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 =2014/7/2 3:40:00
试一下这种设定,雷了就停
剧情RBT的四句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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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空气带着凉意的体香扑面而来。
事实上夏天最热的时候,会让人以为沾了什么甩不掉的东西,使劲折腾。等到夏秋交尾,就因为隐隐的凉快而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变得耐心。
长青学校在这样的季节迎来一批新生。
阳光从礼堂的玻璃窗外透进来,散落在演讲的女孩脸上。
樱井则坐在无数椅子上的一个,参加重复十几年的开学仪式。
他在这儿读书,考试,毕业,又回来教书,把当年学到的东西重新在讲台上讲出来。小时候他每天看着无数比他大的孩子走出来,书包背在肩上,发出清澈的笑声。于是后来他义无反顾地选择走进学校的大门,为自己得到的恰好是想要的而高兴。
想不到后来有一天,他会对着空荡荡的操场,听着孤独的篮球一下下弹起来的声音,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憎恨这所学校让他失去爱情。
那时候他以为是世界末日。最后发现也就这么一回事。
比起一般人在没有未来的道路上摸黑奋斗,在四处受挫的职业上低头哈腰,在彻底失败的感情上困兽挣扎,他已经足够幸运。每天早上走着快要能数清多少块砖头的小路到学校上班,勤勤恳垦讲课,没有一丝越矩,直到夕阳西下,拖着不变的脚步回家。老师这个职业,说穿了不能一夜瀑富,却安稳到足以磨灭所有忧虑,生活安宁到无波无折。
即使这个童年时代必须如同仰望高塔一样的教学楼已经这么老旧。
“咦,台上的女生似乎在看你。”冈本在旁边说,“她叫三吉,是你班上的,人学成绩很优秀。”
樱井抬起脸,女生已经转开眼睛,好像刚才在几千人海牢牢固定在一个老师身上的视线是一个不经意的偶然。
“错觉吧。”樱井轻轻推了下眼镜,回答。
冈本侧过脸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樱井在学校够不上资格最老,偏偏比等着退休的老师还乏味,每天重复着黑白灰的色调。冈本曾经邀请他参加过一场联谊,结果当天樱井翔在一片热闹喧哗中,依然在角落沉默不语。冈本问他为什么从来不喜欢穿一点花色。樱井看着玻璃杯上自己的倒影,静静地笑了一下。
冈本觉得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许一辈子都是土地下的泥,压抑着黑色的厚重。
开不了明媚的花,结出来的果子也是酸涩的。
没过几天,樱井遇上了麻烦。几个刚人学还没有来得及收敛脾气的男生,见到这个沉默寡言打扮普通的老师,起了随意之心。那天樱井刚走上讲台,一个女生就站了起来,她的脸很瘦,眼睛却很亮,在全部坐着的教室像平原上兀自立着不动的木桩。
她深呼吸了一下,环视周围说:“为什么不交作业。”
那句话被投人没有边际的海洋,空荡荡没有回声,所以没有人站起来,也没有人答话。
“是谁没有交作业,谁让你们不尊重老师的。”她的语气满是率直的冲动,是冲动而显得年少天真,还是因为年少天真带来的冲动。“是谁!”她的眼睛扫过所有人,像一个火把挨个烧过,“是谁这样做!为什么不承认!站起来!”
“三吉。”
她一愣,正和讲台上的男人视线相碰。隔着玻璃镜片,所有的表情和眼神都被小心翼翼裹上包装纸,不是谁都有资格拉开上面的带子,然后看里面的东西。
“来把作业发了吧。”樱井用温和的语气朝着三吉,“已经上课了。”
13 = =2014/7/6 5:12:00
还是有点担心设定,先不带ID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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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樱井还不知道,这个勇敢站起来的女生,其实是为了在布满灰尘的道路找到一件旧校服,让他看到旧日时光而来。他也不知道他以为再无浪潮的平静生活,会被这突然出现的女生,敲响天翻地覆的钟声。
他只是一个人在灯下,仔细用红笔改着作文本。
办公桌上放着一盆与他亲切相处多年的绿色植物。当年那位毕业的女学生送给他时,一脸不舍又骄傲地祝愿他桃李满天下,再过五十年也长青不老。
可惜重复的日子过久了,往往会忘记时间的流逝。他自己都忘记很多年前他站在黑板前,一字字讲着语言的神秘,把短小的粉笔化为神奇的毛笔写出刚劲有力的字,脸上神采飞扬的样子。
外面大雨瓢泼,天昏地暗,乌压压的云层里有火车在铁轨上轰隆隆驶过。
一个个还没有完全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过去了,直到樱井握着的笔一顿,红色的笔尖_chan巍巍停在作文本的封面上。
娟秀的字迹在等待中露出身影:三吉。
【……那天晚上,夕阳很红,有点凉。一个小孩想像姐姐一样,成为一朵娇气的花。我偷了姐姐的口红,我是说,我觉得得有一点什么颜色配上我的裙子。再小的孩子心里模模糊糊也有这样的自觉。我趁着姐姐在吹头发的时候,把口红的盖子打开,很鲜艳,像一个水灵灵的的樱桃。就在这时候,姐姐叫我的名字,我一慌,那个柔软的膏体就擦过我的脸颊。于是我跑了出去,那个口红还在我的手里紧紧攥着。
然后我看到了他。
黄昏里,他立在渐渐下沉的太阳前,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孩子的自己,脸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印子,滑稽得可笑。
“你是隔壁的那个小女孩。”他的声音很温柔,河水一样淌过。没有人知道他在伤心,没有人知道河水都是泪水积累出来的。可我知道。我孩子的心里知道。于是我说:“邻居哥哥,你在哭吗?表伤心啊。”
他蹲下来,深深地看着我,然后他小心抱住我,像抱住一个柔软的娃娃。
他说:“你还是个孩子,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你会恨我,你会蹲在地上抱紧你的膝盖,哭着恨我。你会恨我让你掉进一个没有未来的深渊,你会恨我夭折你的青春你的梦想,你会恨我让你失去在这个世界光芒四身寸的机会,你会恨我拉着你为了躲避世人的眼光永远缩在蜗牛壳子里。”
起风了,风很大,我觉得我手里的口红都要被染上同样的颜色,我害怕了,我已经忘了那个口红的颜色,万一被夕阳染成别的颜色,怎么还给姐姐?可是我走不动,因为我的脖子湿湿的,全是水,全是他的眼泪。
他说:“可是怎么办,润,怎么办,我就这么掉进来了。我不想在多年以后,和你在街头重逢,对你说,比起你年轻时候的面容,我更爱你现在饱受岁月摧残的容颜。我不想,我不想,我只想看见瀑布一样倾斜下来的阳光里,你坐在过道上的拐角,地板上干净没有尘埃,然后你转过脸,懒洋洋对我笑了一下。润,润,我骗你的,先前那些话都是骗你的,我是个骗子,世界第一大骗子,我说那些看起来义正言辞很有道理很透彻的话是为了装伟大,为了维持我大人的脸面为了让我心安理得,你表信那些鬼话,去他的未来去他的前程似锦,润,信我就惨了,你表信我,表。天啊,润,我的天,天。”】
白纸上黑压压的字跟着声音活过来。
一个个动起来,甚至有从纸里爬出来的错觉。
樱井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这些字堵塞他的心跳,他的视线。他仓皇甩开本子,把它扔在地上,就像一种本能,下意识保护自己的身体本能,因为已经开始疼了,整个胸口都开始疼。他模糊地想,原来是这么多年前的事了原来我对这个随处可见的名字这么陌生了原来——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
女孩瘦削而清洌的脸在闪电中被映亮。
“老师。”她的声音低低的,“你真的完全不记得我吗?”
雨声一瞬间停住,积蓄的水让人觉得自己在水波上颠簸,不知过了多久,等樱井终于抬起脸,平静地看着三吉,窗外才重新喧哗一片。
“你长大了。”
“从老师搬走后,已经快有十年。”
“你那时候才那么小,竖着两条麻花辫。”樱井用手在空气划了一个弧度,连这样的动作都是温柔到拖泥带水。
“我现在的个子比姐姐还要高。”
“你的姐姐,这些年好吗?”
“她毕业后出国,现在已经结婚了。”三吉看着他的眼睛,“她说过,你是她这一生最尊敬的老师。”
樱井笑了笑,“算起来那批学生也到成家立业家庭美满的时候了,能够当她的老师,我很高兴。”
“那么老师,为什么你一直没有结婚呢?”她问。
“总没合适的人,这样的事不能强求的。”
“真的是因为没有合适的?”
“真的。我和你当邻居,也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你也上高中了。这些年我谈过不少恋爱,有一次差点就要结婚,可惜最后阴差阳错,也就搁置了。”说到这里,樱井微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发,“怎么说到这些,感情对你来说早了点。”
“我已经十六岁了。”
“好。”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
三吉蹲下身子,捡起那个作文本,“老师,”她摊开那一页,“你为什么把它扔在地上?”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樱井说:“只是一时太惊讶。”
“他的名字让老师害怕?”
“不是。”
“即使他不是一个普通学生?”
“我会为每一个学生骄傲。”
“即使他就是你多年前爱上的那个学生?”
风雨里的树枝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的清脆声音像在求救,被拉扯被摇晃被撕扯的痛苦让它们不得不偏歪着身子,倾斜成一个诡异没有骨头的角度。
她觉得自己也变成外面一棵树,在倾盆大雨里徒劳地与大自然抗衡,妄图矫正身姿。她伸直手碰到樱井的眼镜,一点点摘下来,这样可以一览无遗地凝视那双眼睛。
“老师,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真的忘了,还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像今天这样直接在你面前讨论他,所以老师以为自己忘了?”
然后她的脸上染上一点伤心的表情,看起来凄楚又无能为力。
“老师,你比任何人都要好,为什么这个世界对你这么不公平?就因为你曾经犯过一次错误,一辈子就必须背负重担过日子?你好傻,好傻啊老师,你遭遇这些事情,他看不到也不会知道,就算你从这个楼上跳下去,也不过是报纸上一个角落一个化名。他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为什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他将来无意想起你,只会是一句“当年的高中老师”,顺便蜻蜓点水回想过去幼稚的自己?为什么连我这样的小女孩都知道你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樱井轻轻闭上眼睛,只有窗外一天一地的雨声。
“这些年,老师,你怎么能这样活着,怎么能过着一个连你自己也瞧不起的生活,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的声音被雨水淋湿,带着那个本该被埋在漫长岁月的名字而来。
“你怎么能让松本润把你这一辈子都毁了啊。”
31 = =2014/7/19 0:40:00
一九九九年夏天,下午三点,太阳烈得可以融化一切车水马龙。
樱井在教室第一次口勿了他的学生。
这天离他走上神圣的讲台被人称为老师,刚过一年光景。离他的学生飞往太平洋彼岸,还差一年光景。
阳光铺满在阶梯教室的地板上,衬得樱井的心跳打鼓一样猛烈。真是奇怪,从第一次在那个走廊相遇开始,他平时良好的口才在这个学生的面前就使不上来。更奇怪的是,这个学生其实很普通,和别的学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有名一点,至于这个有名在哪里,他听过不亚于十个版本。
教室空荡荡的,坐在第一排的人,正托着脸,眼睛在阳光里清澈着。
“松本同学,你的考试成绩让我不得不这样单独和你谈话。长青学校是最有名的重点高中,但你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业上。”他站在讲台下,和松本的距离只有一张干净的课桌,“你在早恋。”
“早恋?”
