自己的逻辑找答案,他并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但在这件事情上,逻辑推理的必要条件还没备齐。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甚至得谨慎措辞,确保Ryu会在必要的时候作为工具为自己派上用场。
他这样想着,倒是理清了思路:想要知道真相。弄明白真相之后怎么做,就到时候再考虑。
于是神乐戴上眼镜,直接切人主题:“那这位保安桑,你能拿到财务部的完整报表吗?还有上个季度的客房服务安排。”
Ryu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看他,点点头,过了一会又眯起眼睛说:“我可以带你去拿。”他嘶哑的声音让这句话突然带上了挑衅的意味,仿佛在质问神乐是否敢与他同行。
神乐见心中的猜想验证了几分,又问:“你这保安还真没把我当外人看。”
Ryu又把脑袋转回去,继续盯着画架:“起码你帮我买颜料,这一点上你不是敌人是伙伴。”
神乐挑起眉毛:“那你是敌人还是伙伴。”
Ryu回过头来直视着他笑了:“今天是平日,夜里我们去泡泡温泉怎么样。”
TBC
38 泡椒凤爪2013/9/19 2:16:00
Ep 05
Ryu找出一个深灰色的茶碗倒点热水吃了药,很快换了衣服重新睡下。说是休息休息等到夜里人少的时候再去取资料。
天还没黑尽,神乐回到卧室关上门不开灯,重重地躺在布团上。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能够听见客厅里Ryu时不时吸一下鼻子的湿漉漉的呼吸声。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Ryu的存在——往常Ryu都比他睡得更早,总是很安静。他想起以前深夜里,醉酒回家的父亲睡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他会醒来,然后这样听着父亲浓重的呼吸声再次人睡。
他又回想起刚才Ryu提议说去泡温泉,说的时候直视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笑开来。Ryu的头发很长时间没有打理,有些蓬松;感冒的缘故黑眼圈很深,下巴因为没剃干净的胡茬隐约有些微青,嘴唇也略显干燥。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原本憔悴神情却一下子亮了起来,眼睛仿佛可以望到瞳孔另一端一样湿凉透澈,不带任何怯意地抬起头直视着人,却也丝毫没有任何尖锐的情绪。
看着Ryu这样目光流转地笑,可以毫不费力地想象出他少年时代甚至孩提时代的松软面容,想到窗外日光直身寸着旧木地板、画布上明亮的柠檬黄、充满颜料味道的温暖屋子,也可以轻易地觉得可以对他、对生活充满理所当然的信赖。
Ryu这样笑的时候,神乐总是没有办法像平时一样说出反驳的话。初次见面自我介绍的时候如此,笑着说洗浴缸没有消毒剂的时候如此,……说你反正要去买毛巾的时候也是如此。
神乐翻过身去,把脸埋进厚厚的被子里。门外的呼吸声越发清晰起来。神乐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热热的气息喷进被面又扑到自己脸上,他觉得很烫。
神乐睁开眼睛,坐立难安,觉得没有办法这样待下去,需要去外面透一口气。他重新穿上外套走出卧室,把地上的茶碗拾起来洗了,又轻轻地带上了身后的门下了楼。
他漫无目的地在石子路上走着,手放在口袋里。这座城镇真的太小,来到这里不到一个月,偶尔出来买个菜便已然熟悉得不行。天已经黑了,也没什么路灯,但是顺着潮湿的海风还是能清晰地辨明方向。许多海产店已经打烊了,但他仍旧能够轻松地回想起来它们的店名和老板的样貌,空气里也仍旧有咸咸的味道。他有点饿了,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到了主街尽头的超市门口。下午下班的时候刚来给Ryu买过感冒药,想着要不买点吃的也好,又突然记起自己匆匆出门没有带钱。
神乐的手在口袋里动动还是没有拿出来,转身折回去往回走,险些撞到身后的人。
“哟,下午才见到你,怎么又来啦。”回过神来,是隔壁轮岛烧陶器店的店主天野。他正把陶器店的卷门拉下来,看样子是准备打烊了。
“不好意思,”神乐道歉,“来买点吃的。”
“还没吃晚饭嘛?那正好,我刚跟老婆孩子打过招呼,想出去喝一杯,一起来一起来!”天野把卷门锁好,朝神乐亮亮钥匙。
神乐想起自己忘在家里的钱包。“改天吧,今天就——”
“什么啊,就喝一杯,一杯!”天野情绪高涨地一把拽过神乐,拉着他进了不远处的一家酒肆。
“神乐君年轻有为啊……看起来娃娃脸,其实是什么工程的王牌嘛……”天野喝得满面红光,拍着神乐的肩膀大笑,“你小子长得又一表人才……绝对很有人缘的吧哈哈哈哈——”
神乐笑笑不说话,小小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天野桑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女儿天天提啊,说什么……啊,东京要来一个新干部年轻有为……过几天……又说什么神乐桑又帅啊……又温柔啊,我这个当爸的……当爸的……听着都酸溜溜的。她要是知道我在跟你喝、酒肯定气我不带她来……”天野摇头晃脑地说。
神乐略微放心了一点:“原来天野桑的女儿也在和仓屋工作。说不定我认识她呢。”
“我家女儿跟你说过话,说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好,留衣这孩子本来就嘴笨……不过内心是个好孩子!留衣的源、源氏名叫什么来着……啊好像是和美还是和子——”
神乐吃了一惊:“没想到和子桑是令媛啊,我们是有过一面之缘。和子——留衣桑工作很勤快负责,人也落落大方。”
“那当然,我天野家的姑娘……落、落落大方的!你要表考虑一下留衣啊,年轻人!我跟你讲,那个,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能登山水干净,姑娘也都长得干干净净的!我老、老婆就是本地人——”
“天野桑不是本地人?”
“我是轮岛出身的——我家店的轮岛烧是祖传的正宗啊!看得出门道的行家都知道我店、店里那些个看着灰灰黑黑不起眼的,其实都是好东西……雪月花好几处饰着我家的作品,你知道么?”天野说到这个似乎清醒了些,“先代社长的眼睛很尖,我都有点舍不得卖的,愣是给买了去。这家少爷也是一样眼尖,软磨硬泡摸走了我好几个土茶碗,每次来买画具都要坑我一点——”
神乐想起自己刚才洗的茶碗,还有那管柠檬黄。他迅速接话:“我来能登,还没见过这位。”
“说起来,的确是有……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啊。”天野想想,“上次你来买颜料,我还以为是他让你来买的呢。这镇上画画的人不多,除了几个老头子,就是Ryu少爷了——”
神乐突然很快地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心里很多齿轮在飞速地嵌合。虽然一开始就没相信保安这个说法,知道Ryu跟和仓屋可能有些关系,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是那个公司资料里完全回避不提的少爷。这么一来,知道账务问题也许并不奇怪——可是他为什么要住进自己的员工宿舍,还闭门不出?又为什么要帮自己找验证系统的资料?
他对今晚的计划感觉愈发地复杂起来。
“可惜你待不久,不然还能一起去写生。说真的,考虑一下我家姑娘,能登——”天野不紧不慢地继续喝着,
“这位Ryu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给天野满上一杯,单刀直人的问。
“和仓屋的那个,千登势桑啊,说过Ryu少爷小时候成天在店里帮忙打下手……学这个学那个……连在厨房都做过两年学徒。”天野喝了酒,迅速忘记了之前的话题,“不过这些,我也是听说的……我就因为这几年他来找我买画材茶碗才跟他聊几句。有时候他心情好,会,那个……留下来跟我一起用转轮,做做小茶碗。他手很巧……不过感觉他对和仓屋完全没兴趣,估计不管家里的事情吧……所以你才没见过他——这么说来,你们俩年纪应该差不多——”
“老头子,你要喝到几点啊!?”一个大嗓门突然在身后响起,天野和神乐都吓了一跳。天野夫人看见神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神乐点点头打招呼,她又扭头继续对天野吼道:“你不是说喝一杯就回来给留可修她房间里那个灯嘛!刚才留衣出去找你很久没回来,我就说肯定又躲在这里喝酒了——”
“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了。”神乐迅速起身,想要付账又想起自己没带钱,僵在空中。
“这顿算我的,改天再喝!再喝!”天野桑朝他挥挥手。天野夫人也对他笑笑说:“不好意思,肯定又是他硬拉你来的吧?他这人老这样……”
神乐看看表,已经快11点了,也就不再寒暄,道谢之后快步回家。
到家的时候开了门,看见Ryu正坐在布团上穿鞋。神乐伸手敲了敲门示意,然后手放进口袋站在一边等他。
“你要再不回来,我就以为坏人偷听了我们的计划然后把你抓走了。”Ryu没有抬头,继续专心系鞋带。
“这话说得够唐突的。”神乐在心里吐槽,要抓也是抓少爷你吧,抓我一个外人有什么用。
“借我一个口罩。”Ryu起身,看着神乐,又吸了吸鼻子。
神乐仰起下巴示意Ryu的布团边地上,有他傍晚摘下来放在一边的口罩。反正真正目的只是挡着脸表让和仓屋的人看见Ryu而已吧。况且感冒的又不是自己。
“诶,用过的——真不讲卫生。”Ryu说着,还是弯腰捡起了口罩。
“用袖子擦鼻涕的人没资格说我。”神乐说着,转身出门,Ryu在身后又吸了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关上门,用几不可闻的脚步跟了上来。
TBC
43 泡椒凤爪2013/9/20 13:33:00
Ep 06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办公楼人口,神乐踩上台阶准备刷工作证进门,回头看了一眼Ryu。他背着手猫着背慢慢地跟在神乐身后,依旧是一件素色的羊毛衫和发白的牛仔库,还有发黄的白色帆布鞋。略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再加上口罩,完全看不清表情。粗略的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感冒了的高中生。Ryu见神乐停下来不走,抬起头来看看,不着急也不说话,等神乐开门。
橙黄的路灯给Ryu打上了暖和的色彩,碎而蓬松的头发和低眉顺眼的神情都让他显得温顺柔软。他仍旧时不时吸着鼻子,口罩一皱一皱的,抖去了任何可能的攻击性。
然而也许是因为刚刚明白了他的身份,神乐仍旧觉得Ryu身上因为这毫不慌乱的隐藏而显得遥远清冷。他这样素净地站在暗沉沉的夜色里,散发出通透的气息,仿佛马上会融在清风里、不真正存在一样,让人无法靠近。
神乐回过身去刷卡,开门之后却迎面见到了和子。
“神乐桑?……”和子显然非常吃惊,她小声叫到,随后抬手捂住了嘴巴。神乐觉得她往神乐身后看了一眼,也跟着回头——可是Ryu已经并不在那里了。“神乐桑怎么这个时间……?”
