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沙罗木2015/2/2 14:28:00
晚饭是在相叶的住处吃的。他有自己的娱乐室,可以看电影,打游戏,甚至可以打台球和乒乓球。
饭很快就吃完了,二宫跟相叶打电动,松本坐在一旁看棒球赛。
相叶也喜欢棒球,频频分神,最后干脆扔下手柄专心看比赛。二宫打了会游戏,转头就看到他一手勾着松本的肩,一手拿着一罐啤酒。
他不由就笑起来,也开了罐啤酒,坐到了相叶身边。
等比赛结束,他们才离开。庭院里的红灯笼亮了一路,实在很有氛围,可惜两个人都随随便便的穿了T恤和休闲库。
二宫走近一个灯笼,记起下午松本的目光,忍不住仔细看了两眼。
到下一个,他又看了两眼。
终于他看出了点奇怪的地方,这好像不是相叶家的家纹。
这是相叶的本家,院子里灯笼上的家纹,怎么会是别人家的。
回到客房,他又确认了一遍障子上的家纹。没错,这个才是相叶家的家纹,跟灯笼上的不太一样。
难道松本是因为这个才露出那种表情?看他那时的样子好像不怎么高兴,不过也说不上是生气。
二宫有些挫败,反正他就是看不出这个人在想什么,就算看出来了,也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什么自信。
正因为如此,所以认识他以后才会一直悄悄注意他。
越是这样,陷得越深。
他究竟是陷人了什么之中?
是松本的温柔,望着自己发亮的漂亮眼睛?还是自己的欲望,与欲望紧紧相缠的难以言说的感情?
是的,难以言说。
他是一个作家,但却找不到任何语言来表达自己对松本的感情。
有些时候,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漫到自己的喉咙,让自己喘不过气。
大概只有陷人这个词,才最能表达这种无法掌控的感受了。
松本打开房门,就看到佣人备好的浴衣叠的整齐,放在地板中央。
他回过头来,看到二宫在望着他。
那目光有些复杂,松本微愣,轻声问:“怎么了?”
“我刚才发现院子灯笼上的家纹好像跟相叶家的家纹不太一样,你看出来没?”
被他一问,二宫好像回过神来,闲聊般的问了一句。
松本好像有点吃惊,他的表情变化很细微,但还是被二宫发现了。他好像在吃惊自己居然会注意到这点。
“外面光线这么暗,你居然看出来了。”他笑起来,语气像是在夸奖小孩子。
二宫抿了下嘴唇,意思是他当然能看出来。
松本把地板上的浴衣拿起来,展开给他看。
“这个是相叶家的家纹,是五三桐。”
所谓五三桐,是花序上花瓣的数量从左到右数分别是三五三。而院子里灯笼上的桐纹,二宫刚才特意数过,是五七五。
“灯笼上的是五七桐,跟这个不一样。”
松本见他并没有追问五三桐和五七桐的区别,心想他大概对家纹也有些了解,便没有再仔细解释。
“为什么要在灯笼上印不是自己家的家纹?”
松本听到二宫的问题,对他笑起来:“你还真觉得我什么都懂了?”
二宫一愣,他下意识的感觉松本能给他答案,却忘了和他相比,自己作为旧家族的人,和相叶家更加接近。
他也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一定知道。”
二宫的笑容很浅,但眉眼柔和,松本依旧可以看出他心情的放松。最近他对自己展现的笑容,都是真心的愉悦。他很希望这愉悦是因为自己,也不想因为那些久远的往事让这份愉悦受到打扰。
他回到门口把两人的木屐摆好,很模糊的说道:“我好像有听这里的女佣说过一点。大概是受了这家的恩惠,却没有办法还,所以很久以前这些灯笼就一直挂在院子里了。”
“没有办法还?怎么会呢?旧家族我知道的挺多的,不知道是哪一个。”作为一个敏感的写作者,二宫几乎是下意识的好奇起来,“相叶酱知不知道?下次问问他。”
松本对他微微笑了笑,他的眉眼隐在暗处,显得这个笑容很淡很淡。
二宫伸出手去,把灯按亮了,眼前人的脸庞立即鲜明起来。
“不用问相叶kun,他肯定不知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猜他连灯笼上的家纹不是自己家的都不知道。”
松本跪坐下来,认真看了看桌上的果盘,挑了一个荔枝慢慢剥起来。
二宫也坐下来:“也不会有多久吧,再说要是这么久,那个女佣怎么知道的。”
松本低着头又笑起来,没有声音,但二宫看到了他嘴角浅浅的弧度。他看了一会,就不说话了,移开目光看他剥荔枝。
鲜红的壳下面,露出莹白的果禸,有汁液顺着松本的手指流下来,给他圆润的指甲染上一层暧昧的光。
松本的手指灵活的把果核取了出来。他抬眼看了看二宫,把果禸喂给他吃了。
“好吃吗?”