“你的女朋友。”
“说得哪一个?”
“现在的。”
松本转起桌子上的自动笔,懒散地说:“樱井老师你没有见过,外校的。”
“现在你应该以考大学为重,早恋不能让你试卷的分数高一些,不能天长地久连曾经拥有都算不上,充其量在挥霍青春挥霍时间。”
“樱井老师昨天还在课上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是比灵魂更加深邃的思想。”
“你爱她?”
松本笑了一下,是那种黑色眼瞳Deep闪着顽皮的笑,“怎么,连学生最私人的感情也要管?”
“只要我是老师,我就有义务管你。”
“是吗?”
“当然。”
松本从挂在椅子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烟盒,熟练地推开,手指从一模一样的香烟上高高低低抚过,然后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我想抽烟,樱井老师。”
过了一会,或许是过了很久,樱井从西装库兜里摸出打火机,非常用力地按下去。这样的力度让他脸上不会露出镇定自若以外的表情。
松本弯起嘴角,隔着课桌,身子往前倾。一边把手指夹着的香烟靠近火焰。有什么从空气无形压过来,樱井垂下眼,只能看到自己的手指依附在那块方正的物体上,火苗摇摇晃晃,隐约有个火红的小太阳在Deep。其实这个教室是远方的海,透明得藏不住秘密,海浪托着那根白色的香烟,一波波,送到火苗Deep的太阳身边。
他们之间被缓缓上升的烟风遮挡住。
香烟被点燃后,海浪只能默默退回海里,一如既往卷起,落下,撞击,最后一点点攀爬上沙滩。
化成泡沫死掉。
樱井猛地把那根还在燃着的无辜的烟夺过来,扔在地上,碾碎在鞋下。然后他伸手用力把松本拽过来,口勿下去的时候,旁边是椅子被撞翻发出的哐当一声。
他以为会遭到反抗,但是没有,对方软得像一滩水,在他年轻有力的臂力下动弹不得。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松本的嘴唇绽放玫瑰的颜色。
这让他脑中停顿住闪电过刀刺来的空白,他听见他的声音在对自己说,你是被这小小的火苗迷惑,以为真的是无害的太阳在照耀,就能忘记你是所有人眼中的优秀老师,就能忘记讲台下那一双双天真的眼睛,就能把一切的事情变得理所应当吗?即使你第一次见到他你就想抱住他,即使你晚上拼命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样子,即使你真的心动,即使你真的陷进去,那也不是借口。完了,你知道你完了,可是现在你在想‘说句话吧,说吧,说什么都行,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可是他会说什么?他会把你视为野兽毒蛇,然后告诉学校每个人,让你身败名裂。你应该选择道歉,说你昨晚熬夜没有睡醒,或是要挟他让他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可以的,可以的——但你不会这么做,是不是?因为你不想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你在心里某个角落早在等这一天,因为你知道所有的后果还是没有后悔——你根本——
“樱井老师。”松本轻轻笑了,伸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我还在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这样行动。”
几年后,那件事渐渐淡忘在记忆里。
有时候人跟着热闹轰轰烈烈经过一件事,以为永远忘不掉,事实证明只要没有石子重新投进水池,就激不起涟漪。在时间的潜移默化里,所有的事都可以顺其自然被遗忘。只要和每个人默默擦肩而过,过着一个旁人路过也不会打量一眼的生活,这样趣味也就淡了,新的笑话也就来了,太阳也就又转起来了。
樱井在校园碰到已经退休的教导主任。他们沿着小路散步,告别的时候,对方带着老人特有的宽容语气说:“当年你一定是一时糊涂,才会犯那样的傻事,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机会。”他闻到槐花的味道,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
40 = =2014/8/6 2:55:00
希望这个月末能进完结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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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风吹进来,夏末残余的热和秋初渐染的凉混合在一起。
旁边的办公桌整齐叠放着作业本、考卷、复习题,还有一个麦兜图案的水杯。也许是哪个女学生,在几个笑嘻嘻的女生陪伴下送出来,冈本接过来,惹得哄笑一团。像冈本这样的年轻老师,比起古板地摆出架子,更喜欢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他年初来应聘的时候,樱井就在下面听公开课。
这个满脸朝气的老师脸上,是一片乌托邦。
樱井在同样年纪的时候,也是热烈而怀有激情的。一九九九年,他二十四岁,没有遭遇爱情前,就在梦里无数次提前幻想它的模样,也许是一朵红色的玫瑰,也许是穿越亿万光年坠落在大地的流星,也许是装满许愿瓶的千纸鹤,也许是被黄昏风吹动的相思风铃。又也许是在无人的街道狂奔,独自买醉,脚下是歪七倒八的瓶子。
如果那年的开学仪式,他没有躲着一群瞎起哄的女学生,没有看到在走廊上安静坐着的人,没有听见打火机叮咚一声落地的声音,那么他所有的故事,是不是可以简单地描述出来?
平淡无奇的人生,他会爱过谁,为谁憔悴,想着谁辗转反侧,和谁经历热恋争吵分开,有天遇上一个特别的女人,他说我们结婚吧,她说好,然后他们为对方戴上戒指,他带着优秀老师的名号直到自己的孩子大学毕业,有自己的家庭,他或她先离开人世,剩下的人流着眼泪说老伴你带我走吧表留下我一个人。
事实上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
遗憾的是,在那个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走了过去。所以在三吉出现在眼前念出松本润的名字时,他心里依然会尖锐一痛。
但那时候的他怎么会知道?二十四岁的他以为人生才刚刚开始,以为爱情还很漫长,以为有很多时间去经历。
就如同他第一次推开长青学校天台的门,还是崭新雪白的把手,阳光过于饱满,滴出金色的水。
“你很清楚我想说什么。”那是楼的背阴面,屋檐和墙壁折出一个小小的空间。女生靠在墙上,一只手去碰她对面男生的脸,“我喜欢你,我还是喜欢你。就算你拒绝我,我还是喜欢你。”她的个子不高,齐刘海下眼睛大大的,烫染的卷发像花盛开在阴影。
男生的背影站得很懒散,一手揷着兜,“我有女朋友。”
“我见过你们约会,你们根本不是恋人关系。”女生的眼睛亮得惊人。
那个熟悉的声音说:“你觉得我在骗人?”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樱井才知道自己用力地关上门,声音响到抖落墙上的灰。女生有点尴尬地垂下眼,倒是松本在阳光下自然地歪着头。
“你们在早恋。”樱井平静地说,“我可以请你们家长。”
他庆幸自己是老师,光这句话就足以让女生匆匆离开,足以用特权来打击情敌。天台的热快要把人融化。然后他用力扯过松本的手,推到墙上,水泥的一声响声在天台上荡出沉闷的敲钟声。
?“你……”松本终于露出一个十七岁的表情,睫毛像_chan动的梳子梳过散落的阳光。
他看着松本的脸,一点点地凝视,然后碰了一下松本耳畔垂下那缕有点卷的发丝,手指在黑色的夜里拂过。
“我第一次在走廊上和你说话,你还记得么?也许你不记得了,那天——”
“开学第一天。”松本小声接过话。
他微笑了一下,“那时候我听到你的很多传闻,包括那个著名群架,初三毕业,工读学校老大的妹妹为了让你去那里读书,找了一票人和升学率烂得不计数的中学另一伙人打架,没想到最后你来了长青学校。我敢打赌,开学那天我们班门口那么热闹,一定是很多人想看你是什么样的。开学仪式前,我不知不觉走到废弃音乐教室背后的走廊,有人坐在地板上,手上把玩着打火机,膝盖上放着一包烟。我问,同学。然后你转过脸,对我笑了一下,那瞬间,我知道你就是松本润。”
那天他接过打火机表示没收,松本的眼睛就从长长的睫毛下露出来,黑色的眼瞳Deep是笑,栏杆外的操场传来喧哗,篮球一下下弹起来,碰,碰,碰。
“我遇见你,你让我重新看待这个世界,让我想对这个世界微笑,让我想爱这个世界,因为——”
他说:“我爱你。”
满地阳光笼罩他们,影子还畏畏缩缩躲在后面。是了,这终究是错误的事情,终究是被唾弃的事情。只是这阳光太好太好,错觉可以洗清所有秘密。
“樱井老师。”松本贴在他的耳边静静地说:“爱情这种鬼东西,我从来不相信。”
后来有次,他对松本说:“那时我心里在骂你。”松本坐在高高的栏杆上,穿着宽松校库的腿在晃动,“骂我什么?”“你捉弄我让我像愣头青一样不知所措。”泛着老旧皮质气息的时光在这个体育馆的储藏室流逝,他微微一笑,“哪怕你还要无数次捉弄我,我也不在乎,因为我还是爱你。”
松本轻轻靠过来,亲亲他的脸。
“你啊。”松本眼睛Deep是害羞的笑,然后为了掩盖这种害羞,飞快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当然这是他们在一起以后的事情。现在的他被松本弄得不知所措。他曾经以为语言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任何感情都能表达出来,任何事情都能解释出来,这一天他才发现,语言是苍白无力的。不相信,这三个字达到心脏的位置,让呼吸成了一件难事。
那个夜晚,他一个人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抽烟。
母亲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上次介绍的女孩是重点大学的英文老师,出过国,什么时候抽空见见吧?”父亲沉稳的声音响起:“他有自己的想法。”“什么自己的想法,他每天就知道呆在学校。”母亲反驳:“别看上哪个年轻的女学生。”“胡说。”父亲加重音。
别说了,让我静静吧,求你们了。
他问自己,如果你爱上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那个人说你走吧,我不相信你能温暖我。你又能怎么办?