“我把东西落在了办公室,”神乐回过头来看着和子,“来拿了就回去。”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呢?不是出门找你爸爸来着?”
和子脸一下子红了:“神乐桑怎么知道……?”
“我刚才路过你家店里,跟你爸爸喝酒来着。老人家说话挺有意思的。”
和子跟着一起走:“让神乐桑见笑了,他一直这样。我本来是出来找他的,后来接到千登势桑的电话说1216那家住客的孩子发烧了,就赶过来了。”
“千登势桑也在啊。”
“今晚滨离宫有客人,她在值班。”
“真是辛苦你们了。”
“没有没有,应该的。”他们走到了神乐的办公室门口,“啊、我刚才是要绕去前面看看前台有没有儿童感冒药来着……那我先告辞了。”
“嗯,”神乐转身面对她,又想起晚上喝酒的时候天野说的话,嘴角上扬笑了笑,眯着眼睛说:“夜深了,早点回去,路上小心。”看见和子怔住不知道如何回应,又抿嘴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开门开灯进人了办公室。
刚才在走廊里路过专务的办公室,门缝里泄出了白炽灯的光线。今晚的行动最好还是表被专务知道,不然会没有办法解释,所以他听和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又把灯关上了。
Ryu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办法联络的情况下,在自己的办公室等待大概是最好的选择。神乐把电脑打开,然后在转椅上坐下。除了电脑主机运行杂音之外寂静无声,他的神经绷起来听着房间外面有没有传来说话声或者脚步声。一会儿之后又作罢——只要不是专务或者川畑,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心虚。他把西服外套月兑掉放在一边,往后靠倒在转椅靠背上。已经过了凌晨,加上喝了一点酒,他感到疲倦,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镜也懒得摘下,椅子非常缓慢地打着转。
神乐醒来的时候闻到的是家里沐浴露的味道,他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Ryu站在他身侧,越过他的转椅,正在查看电脑屏幕上的系统数据。神乐眨眨眼睛,没戴眼镜只能看到羊毛衫是一团朦胧的灰白,后脑勺是一团圆圆的黑色。他突发奇想地觉得,两人身材年龄都相仿,如果自己也穿上牛仔库和素色羊毛衫,兴许会是差不多的背影。
神乐伸手摸索自己的眼镜。Ryu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桌上的眼镜递给他,继续一边看数据一边用气声说:“你仰着头睡,眼镜松松地怕要掉下来。”
神乐接过眼镜戴上:“大可放心。这是树脂眼镜,别说掉到地上了,就算你不小心踩上个两脚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他往前拉拉椅子,好看清屏幕:“不过你最好别踩,你的画可还在我家里。”
Ryu对神乐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面伸手把一沓报表交给神乐,低声说,“你要的东西。”
神乐挑挑眉毛,压低音量说:“不是说一起去拿?”
Ryu耸耸肩:“一个人去比较方便,你太招摇。再说你不是忙着跟美女夜谈嘛。”他说着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上下一抖一抖的。
神乐没有反驳,也开始对比报表。如果以客房人手安排为准的话,过去的一个季度财务报表上的客房预定信息少报的远远不止和子负责的1215、1216这两间。按照雪月花的平均价格来算,仅仅这一个季度差额就有上亿。刨去少报的成本,也是大几千万的收人。
他有些咋舌,抬头望望姿势一直没有变过的Ryu。Ryu已经把口罩摘下来了,漆黑的办公室里,显示屏亮眼的冷色光线映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轮廓刻得很锋利,和刚才夜色里的高中生又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他盯着屏幕,嘴唇偶尔动动,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握在鼠标上的手和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一直绷得紧紧的,毫不动弹。
这倒是一个公司继承人查看自家账目问题时候的正常表现。神乐在蓝莹莹的光线下仔细端详着Ryu的神情,试图把这个面容严峻的年轻男子和这段时间在客厅里笑得一地日光的人对上号——
门外突然响起了远处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渐渐朝这边走过来。
Ryu手一哆嗦,鼠标滑了一下。他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神乐,紧紧抿着的嘴唇有些干燥的白边,眼睛和往常一样湿润,只是睁得更大。蓝色的光线映在脸上,脸色显得有些灰白,看起来像是狩猎当中受惊警惕的动物。Ryu迅速地伸手关掉显示屏的电源,抱起桌上那沓文件。
神乐也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拽过Ryu,躲进了办公桌下。Ryu的额头撞到了桌缘,砰的一声响,他捂着脑门不敢发出声音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神乐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又停下。神乐和Ryu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神乐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关掉主机,因为能够听见机箱的运行声,但是现在又不敢有什么伸手出去的大动作,只能暗自希望表因此被发现。脚步声停顿了一下之后又往来的方向消失了,这次离去的脚步非常快。
“怕是要叫人来,我们得走,”Ryu听那人离开,很快地说。
神乐点点头,又想起黑暗中看不见,就轻声嗯了一下。“把资料放回去,然后就回去吧。”
他听见Ryu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秒,然后伸手关掉主机:“现在回去会在后门撞个正着,我还有点别的数字想要核实,你跟我来。”他说的语气很轻快,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命令,但又让人无法拒绝。
神乐也并不希望一个人回去,他总觉得刚才那个站在门口的是三井专务。他回想起刚才猎豹一样警惕的Ryu。
那睁得很大的眼睛里透出的,神乐相信是看着伙伴而不是敌人的神情。
神乐又嗯了一声,跟在Ryu后面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办公室。
TBC
48 泡椒凤爪2013/9/22 17:50:00
LS正解
--------------------------
Ep 07
和子给1216房的孩子送完退烧药之后,又去厨房要了一些姜茶,和体温计以及一床厚毯子一起送了去。忙完这些之后已经一点多,又想到早上七点不到又要来检查客房早饭的准备情况。夜里如果还有什么突发情况,前台总有人值班,但和子仍旧不放心。这家人是她昨天下午接下车的,她就应该一直负责到对方平安离开为止。于是决定干脆晚上就在12楼的茶水间趴一趴。
她给家里打了电话,又打算上楼跟千登势桑报告一下。这个时候她想起来刚才在后门遇见的神乐。几近凌晨的时候回办公室取东西,这个理由怎么想都有些牵强。而且和子无法不去在意,她隐约在神乐身后看见了一个戴着口罩的身影,虽然只看了一眼然后再回身就不见了,而且头发挡着眉眼也看不清晰,但是从气质打扮来看,她觉得那个人很像是Ryu少爷。这么一想,神乐桑来的那天早上千登势阿姨来问过她有没有见到Ryu少爷,她如实回答没有,被叮嘱表说自己被询问过,就没有任何下文了。
那个时候大家在找的Ryu少爷,之后一直也都没有出现,竟然是跟神乐桑在一起吗?在这个钟点来和仓屋会是做什么呢?
和子心里涌出名为好奇的冲动,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定了定神,然后起身下楼,打算先去神乐的办公室附近看看。工作人员一般只允许乘搭货梯,不过现在是凌晨,没有客人会用客梯,她也就偷了懒去坐客梯。在等一台电梯从一楼上来的时候,和子看见另一台上了16楼停下。等她的电梯来到12楼开门,她凭着直觉,鬼使神差地按下了16的按钮。
16楼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和子有点觉得脊背发凉,但是马上定定神说不能自己吓自己。她沿着走廊检查了两遍,完全没有人影。她终于相信自己是想太多,刚才只是有什么事情去前台的客人回客房而已的时候,却听见走廊尽头的茶水间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和子把脚下的木屐小心地月兑下拿在手上,踮着脚尖穿着袜子踩在走廊的地毯上,正好可以透过茶水间门帘的缝隙看见里面。她对自己的机敏有点淡淡的骄傲。
“你不饿么?我没吃晚饭。”说话的人是Ryu少爷一定没错。他没有像刚才那样带着口罩,也毫无顾忌地站在灯光下,一边拉开储物柜翻出一盒客人吃的和果子一边笑着问道。
和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在和仓屋工作了两年,虽然这几个星期没怎么见到Ryu,但是在此之前几乎是每周都能见到两三次。偶尔是在厨房开个小灶给自己做吃的,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在后门附近写生。有时候忙完一天晚上下班,却发现他好像完全没有过任何动作一样仍旧以早上的姿势站在画架前。和子从来没留意过他画的是什么,在成型上色之前画布似乎就会被他撤下来换上新的,总是不鲜明。
他从来不会因为来来往往的员工有任何反应;准确的说因为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所以大概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走过,更不用说与人交谈。和仓屋的上上下下似乎都对这个醉心油画的少爷见怪不怪不置可否。来往的行人并不会驻足围观,也不会停下来跟他打招呼。
偶尔有新来的客房担当的年轻姑娘,总免不了做一点嫁给少东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听说后门画画的是社长的儿子,会去静静地站着看一会儿,或是构思出一个什么搭讪的契机。Ryu就穿着旧得发白的水洗牛仔库,上衣应季节而变,不是普通T恤就是更普通的纯色羊毛衫,总是一双帆布鞋,就像邻家的大学生一样简单清爽。没有普通大公司公子的名牌装束、司机管家或是豪车接送,他总是给人很容易接近很亲切的印象。然而,Ryu从未给出过任何得知对方存在的反应。
后来和仓屋决定招股上市,和子听千登势和几个在这里工作几十年的阿姨们八卦,觉得大概和仓屋不会继续家族企业路线,Ryu少爷以后也不会继承和仓屋,这些美梦破碎的姑娘们也就很快消停了下来。
和子因为家里的缘故,偶尔也会在上班时间之外见到Ryu。有一次上午下班回家看到他跟父亲一起转转轮做陶器造型。Ryu的右手仔细地扶着转轮,左手非常稳,擦出的纹路也很平实。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结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眼睛一下不眨地盯着陶胚,仿佛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物了。偶尔一丝泥渣飞溅到他的羊毛衫上,他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和子的父亲在一边抽着烟看。作坊内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交谈,只有脚踏转轮的吱呀声。
那天中午的时候,母亲让和子去叫他们吃午饭,和子看作坊没人,去店面找的时候看见Ryu趴在柜台上,一脸认真地盯着架子上的一个灰色土茶碗。和子父亲说了好几遍这是自己做着玩的不值钱,后来又改口说是宝贝舍不得卖。Ryu一直不说话,趴在柜台上手撑着脸颊人神地看。和子父亲有些难以置信,将它从架子上拿下来递给Ryu说:“你喜欢它哪里?”