他的手指碰了碰二宫的嘴唇,很是随意的问道。
二宫只觉得果禸在嘴里很滑。
还不就是荔枝的味道?总不能变成草莓。
他想着,并没有回答松本的问题,抬手指了指盘里的草莓。
“这个挺甜的,我中午吃了。”
“哦。”松本并没有伸手去拿草莓,而是站了起来。
“过会把水果拿出去,我们边泡温泉边吃。”他扯了纸巾擦擦手,又转身去开冰箱,拿了瓶香槟出来,“烧酒就算了,还是喝这个吧。”
二宫看他,松本的眼睛还是亮的,他只觉得这次见面之后,自己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外面的长廊有脚步声,急促但是很有规律。
两个人交换了下目光,便望向门口,很快有一个人影停在障子外,正坐下来。
“
松本很快轻声对二宫说:“是管家铃木桑,大概是幸助桑有事。”
二宫点了下头表示了解,松本便道:“是铃木桑吗?您直接进来吧。”
“那就打扰了。”
障子很快开了条缝,铃木看到二宫,倒也没有惊讶,分别向两人行了礼。
“这么晚打扰了,刚刚老太爷回来后有些不舒服,雅纪少爷已经过去了。”
他见两人面色一变,又忙解释道:“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家里还有些别的事,雅纪少爷说忙不过来,所以让我请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站起身来。
“我们这就过去。”
221 沙罗木2015/6/17 14:57:00
12.
.
亮起的红色灯笼指引着去往正院的路,松本听到自己的木屐踩响脚下的石板,夜间的风吹过,灯笼晃起来。
那光亮在他看来丝毫不带暖意,红色的纸再鲜艳,也死气沉沉。
他远远看着正院,那里的灯光仿佛有些古怪,随着风在晃动。
突然,他停下脚步,紧紧的盯着那摇晃的光,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二宫注意到他停了下来,转头看他,一时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松本的情绪如此外露,他的眼神,有些僵硬的脸颊,无一不在表达,他现在很愤怒。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的伸手拍拍他的手臂,有些紧张又尽量随意的问道:“怎么不走了?”
松本转头看他,二宫能看出他尽量放松表情,安抚的对自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
他抬了下手臂,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铃木走在前面,但距离他们很远。二宫一直在看自己,松本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让他感到不安了,他想了一会,轻声说:“你看那边的光,是有人在烧东西。”
离正院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二宫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仔细看了看,感觉松本抓住他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
“我猜他们应该是在祭拜,一会过去,如果相叶kun要我们帮他烧纸,你表答应。”
“为什么。”
他还什么都没有看见,松本怎么就知道那边祭拜,还知道相叶是叫他们去帮忙的,况且日本并没有烧纸祭拜的习俗。
二宫觉得自己完全懵了。他见松本抿着嘴唇,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又问道:“那你呢?也不帮忙?”
“当然不帮。”松本说完,对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很温柔,“我用不着做这些事。”
他认真的看着二宫,叮嘱他:“我当然不是说相叶kun有什么恶意,只是这种事,别人是不能代劳的。他年纪轻,大概没考虑这么多,过会我跟他说了,他就懂了。”
二宫意识到,他说相叶年纪轻的时候,仿佛真的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小辈。
又一阵风吹来,身边的红灯笼晃了晃。二宫再次看向正院,这次他分辨出了那道摇曳的光。
的确是火光。
这阵风好像也吹乱了他的心情,他一边走一边轻声的答应:“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两个人走到正院门前,二宫看到庭院里放了个小火盆,上面还盖了东西,似乎是为了不让太多的烟冒出来。
有个女孩穿着素色的和服,正座在一旁的蒲团上,把纸一张张的塞进火盆里,是相叶的小妹妹亚美。
她看到两个人,想要站起身来,又停住了,正座着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铃木跟她说了两句话,直接进房间里去了。
二宫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幸助桑身体怎么样?”