那是荒凉的沙地,黄沙漫天,远方的天在狂啸,黄色的风铺天盖席卷而来。他紧紧拉着手心里的人,生怕走丢。身后的人问:“去哪儿啊。”他睁大眼睛看清前方的路,“我带你回家。”身后的人又说:“风太大走不动啊。”“你闭上眼,我带着你走。”他们跑进风里,跑进黄沙里。手相连的地方是温热的,像两个心脏靠在一起。即使粗粝的沙子打在脸上,也是快乐的。他用年轻的声音大声说:“我爱你,松本润。”
然后一种力量拉扯住他,不是尘土,是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无情的力量。
他回过头,看到松本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爱情这种鬼东西,我从来不相信。”
41 = =2014/8/6 3:05:00
周末的时候,樱井在街道上撞到班上一群学生。
“老师!”一个女生最先惊喜地叫,“我们在聚会,要来吗?”他笑着摇摇头,举起手中的便利口袋示意。女生们自然发出失望的声音。
一把清丽的声音响起:“这个帅哥是谁?”周围就这么安静下来,松本出现在阳光下耸立的楼群之中,望过来,“我的老师。”
旁边问话的女生微笑起来,美丽的眼睛重新打量了一下樱井。“你好。”她说。
“松本润,”他说,“可以谈谈吗?”
他们靠在墙边,天气这么好,阳光灿烂又柔软,足以融化梦境里那些该死的沙尘瀑,毕竟那些沙子除了堵住呼吸以外,没有任何价值,这明亮的阳光就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樱井老师,上次你问我现在的女朋友,你今天见到了,她是大学生。”
“很漂亮。”
一九九九年冬天,漫天大雪。那是他们分别前一个月,松本的嘴唇因为寒风有点发白,用带着手套的手捧着樱井的脸,像捧着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蛋糕似的小心翼翼,松本笑着说:“我不喜欢下雪。”
而那年的夏天,他们在广场的街上聊天,作为一对普通的师生。
他深深地看着松本,“我不会对告白那件事道歉,我只是抱歉我是个长鼻子的老师,我说谎了。我对你说早恋没有意义,要以学业为重,自己却想和你恋爱。”
松本低下头,看着阳光铺满的道路,“樱井老师,那个口勿不代表你喜欢我,也许是那天阳光太好,也许是那天我们靠得太久,你有很多可以解释的理由。”
“为什么?”
松本没有回答,在樱井脸上亲了一下,嘴唇还带着阳光的气息。然后他走到前面的公用电话亭,转过身,用手敲了敲铁皮。
“没有为什么,不过你还想口勿我是可以的,我愿意,樱井老师。”说完他笑着跑走了。
几年后樱井在梦里回到那年冬天,他想当时松本说了些什么。他记得那个棉布手套在脸上的感觉,记得雪消散在手背的感觉,唯独不记得对话。
天亮的时候,他睁开眼。
松本说:“那年我看着窗外,雪一直下,我想我的出生,真的是因为他们相爱过吗?这世上,真的有爱情这种东西吗?”
这些年,樱井在街道上和陌生人擦肩而过,偶尔会想一想,现在松本是什么模样。比高中时高一些,不再穿校服或是白衬衫,而是整齐的西装,像个衣冠禽兽,说起来,这个词还是松本最先形容的。那时他们在河边约会,松本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又用软软的语气说:“你这个衣冠禽兽。”他一阵好笑,“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穿着西装在讲台上,就是专门勾引人。”“哪里有?”“女学生的眼睛都要长你身上了。”“你吃醋了?”
风吹来,松本微笑着说:“谁让你是我男朋友啊。”
后来樱井来过这个河岸,这些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水不疾不徐地流着,没有荒乱的野草,也没有到处堆着的石子。整齐规划的栏杆,外面是灰色的人行路。所有东西都是往好的方面发展,城市是这样,时间是这样,他也是。
48 = =2014/8/10 1:34:00
为了完结,也是拼了……
这次连着更的字数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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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你们班的那个优等生三吉,白天我看到她和隔壁班的男生在走廊上说话。”冈本拍拍樱井的肩膀,“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早恋这个说法。”
下午樱井回办公室时,夕阳已经来临。
他推开门,正好见到三吉有些慌张地把东西塞进她的校服口袋。“你在干什么?”他走过去,桌上的绿色植物是湿润的,枝叶舒展,水灵灵。
“我没有事干,就浇浇水。”三吉指了指桌上的小水壶。然后她一边捏紧口袋那张还沾满泥土的纸,一边移开话题,“老师,我发现一个好地方。”
所谓的好地方,是废弃的音乐教室到洗手间之间的一条走廊。这里平时很少人经过,一九九九年开学仪式,他在这里看到松本,阳光瀑布似的,打火机落在地板上,叮咚一声。
“怎么样,很安静吧?”三吉扶着栏杆笑,“我和桐山昨天就在这里约会。”
“你这样在老师面前大方谈自己的恋爱,真敢。”樱井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太好看,但三吉一点也不在意,“老师担心恋爱影响我的学习成绩?”
“你是女孩。”
“那又怎么样,恋爱里女孩就会吃亏?”她笑了,“其实老师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她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片刻沉默,接着说:“那时我是个小孩子,在教室门口等姐姐,才知道你在讲台上和平时不一样,是会发光的。我在第二年的生日许下愿望,将来坐在讲台的第一排,让那个光照亮我的脸。现在你依然是那个老师,你只是就像那次逃避我在教室的质问作业一样,在逃避新生活而已。”
“要是在十年前,我也会赞同你。但有时候,人把‘事情’真的当做‘事情’,它才会成为‘事情’,不那么计较,不知不觉就过去。三吉,生活会让人习惯的。”
“太麻木了,这不公平。”她的声音闷闷,“姐姐在同学会上听说他一直在美国生活,已经订婚了。”
樱井沉默了一下,“真快,他那时还是个穿着校服的小孩。”
“过去我在书上看到,主角心里忘不掉一个人,也不会影响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喜欢上另一个人。”她靠住栏杆,把手臂搁在上面,“老师觉得你一辈子想着他,一辈子过旁人路过也不会打量一眼的日子,他就会回来找你?还是老师想弥补自己当初犯过的错误?可是你想过吗,就算你再遇到他,他正值年轻,他正值前途璀璨,而你,老师你已经失去你的事业失去你的名声甚至你的生活,你们处在不平等的位置,你们没有可能再发生什么。”说着她长长叹息一声,“你不能这样,你不能永远躲起来,你不能把新生活推得远远的,这样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老师。”
夕阳的光照在栏杆上,把三吉的脸衬得透明。她太年轻,不过十六,所以她不明白。
“老师,他,我是说松本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好问题。”樱井轻轻地笑了一下,“那时候在长青,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为什么?”
“他长得好看,很好看。”
三吉不满地说:“他现在肯定没有那时好看。”
“也许,因为我也没有再见过他。”
“那你们为什么分开?”
这个问题真是直接而尖锐,樱井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你觉得呢?”
“你不喜欢他了,或者他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了’,反而是世上最轻松的事情,偏偏大多数人分开,是因为被被争吵和伤害弄得疲惫不堪。就像一块老旧的怀表,其实还在那里没有离开,只是布满了灰尘。”
“所以不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了?”
樱井的眼睛是静静的海水,然后夕阳的光就这么来了,照耀在波浪上。那瞬间,三吉以为自己回到多年前的孩子时代,她看到那道光,迷人得无与伦比,她小,以为是年长老师都有的,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单纯让人移不开视线。
“不是,我爱他,一直爱他。”他这么说。
三吉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听着下面学生跑步带过风的疾呼声,然后她展开那个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打出电话。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如水,像在柔软的云里酝酿很多年。
“你好,我是长青学校的学生,我叫三吉,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事实上一九九九年我就见过你的照片。你先表挂断,我不是骗子,尽管我听起来很可疑。我只是希望你能回来一趟长青,如果你愿意,如果你还记得一个叫樱井翔的人。”
那个夕阳下,小女孩看到邻居哥哥的泪水,或许是为了今天,让她给绿色植物浇水时松土,发现里面藏着一张被折叠得小小的纸。
老师啊,你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但你还是偷偷藏着他的联系方式,舍不得丢掉。是因为在你灵魂Deep某个地方,还有那百分之一的眷念,百分之一的幻想吗?
夕阳摇摇晃晃挂在上方,当她还在家里蹒跚堆着积木时,这个走廊已经像心脏留在夕阳的身体里面。
一九九九年,樱井抽着烟,看着夕阳安静凝视自己的眼神。他还很年轻,这个走廊还是干净而光洁的。
多美啊,长青学校。他想起下午把那封信交给教导主任时,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对不起,我真自私,他想,但话说回来,长痛不如短痛,宁可做一个中途离职的优秀老师,也不做一个和学生恋爱败坏风气的老师吧?这么说也不对,对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
在地上积满一个个烟蒂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遇过的一个女人。那时候,他在长青学校是人人眼中的模范学生,一丝不苟的校服,从不碰课本以外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手脚不会伸到校规外的任何一毫米地方。直到他遇到那个学姐,她在楼梯口被人拉住头发扇耳光,校裙底下露出两条细细的腿。他走过去的时候,她从凌乱的头发之间扬起脸,叫住他。“有没有纸巾啊,”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妆都花了。”
他们坐在楼道口,学姐问:“你真好,是学弟吧。”他重新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你嘴上还有残余的红色。”学姐笑了,接过来擦掉那点颜色,“你好文艺,残余?”她的眼角还有泪,在昏暗的路灯下,被晕开的黑色眼线看起来有点狼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啊。”她说:“为了一个男人,和人打架。我也觉得自己傻,可是爱这种东西,就是让人犯傻,明明知道卑微到尘埃里,还是心甘情愿。希望你永远表懂。”
后来他知道学姐和男友的前女友打了一架。那个男人知道后,怜悯地看着她,对她说何必如何,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他在洗手间的隔间,外面的哄笑声一句句钻进耳朵。一个声音模仿着女生的哭腔:“你表走,我爱你,你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能没有你。”周围爆发一阵幸灾乐祸的大笑,那个声音接着冷笑说:“看她那德行。听说打架的时候,裙子都差点被扒下来了。丢脸。”
在楼下的花坛,他看见学姐。
她坐在瓷砖的边缘,脸上有一块淤青。他问:“你还好吗?”她笑了一下,“我用指甲去抓他的脸,留了痕迹,他就打了我,让我滚。”她笑起来的背后是极力维持的尊严,她也希望别人相信她极力维持的尊严是有意义的。
“你说过,爱并不丢脸。”他看着她。
她哭了,眼泪不停流下来,她那么狼狈不堪,校服领口敞开,妆也是花的,所有人都在看热闹一场,只有他关心她。她说:“弟弟啊。将来有一天,你也会爱上一个人,你为他付出一切,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丢掉尊严是因为你爱他,你低声下气是因为你爱他。如果他让你失去到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那你要走,一定要走。因为等尊严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尊严了,已经没用了。所以你也不会想要了。你懂吗?”