Ryu接过来,把整个手掌贴上去,闭上眼睛细细摩挲:“这陶摸起来,感觉水放进去会变暖。”
那是和子第一次听见Ryu说话的声音,低低的,但是比外表要年轻的声音,很平稳地说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父亲却似乎很受用,大笑,然后说:“少爷,算你有眼光,下次我找到好的黑土做陶,叫上你。”说着拿出垫纸把茶碗包起来,“不过你这是夺人心头爱,我可要好好敲诈大少爷一番。”
Ryu并没有接过玩笑,只是把库子口袋里折着的钱拿出来,口袋整个都掏空了,又找找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些零钱,然后全部堆到柜台上,脸上的神情简直像是捧着存满硬币的小猪存钱罐来买觊觎已久的变形金刚的小学生一样对价格毫无概念,让人觉得心生怜爱;然而与此同时,他却又散发出着不交谈、不讨论、不商量的明确隔阂,让人无法接近。
和子父亲也没有点钱,只是接过了整钞然后朝他点了点头,Ryu就收好零钱离开了。
这两年这么多次见到Ryu的机会里,包括买到想要的土茶碗这一次在内,和子都从未见到Ryu露出笑容。她一直以为这是一个自从先代社长去世之后,就一直徒有亲切邻家的外表,不食人间烟火、高高在上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清冷艺术人士,却没想到看到他这样轻松笑着拆开和果子的包装纸,递给神乐一份。
靠在茶水间料理台上的神乐接过,却没有直接吃:“我晚上吃了一点。”他仔细端详着圆圆的和果子,用手轻轻擦过表面上薄薄的白色粉末,闻了闻。
Ryu把和果子整个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还喝了一点。”然后着手拆开下一个,包装纸爆开差点掉到地上,他用手肘夹住然后低头咬进嘴里,长长的头发都垂下来。他自顾自地解释,“刚才躲在桌子下面,闻见的。”
神乐动动嘴唇小声说:“你不是感冒么,鼻子这么好。”他的耳朵变得很红,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和果子。因为粉末的缘故干燥不粘手,软软的手感应该很舒服。过了一会儿还是低声说:“我又没醉。”接着马上问,“你来这里就为了吃东西?”
和子感到愈发的好奇,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许多她想要知道的秘密。
自从她从免费大巴上把神乐接下来,就一直暗暗地留意着他。神乐和之前姑娘们八卦预想的一样年轻有为处变不惊,也有着因为是他所以并不让人感到厌恶的理所当然的傲气和独立。就和子接触下来,无论是第二天早上准确地叫出了和子的名字也好,事后偶遇的时候礼貌的寒暄和准确的关心也好,去陪和子父亲喝酒也好,都让人觉得他和Ryu给人的印象正好相反;表面上高岭之花一般目中无人只是要面子,其实非常成熟周全,细心体贴,而且不大会拒绝人。
正因为这样,和子每每见到神乐才会笨拙地说不出很多话,想到他的时候才会脸红红的低下头。然而眼前的有些孩子气的神乐好像新大陆一样让和子不可思议。她愈发的紧张,生怕自己有什么动作会被茶水间内的两位男子发现,又愈发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联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Ryu又吃了两个,然后皱了皱眉头:“好甜,这东西还是不能单独吃。”他把手上的粉末随意地抹在牛仔库上,然后环顾四周,然后塞了满嘴和果子含糊地对神乐说:“热水壶。”
正在按摩太阳_Xue的神乐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灶台上的保温热水壶,拿起来递给Ryu。对方接过,很有兴致地说:“和果子还是得跟抹茶一起吃。你来一杯?醒酒的。”
神乐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一样问:“你会打抹茶?”
Ryu简短地回答:“小时候学过。”然后在料理台上找出两个茶碗和一个抹茶刷,又从柜子里翻出抹茶粉。他用抹茶粉罐子里的小勺子舀茶粉,又异常熟练地用手抹平勺子量好分量,加人热水开始打茶。刷子发出均衡的声音,最后收尾的那一提也毫不拖泥带水,泡沫很细致匀称。和子暗自赞叹。她自己每天也会给客房打抹茶,但是运气很好的时候才能打出这么细的蕾丝一样的泡沫。
Ryu把茶碗递给神乐,见神乐有些迟疑,又说:“这里抹茶打得比我好的只有千登势阿姨,你放心喝。”
和子听到千登势的名字吓了一跳,想起来自己今晚还没有去和千登势报备,就顾着在这里看这两个人说话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踮着脚尖轻轻离开茶水间,绕回客梯,离开了16楼。
神乐接过Ryu递过来的抹茶,抿了一口。他不是很熟悉抹茶鉴赏,但是的确平滑顺口,浓度也适宜,略有一些涩味让他很想吃掉手里的和果子。他嚼完和果子,很快又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Ryu同样轻巧地打好他自己那一碗。Ryu喝着热茶,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仿佛确认了什么之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沓清单慢慢翻看着,终于回答了神乐的问题:“一间客房,无论是四个住客还是两个住客,负责的客房人员都只有一个人。然而12层以上的雪月花,是按照人数而不是房间收费的。”
神乐马上反应过来:“你觉得人数也需要核查一下?”
Ryu把抹茶喝完了,咂咂嘴说:“厨房的白板每天擦,那个纸张记录其实也不会保存很久的。进货部门不会注明哪个价位的房间分了多少,所以来找这个的消费记录最方便。”
神乐点点头:“因为客人来住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他们一人一份和果子和抹茶吧。不过有时候遇到小孩子会多给的不是么?还有你这样半夜摸进来偷吃的。”
Ryu用袖子抹抹嘴说:“那种如果不是客人主动要,会给的也不多,概率这么低,你们统计学上这算是允许范围内的误差吧?”又嘿嘿地笑开了,“偷吃的估计就只有我了。”
神乐看着Ryu对他笑,对自己因此产生的莫名的情绪感到难受,低头去看翻出来的报表。Ryu由神乐去算具体数据,自己又倒了碗热水漱漱口。他看看表估计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坐客梯应该安全了,于是对神乐说:“接下来去滨离宫吧。二楼的大浴场半个小时内会开始清扫,来不及。”
神乐有些惊讶:“我听说今晚滨离宫有住客。”
Ryu把茶碗洗好:“嗯,我去拿人事安排的时候看到千登势阿姨了。另一间房间应该是空的,水压系统是以层为单位,另一间的露天池也能用。”
神乐没有理由继续推月兑,只好皱了皱眉头扯开话题:“这种浪费水电的事情,我要记得写进系统里。”
Ryu收拾好剩下的东西,右手撩开茶水间的门帘,左手举起什么朝神乐晃了晃:“还要记得写上,滨离宫的钥匙表放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TBC
55 泡椒凤爪2013/9/25 15:49:00
Ep 08
和子离开16楼,坐电梯到顶楼去滨离宫的茶水间找千登势。打过招呼想汇报12楼发烧的孩子的事情,却被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现在才来?客人又有什么情况么?”
和子被问愣了,却不是很想说出见到神乐的事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不确定该不该报告的话就先说了。”千登势见和子面色迟疑,起身整理茶水间,擦擦料理台,头也不回地问。
“刚才……好像看见Ryu少爷了。”和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出看见神乐和Ryu在一起这件事。
千登势拉开冰箱门,整理了一下冰格,“什么时候?在哪里?”