女孩抬着头看他,脸被火光映的红红的:“爷爷一直有胃病,哥哥看着他吃了药,应该没事了。刚才…”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往年都是爷爷亲自烧经文祭拜的,哥哥见他身体不好,经文又多,就想叫和也哥哥和松本桑过来帮忙。结果被爷爷知道了,他好像很生气,把哥哥骂了一通,现在哥哥还没出来。”
二宫听了,转头看了松本一眼。他的表情冷淡极了,看不出什么变化。
“这是在祭拜谁?”二宫看了一眼火盆,问她。
亚美的表情有些迷惑:“不知道。往年都是爷爷自己烧的,我偶尔在就会帮忙。可能连哥哥都没有做过这回事。”
二宫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纸,他看了看,是幸助的字,写的是他看不懂的经文。
松本却看都没看这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们进去看看。”
他们走到门口,铃木却出来了,见到两人,忙苦笑着将他们拦住。
“老爷子还在生气呢。”他压低声音说,“也是我糊涂了,没想到雅纪少爷是为了烧经文这回事叫两位过来。这种事怎么能让外人来做,雅纪少爷是年纪太轻了,不懂这些,真是失礼了。两位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老爷子身体没事,明天估计就精神了。”
松本自到了正院,一直没怎么说话。他看了看屋内,又看了看那个小火盆,淡淡的说:“在做的人不明白做的意义,做来何用。”
铃木愣了一下,似乎是没见过他如此冷淡的脸色,以为他是因为把自己叫来祭拜这件事生气,便应道:“的确是,是雅纪少爷太冒失,对两位失礼了。”
直到离开正院,二宫还觉得烧纸时有些呛人的烟味在自己的鼻尖围绕。松本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他觉得并不是铃木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好像是在嘲讽相叶家的小辈,连祭拜谁都不知道,烧经文又有什么用。
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不然来的路上怎么那样生气。
他是为了被祭拜的那个人感到不平?
但以前也没有见他因为旁人的事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还是这件事跟他的亲身经历有相似之处?
想来想去,也不外乎这几个理由。
他生气起来倒是很吓人,不怎么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二宫胡乱想了一路,回到房间后终于忍不住问松本:“你说他们烧经文,跟挂灯笼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松本一边月兑衣服一边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想。”
二宫看着他拉起衣摆,露出光滑白皙的后背:“因为感觉你似乎对这两件事都不怎么喜欢。”
松本月兑下T恤,放在鼻尖闻了闻,皱起眉。他转过身来,看着二宫,突然笑起来,把T恤丢在地板上:“感觉虚情假意,的确不喜欢。”
说着他凑过来闻了闻二宫的头发,又皱起眉:“快冲个澡,我们去泡温泉。”
这个时候的松本不像平时那般没有破绽,不怎么有耐心的样子像个不懂事的少年。
二宫不由觉得他很可爱,笑了起来,在他皱起的眉心口勿了一下。
松本一怔,看见他的笑容,各种情绪压在胸口,他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忍不住伸出手臂,稍稍用力抱住了那副单薄的身体。
“怎么了?”敏感如二宫,自然觉察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问道。
松本没有回答,片刻沉默后,他开口道。
“我带你去个地方。”
二宫跟在松本身后,沿着相叶家的长廊七绕八绕,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总不会是在这里发现了密道之类的地方吧。”
松本有些好笑的看他:“当然不是,我带你去挑本艳词。”
说着他停下脚步来,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停下了。二宫见他推开门,便朝里面望了一眼,果然是藏书的地方。
虽然他不太相信松本是来挑艳词的,还是走进去颇有兴趣的站在书架旁看了起来。
这里的书并不是市面上会出版的,也就只有相叶这样的旧家族还能有数量如此多的收藏。
二宫随便抽出一本,见标题是房总三国,看来是本千叶本地的史书了。
“我好像听相叶说过,他家的族谱最早可以追溯到平安中期,不过相叶氏真正兴盛起来应该是战国初期,作为千叶氏的氏族…”
他说着,随手翻了翻那本书,却突然被松本拿走了。
“平安中期,由于平将门与之后平忠常的反乱,房总三国荒废一时,被视为亡国。直到战国初期忠常滴流子孙的千叶氏繁荣起来,相叶氏作为其氏族,也沾了光。”
松本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上,一面随口解释着,一面又从书架上拿下另一本递给二宫。
这本书看起来很不起眼,封面看来都是后加上的,连个书名都没有。二宫翻开看了一眼,是手写,看起来是最近几十年内写的,首页是篇前记,意思是写这本书的人并非作者,只是心血来潮整理了一本有关相叶氏的大事记。
他翻了两页,很快被一句话吸引住了。
“长元3年6月10日,师常被围困成田山,橘家小将率兵营救。平直方放火烧山,师常突围,橘家小将身死。”
二宫把这短短的一句话看了两遍,抬头看向松本。
他的手指在纸面上轻轻点了两下,问道:“是他?6月10日,今天是他的命日?”