他不知道学姐为什么最后要和他说这些,是因为那双超越年龄的眼睛看到他的未来?看到他在二十出头的年月遭遇他惊天动地的爱情,看到他把所有抛诸脑后变得一无所有的样子。还有几年时光,他就要走上老师的讲台,很快就要遇到松本润。
好吧,一个简单的回忆,因为松本润,又变得复杂起来。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必须收回的风筝线,把到处乱飘的思维重新攥到手里。
他抽了一口烟,看到松本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樱井老师,你为什么辞职了?”
“就是想走了。换个别的工作之类的,我觉得我当不了一个好老师。”
“你骗人。”松本看着他,“你比任何人都更想成为一个好老师。”
“‘想’不代表‘能当’。”
“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你不能这么消失——樱井老师,你说你当不了老师,是不是因为我才——”
“是。”他干脆地回答。
然后他垂下眼,盯着干净的地板,“你也表想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再这样继续当老师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现在我的年纪出去打拼正合适,松本同学,指不定你毕业后找工作还会——”他故作轻松的话说不下去了,他看到松本的眼泪从脸上静静地落下来。
他伸出没有拿烟的另一只手,抱住松本的背,靠近自己的胸口,“你潜意识舍不得我,是不是?”
“我不知道。”松本的声音摇摇欲坠。
“松本润,你爱我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扶起松本的脸,口勿从额头、脸、睫毛滑过,嘴唇触碰的一瞬间,松本闭上眼睛,很顺从。
烟味真苦,可是也真甜。
结束的时候,樱井的心里轻轻一痛。
积了烟灰的香烟,这样看真是美妙的身段。他熄灭在自己的手臂上,细细的灰色像飞蛾一样四处飞散,他看进松本黑色的眼睛,“再见吧,润。”
然后他起身离开,走廊的光淋了一身。
“将来有一天,你也会爱上一个人。你爱他,为他付出一切,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丢掉尊严是因为你爱他,你低声下气是因为你爱他。如果他让你失去到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那你要走,一定要走。因为等尊严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尊严了,已经没用了。所以你也不会想要了。你懂吗?”
才二十四岁就开始忆当年,怎么电视剧一样,文艺的语言,动人的情节,无奈的分别,多年以后一句“好久不见”。在转角的咖啡厅隔着玻璃看着熟悉的侧脸,在带着孩子买完东西看到进电梯门熟悉的背影,然后心痛,惆怅,回忆,感叹一下曾经的甜蜜回忆,现在的残酷现实。无非就是时间匆匆改变你我,无非就是我依然爱你我依然恨你。得了吧,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细腻得让人肠子都搅在一块。
他读过那么多书,讲过那么多书,自然比大多数人更不相信文人在吃饱喝足以后的伤春悲秋。他觉得回忆是人到生命尽头才会有的东西,他年轻,失去什么也不会觉得惊天动地。
那年他第一次违反校规,狠狠把学长压在地上,对着脸上来了一拳,“你配不上学姐。”被老师在办公室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语气教育的时候,他想,我只是想挥出这一拳。那年他执意回长青学校教书,放弃大公司工作的好机会,他想,我只是想看看长青路上的花朵。甚至在更早之前,他弄丢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的时候,他想,我只是失去一个迷路回不来的小伙伴。他相信失去什么,都不会让他陷人无望的寒冷,他必须要维持内心的骄傲。
然而现实告诉他,天下的傻瓜千千万万个,他樱井翔也和他们没有区别。
49 = =2014/8/10 1:39:00
被推开的门成了一个狭小的弧度,母亲踩着客厅的灯光说:“翔,上次和你说的女孩怎么样。”
“让我睡一会吧。”
母亲的眼睛悄悄地看着里面,起伏的被子里藏着比夜更深的秘密。“好的。”她温柔地说。
第二天早上起床,樱井下意识按掉闹钟,起身穿上衬衣带上领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他才想起,他已经不用再去学校,他已经不用再走进教室讲课了。
是之前的事,却才想起来。
深夜下起大雨,他在风雨摇曳中沉沉睡去,梦里他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窗帘的布抚过,他望着从外面洒下来的阳光。
“我很想你。”他说。
“樱井老师,我有什么好啊,你真傻,真傻。”
从钝重的睡梦猛地醒来,手机像一尾鱼,在枕头旁边震动个不停。
在凌晨的楼道奔跑,月亮被困在正方形的窗户框里,差点要和他相撞。撞吧,没事,唤醒他沉睡的灵魂,来灌溉他发昏的太阳_Xue。还在下雨么?当然,炸雷声那么响。
整个街道像一个安静的坟场,只有不停落下的雨在祭奠。
走过去,樱井对自己说,你在怕什么,表让人看不起你,你那些英雄一样的勇气在哪里?于是他冲过去,把站在大雨里浑身湿透的松本拉到楼下,像拉着一颗被雨淋得凄楚又可怜的树。
松本看着他,水从脸上慢慢落下来,“如果开学那天,我们没有提前在走廊相遇,你还会爱我吗?”
“为什么要知道这个答案。”
“我想知道。”
“如果没有那个走廊,也许我可以一直以老师的眼光看待你,但是,”樱井说完,看到雨水在脚下汇聚起来,“这世上没有如果。”
松本笑了,就像第一次见面,樱井收走打火机准备离开,他抬起脸看了樱井一眼,忽然有些惊讶地笑了,“你不会,不会是樱井老师吧?你的照片在主楼第一排。”
“樱井老师,我一直想怎样才能见你一面,怎样才能和你说一句,哪怕是问个路,哪怕是一句你好,都可以。我甚至想,我是不是应该走到马路被车撞一下,也许你会来医院探望我,问我最近学习怎么样,然后我就真的跑去马路边徘徊,想着哪一辆车比较适合。我对自己说,表自欺欺人了,投降吧。”
街道终于安静下来,雨被凝固在某个空间,松本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自己的脸,擦掉那些从眼眶里涌出的眼泪。“樱井老师,我要你回来,我想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爱你。”
雨下得大,落在脸上跟扇耳光一样,疯狂又凶狠,噼里啪啦扇着,像老天爷在不满地看着,指使所谓“柔软的小雨点”把他们打得嘴角都是血。可是他不在乎,他成全老天,只要让他这样抱紧松本,紧紧的,像抱着自己的心脏。
那晚的雨夜,樱井常常会梦见。不是想起。他很少主动去想和松本在一起的日子,只是不经意做了一个充满质感的梦,就像那个雨夜的梦,松本问他:“我有什么好啊。”,接着现实中的松本对他说:“我爱你。”
于是梦境到最后,字有了自己的思想,一句接着一句,不受控制。一直到二零零六年的晚上,樱井忽然惊醒过来,直起身,像水手刚刚从甲板踏上陆地那样深深呼吸,旁边睡着他的女朋友,差点要结婚的那个,她嘟囔了一句,不安分地翻过身,继续睡去。然后他扭开床头灯,在昏暗的光里,微微一笑。
他想,松本润,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而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50 = =2014/8/10 1:49:00
这些年,他们通过一次电话。
那是二零零六年的春天,在飘着花朵香甜气息的晚风里,樱井参加同学会。他坐在位子上,看着曾经的学生纷纷挽着头发香水浮动,西装革履衣着光鲜。
“樱井老师,听说你要结婚了?”
他点头,引来一片起哄声,大胆的人叫着给未来的师母打电话。
“我在同学会,就是长青学校的。学长不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吗?”有人在旁边打电话,“是的,有老师在。”
他正想着如何从这些热情的学生里解月兑出来,就听到隔着人群扬起来的声音,“老师,老师,我上次在美国工作认识的朋友,他说他也是你的学生。”
?去外面的过道前,还有学生笑称跨越太平洋。
“你好。”关上门,嘈杂都被留在里面,“你好?”他又重复了一遍,放下看看信号格,满的。
“樱井老师。”
也许手机信号确实不好,把声音都弄成这样模糊,好像停在很多年前的时光。他张张嘴,声音就自然地出来了,“你好,松本润。”
“好久不见了,樱井老师。我和他在美国合作时,发现都是长青的学生。”
“这些年,松本你好吗?”他问。
“还好。”
松本说他上次在美国加州海岸碰到英语老师,寒暄之后知道对方的孩子在读初中,明明当年还是咬着手指甲被毛毛虫吓哭的小孩子,然后松本问那樱井老师你的孩子多大了?他听着耳边空气在缓慢地流逝,回答还没有结婚。
最后那个熟悉的声音说:“希望你早日找到幸福。再见。”
那时候,樱井脑中一下闪过十七岁松本的脸,也许在预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声音,所以他想到了。
他站在饭店的大门外,手心攥着的纸条被汗侵蚀。学生把松本的电话抄在一张便利纸上,一脸无辜地交给他。就在他盯着纸条上黑色圆珠笔写的阿拉伯数字发愣,来电话了。
“翔,对不起。”女人在电话那边哭着说:“我不能和你结婚了。”
十七岁的松本润,声音和现在的一样,还是更加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那时候他们刚刚恋爱,如同两个青涩又骄傲的小野兽,甜蜜的爱情背后是争吵的辛酸,年轻的激情伴随倔强的冷战。
第一次争吵来得太快,猛烈地超乎想象。就在那个雨夜过去一个星期,樱井重新回到学校,教导主任说:“信我没有给校长,你这样的老师,我早晚会劝回来的。”下午他在校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你是松本的老师。”她美丽的眼睛飘过来,“他的打火机忘在我房间,我给他送过来。”
黄昏来临。樱井在放自行车的那块地找到人,松本正在地上解锁,夕阳的光衬得白色校服满是光。他把松本一路拖到体育馆的储藏室,锁上门,推在墙上凶狠地亲口勿。
“你弄得我背疼。”松本抗议。
我知道你疼,那么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樱井在心里狠狠地想,你知道我听到那句话,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还要一脸镇定地说他在补习一时半会走不了你放心我会交给他的时候,像被人活生生打了一棍子的感觉吗?我知道你的那些传说,我知道你的那些故事,还有多少又是我不知道的,她是十分之一还是百分之一,他突然觉得很愤怒。
松本推开他,手指擦过自己的嘴唇,疼得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他从外套里掏出打火机,丢在地上,一股足球堆放的气味浓烈飘散在半空。松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一怔。
“你过去的女朋友,我无权过往,但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去见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没有见过。”
“你的打火机在她房间里。”
“那是我和她分手之前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还给我。”松本说:“也许是她打扫房间发现的。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本事,我相信你初中毕业让技校那帮女生打架的事是真的,我相信你的打火机落在那里是因为你进去过她的房间。”
“樱井翔,”松本打断他,“别说了。”
“我很抱歉妨碍你和她见面,我应该给你电话,让你过去和她聊天,最后你说谢谢请你吃饭,她说好,然后你今晚就不会回家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松本润,我可以接受你之前所有的事,但我没有那么大胸怀接受我们在一起后你还和别人藕断丝连。”樱井停顿了一秒,“还有在学校,你应该叫老师。”
松本听完沉默很久,突然就笑了,“你有什么资格。”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叫你老师,因为你在阶梯教室突然亲我,还是因为你在天台上说你爱我,还是因为你在广场街道说你想和我在一起?”松本一字一顿地说:“你有本事现在去站在升旗台上拿着喇叭告诉全校所有人,你和你的学生谈恋爱。你敢吗?你只敢这样指责我。”
整个储藏室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樱井缓缓抬起下巴,用同样冷的视线回视过去。
“别拿这个堵我的话,松本润,这跟今天的事情没有关系。是,我是跟你告白了,我是死活要和你在一起,那又怎么样,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拿出来嘲笑我,你就可以说我自己要这样缠着你,谁让我爱你,谁让我离不开你?可是你表忘了,那时是谁哭着求我表走,是谁抱着我说他爱我,你明明可以一巴掌甩开我,让我滚,告诉所有人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我不配当老师,但你做了吗你没有,松本润你没有,你在施舍,你在路边看到乞讨的人可怜你就给了一块钱因为你根本不在乎这个硬币。你记得那些事是为了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愧对老师的身份,让我知道是我先爱上我输了我败了,你这样玩弄我的自尊很高兴是吗你看到一个爱你的人吃醋愤怒很骄傲觉得满足你的虚荣心是吗——”
然后眼泪就从松本垂着的睫毛下落下来。
“不是。”他在发抖,像倒在地上受伤的小鸟,“因为我真的爱你。”
樱井紧紧抱着他。
“对不起,我就是在嫉妒,一想到谁要过来抢你就嫉妒地发狂。”
“没有人要和你抢。”肩膀传来软软的声音。
“对不起。”
“你混蛋。”
“我是混蛋,我——”樱井把他冰冷的手指放在手心,押着声音说:“真是个混蛋。”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他们太年轻,初次遭遇爱情,两个迷茫懵懂的人跌跌撞撞寻找出路,寻找能一起走的道路。
51 = =2014/8/10 1:59:00
树叶不易察觉的萧条,秋天虽然短暂,还是来了。
母亲千催万催的相亲让他推无可推,只能拿着女孩的号码和地址,打算当面正式告诉对方自己心有所属。他想过和母亲提松本,这个想法在心里一闪而过,又悄悄如海潮一般退去了。
“你在长青学校当老师?”女孩往咖啡杯里放了一个方糖,“我不喜欢这个职业。你人很帅,实在可惜。”
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后像朋友一样聊天,算得上尽兴。告别的时候女孩被一阵风吹得抖索,短裙和短靴之间的双腿在秋风里瑟瑟发抖。“我去买点热饮,想要什么?”