“12点左右的时候,您在12楼,让我从后门绕去前台拿感冒药,我在后门那里看到的。不过一回头又不见了——”
“你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吗?”千登势又擦擦冰箱顶上的灰,洗了抹布,回头问。
“诶?没、没有——”
“我们现在去后门,你详细说说在哪里,怎么回事。”又顿了顿,“你现在先下楼,我马上就来。”
和子有些不明白千登势的雷厉风行,但也只好从靠近后门的货梯下楼去了。
站在滨离宫不常用的那间套房的门口,神乐感到非常的不自然:这天晚上,之前在办公室也好,在茶水间也罢,虽然算不上是光明正大,但好歹都是在正正经经核查公司财务状况,也算是他制作系统的必要步骤。而现在站在滨离宫门前,他却并不确定来到这里的目的。
神乐向来是对得起自己王牌头衔的。在东京的工作,从事前准备、实际设计到最后完工成品,都让人挑不出毛病。他对自己缜密的头脑和仔细完美的工作原则向来很骄傲,除了自己团队内的工作人员,对待其他人不爱多说,只拿成果说话。这次给加贺屋做内务系统,对于他来说是完全轻松胜任的。他因为私人原因接下这个工作,来前也做了充分详尽的调查准备,本来也不打算揷手和仓屋要招股上市的事情,做完自己该做的,了解一些自己想要了解的关于父亲的事情,然后等夏天结束了毫无瓜葛地回到东京。然而这一切都在今天被打破。
有问题的账目算起来可能好几千万甚至过亿,但他这段时间倾注全部精力、像孩子一样慎重对待的系统,只要输人的数据被动过手脚便完全无法有任何作为;而他自己又完全不能解释围绕在Ryu身上的任何谜团:他是为什么要来接近自己,为什么关在屋里只画画,为什么坚持自称保安,其实对公司的账务了如指掌,连滨离宫的钥匙都可以轻松人手?以及,深夜三点的现在,他们又为什么站在滨离宫的门口,打算进去泡露天温泉——
当他连自己亲手设计的系统和引以为傲的逻辑都无法倚靠的时候,他还能倚靠什么呢?
当他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旧识是不法行为的最大嫌疑人即将被揭发的时候,他还能信任谁呢?
神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往后慢慢仰了仰头。他想起十年前的许多个同样不眠的凌晨,世界同样只剩下自己。——然后马上提醒自己打住。也许今晚不该喝酒的。
神乐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低声开口:“我们俩今天都不适宜泡温泉。我喝过酒,你感冒。”
Ryu掏出钥匙开门:“那就你来醒酒,我来治感冒。”然后他朝神乐笑了一下,推开推拉门兀自走了进去。
神乐只好跟进去,却完全惊讶了。
虽然并没有进人过滨离宫,但是神乐自己准备的资料也好川畑给的资料也好,都对滨离宫进行了图文并茂的介绍。因为时常会有外国贵宾来,滨离宫采用的是和雪月花不同的洋式套房设计,资料图片里的滨离宫里有真皮沙发,软软的席梦思,埃及丝绒布艺,几何线条茶几,也有大电视和红酒柜。在招股相关的资产报表里,列了很多饰在滨离宫里价格不菲的瓷器、铜镜、名画、精细花草和小型雕塑。
可是这些神乐都没有看到。他在客厅看到的是简单朴素的和室,素绿的榻榻米,墙上挂着字画,字画正下方的地上放着一个深黑色的土陶碗,墙角有一套茶具。他愣在门口,看着Ryu推开另一扇拉门,露出里面的卧房。
说是卧房,却并没有看见床,只有高高低低十几个画架,错落地放满了整个屋子。地上铺满了报纸,角落里露出和客厅一样的素绿榻榻米,报纸上散落着画笔、颜料和颜料刀,墙上钉着一些不知是否完成的画作。墙角也有一套茶具,还有一只小盆栽。如果这里不是一夜天价的和仓屋滨离宫,他简直要以为是哪个大学的油画教室。
Ryu弯下腰拾起一些画笔和颜料,又走过来从神乐手中拿去文件袋,将画笔和颜料放了进去。
神乐看着他做这些:“相当高层的画室啊。”
站在客厅中央的Ryu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看侧边的另一道门。神乐也发现了,侧面传来热气。
“还是被发现了嘛。”Ryu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语气竟有些高兴。他走到神乐身后,锁好套房的大门又折回:“资料放下吧,安全的。”见神乐仍旧不太放心,又解释说:“千登势阿姨会确保没有别人来。温泉池虽然是露天的,但是另一套房的露天池在这一层的最远处另一个朝向,所以也不会有人听到。”
“她知道我们——你要来?”神乐放下文件袋,朝传来热气的方向望了望。
“就算不知道,和子桑这会儿应该也告诉她了。”Ryu简单的回答,然后并不在意神乐的疑问,径自推开了浴室的门,边走进去边伸手从后领扯起自己的针织衫月兑了下来,回头说:“动作快点的话,正好能看见日出。”
和子好容易跟千登势解释完,往后门外一看已经快天亮了,便告辞回到12楼的茶水间。千登势在走廊里路过三井专务的房间的时候看见里面亮着灯,敲了敲门,和子离开的时候看见她笑喑喑地走了进去。和子在按电梯的时候稍有犹豫,然后还是摇摇头,想那两人应该早就离开16楼了。她揣着心里的无数谜团,慢慢地细细想着,就那样沉沉睡着。
神乐在和露天温泉池隔了一道玻璃门的淋浴处坐下。旁边的Ryu已经满头泡沫,他还是觉得不大适应。
上一次和别人一起洗澡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以前,和父亲一起。父亲的眼病开始影响日常生活之后,浴室里有水雾的话会很难睁开眼睛,所以只要神乐还没睡,就会叫上他一起洗澡。父子俩都寡言,父亲尤其如此,所以大多时候,只是神乐默默地给父亲搓背,父亲紧紧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后来回想起来,神乐有太多次曾经懊悔过那段时间没有好好多和父亲沟通。那个时候神乐忙于准备大学人学考试,每天心无旁骛;父亲从来就忙碌,从小对神乐的日常起居就不大照顾,所以多年来一直只能说是相安无事,神乐也一直自觉独立,语不投机也就不去强求。
父亲性格偏执而骄傲,总不服输,无比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一点上神乐也如出一辙。然而父亲却比神乐更为感性纤细;若非如此,也无法在工作上取得那样的成就。他在北纽约学习的是艺术品管理,工作的基本是鉴赏甄别和保存管理,在业界以眼光毒辣著称。他在纽约开办了自己的企业,而和与自己的同级的日本姑娘结婚不到两年,对方却难产去世。他带着刚出世不久的神乐只身从北纽约回到东京,从零开始了在国内的事业。后来留给神乐的那笔钱,很大一部分是他事先变卖了多年来的收藏换成的现金;那笔钱刨去烧毁房子理赔的赔偿,剩下的虽不算多,但也还能支撑神乐平安度过高中最后一年和大学时代,其眼光可见一斑。
神乐又想起父亲以前醉酒回家之后总会重复:“我这世人见过最美的艺术品,没有保存好,没了就没了……”他说起难产死亡的神乐母亲的时候,那样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神乐,脸上空洞得仿佛就要马上被戳出无数个窟窿来一样,让人看着觉得害怕,又觉得要立刻流出泪来。偶尔他会想起什么一样突然望向另一边,眼睛流光溢彩地湿润起来,露出非常缓慢而柔和的笑容:“……最美的艺术品。”
然而这样的笑容,在父亲患上严重眼疾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他大多把自己掩藏在墨镜下,其他时候则都紧闭着眼睛。
渐渐失去视力的父亲慢慢无法工作,偶尔瀑躁偶尔痛哭,更多的时候还是长久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在安排好神乐的生活费用之后选择烧光一切离开世界。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最后一个晚上,他和平时一样让神乐进来一起洗澡给他搓背,却竟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神乐记得那天洗澡洗了非常久。也是在凌晨,父亲也是搓出一头泡沫,背对着神乐慢慢地说话,也是这样雾气腾腾——
——“我知道你想学计算机……可是数字化的东西,再如何精确,永远做不出人手的灵性。”
——“念想必定只能通过手来表达。”
——“手指每一处肌肤最细微的纹理都不一样……真的很美。”
——“唉。艺术太不确定,所以也许数字化的逻辑……也算是值得依靠吧……”
——“可是这么不确定的艺术,会认真全力面对它的人,也一定认真全力地面对着生活。”
——“要全力面对生活啊。”
——“表一个人。”
——“眼睛没了,我就等于是死了。”
——“你妈妈的眼睛,非常非常漂亮……字也非常漂亮……”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你明天打电话去石川县的一个叫做和仓屋的旅馆。就说你是神乐昭吾的儿子,他们会把信给你,然后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大半年前,我的眼睛还……能看见一些的时候,写的。虽然没有你妈妈的字漂亮。”
父亲气若游丝,到后来边泡澡边说的时候已经几近没有思路逻辑的自言自语,神乐并没有听懂太多。当时的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洗完扶着父亲去睡下,自己也兀自睡了,第二天早晨做好早饭,照常去学校,放学去补习班,完全没想到那就是他与父亲所见的最后一面。而且直到去年底,他才想起来自己至始至终没有见到过那封信,才有了这次能登之行。
父亲去世那晚从警局录完口供之后回家,神乐按照父亲的指示打电话去了和仓屋,被转接到了三井会计部长那里。三井部长告诉他父亲给他留了一笔钱,按月汇过去作生活费,又来东京帮忙操持了简单的葬礼和一些其他的事务。
三井毕竟是初次见面的外人,神乐并没有表现出很多情绪;况且日常生活上神乐从很小开始就是自己料理,经济不紧张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然而等三井离开,神乐在自己新租下的房龄41年四叠半大小的旧公寓里住下,坐在低桌前摊开新买的参考书开始继续复习大学人学考试的时候,他才发现一切都已经那么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不会停,关系性太脆弱,烧毁一本电话簿就无法再有任何联系。会一直留在身边的只剩下稀薄的空气,伸手去抓只有指甲戳进手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痕。
但是他还是得认真全力面对这样的生活。
神乐把所有的心思埋进了学业,然后是大学,然后是工作。身边的其他人,这是好像在盛夏的一池热汤一样,没有必要、令人闷热窒息;他经常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确凿的是只有二元的思维,告诉自己只要逻辑缜密扎实就不会从高处跌落,要把所有的信靠放在自己的身上。
神乐真的对自己感到淡淡的骄傲。
十年后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生活的废墟上安稳地站立住,甚至可以有余裕回头去看看脚下父亲的过去,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能登。
现在神乐在曙光初现的顶楼露天温泉的玻璃门内冲洗着身体,想起父亲那天晚上背对着他说的这些话。他同时也想起门外客厅里墙上的字画,黑陶土茶碗,还有一屋子的画架和画;想起下班经常可以看见黄昏的时候客厅里落满一地的余晖,还有站在当中心无旁骛画画的Ryu。他想起在16楼茶水间打抹茶的Ryu一丝不苟的样子,灵巧仔细地运着手,仿佛那抹茶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他想起画了一满屋子画、站在后门仿佛感冒的高中生的Ryu,在办公室对账的时候,显示屏蓝莹莹的光映照着他脸上肃寂的责任感。
他想起父亲说起母亲的时候温柔得要淌出水来的笑容和流光回转的眼神,想起Ryu用这样的眼神对他笑。他觉得心里窝进去一样紧。
他转过头去,看见Ryu悠然起身,顶着一块毛巾推开通向露天池的玻璃门。
神乐关掉水龙头,立刻感受到一些凉意。
他感受到,盛夏的白天即使再燥热,在拂晓的时候总也是寂静湿凉的。
神乐起身跟上,终于也踏进了这一池热汤之中。
TBC
56 泡椒凤爪2013/9/25 16:03:00
Ep 08
和子离开16楼,坐电梯到顶楼去滨离宫的茶水间找千登势。打过招呼想汇报12楼发烧的孩子的事情,却被开门见山地问道:“怎么现在才来?客人又有什么情况么?”