松本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把那本书从二宫手中拿过来,放回书架上。又抽了一本书出来,放在二宫手里。
二宫莫名其妙一翻,还真是一本艳词。不只有艳词,还配了图。
“走吧。”
松本自顾自出去了,好像来这里真的就是为了找一本艳词。二宫只好跟出去,见他一语不发开始往回走,连忙快走两步,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见他脚步慢下来,才问:“师常是谁?”
“相叶师常,相叶家老祖宗,家谱上他是第一个。其实他也是平家人,千叶氏原本就是平忠常的子孙。”
“也就是说这个橘家小将救了相叶家老祖宗,自己却死了,是相叶家的恩人?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每年都祭拜他吧。”
松本瞥他一眼,见他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只是挑了下眉:“你又觉得我什么都知道了?”
二宫原本觉得他情绪不对劲,见他调侃自己,心里倒是一松:“只是有点奇怪,长元3年,就是1030年,距现在可都快一千年了。难道相叶家从那以来年年都祭拜他?”说完他又疑惑的皱起眉:“这么大的恩人,怎么连名字都没留。橘家小将算个什么称呼。”
松本这次没有回答,长廊尽头的红色灯笼随着风晃来晃去,二宫一直抓着他的袖子,两个人的脚步声仿佛重合在一起。
这晚的月亮并不是满月,松本拿回来的那本艳词被他随意扔在了榻榻米上,两个人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又喝了几杯酒,二宫头晕的很,感觉泡的腿脚都软了,只好提前出来。刚好相叶打电话过来,跟他解释了今天晚上的事情,愁苦的说被爷爷骂了。
二宫安慰他两句,忍不住问:“每年今天都要烧经文?”
“好像是吧,记得小时候我还站在旁边帮爷爷递过经文。”
“是祭拜死者?相叶家的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貌似是很久以前的人,会不会是战国武将什么的?你看我们家还有武士刀呢。”
说起战国武将,相叶也有些在意了,兴致勃勃的说下次去问问老爷子。
二宫挂了电话,见松本还在温泉里泡着,便穿上浴衣,端着房间里的果盘又出去了。他坐到温泉旁的石头上,见松本泡在水里抬头看他,就往他嘴里塞了颗草莓。
“泡的我腿都软了,你不头晕?”
他说着摸了摸松本的额头,感觉滑滑的。松本把草莓吃了,转过身来趴在温泉边上,问:“相叶kun打来的?”
“嗯。”二宫怕他对相叶有意见,还在考虑怎么说,就听到松本说:“我在相叶家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告辞了。”
二宫一怔,又点点头说:“也好,你什么时候走?”
“再过两天吧,总得先提一下,不能直接走。”松本趴在泉边的石头上,脸颊压着手臂,另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二宫的脸颊。
“你要跟我一起走,是不是?”他的睫毛抬起,眼睛里仿佛映着一轮月亮,声音压低了,让二宫听得背后发麻。
他的确打算要跟他一起走,也就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松本笑起来,用拇指轻轻擦了擦他的嘴唇,然后往旁边挪了一下,趴在他的腿上不说话了。
空气带着温泉特有的硫磺味,二宫漫不经心的用手把温泉水撩起来弄湿松本的头发,又想起了那呛人的烧纸的味道。
平直方放火烧山,橘家小将就算不是被烧死,尸首应该也被烧了。没有留下尸骨,没有名字,没有墓碑,没有牌位,没办法祭拜。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烧纸?
他想着,也觉得橘家小将有些可怜,却不好再说出来给松本听,便倒了一杯烧酒,慢慢的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