在便利店,他看到穿着校服带着耳机正在旁若无人听歌的松本。
“樱井老师。”松本看到他,眼睛一亮,摘下耳机。
“补习班下课了?”他把饮料放进购物篮,伸手整理松本的领子,“还穿着校服?”
“没来得及换。”
在这时门口叮咚一声,女孩进来了,她的眼睛最先落在松本脸上,晃了一下神,才慢慢移回樱井身上,“我看你好一会儿没回来,就进来看看,你的学生吗?穿着校服。”
他犹豫了一下,“是我的学生。”
“长得像电影明星。”女孩说。
“谢谢。”松本淡淡地说:“你和樱井老师是朋友?”
落叶在地上堆起毯子,这个季节往往被人忽视,它太短,每每提起,就是萧瑟悲凉哀伤,冬天虽然冷至少还有个希望,还有等待美丽春天的机会,而秋天只有无可挽回朝着光秃秃前进。连艺术家们也只有用土到掉渣的暗黄色一遍一遍画,反正他们还有其他季节值得期待。
樱井送走女孩,松本还靠在便利店门口的玻璃上喝红豆汤,像秋天的艺术画。
“润。”他叫了松本一声。
松本没有抬眼看他。
“你听我说。”他走过拉着松本的手腕,他感觉到挣扎, “你先听我说完行吗?”
“请放开我樱井老师,这是大街上。”
“现在知道是大街上了?”他用手臂圈住想挣月兑的人,“刚才你讽刺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是大街?”
“我怎么了?”秋日的阳光映亮松本的脸。
“你说你真看不出她来相亲的,还以为是来长青开家长会。她是女孩子在乎脸面,为什么在公共场合说这些过分的话?”
“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在这里相亲的是我还是你?要是她真看上你,你是不是就要跟她结婚?”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这事我一开始就是要回拒的,我必须当面说清楚,这是礼貌。”
“你要是真心想拒绝就不应该来。”
“这世上没有这么随心所欲,你还是孩子不懂,很多事情不是说不做就不做的。”
老实说,他不知道对这样无休无止的争吵还能回答什么,他甚至开始怀念最初遇到那个漫不经心的松本,那个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说说笑笑的松本。看吧,他对自己说,你就是这样,别人爱你看重你的时候,你就烦了。
“我能推的都推了我尽力了,你要我做什么才好?要我掐掉电话关上房门,对我父母不理不睬吗?你以为谁都可以旁人的眼光不在乎,旁人的的话不听?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我不是跨国总裁也不是超级明星,我过的是常人的生活我做的是常人的事!我已经头脑发热打算为你放弃全世界,让我父母伤心难过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润我对你说的那些承诺从来没有开玩笑过!”
“头脑发热?”松本静静地重复。
“润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必扯那些有的没的借口?你就是觉得相亲不算什么,它在我们之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成不成功是一回事,来不来是一回事,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你来了,你就背叛我,你就是背着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松本低头一口咬住他的手,咬得又野又蛮。
他任凭手背一阵痛也不愿放手,“听话,润,你听话,有什么我们回学校说好吗?你给我留点面子。”
“我为什么要给你留面子?你有没有给我留面子?你背叛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
“这不叫背叛!”
“是不是要等到你们去酒店开房才是背叛?还是你们这些大人的背叛是这么廉价的意思,不到上床都不是,不到结婚都不是?”
“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为什么一直纠缠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一下?这些天我和母亲吵架多不容易可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因为我不想你担心!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在这里不停指责我!”樱井一瞬间真的厌烦,对一个孩子固执的心情厌烦,对这样重复解释的场景厌烦,于是他月兑口而出:“我也原谅过你和你前女友的事情,即使你把打火机留在她的房间。”
然后松本就安静下来了,脸上的表情是一种瀑风雨前的安静。
“你说什么?”
“……润。”
“你说什么?”
“润。”他叹息,抱紧松本,“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别在意润。”
他真的觉得筋疲力尽。他没有经历过爱情,他不知道这世上所有人在爱上前和爱上后会是两种面孔,他不知道一个爱你你也爱的人会让你甜蜜而心碎,幸福而疲倦,他不知道这是所有人都要走过的过程,他只是本能地把松本的身体按进自己的怀里,箍住他的背,抓住他的胳膊。
“樱井老师。”松本一动不动,就这么靠在他的胸口,“她是我的补习老师,我初三那年,小叔请她给我上课。周末我去她家玩,是她教会我抽第一根烟。毕业的事是真的,工读学校那女孩确实喜欢我,我拒绝了她。在长青学校,我不想引来这样的麻烦,就和补习老师假装恋爱了。我们从来没有任何情侣的行为。她还打火机那天,是她考上研究生去别的城市,最后想见我一面。而那天下午,我一直和你在体育馆的储藏室,樱井老师。”
“所以谁都可以误会这件事,只有你不行。”松本看着他,“你欠她的。”
他沉默了,他知道要是自己像电视剧那样,眼泪夺眶而出,转过身_chan抖着肩膀,离开时突然苍老很多岁的背影,也许会赢得别人的同情,别人会说:“看,他只是一个说错话的可怜家伙,他还是爱他的。”然后扶他起来,给他一个宽容的笑。可是这不是电视剧,这是现实,没有人会同情他,他爱的人也不会。
松本猛地退后几步,狠狠把手里的空罐子砸在墙上,清脆一声响,罐头瘪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
“你有本事就表避开我的眼睛,樱井翔,你问问你自己,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说过,你第一次在教室口勿我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找无数借口,唯独除了爱。这个回答你承担不起,我也不想要,可是你执意要坚持,你对我说这就是爱。现在,你终于看透爱情这个鬼东西,它就是那么丑陋,它不是童话故事不是花前月下,如果你只想要快乐一部分,不想要沉重一部分,那我帮你一把。”松本说:“我们分手吧。”
59 = =+2014/8/11 18:27:00
绝对830完结
晚上争取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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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雾了。
平时隐藏在各个角落的雾悄无声气出现,像灵魂似的汇聚起来,不动声色笼罩这个从小到大都看着的学校。
有些人不会懂,但是松本懂。他们曾经在清晨的小河边,松本说:“樱井老师你的眼睛像迷失在起雾树林的小仓鼠,黑黑的,湿湿的。”他笑了,他觉得这个比喻非常可爱,当然松本说什么都很可爱。
“我闻着雾的气息,像闻到小时候的味道。”松本歪歪头,“太阳出来它们躲起来,等到命运的日子,它们就聚起来,把这里变成白色世界。它们是充满感情的。”
那时候他只想紧紧地抱紧松本。
为什么现在,他们只能这样重复让彼此都厌倦的争吵,还是说这世上,真的不可能存在永远没有矛盾纷争的爱情?
樱井靠在走廊的栏杆边,看着外面,“要是我这么跳进雾里,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松本在旁边说:“因为你恐高。”
“我可以试试。”
“为什么要跳下去?”
“因为我脑子闪过一个念头,我为你死了,也许你就相信我爱你。”
“表开玩笑了。”
“你不相信我敢跳下去?”