和子被问愣了,却不是很想说出见到神乐的事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不确定该不该报告的话就先说了。”千登势见和子面色迟疑,起身整理茶水间,擦擦料理台,头也不回地问。
“刚才……好像看见Ryu少爷了。”和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出看见神乐和Ryu在一起这件事。
千登势拉开冰箱门,整理了一下冰格,“什么时候?在哪里?”
“12点左右的时候,您在12楼,让我从后门绕去前台拿感冒药,我在后门那里看到的。不过一回头又不见了——”
“你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吗?”千登势又擦擦冰箱顶上的灰,洗了抹布,回头问。
“诶?没、没有——”
“我们现在去后门,你详细说说在哪里,怎么回事。”又顿了顿,“你现在先下楼,我马上就来。”
和子有些不明白千登势的雷厉风行,但也只好从靠近后门的货梯下楼去了。
站在滨离宫不常用的那间套房的门口,神乐感到非常的不自然:这天晚上,之前在办公室也好,在茶水间也罢,虽然算不上是光明正大,但好歹都是在正正经经核查公司财务状况,也算是他制作系统的必要步骤。而现在站在滨离宫门前,他却并不确定来到这里的目的。
神乐向来是对得起自己王牌头衔的。在东京的工作,从事前准备、实际设计到最后完工成品,都让人挑不出毛病。他对自己缜密的头脑和仔细完美的工作原则向来很骄傲,除了自己团队内的工作人员,对待其他人不爱多说,只拿成果说话。这次给和仓屋做内务系统,对于他来说是完全轻松胜任的。他因为私人原因接下这个工作,来前也做了充分详尽的调查准备,本来也不打算揷手和仓屋要招股上市的事情,做完自己该做的,了解一些自己想要了解的关于父亲的事情,然后等夏天结束了毫无瓜葛地回到东京。然而这一切都在今天被打破。
有问题的账目算起来可能好几千万甚至过亿,但他这段时间倾注全部精力、像孩子一样慎重对待的系统,只要输人的数据被动过手脚便完全无法有任何作为;而他自己又完全不能解释围绕在Ryu身上的任何谜团:他是为什么要来接近自己,为什么关在屋里只画画,为什么坚持自称保安,其实对公司的账务了如指掌,连滨离宫的钥匙都可以轻松人手?以及,深夜三点的现在,他们又为什么站在滨离宫的门口,打算进去泡露天温泉——
当他连自己亲手设计的系统和引以为傲的逻辑都无法倚靠的时候,他还能倚靠什么呢?
当他在这个地方唯一的旧识是不法行为的最大嫌疑人即将被揭发的时候,他还能信任谁呢?
神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往后慢慢仰了仰头。他想起十年前的许多个同样不眠的凌晨,世界同样只剩下自己。——然后马上提醒自己打住。也许今晚不该喝酒的。
神乐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走廊,低声开口:“我们俩今天都不适宜泡温泉。我喝过酒,你感冒。”
Ryu掏出钥匙开门:“那就你来醒酒,我来治感冒。”然后他朝神乐笑了一下,推开推拉门兀自走了进去。
神乐只好跟进去,却完全惊讶了。
虽然并没有进人过滨离宫,但是神乐自己准备的资料也好川畑给的资料也好,都对滨离宫进行了图文并茂的介绍。因为时常会有外国贵宾来,滨离宫采用的是和雪月花不同的洋式套房设计,资料图片里的滨离宫里有真皮沙发,软软的席梦思,埃及丝绒布艺,几何线条茶几,也有大电视和红酒柜。在招股相关的资产报表里,列了很多饰在滨离宫里价格不菲的瓷器、铜镜、名画、精细花草和小型雕塑。
可是这些神乐都没有看到。他在客厅看到的是简单朴素的和室,素绿的榻榻米,墙上挂着字画,字画正下方的地上放着一个深黑色的土陶碗,墙角有一套茶具。他愣在门口,看着Ryu推开另一扇拉门,露出里面的卧房。
说是卧房,却并没有看见床,只有高高低低十几个画架,错落地放满了整个屋子。地上铺满了报纸,角落里露出和客厅一样的素绿榻榻米,报纸上散落着画笔、颜料和颜料刀,墙上钉着一些不知是否完成的画作。墙角也有一套茶具,还有一只小盆栽。如果这里不是一夜天价的和仓屋滨离宫,他简直要以为是哪个大学的油画教室。
Ryu弯下腰拾起一些画笔和颜料,又走过来从神乐手中拿去文件袋,将画笔和颜料放了进去。
神乐看着他做这些:“相当高层的画室啊。”
站在客厅中央的Ryu没有说话,只是扭头看看侧边的另一道门。神乐也发现了,侧面传来热气。
“还是被发现了嘛。”Ryu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语气竟有些高兴。他走到神乐身后,锁好套房的大门又折回:“资料放下吧,安全的。”见神乐仍旧不太放心,又解释说:“千登势阿姨会确保没有别人来。温泉池虽然是露天的,但是另一套房的露天池在这一层的最远处另一个朝向,所以也不会有人听到。”
“她知道我们——你要来?”神乐放下文件袋,朝传来热气的方向望了望。
“就算不知道,和子桑这会儿应该也告诉她了。”Ryu简单的回答,然后并不在意神乐的疑问,径自推开了浴室的门,边走进去边伸手从后领扯起自己的针织衫月兑了下来,回头说:“动作快点的话,正好能看见日出。”
和子好容易跟千登势解释完,往后门外一看已经快天亮了,便告辞回到12楼的茶水间。千登势在走廊里路过三井专务的房间的时候看见里面亮着灯,敲了敲门,和子离开的时候看见她笑喑喑地走了进去。和子在按电梯的时候稍有犹豫,然后还是摇摇头,想那两人应该早就离开16楼了。她揣着心里的无数谜团,慢慢地细细想着,就那样沉沉睡着。
神乐在和露天温泉池隔了一道玻璃门的淋浴处坐下。旁边的Ryu已经满头泡沫,他还是觉得不大适应。
上一次和别人一起洗澡的时候,已经是十年以前,和父亲一起。父亲的眼病开始影响日常生活之后,浴室里有水雾的话会很难睁开眼睛,所以只要神乐还没睡,就会叫上他一起洗澡。父子俩都寡言,父亲尤其如此,所以大多时候,只是神乐默默地给父亲搓背,父亲紧紧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后来回想起来,神乐有太多次曾经懊悔过那段时间没有好好多和父亲沟通。那个时候神乐忙于准备大学人学考试,每天心无旁骛;父亲从来就忙碌,从小对神乐的日常起居就不大照顾,所以多年来一直只能说是相安无事,神乐也一直自觉独立,语不投机也就不去强求。
父亲性格偏执而骄傲,总不服输,无比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一点上神乐也如出一辙。然而父亲却比神乐更为感性纤细;若非如此,也无法在工作上取得那样的成就。他在北纽约学习的是艺术品管理,工作的基本是鉴赏甄别和保存管理,在业界以眼光毒辣著称。他在纽约开办了自己的企业,而和与自己的同级的日本姑娘结婚不到两年,对方却难产去世。他带着刚出世不久的神乐只身从北纽约回到东京,从零开始了在国内的事业。后来留给神乐的那笔钱,很大一部分是他事先变卖了多年来的收藏换成的现金;那笔钱刨去烧毁房子理赔的赔偿,剩下的虽不算多,但也还能支撑神乐平安度过高中最后一年和大学时代,其眼光可见一斑。
神乐又想起父亲以前醉酒回家之后总会重复:“我这世人见过最美的艺术品,没有保存好,没了就没了……”他说起难产死亡的神乐母亲的时候,那样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神乐,脸上空洞得仿佛就要马上被戳出无数个窟窿来一样,让人看着觉得害怕,又觉得要立刻流出泪来。偶尔他会想起什么一样突然望向另一边,眼睛流光溢彩地湿润起来,露出非常缓慢而柔和的笑容:“……最美的艺术品。”
然而这样的笑容,在父亲患上严重眼疾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了。他大多把自己掩藏在墨镜下,其他时候则都紧闭着眼睛。
渐渐失去视力的父亲慢慢无法工作,偶尔瀑躁偶尔痛哭,更多的时候还是长久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在安排好神乐的生活费用之后选择烧光一切离开世界。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最后一个晚上,他和平时一样让神乐进来一起洗澡给他搓背,却竟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神乐记得那天洗澡洗了非常久。也是在凌晨,父亲也是搓出一头泡沫,背对着神乐慢慢地说话,也是这样雾气腾腾——
——“我知道你想学计算机……可是数字化的东西,再如何精确,永远做不出人手的灵性。”
——“念想必定只能通过手来表达。”
——“手指每一处肌肤最细微的纹理都不一样……真的很美。”
——“唉。艺术太不确定,所以也许数字化的逻辑……也算是值得依靠吧……”
——“可是这么不确定的艺术,会认真全力面对它的人,也一定认真全力地面对着生活。”
——“要全力面对生活啊。”
——“表一个人。”
——“眼睛没了,我就等于是死了。”
——“你妈妈的眼睛,非常非常漂亮……字也非常漂亮……”
——“我给你写了一封信。”
——“你明天打电话去石川县的一个叫做和仓屋的旅馆。就说你是神乐昭吾的儿子,他们会把信给你,然后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大半年前,我的眼睛还……能看见一些的时候,写的。虽然没有你妈妈的字漂亮。”
父亲气若游丝,到后来边泡澡边说的时候已经几近没有思路逻辑的自言自语,神乐并没有听懂太多。当时的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洗完扶着父亲去睡下,自己也兀自睡了,第二天早晨做好早饭,照常去学校,放学去补习班,完全没想到那就是他与父亲所见的最后一面。而且直到去年底,他才想起来自己至始至终没有见到过那封信,才有了这次能登之行。
父亲去世那晚从警局录完口供之后回家,神乐按照父亲的指示打电话去了和仓屋,被转接到了三井会计部长那里。三井部长告诉他父亲给他留了一笔钱,按月汇过去作生活费,又来东京帮忙操持了简单的葬礼和一些其他的事务。
三井毕竟是初次见面的外人,神乐并没有表现出很多情绪;况且日常生活上神乐从很小开始就是自己料理,经济不紧张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然而等三井离开,神乐在自己新租下的房龄41年四叠半大小的旧公寓里住下,坐在低桌前摊开新买的参考书开始继续复习大学人学考试的时候,他才发现一切都已经那么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不会停,关系性太脆弱,烧毁一本电话簿就无法再有任何联系。会一直留在身边的只剩下稀薄的空气,伸手去抓只有指甲戳进手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痕。
但是他还是得认真全力面对这样的生活。
神乐把所有的心思埋进了学业,然后是大学,然后是工作。身边的其他人,这是好像在盛夏的一池热汤一样,没有必要、令人闷热窒息;他经常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确凿的是只有二元的思维,告诉自己只要逻辑缜密扎实就不会从高处跌落,要把所有的信靠放在自己的身上。
神乐真的对自己感到淡淡的骄傲。
十年后的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生活的废墟上安稳地站立住,甚至可以有余裕回头去看看脚下父亲的过去,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能登。
现在神乐在曙光初现的顶楼露天温泉的玻璃门内冲洗着身体,想起父亲那天晚上背对着他说的这些话。他同时也想起门外客厅里墙上的字画,黑陶土茶碗,还有一屋子的画架和画;想起下班经常可以看见黄昏的时候客厅里落满一地的余晖,还有站在当中心无旁骛画画的Ryu。他想起在16楼茶水间打抹茶的Ryu一丝不苟的样子,灵巧仔细地运着手,仿佛那抹茶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他想起画了一满屋子画、站在后门仿佛感冒的高中生的Ryu,在办公室对账的时候,显示屏蓝莹莹的光映照着他脸上肃寂的责任感。
他想起父亲说起母亲的时候温柔得要淌出水来的笑容和流光回转的眼神,想起Ryu用这样的眼神对他笑。他觉得心里窝进去一样紧。
他转过头去,看见Ryu悠然起身,顶着一块毛巾推开通向露天池的玻璃门。
神乐关掉水龙头,立刻感受到一些凉意。
他感受到,盛夏的白天即使再燥热,在拂晓的时候总也是寂静湿凉的。
神乐起身跟上,终于也踏进了这一池热汤之中。
TBC
68 泡椒凤爪2013/9/26 16:35:00
这两Ep写得实在有些吃力,但被今天的图和那段another data打了浑身的积雪……
-------------
Ep 09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天色快亮了。坐在池子里往外望去,视野范围内全是紫蓝色的七尾湾,海水映着朝霞好像浴室蒙上雾气的镜子一样。这个角度能看见大半个能登半岛,这片土地低低地匍匐在海面上,从黑夜中苏醒过来,带着充满善意的平静和日复一日的安定。
Ryu看见过无数次这样的日出。
童年的最初在北纽约度过,记忆已经模糊得只剩下白茫茫的大雪。快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和不愿离开美国的母亲离婚,又迅速地娶了同校学习酒店管理的继母,带着Ryu还有同样学习酒店管理的继母的弟弟一起,回到北陆继承家业。初次踏上这片扎实地泛着盐花的土地时,Ryu甚至连日语都说不流畅,对继母和陌生的土地也感到本能的抵抗和恐惧。
但他记得他第一次被父亲带到当时全是和室的滨离宫的露天池边,所看到的这一片景致。不同于纽约的高楼林立、熙熙攘攘;目之所及被一条硬朗的直线划分成了两个简单的色块,毛玻璃一般平坦的海水和干燥柔软的天空。无论延展到什么方向,都坦坦荡荡、没有变故,令人安心。孩子天然的悟性让他突然明白这看似单调的色块如何给予这方水土母亲一般温柔的滋养——因为家庭变故而_chan栗的年幼的心被这景致里不动声色的温柔填得满满的;无法描述什么,只有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安宁和自由。
滨离宫极少两套房都有住客,所以后来Ryu经常会一个人来到这里,有时候是来过夜休息或者泡温泉,更多的时候只是单纯地站在围栏边,看着晨曦或者晚霞把海面染成各种流动的颜色,把自己的心气完完全全地抛进这广袤的天地中,忘记了生命的时间。
Ryu同样记得,当他爱上了这一片海这一片天空之后,能登半岛如何用温暖的怀抱接纳了他。自己初来乍到时,第一次和店里穿和服的漂亮姐姐们说话,听见能登方言时忍不住咯咯笑出声的好奇和无法理解;在榻榻米上打滚时身体碰触到草席时绵密的摩擦音,躺定住之后把手脚大字摊开,宽敞得无论怎么伸长四肢都够不到边无论怎么滚都不会跌落的安心感;还有每年夏天穿得很少在海岸边跑跑跳跳,咸咸的海风抚过脸颊,一身湿热的汗回到家,晚饭是咬下去清爽弹脆的赤西贝。Ryu从不把自己放在能登人的位置上来审视这方水土;生于气候瀑戾、钢铁丛生的北纽约的他,原本家庭不在能登的他,站在这片景色之外,又被紧紧地拥人这温暖。他惊叹于自然的温润甜美,忘返流连。
稍微大一点之后,和仓屋对他来说像是这片自然中的游乐园与学校一样。他悄悄跟着当时的客房负责人、年轻的千登势阿姨一起跑上跑下,去花房准备客房用的揷花,在低台上磨练书道的静心,私下模仿她应对客人的带着方言韵味的敬语。千登势阿姨很严格,平衡不好的花会被剪得一地残枝,打不匀的抹茶就得自己皱着眉头喝下去,有时候一天下来得喝上二十来碗, 把Ryu小小的脸蛋愁得也发绿。
千登势阿姨后来和比她年纪略小的膳房花厨结婚,也是Ryu牵的线。Ryu记得那个时候的小哥还只是三厨,剃着个板寸,手上总是不闲着,一边聊天一边削着白萝卜皮,话题结束的时候螺旋形状的薄皮正好整个掉落在地。千登势想找他说话又不好意思,Ryu就会频繁地出人膳房,好让千登势借口来找自己。中学暑假的早上,小哥去采货的时候会带上Ryu,开着和仓屋的小面包车去能登半岛最大的海鲜市场,指着摊位上生猛的鱼虾水贝一样一样地教他挑选,也会问问老板有没有发现什么稀奇品种或是漂亮的海磨石头。一身鱼腥地回到家里会被继母数落,Ryu就躲进膳房,看着小哥剖鱼然后偷偷尝个鲜。再后来他索性在膳房跟着小哥做了两年学徒,也剃了个板寸头,穿着白色的厨师服,盂兰盆节店里忙碌的时候能马上成为战斗力。
等上了高中,Ryu对于自己的志向已经非常明确。这片海这片土地,一切精细考究的美学、追求素材原味的返璞归真……他像是对万花筒着迷的孩子,对于里面的色彩总也看不腻。父亲和继母没有孩子,作为独子的Ryu会理所当然地继承这家旅馆,将它经营成能登半岛上最亮的明珠。
也许因为传统文化的熏陶,那时Ryu已经有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轻缓沉稳,举手投足有着内敛的风度。身体状况并不好的父亲开始慢慢地让他过目一些管理流程和账务,店里的员工也仰赖这位凡事亲力亲为、虚心请教的少东。? 那时候Ryu对生活的方向有着平滑的信心,毫不焦虑。他曾经以为这信心不是来源于自己的子嗣身份,而是来源于自己对这方土地有目共睹的爱和努力。
他觉得只要能看见这片海这片天,他就无比自由。
而Ryu是这和仓屋未来的主人这件事,也的确直到他高三那个冬天为止,都如同能登半岛日复一日的晨光一样安定不可动摇。
那一年父亲的健康状况已经非常不稳,因此Ryu并没有准备考大学,而是打算高中毕业之后直接接手和仓屋的日常事务。十多年的耳濡目染,他有信心自己有足够的技能和经验将和仓屋操持起来。他把大部分的时间花于守在父亲的病榻之前,听他讲和仓屋百年的历史、待客的热忱,听他讲这一间旅馆里藏了多少细节之美,听他讲每一个员工心里都有一片不同的七尾湾,听他讲要守护这能登半岛上的国宝明珠。
那年正月,天气很冷的时候,有一个父亲在北纽约的老同学从东京前来拜访,带来了一封给“神乐龙平”的信和好几箱子现金。父亲把信交给Ryu,嘱托他去放在父亲的书房里。Ryu放好信打算回去父亲床前,却在卧房门口被看见那位老同学带着现金手提箱进门的继母堵住询问是怎么回事。Ryu虽然不知道信件的内容,仍旧小心地没有提及,事后感到不放心,又悄悄去书房把信收了起来。
两天之后,父亲突然病故。继母接过父亲的工作,并且明言禁止任何人称呼她女将,而要叫社长;她的弟弟三井会计部长年内升任专务。他们匆忙地举办了葬礼,又匆忙地送未成年的Ryu去美国念书。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一周之内,那些现金去了哪里Ryu完全无暇顾及;他没来得及接受父亲突然死去,有着明确的怀疑,但是完全没有时间搜集证据就被送上了西行的飞机,一去就是近五年。临走之前Ryu把写给神乐龙平的信偷偷带在了贴身行李里,在飞机上一边在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人道歉,一边拆开了信,记下了信里的数字。
而等他回来,和仓屋正在扩建;滨离宫一套以纪念先代社长为名被空置,另一套改成了西式套;,膳房的花厨大哥被辞退,换成了和洋料理都能做的新主厨;整座旅馆与他关系亲近的,竟然只剩下工作二十余年、在培训客房服务方面无可替代的千登势阿姨一人。