松本笑笑,“我信。”
他也笑了,“其实真的润,成年人的控制力比你想象强,控制得住眼泪也控制得住欲望。那时,我跟自己说,我口勿了自己的学生,我要想到补救的方法,甚至还可以要挟你让你忘记这件事。这才是理所应当的选择,对大家都好,对这个社会都好。可是和这个社会有什么关系?我没有后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一时冲动。”
松本没有回答,只是任凭雾气环绕着自己。
“我常说你是孩子,不知道大人的规则。好像我跟你说,一个丈夫在某次应酬有场激情的邂逅,他回家看到满桌的饭菜和依然亮着的客厅灯,愧疚地抱住妻子,说我爱你老婆,真的爱你。他不知道自己加上的这句“真的爱你”很可疑,但妻子没有,她只是温柔地抱住他,把脸靠在残留着香水味的衬衣上。你看,再怎么过分的事情,不需要借口解释,不需要反省忏悔,也能这么美妙动人,甚至还能用比喻句,妻子的一盏灯是指引漂泊船的灯塔,是永恒的归宿。可是润,我说不出来。”
他轻轻地说:“我做不到对你说漂亮虚伪的话,告诉你,你所有坏脾气我都能接受,我们每一次争吵我都不在意,我说不出来,因为我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第一次吵架我对自己说,我嫉妒喜欢你的人,第二次吵架我对自己说,我太冲动说错话,第三次吵架我对自己说,我误会你不理解我的处境,那么第四次第五次?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这样苍白无力的解释。润,我爱你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是真的,但是。”
第一颗眼泪砸在地板上的瞬间,他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你。”
雾气是那么干净的,任何人任何心思在它的面前都是难堪的。
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最初你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懂,你漫不经心是因为你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是因为你没有痛苦过,所以你干净,你无辜,你坦率。是我,是我让你爱上我,是我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开学仪式前的走廊上,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爱你。你是我的梦想,是开在我心上的一朵玫瑰,我把你摘下来,揷进自己的花瓶,想每天看见你,可是最后我发现我没有能力来滋养你,你枯萎了,你落败了,我却憎恨那些水那些食物,以为是它们把你变成这样。
在便利店门口,我生气不是因为你孩子气的固执,是因为我在你眼中看到一种可怕的东西,那是恨,你在恨我做出大人的肮脏的事情,你在恨我让你不得不提前对大人的世界妥协,你在恨我让你发现你别无选择最终也会变成大人走上同样的路。
所以你的眼里有恨,所以你变了,所以我害怕了。我怕我把你变成另一个人,我怕我把你身上最美好的东西抹杀掉,我怕的是我自己,我怕的是那个不知道怎么爱你、只会改变你伤害你的自己。
学姐曾经对我说过‘你丢掉尊严是因为你爱他,你低声下气是因为你爱他。等尊严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尊严,已经没用。所以你也不会想要了。’
其实她错了,不是这样的。
润,你把那个罐头摔在墙上的时候,我知道,我爱你,一直爱你,我表走,我表和你分手,就算我让你失去尊严,就算你也让我失去尊严,我都不想失去你,我不能,我不能。
樱井听见轻微的动静,然后有个温暖的东西贴近他的脸。松本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用力到背都在_chan抖,要融人血禸一样。
从那天开始,他们彻底陷人一个恶性循环。
爱情是一场风瀑,把两个人卷进气压中心,空气到处是紧绷的紧张。他们不受控制地反复吵架,骄傲和冲动让他们像拉力战一样拼命伤害,吵得横冲直撞血禸横飞,又在结束后,筋疲力尽地看着对方。
在一起成为让彼此痛苦的折磨,却还是放不开手。
有时候,幸福起来,春暖花开,松本在房间写作业,他会打着辅导的名义坐在旁边拉着松本的手,一边讲那些复杂的计算题,一边看着松本闪着崇拜的眼睛。有时候不幸福起来,又开始恶言相向,松本喊你滚吧你滚吧,他抱紧说我爱你,松本就回抱住他说你要是真的走了我立刻杀了你。撕心裂肺又缠绵悱恻,甜蜜和痛苦混在一起。
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变得一片空白。
他们忘了,爱情不是永无止境的海洋,可以肆无忌惮消磨。有一天,发现在自以为永远会和好的争吵中,在日积月累反反复复的伤害中,在每一句被刺中却假装忘却的话语中,悄悄地,就干涸了。
那么快,来不及挽留,已经无能为力。
66 = =+2014/8/12 1:15:00
二零零九年的夜晚,樱井在操场上闻着夏末满是芬芳的气息。
“多美的晚上。”三吉说:“当年你们在这里,会看星星吗?”
“我们在长青很少单独在一起,即使满学校的花都在开。”樱井微笑,“毕竟不是那么正大光明的事。”
一阵淡淡的清风吹过,三吉的发丝散在脸庞边,她说:“你的故事太美,我都不想知道结局了。“
“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结局了。“樱井说。
“我是说,我不愿意听到最后离别的那里。“三吉出神地看着不远处,语气忧伤地说:“我不喜欢悲剧。”
“你觉得相爱就不会有争吵矛盾?”
“爱一个人,怎么会伤害对方。”
“年轻时候往往以为感情是大海,可以不停索取,永远不变。不知道耐心是会被消磨的,早晚有天变得一滴不剩,再也没有水。然而最悲剧的地方在于,感情往往不受人控制,不是说不爱就真的不爱,说离开就能立刻离开。”
“我懂。”她的眼睛里有光,“是不是无限趋于零?”
樱井一怔,然后笑了,“对,就像数学符号,怎么演变,它只会慢慢减小,不会真正变成零。但是现实和计算不同,最终还是会变成零。”
“什么意思啊?”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樱井的侧脸在夜色里模糊地看不清神色,但是是微笑的,很淡很淡。前面有一块积水,在月亮映身寸下没有声音,像湖水沉静地荡漾着波光,樱井似乎就是对着那个透明的波光,那个隐约映出自己的积水在微笑。
“是我亲手把它变成了零。我们吵了最厉害的一场架,我对他说,我不想每天活在水深火热天翻地覆中,我不想被人看不起被人指指点点。我想安安心心站在讲台上,过稳稳当当的日子,我后悔和他在一起了。最后他告诉我,他恨我。”
她安静了很久,“老师,你真的后悔了吗?”她把手扶上手臂,像是晚风吹得有点冷。
“也许吧。当年的我到底怎么想,也追寻不到了。”
樱井的声音在晚风中浮起来,他仰起脸看着夜空。
长青学校是一朵花,美丽得专注,美丽得理直气壮。在这里呆久了,都快让人分不清是学生被长青供养着,还是长青被学生滋养着。
在灯火通明的校门口,三吉边回短信,边对旁边的樱井说:“老师,桐山要来接我。”
“你们现在怎么样?”
“如胶如漆的热恋。”她抿嘴一笑,“老师有没有什么好建议给我?”
“我只有失败心得。”樱井笑着说。
“老师真讨厌,像个老腐朽。”她不满地叫一声,“你明明还有大半的人生。”说完,她一下想起那张满是泥土的纸条,还有那个跨越半个地球的电话。会有用吗,她想,那个人会来,还是不会来,是忘了,还是没有忘了,如果那个人把电话当成一个恶作剧怎么办,如果那个人压根就记不得了怎么办,如果……
“我去买杯喝的,你在这里等他。”樱井没有注意她变化的表情,又补上一句,“表乱跑。”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知胡思乱想多久,电话终于响起来。
她在手机边沿,看到樱井抱着饮料撞上人,红色的罐子一路不回头在地上翻滚着。她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撞上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
一九九九年,第一次在姐姐的校友相册上看到那张照片。那时她想,眼睛真美啊,是冬天深夜的颜色。
79 = =+2014/8/16 3: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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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了很久,以一种微妙的距离并肩行走,谁看到都会说一句“见过几次面不熟的人”,从小街到主路,荒凉的河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松本发觉自己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透透气。河水是活的,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们。因为它很善良,无论多么肮脏的水,也可以接纳。那么它会接纳他们吗?他在心里问,这终究是错的事,终究是要被人指点的事。因为他的男朋友——姑且这么称呼,是他的老师。
先前他从办公室冲出去,把门摔得很响,还听到一个同学小声说:“只有松本敢这么和樱井老师呛声。”
当然只有我敢,他在心里狠狠地说,因为樱井翔是我的。
“冷不冷?”樱井在旁边问:“深秋还穿着校服短袖,会感冒。”
“不会。”
空气发黄,河水在秋天的眼皮底下自顾自流着,看吧,松本想,这水毫不做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我就这么憋屈,不能冲上讲台告诉所有女同学这个男人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许打他主意否则我就收拾你们?想到这里松本就泄气了,任凭樱井紧紧抱住自己。
“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现在不就是我们两个人了吗?”樱井在他耳边说。
“樱井老师。”“我在。”“你这个衣冠禽兽。”
“怎么又得罪你了?”樱井笑了。
“你穿着西装在讲台上勾引人,女同学的眼睛都长你身上。”
松本刚说完,就咬住嘴唇。他觉得这句话好像自己在使小性子。他一直希望在樱井面前成熟一些,这样可以尽快成为大人——和樱井平等的大人。但是自从在那个雨夜,他承认他爱上樱井以后,就不受控制地有这样忽如其来的不安。他受不了每天课上那些放在樱井身上的眼光,每天光明正大围绕着樱井的笑脸。她们可以趁着交作业的时候,说樱井老师你好帅。她们可以趁着问问题的时候,把手贴在樱井身上,说这里我不懂。她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盯着樱井而不被说什么。他想把那些人,和樱井说话的人,把她们都赶走,通通赶走,让她们滚蛋,然后一个人抱住樱井。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名为“爱”那种贪婪的力量。
“没有的事。”樱井说。
“那你下午为什么收下她送的饼干。”
“因为我是老师,那是学生的心意。以后你表再像下午那样,把饼干丢掉。”
“一点也不好吃。”
樱井扶起他的脸,对他微笑一下,“你不能这样润。”
然后他心跳了一下,托过樱井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咬了一口,皮肤在他的牙齿下_chan抖。“你……”樱井把手抽回来,又气又好笑,“你这个醋劲真够大啊。”
他不去看樱井,半天才问:“疼不疼?”