他想要问发生了什么。那些不那么熟稔的老员工都对他退避三舍,不愿私下有任何交集,问到什么都闪烁其词,或是直接避而不谈。他意识到和仓屋已经不是过去的和仓屋,自己随时也有可能与父亲一样遇到不测,因而非常警惕,谨慎行事。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他有太多事情要弄清楚:父亲之死,那笔巨额现金,和仓屋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必须留在这里。
他在七尾湾里感受过的母亲一般的温存,在能登半岛体会到的家的安然,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十多年后第二次由美国来到能登半岛,迎接他的同样只有本能的抵抗和恐惧。
夜里他一个人走在海岸边,看着一片死寂的黑色海水,想起自己过去毫不怀疑的未来和自由,内心绞成细碎的粉末。
他想过去七尾湾那样温柔地拥他人怀,仅仅是因为他是和仓屋的继承人而已。这与他怎样爱上这片景色、有着如何敏感沉静的天资、多么努力地去学习去理解这片土地,没有任何关系。周围人的青睐和期许都像是映在海面上的云,一浪拍过就轻易粉碎;失去子嗣身份的他不被承认,甚至不被正眼看待。
他仍旧像以前一样每天看见这片海这片天,可是他不再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自由。他不再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和仓屋,这能登半岛上的国宝明珠,只有他一个人能守护。
他咬咬牙,必须留在这里。即便这个地方容不下自己。
于是他搬来了画架,摆在后院,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日复一日地作画。他对旅馆的事务表现得兴趣索然,毫不过问,只是醉心于油画,还将习作托给画廊摆卖。他不与人交谈接触,但也丝毫不打算离开。
继母——社长,还有专务,似乎对于他的改变十分喜悦。她给Ryu充足的现金让他完全衣食无忧,然后对他不管不问。馆内的员工一开始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到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甚至不会多看一眼。近两年和仓屋着手招股上市,成为上市公司之后可以名正言顺的彻底抛弃过去的家族继承制度,然后Ryu就会完完全全不会再和这里有任何瓜葛。传言说最大的股东会是三井专务,他打算拿出所有的资产买人股份。社长和专务忙于这些筹备工作,更加没有时间盯紧Ryu的行动。
他们并不知道千登势把那间空置的滨离宫的钥匙给Ryu藏在了冰箱的冰格里,让他想用的时候可以不为人知的使用,也不知道在那间客厅的低几上,Ryu陆陆续续地悄悄读完了所有部门的报表和年季度总结,看了无数遍扩建计划、招股书和上市安排。他们更不知道在后院作画的时候,Ryu沉默着记下了身旁经过的人口中交谈的人事变动、传闻轶事,对于馆内每一个人都如数家珍。
初夏的时候,清晨能登半岛的剪影依旧平稳不变,即将失去最后留在这里机会的Ryu每一天在滨离宫的池边看着与十年前同样的天色慢慢亮起来,同一片海平面上快要露出鱼肚白,却只能是小心翼翼地避人耳目,做贼一样躲进这片曾经完全属于他的天地。很快,在这个夏天结束之前,也许他这最后的自由也将不再。
所以当Ryu听见负责客房的姑娘们兴奋地议论着一个即将从来帮忙设计内务系统的叫做神乐龙平的人的时候,他迅速地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读过那封信的人,没有人比他清楚神乐的家世,也没有人比他更通透地理解,那堵叫做父亲的墙轰然倒塌,成人世界的洪流涌进来冲毁少年所有信仰的滋味。
他把一切都赌在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身上,然后在一个个内心被不安戳得鲜血直流的夜晚,不断地告诉自己,必须留在这里。
Ryu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见神乐仿佛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样一脸严肃地踩下池里。他看着神乐的神情,思虑反而轻松起来。他把思绪收收好,调笑一句:“你的表情,给你一套西装,可以马上发表竞选演说了。”
神乐撇撇嘴:“如果不是收拾起来太麻烦,我倒是想直接穿着西装下来泡。”然后把肩膀以下完全没进水里。刚洗完的头发凌乱地支楞着,他用手舀起池水淋上去拍拍,又干脆把脑袋整个埋了下去又很快起来:“不过半夜溜进贵宾房泡温泉什么的,这样做平时不敢做的事情,很有罪恶感……”
Ryu朝后靠下,把两手伸开,扶在身后的岩石上看着神乐笑了:“怎么,很刺激?”然后满意地看神乐从池子的另一头白他一眼。
在神乐来之前,Ryu听说他与自己同龄,是PD工程很难请动的王牌设计师,见到人之后也的确和预想中一样骄傲冷淡,不好说话。神乐总是在尽量减少非必要的接触,和Ryu住在一起,除了在厨房浴室就是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来到能登半岛的两三个星期以来也好像并没有结识工作以外的友人,下班之后并不见他跟人出去喝酒吃饭。
神乐似乎是有意识地保持了自己对人对事的俯视角度,说话也十分言简意赅。他看起来喜欢给人留下这样高傲的印象。
Ryu轻轻对着池水笑了出来。
可是神乐其实那么善良。
神乐对洗手间浴室的使用非常克制,总在确认Ryu用完浴室之后才会进去,晚上泡完澡也会仔细的整理干净浴室。早晨他会很早起床避免洗漱的冲突,也会一言不发地把Ryu前一天忘在水池里的碗给洗掉。说着太麻烦但还是给Ryu买回颜料,用连口罩都遮不住的嫌弃语气帮他去买感冒药,这些时候也都是如此。即便是事不关己的和仓屋账务,他都这样挂怀,认真谨慎地想要查明真相,彻夜不眠。
Ryu看着池子那头有些疲倦地正在闭目养神的神乐。
其实到现在,神乐大概早已明白了Ryu的身份,只是Ryu不说,他便也安静地不挑明,仅是理解了Ryu对于公司账目的态度,耐心地配合着。Ryu无法判断神乐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因为他的态度并未因此产生变化:他仍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说话,偶尔脸上露出很想吐槽但是忍着不说的神情,仍旧在Ryu不自觉地笑出来之后呆愣着红了耳根,仍旧用平静认真的目光直视着Ryu听他说话,思索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揉揉下巴。
这份不变的态度,在Ryu心里完全地化开了。
Ryu眯起眼睛,视野里不远处的神乐和即将日出的七尾湾模糊成一片。Ryu想他大概和儿时一样再一次爱上了这明镜止水一般的的高傲和简洁,以及藏在那下面的不动声色的温柔。他从未想过会遇见一个犹如七尾湾一样线条硬朗、质地柔软的人;这个人将骄傲像自卫本能一样地张开,把自己的善良和柔软掩藏起来;这个人那样坦率认真地去接生活抛给他的每一个球,竟没有任何怨言,也毫无畏惧,强大得快要看不见自己的孤独。
Ryu看着神乐出了神。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通透地理解这个人,能够宽慰或者支持,进而打动说服;却没想到自己完全被他面对生活的沉稳身影所震动,反而因此产生了深深的相信。这个人的存在坦坦荡荡、没有变故,令人忽的安下心来;又用生活中细碎的善良像一池泉水一样将人包住,暖到心里。
——多年之后,Ryu第一次与人分享七尾湾的日出,第一次把孤独和没有退路浸在了滚烫的温泉水中。他又一次从眼前的模糊景色中感受到纯粹的安宁,这情绪涌人胸腔,快要把他呛出泪来。
太阳升了起来。
TBC
87 泡椒凤爪2013/9/28 11:05:00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耐心
---------
Ep 10
太阳出来的时候,神乐正回过头来看着池子那头的Ryu。因为没有戴眼镜,他的身影看起来稍微有一点模糊,在背后深色岩石的衬托下白净透亮,显得有些不真切。Ryu两手平摊开搭在岩石上,胸膛坦然地亮出来,像是在欢迎一个拥抱。他有些瘦削,锁骨处深深地凹进去,肩头也能看见骨骼,但上臂和前胸仍旧有漂亮的线条。头发大概是真的很久没有剪了,湿成一缕一缕,漫不经心地垂下来覆着额头和脖颈,甚至有一些贴到了后颈肩头。
Ryu低头对着池水若有所思地笑笑。
神乐用力眨眨眼睛,很想靠近些,去拨开他额上长长的前发看他的眼睛。他想Ryu的眼神湿润,映着池水会有怎样细碎的流光;又对自己的心思感到些许不安,赶紧闭上眼睛。昨晚喝了些酒,加上彻夜未眠,他感到肿胀,疲劳泡在他的周围,在热滚滚的温泉水里打着旋。
等他叹一口气睁开眼睛,Ryu已经抬起了头,眯着眼放空一样。他顺着Ryu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一轮圆日完整地挂在海平线上方。这片景色算不上雄壮,也不声势浩大;若不是Ryu望得出了神,他甚至不会留意到太阳已经完整升起。然而看着这片辽阔的海平面,神乐却能够感受到了一种静谧的魄力,离自己很近很近,没有必要隔阂。
他的思绪被打断:“天亮了,我们再不走,离开的时候会被看见。”Ryu把头上的毛巾拿下来,站起来走到池中央,打算起身。
神乐坐着不动,直接地问:“为什么怕人看到,要躲起来?”
Ryu停下来,回过头。橙黄色的曙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表情也显得格外柔和。他看着神乐回答:“因为有事情想和你确认。”又垂下眼睛,认真地说,“也不好让别人知道。”
“和我确认?”
Ryu把毛巾搭在竹栏上,划开水慢慢地走到神乐身边重新坐下,这次连肩膀一起没进水里,发梢轻微的摆着尾巴。他低声说:“你父亲给你留了一封信。”
神乐突然陷人沉默,感觉脚底被抽空了一样。他整个人除了脑袋之外都沉在水下,手肘绷直,手指按紧了池底粗糙的石面。他想跟他说话的是Ryu,又稍微放松了一点。
Ryu见神乐不打算说话,明白了他知道有这么回事,继续解释:“那封信和钱一起寄放在我父亲那里,”他转过头来看了神乐一眼,接着说:“对,我父亲,不是三井专务。”
神乐迅速跟上,坐直起身,梳理着信息:“但是后来我联络到的是三井专务,每个月给我汇钱的也是他。”
Ryu回过头去,放空一般又眯起眼睛:“因为你来联络的时候,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收下寄放给他的现金和信之后两天就突然去世了。” 紧接着他问神乐,“你每个月收到多少钱?”
“唔,”神乐迟疑了一下,觉得陈年旧事说出来也没什么所谓,“我那个时候是高三,还有大学四年。房屋赔偿除去保险,三井专务帮我交付了大概90万的余额,留下200万作大学学费和应急,剩下的除以52个月寄过来给我,每个月大概10万左右。”
Ryu点点头:“嗯。我想找你确认的主要就是这个。”他低下头,抬手挠挠湿漉漉的后颈:“因为我父亲去世得突然,我觉得蹊跷,就拆了那封信看了……信里写着留给你的现金有6200万,还有几件你父亲寄放在的滨离宫的艺术品,每件也都是上千万的价值。”
神乐非常惊讶。他并不知道父亲给他留下的会是这么大一笔钱,更没想到还有收藏品;比起这些,他更在意那封信的下落:“那你是说,那笔钱被三井专务……?那信呢?”
“信我收着。不敢放在馆内,就画了副画拿去画廊寄卖,然后把信藏在了画框里,嘱托他们不低于20亿不卖。至于那笔钱,三井从你这里扣下差不多5千万的差额,这十年来大概是拿去做投资了。加上更多的雪月花套空那部分……足够三井在和仓屋上市之后成为最大股东。”
“等等,”神乐突然反应过来,月兑口而出,“你父亲去世了,那现在的社长是谁?”
Ryu笑笑,并没问神乐怎么知道的他的身份,简单地解释:“现在的社长是我的继母,三井的姐姐。”顿了顿,又温和地补充道,“她从夫姓,名叫Hikaru,不写成汉字根本分不出性别。很多人都把她当做了我父亲。”
神乐想起那日早餐时三井专务所说的,有远见和魄力,致力于改革和仓屋与国际接轨的社长。他同时也想起三井言语间对神乐父亲的刻意模糊,以及许多与神乐所知有出人的细节。他在脑海里整理着这些碎片,泡在热腾腾的温泉里仍旧感到一凉。这居然是一个长达十年的利用和谋划。“你现在没有职位,之后也不会有股份,社长和你没有血缘,她的股份不给你,你就完全没有办法揷手和仓屋的事情,更别说继承了。”
“的确。他们不好撕破脸,大概希望我快点自己离开。我能接触你,也有他们的安排在内。”
“我?”
“大概是觉得我如果见到有类似经历的东京来的同龄人,会想重新回到大城市吧。你的宿舍突然被换成一房一厅也是三井安排的,千登势阿姨帮我问到之后,我为了赶在你来之前把画架偷偷搬过去,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神乐想起三井专务还问过他要表换成两房一厅的。提出给一个人住两房,现在想来的确有些蹊跷。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来东京么?”神乐很快地问道,问完才觉得有些不妥,可又没法收回,只好此地无银地又加上一句,“要不一不小心,连你也有危险。”
Ryu似乎并不介意神乐的问题里透出的充沛关切。他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神乐,竟然带了一丝笑意。有一瞬间神乐甚至错觉自己要被拥住,赶紧摇摇头撇开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嘴唇也有些干燥。温泉似乎泡得有点久了。
“我会留在和仓屋。”Ryu回过头去,慢慢地闭上眼睛,把头整个埋进水里,起来之后抹了一把脸,继续说,“不会蛮干。有了今晚的数据和你确认的汇款金额,起码有证据冻结三井人股的绝大部分资金,上市计划可以搁置一段时间了。况且假账的事情一旦定罪,能够继承社长股份的就只有我了。至于复仇之类的……即便时效还有差不多五年,没有证据也无法可想。”
他的声音比昨天更为沙哑,听起来好像咽喉被细密的柳钉撕扯着:“我在旅馆长大,邂逅与离别就像家常便饭,总是很淡然。父亲的事情,接受并且冷静面对,替他完成他想完成的,这就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Ryu又顿了顿,像是在告诫自己什么:“离开的人、过去的事,尽量不去回想——做好眼下的事情更加重要。”
他转过头来看着神乐,眼里有着和往常的温柔不同的,毫不动摇的坚韧。“我不是说我是保安吗。眼下,只有我能守住和仓屋。”
他们从池里起身的时候,皮肤已经被泉水泡的发皱。神乐的头发不长,已经基本干了。他穿好衣服打算从盥洗室出去的时候看了一眼Ryu,Ryu的头发很长,刚刚浸过热汤,还在往下滴水,灰色的针织衫迅速湿了一片。Ryu抬眼见神乐对他挑了挑眉,折回去盥洗室找出电吹风,在镜子前的藤编凳子上坐下,打开对着头发胡乱地揉。
神乐靠在门边看着Ryu略显笨拙的姿势,心里涌上非常柔和的羡慕。当自己竭尽全力也只刚好在废墟上站稳的时候,眼前的这个人正在拼命地试图去保护、去重建破碎掉的世界。他隐藏起周身的锐气,低低地匍匐在遍地瓦砾上,一如匍匐在海面上的能登半岛;他用自己的手一片一片地将碎片整理起来抱在怀里,并不去想还需要多久,能不能做到,也不在意被划破割伤。
那是靠完全专注在当下、靠一己之力支撑着生活轴心的意志。
神乐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眼里那个遥远通透地仿佛要融化在空气里的Ryu,已经变得真切起来。这样坦率地将责任担起,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是神乐所做不到的,令他觉得很羡慕;这呐喊一般足足的张力让他向往,吸引他去伸手触摸。
神乐没有说话,走到Ryu的身后,伸手接过电吹风,左手指尖滑人Ryu柔软的发隙。镜子里映着背后泛着晨光的七尾湾,水波明亮得有些许耀眼。能登半岛已经醒来,接受着金色海水的滋养。身边沉静的人,他的生命和这片大海穿连在一起,而神乐只想竭尽所能帮他在这风景里安定地留下。
因为没有什么会是更美好真切,更让人想要守护的了。
神乐想得出了神,无意识地停了手上的动作。回过神的时候Ryu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腕,看着镜子里的他说:“对着耳朵吹好烫。”
神乐匆忙动动食指关掉电吹风的开关,想要道歉,却先注意到了别的,皱了皱眉头:“你手好凉。温泉白泡了?”
Ryu慢慢往后靠了靠,诚实地回答:“的确有一点累了。”
神乐左手揉揉他快要干透的头发,从右手里接过电吹风放去一边,然后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又犹豫了一下,右手向下回握住Ryu的手,对他露出了第一个真正的微笑。
“回家吧。”
他们从少年时代的废墟上_chan巍巍地站起来,心里能容下的东西并不很多。但在曙光升起的时候,终于摸索到了各自想要守护与倚靠的存在。
他们并肩走在夏日清凉的晨光里,身上带着海滨热汤特有的柔和润泽的盐香。沉默的步履迈得很轻,但足以确认彼此默契的分寸。
他们带着沉静的淡然和柔软的骄傲,一起走向能登半岛的未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