“当然疼。”樱井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
“我是有意的。”
“你还真……”
他捧起那只手,轻轻伸出舌尖碰了碰,有点血腥味。天啊,他有多么希望把樱井藏起来,就放在自己口袋里,谁也看不见,这样樱井就是他一个人的了。想到这里,他又舌忝 了一下。
“一点也不疼。”他听到樱井变低的声音。然后他们接口勿了。那点腥味也变得很甜,在嘴里缠绵不去。
那天在河边,他的脸上像水波荡漾着微笑,“谁让你是我男朋友。”
在二零零九年的某个早上,松本润醒来了。
纽约的天很蓝,是大方又脆弱的蓝色。
十年前的他说,谁让你是我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当然是他梦中出现的男人,他的高中老师,他的初恋情人樱井翔。
也许是因为那个古怪的电话,那个古怪的女孩声音,才让他梦到高中时代。在从家乡打来的电话结束后,他翻出了被压在一堆废旧报纸书籍里的高中课本。
课本封面名字的下一栏,仔细写着【老师:樱井翔】,翻开的内页,在某个角落写着【翔】,又用水笔拼命划掉。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长青学校XXXX级X班新生合照。十七岁的他,在故事开始前,还笑得那样青涩而随意。
可惜每个人都会尝尝爱情的滋味,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唯一的区别在于什么时候遇见而已。在爱情面前,再坚强也无济于事,只能知道“它来了”,却没有办法“避开它”。
那场初恋的结局,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还跑来美国这么多年。樱井喜欢做事有条有理,连带他们的感情也是有条有理地结束,给他的人生留下一个回忆起来干脆利落的好榜样。在那个冬天的河岸边,樱井对他说:“你表回头,让我看着你的背影离开就好。”
晨光里,松本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从架子上拿下毛巾。
正对着的脸很年轻很好看,除了这两个地方也没有其他谈论的。要是彼特听到了,会怪叫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在大学的女朋友就是彼特暗恋已久的女神——据说是学院亚洲一枝花。她是个会做梦的女人,她相信自己的人生离梦只有一臂距离,即将碰到。她看印刷精美的杂志,听伤感缠绵的歌曲,迷恋精致空洞的香水瓶子,相信传说的爱情故事。他们在一起不过半年,女孩对他说:“你是个不会做梦的人。”
不会做梦么?他的初口勿,他的第一个口勿。在小火苗的作用下,他们靠得很近,他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剧烈,但他脸上还努力维持着最擅长的漫不经心。直到樱井一把夺走他手中的香烟,狠狠亲下来。他的背和讲台边缘摩擦,被烙得发痛。窗外一角依然蓝得清澈的天空,像梦境一样,他又怎么能告诉樱井,其实他早在等这一天到来了。
那时候他们在家乡的河岸,那个温柔包容一切的河边坐一整天,有时候聊天,有时候用同一个耳机听歌,有时候看着彼此微笑,两个人一直靠到夜晚降临。“夜晚不蓝。”他对樱井说。“因为空气污染。”“你这个人真不浪漫——”
樱井笑了起来,指着不远处巨大的广告牌,霓虹灯亮得如同繁星,在大楼间隙独自寂寞着。“那也是星星。”
他的心是涨潮的海,被樱井的话弄得海浪一波波,里面落满星星。然后他突然觉得害羞,即使樱井不知道这些,还是很害羞。他转过脸,提高音调说:“我将来去大学,那里一定人很多,比这里大很多。也许我就忘了樱井老师。”
樱井笑了,“你不会,因为我长得比他们都帅。”“喂——”“怎么,我说对了吧?”
夜风缠绕上霓虹灯,他跟着笑了,“对,我的樱井老师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河岸边说这句话的松本,压根想不到他的大学是在隔着太平洋的美国。那时他跟所有热恋中的人一样,相信他和樱井有漫长的人生可以一起度过。没办法,世事难料,再怎么刻骨铭心,也抵不过时间。
拎着车钥匙,在电梯口遇上同层楼的白领女人,对方在清晨的阳光里微微一笑,他也微微一笑。车子一如既往在停车场的老位子等着他,到公司的距离不算近,他扭开电台,没有听到期待的轻快小曲调。DJ大概没有吃早餐,在放着一首首哀伤情歌。大清早的——他不太想听这样有气无力的歌。
尽管十七岁那年,他很喜欢到学校旁边的音碟店,一边听着这样的情歌,一边在幻想的最Deep和樱井白头到老。
87 = =+2014/8/20 15:22:00
这两段主要是补完前面的bug,细节控没法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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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也是十年前的事,梦中的河也许被Zheng__Fu重新规划过了。当年在河边,他说了些什么,是什么心情,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么说,当年他为什么爱樱井?这真是千古难题,不知道有多少人栽在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很难的问题上。他试图为这个问题找出最准确的答案。后来他发现,不是因为樱井身上某个地方,某个特质,而是因为樱井这个人,他爱的,就是这个人。
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他看到窗外的大雪,很冷。
母亲一个人坐在镜子前,无动于衷。他觉得她的背影和镜子她的脸是月兑节的,像一个拼错的木偶。直到爸爸回来,妈妈缓缓转过头,一言不发盯着对方。
他其实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了,最近一次还是秋天第一片叶子落下来的时候。他抱着自己,听着客厅外面传来的争吵声。
“这时候知道小润是你儿子了?这时候知道不想在孩子面前丢脸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还当这里是你家吗?你良心被狗吃了,还是你他妈根本没有心?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对不起我们母子的地方,你敢说你在外面没有人。”
“够了。”爸爸的声音明显在极力忍耐,“我对你没有话好说了。”
“现在没话说是你要留着话对你的小情人说,我告诉你休想让我交出存折,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死也不会给你!你要是逼我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让你坐牢!”
爸爸用力一拳头砸向桌子,咣铛一声,杯子被震得跟着惊慌失措发出一声尖叫。“你要装疯扮傻到什么意思?你以为你这样拖着能到什么时候?你不拿出我们还是得离婚!你是不是要等到法院传票才肯拿出来?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你真的连一点情面都不讲非要闹得鱼死网破不可?好,好,你表脸我还要脸,你等着法院通知吧!”
大门被凶狠地打开,生锈的铁费力挣扎。
然后是妈妈静静的声音,“结婚的时候,你跟我说你没有钱没有房没有车,但你有爱我的心。现在你什么都有了,偏偏没有这颗心了。”
他从沙发走下来,光着脚推开一点房门,从缝隙间看到妈妈的侧脸,她的面容憔悴,一丝没有扎好的头发从耳边掉下来,只有红色的嘴唇还在凄楚地动着。爸爸的手扶在把手上,没有动。“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住在地下室,结婚那天还停了水,你把你的工作证你的工资卡还有你的钱包现金,一共一万两千一百一十一元,整整齐齐放在被子上,甚至连硬币都挨个摆好。你说,你爱我。我今天一天都在想,当年你说那句话,是真心的,真心的吗……”妈妈的话很轻,没有支点一样散在半空。
“其实,”爸爸的声音也变得很轻,“最初我们吵架,我在外面真的没有人,只是太忙没有顾过来,很多事情没法和你解释。后来不知怎么,我们就变成仇人,见面就是吵架,我累了,你也累了。”说着,忽然笑了一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过了很久,他觉得自己的脚都要麻了,正想出去,就听到爸爸说:“都过去了。明天我去法院处理事情,律师会联系你。”
妈妈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的下摆,她笑了笑,说:“好。”
然后爸爸推开门走出去,空气还没有从和平的气氛醒过来,就像过去无数次吵架一样,又被撕开一个大洞,妈妈跟着冲了出去,就在家门外的楼梯口。
“你表脸!你骗人!假惺惺做给谁看!你在外面没人当我是傻子啊!她勾引我老公要脸吗!你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儿子吗!当年我跟你的时候你一穷二白现在你有钱就甩了我没那么便宜的事!”
“你讲话能不能表那么难听?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恶心我也在恶心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受不了你每天这个样子才要离婚的?我们就不能好聚好散,一定要这么难看吗?”
“你总算说出来了,”妈妈尖利地大喊:“你受不了我对不对!你天天早出晚归十天半个月就要出差,你外面没人你会这样!我真后悔当初瞎了眼嫁给你!我后悔我当初没看准人就急急忙忙倒贴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我不怨你我就怨我自己,怎么千挑万挑挑了你这样的人,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能好过,我现在立刻去厨房拿刀子给你一个痛快这才叫好聚好散!”
那天冬天的雪,下得格外得大。
一九九九年夏天,松本隔着玻璃窗看着穿着囚衣的爸爸,男人平头,下巴胡子拉碴,鼻梁把脸的轮廓削得很瘦削。他说:“我考上长青高中。”爸爸点头。他说:“叔叔问你需要什么他给你带来。”爸爸说:“还好。”这回是他点点头。探视时间快要结束,爸爸问:“你妈妈,她还好吗?”他笑笑,“老样子,医院躺着靠输营养液活着,也认不得人。”
这其实是糟糕的一天,他在公园跟凝固成绿色的草地互相注视,手机不停地叫。那个工读学校老大的妹妹从初三前就缠着他,一直缠到中考。他说:“我不喜欢你。”“我们高中读一个班你就会对我有兴趣。”她的脸被旁边的柱子身寸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弧度。
他打算把手机关机,突然收到家教姐姐的信息——小润,下午有空吗?来我家喝茶。简洁直接,不像其他女生羞答答问你有事吗,非得等到回答没事怎么了,才肯继续说想干嘛。家教姐姐从来不会,因为她比他们都大,因为她对他没有任何意思。
陌生的号码就在这时出现,里面说:“喂喂,是松本润吗赶紧来,你妈妈不好了。”
医院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他坐了很久,旁边的椅子有东西压下来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笑着看他。
“你要不行了,是吗?”他问: “都那么多年,不能再挺挺?”
“难。”她说。
“我上午去看爸爸,你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吧?他在监狱里也依然像个老板——囚犯的老板。”
“这个男人。”她笑了,去看窗台边的光线。
“你恨他吗?他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害你变成这样。”
“这是个误区。当时是他推的,还是争执中我自己掉下去的,我也记不清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她温柔地看着他,就像多年前,她在水池边洗青菜,水珠沾了一点在她脸上,她说孩子你来一下。
“你爱爸爸,还是爱爸爸吗?”
门上那盏红灯就这样消失了,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面无表情,“很抱歉,病人心跳已经停止了。”
他隔着玻璃窗,如同上午隔着玻璃窗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另外一个亲人。妈妈静静地躺着,那个方正型机械上的图案,是一条直线。
那天是长青学校的开学仪式。他没有参加,而是找到音乐教室背后偏僻的走廊。
在瀑布似的阳光里,他对爱情产生一种深深的恐惧。不讲道理,没有信用又无情,最后只给了爸爸一个面无表情的牢笼,给了妈妈一个冷冰冰盖在身上的白布。
他一辈子都表碰到,他发誓。
叮咚一声,手里把玩的打火机掉在地上,他转过脸,有人出现在走廊的尽头,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一叠书,对他微微一笑。
88 = =+2014/8/20 15:33:00
二零零六年的某个晚上,身上是风洗刷过的清爽。
松本仰起脸,看纽约夜空的满天繁星。
他手臂正挽着未婚妻,在星期天的广场上散着步,街道喧哗,但是人们并不喧哗。未婚妻说:“你身上有香味。”
“别说是其他女人的香味,不可能是真的。”
“青草味。”她没有丝毫被逗笑的迹象,简单回答。
这就是生活,他对自己说,细水流长没有冲突,一个坚固的安全城堡。比起少年时候燃烧整个生命的爱情,反复争吵再和好的爱情,他更喜欢这样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他完全能明白当时樱井的疲倦,每次樱井说:“润你怎么了”,那声音都透出一个疲倦的信息——又来了。
为什么当时的他不懂,为什么十七岁的他感觉不到?
他只知道把自己缺失家庭的一部分放在樱井身上,把那种名为“归处”的感觉放在樱井身上,把那种对爱情无比的恐惧放在樱井身上。那个童年时代的雪天,让他的心一直在寒冬腊月忍受寂寞,在快要绝望的时候,听到一声清脆的鸟鸣,他推开窗,温暖的春光照进来——樱井就是那个春天。
所以他无比依恋樱井,他害怕失去樱井,他敏感,偏执,彷徨,冲动,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只要樱井和别人过多亲近,他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尖叫着挥舞爪子,要维护自己亲爱的爱人。他甚至希望樱井时时刻刻注意他,时时刻刻和他说话,这样好让他时时刻刻知道,樱井还是他的。
他怀疑爱情,他不信爱情,他的爱情无比脆弱。
他也没有想过樱井是一个普通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他看不到樱井柔软的一面,看不到樱井需要被体谅的一面。他把自己对爱情不可言说的怀疑全部加诸在樱井身上,彼此折磨和伤害。
他抱紧樱井,听到自己心脏拼命跳动的声音,他想樱井老师你就是这雾气,不知道平时藏在哪里,可是一出现,所有的风景都消失了,只有你是全世界。
他以为樱井能永远成为他的“归处”。
门铃响的时候是奶奶开的,能听到她安详的声音,“哎呀,老师快请进,小润在房间里吃面,真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您姓什么,樱井老师是吗?”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冲出房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把樱井拉到阳台上,身后还是奶奶说:“老师,我们家小润成绩不太好,您多教教。”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樱井微笑,手指温柔地寻找他的脸。他下意识闪躲了,眼神像一只灵巧的猫儿跃过玻璃落地窗察看景物。奶奶进厨房了,也许是在泡茶。
“在外人面前,不方便是吗?”樱井静静地后退一步。
“我从没和家里说,我和你在一起。”他说:“你也没有和你父母说过,不是么?”
空气是一阵难堪的沉默,连带原本就剩下个空壳子的阳光也刺目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他才注意到樱井的脸色有些白。就在樱井转身推开阳台门的时候,他抱住樱井。
“对不起,翔。”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跟着打_chan,于是他又一次示弱,尽管之前他从不向谁示弱。他知道他爱樱井,但他不知道,他有多么多么地爱樱井。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打断回忆。是上次工作项目遇到的人,深聊之下才知道都是长青学校毕业的,算得上校友。
“上次的事情真是感谢了。”
“没什么。”他说着,觉得电话那边有些嘈杂,“不方便?”
“不是不是,我正好在长青的同学聚会,比较热闹。”
他想,同学会真好,看看多年前的同学是什么样子,也让同学看看自己有多大变化。可惜来到美国,很多年没有参加同学会了。就在这时,他听到电话里的人说:“几个老师也来了。我当年的班主任是樱井老师,樱井翔老师,你记得吗?”
突如其来,这个名字像黑暗中点亮的一个火把,他模糊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动,“我知道。也是我的高中老师。”
“你好。”那边又说了一次,“你好?”
真是好听的声音,温柔,抑扬顿挫,是当年讲台上的樱井老师,一字字讲述语言的神秘,念着书上的诗句。那是他一天之中非常幸福的时刻,他爱这个发光的老师,他爱这个可以表达出无限魅力的老师,在第一次见面,他就爱上这个人。
松本一只手拽着电话,说着他在美国的生活,大学和工作,提起去年在海岸遇到来度假的英语老师,身边的孩子看不出当年来教室和哥哥姐姐们玩耍的模样。他和孩子握手的时候,流逝的岁月就这么提醒了他。于是鬼使神差,他问出一句:“那老师你的孩子多大了?”
他在心里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找什么理由,不就想知道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是谁,他的儿子是不是学会走路,他是不是家庭幸福美满,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他期待着樱井说已经上学了,然后他就会说虎父无犬子你是老师爸爸。他期待樱井说暂时和妻子还没有这样的打算,然后他就会说三十多岁的人要抓紧。他期待樱井说新婚燕尔还想过二人世界,然后他就会说希望能喝到孩子满月酒。
可是没有,樱井说还没有结婚。
如果是十七岁的松本润,也许会像当年问你当不成老师是不是因为我一样,问你这么多年你不结婚是不是因为我。可惜电话这边是变成大人的松本润,他做不到自作多情地问一句,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忘记我。于是他匆忙又仓促地说:“希望你早日找到幸福,再见。”
电话挂断,他才想起来,这个电话号码是校友的,不是樱井的号码。
那个名字,那个声音,一下唤醒沉睡许久的记忆。上课的时候,樱井衬衣的袖子挽起来,手上的粉笔一会在黑板写着,一会在槽里整齐放着。下课有女生过来和他说话,他搭理着,然后越过女生肩膀,发现樱井站在教室门口,若有若无地把目光投过来。
时间艰难地往后挪动,他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
夜好深,好长,为什么过不完?
为什么你要出现在电话里,为什么你要说你好,为什么你要说你还没有结婚,为什么——他在枕头边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是电话,他把脸轻轻地贴在那块玻璃上。
“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这是在一九九九年,还是在二零零六年?我还醒着吗?是你吗,樱井老师?不知道你怎么样了,不知道在街上撞到还能不能认出你,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没什么了,真的,没什么了,我已经不会做梦了,可是我听到你的声音就像做梦一样。”他的眼泪滴在棉布床单上,“我没有忘记你,你知道我不会的,我做不到的,我怎么可能忘记你,樱井老师,樱井老师,你还好吗?”
95 = =+2014/8/23 1:47:00
结局部分是一开始就想好的,所以应该赶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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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乘小姐礼貌地露出笑容。
“你好,请把遮光板放下来。”
一片寂静中,飞机无声无息地飞行,跨越半个地球,目的地是十年不见的家乡。
三年前,终于透出黎明的气息,他打了那位长青校友的电话。即使他不想承认这么做是因为他心里深藏的那百分之一幻想又被点燃起来。他故作轻松地说和好久不见的老师聊天还挺有意思。校友笑着说是啊。他问老师还好吧?校友说当然好,这不马上要结婚了。
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装了水一样蓝,他想,看吧,你果然自作多情了。
他没有问出那句话,没有要到那个电话号码。
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再联系。
而那个电话像一个神奇的预告,之后未婚妻提出结束的意愿。她说:“我们不太合适,是时候好好考虑一下。”他问:“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说?”她说:“找不到机会,母亲也希望我尽快结婚,但我不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爱你。”“那你现在确定了?”“是的。”她笑笑,“我没有我想象中爱你,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爱我。”
到了现在,他对家乡的记忆已经被岁月磨平,变得模糊不清。直到那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闯人他的生活。
“你好,我是长青学校的学生,我叫三吉,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事实上在一九九九年我就见过你的照片。你先表挂断,我不是骗子,尽管我听起来很可疑。我只是希望你能回来一趟长青,如果你愿意,如果你还记得一个叫樱井翔的人。”
然后就结束了。他再打回去,永远是占线的忙音。于是他在二零零九年的夏末坐上飞机,奔赴一场未知结局的路途。
十七岁的时候,他的心是一片黄沙,无法挽回的荒凉。里面埋着三个墓碑,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一个是爱情。
有人执意要进来,要洒下种子,要让花开遍野。那个人成功了。
却不知道真正让他们灰飞烟灰的,还在后头。
他们的事情被教导主任知道了。在便利店门口吵架那次,相亲的女孩回来取忘记的雨伞,亲耳听到他们所有的对话。这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办,回家犹豫了很久,在寒冷的冬天给教导主任打了一个匿名电话。幸好没有让其他人知道。万幸中的万幸。
接着他们在寒冷的的河岸爆发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樱井攥着他的手腕,一路把他往河边的阶梯边拖,“松本润你有本事和我一块死!”
然后樱井就抱住他,狂乱地亲口勿他的脸,像纷纷落下的雪花一样。这时候已经是冬天。呼出的气都带着冷意。
“我很痛。”他轻轻地说:“你这样像硫酸泼我脸上。”
河水奔腾不息的声音真是不能再好的伴奏了,樱井放开他,后退几步,“你什么意思。”
“我应该问你什么意思。你在教导主任面前说那个女孩在胡言乱语。”
“一时之间你要我怎么说?”
“你不想承认这件事,你觉得和我在一起丢脸,让你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说出口。”
“这关系到我的父母,我从没和他们提过,你要他们如何接受?我喜欢每一个学生,我不希望看到他们失望,这有错吗?”樱井咬咬牙。
“你害怕他们失望,但你更害怕他们一夜之间变化的眼神,害怕你从一个优秀值得敬佩的老师变成一个和自己学生恋爱的罪人,你害怕看到他们鄙视你看到他们无视你,你害怕樱井老师。”
“我是害怕!因为我是一个人,一个活在社会上的人,我有家庭我有朋友我有同事我不是无所顾忌的,我是害怕了,但这不代表我不爱你,你为什么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如果爱让你觉得丢脸,还是爱吗?”
“那么你呢润,记得我去你家里那次吗,你不让我碰你的脸,你不停地看你奶奶在做什么,因为你也害怕被你亲人发现,你也害怕你亲人伤心失望,你也害怕你变成一个罪人!”
“我奶奶年纪那么大她怎么承受得住?”
“那为什么你不能这样体谅我?!我害怕不代表我就变了我就不爱你了,这不一样!我爱你,要我说多么次你才肯相信?要我从这里跳下去就相信吗?”
跳下去——这句话像一个霹雳从他的脑中劈开,浑身冰凉。多年前那个雪天,他失去了爸爸妈妈,失去了家庭,失去了一切。爱情?爱情这个鬼东西,没有信用,不讲道理又无情,而他的爱情,现在也要跟着一块死了。他胸口一阵闷痛,他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像是这样就可以把那种疯狂又反胃的感觉都发泄出来。
“你愿意去死,是因为你宁可为了爱去死,也不愿意为了爱卑微活在世上,活在旁人的眼光中,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你不敢爱你爱不起,你有胆子做你没胆子承认!你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你连为了爱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活着比死了更难是不是?死了双眼一闭一了百了,活着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是吗?你没种,你没种,樱井翔!”
“是!我是害怕!我害怕永远缩在不见天日的蜗牛壳子里!我才是最害怕的那个人!我害怕学生们鄙视的眼光嘲笑的声音,害怕毁了我的生活,害怕毁了我最受欢迎老师的名誉,我害怕别人将来说起我,唾弃我是个王八蛋,玷污祖国的花朵!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遇见你,你也不该遇见我,我就应该老老实实站在讲台上表看你的眼睛。你笑我吧,你大声笑吧,把我当做一个笑话,嘲笑我取笑我吧。在现实面前,感情一文不值,就像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让它变成一个回忆,变成一个回忆吧!”
这段话像流星划过没有感情的夜空,落在地面上。
童年那个雪天,他看到痛苦又愤怒妈妈的脸,还有被仇恨点燃爸爸的脸,他对自己说,妈妈,你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从高处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的感觉。
他深深呼吸,几乎是哑着声音说:“我恨你樱井翔,我真的恨你,你为什么当初要对我说我爱你,你为什么在那个起雾的早上不让我们分手,你为什么——”他闭上眼睛,“不把我从楼梯上推下去,让我摔死。”
100 更了2014/8/23 14: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