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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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太久了。
-久到无法想起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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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完全黑暗的,阴冷又潮湿。岩石上滴下的水声在我心里回响了无数个世纪,直到我明白除了你的存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时候从这无垠的梦境里醒来了,我怀疑将它捏碎的我,还是否会是自己,而我又是为何而存在的?
-但,已经……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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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你,你听得到吗?
-我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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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冥冥中似乎是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他咬了咬牙驱赶走这种不适感,像反感有人在操纵着他一样,习惯性蹙起的眉令人感到怀念。
-穿好工靴,整理特殊制材的防护外套和腰上的各个绳索扣环,在颈项上系好白色丝巾。
-他知道他曾经也这样系过白色的丝巾,远古得像几百年前的贵族,仿佛只存在于博物馆的油画里,尘埃里。
-他停在镜子前静静看着自己,遥远模糊像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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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如果不从梦里醒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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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有人这样在梦里对他说着,好似叫嚣着宣告他就为此而存在一般。
-‘你说的是谁?’
-他每次都对着那个声音质问着。
-‘谁?!’
-他呼吸急促地追上去,伸手向那团迷雾似是要抓住什么,却只是chuan_Xi着任它从指缝溜走。
-‘告诉我!!’
-浑身_chan抖了一下,男人看着镜子,从幻觉里Bachu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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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寻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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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寻找着什么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只知道全部的执念只为了不断追寻。并不是为了遵从梦里的那个声音,寻找着谁本就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儿,就算想不起来,就算模糊又饱受苦痛,这仍变成了他的存在意义。
-或许一切只是一个细碎的片段而已,或许当全部都结束的时候,他会感叹他的一生都只为了某个回眸而存在一般。
-新型号的战斗机和重型轰炸机发出轰鸣声从丛林的顶端掠过,飞往战场。树梢被吹开,露出天空一角,他仰头看着它们,带有金属感的军绿色透出某种怀念的味道。男人缓缓低下头抖了抖右肩,将绳索在肩头扛好,冷漠的表情仿佛它们与自己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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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是他第四十二次深人同一个地底洞_Xue,从月兑离部队之后他就一直留在幼发拉底河以南的山脉里探索着,因为这里是他离开部队那一天发生事故的地方。(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共同界定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流经叙利亚和伊拉克。)
-整片丛林中心几乎遍布了他的足迹,可是没有找到任何能令他想起某些事情的东西,他就像一个盲知的鸵鸟,丧失了目的却仍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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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牛尾绳在绳索的锚点上套牢,绕着大腿和腰间打了八字,熟练地从洞_Xue顶端绳降下去。男人结实的手臂攥住半锁降低器,低眼看了看脚下越发开阔且黑不可见的洞_Xue底,又抬眼看了看上方逐渐远去的狭隘洞口,那里有些许亚热带植被,整个洞_Xue更是笼罩在不多见的树荫之中。
-比起外面的炎热,这里要清凉得多。头灯打在黑暗阴湿的洞_Xue岩壁上,已经在各个拐角按放了好些时日的反光器对灯光发生了作用,反身寸出亮黄的光线令人容易辨别而不会迷路,虽然他早已对路线驾轻就熟了。
-上次他到达了地下两百米Deep,被一个过道狭长且完全淹没的地下湖人口封住了去路,今次他的目标就是在没有潜水设备的前提下潜过密封的水下过道,往地下更Deep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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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让我走完整个地下洞_Xue,我也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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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深吸气进人水中,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地快速向前游着。就算再也无法回头,就算看不清前方能浮出水面的地点,就算肺叶渐渐像要炸开一般痛苦,他心中的那句话依然坚定无比。
头灯的光束照亮了水底,细微的生物和植物令看似清澈的水显得并不那么干净,有无数微小气泡或者浮游生物在强光下从他眼前飘过,他终于忍不住大大吐了一口气,可牙关缓缓咬紧,青筋显露了出来,甚至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氤氲。
-不知又游了多远,男人伸出左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怕最后一口气也被一瞬间倾倒出来,缺氧令四肢开始渐渐发麻、变得迟缓,视线也终于无法正常聚焦。迷蒙中甚至有种困倦的错觉,就像有人在耳边蛊惑着:只要放手、闭眼、呼吸,就能迎来舒服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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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能……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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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巨大的物体迅速游到男人身边,摸索着拽起他的手腕反身向前略去,男人在极速略过的水底从混沌的意识里猛然惊醒,将最后一口气吐完且不受控制地张口吸气,可充斥了肺叶的是无穷无尽的水,冰冷且令人窒息。
-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溺死的那一瞬间,可笑的甚至看到了走马灯般的幻觉,他短短三十年的人生像快进的光碟从头开始在脑海里闪过,却最终被卡壳在某个人身上。画面不停跳动着,一个本已经想不起来的人影渐渐浮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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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少年,有着深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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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咳——!”被带着浮出水面的男人剧烈咳出声,浑身发抖地扒住岸边的岩石地面,水从嘴里和鼻腔中喷涌而出,直到最后带有血丝的水迹混合着些微的唾液被他吐出来。太阳_Xue像是按了一个发电机那样,一跳一跳地疼,他_Tun咽了一口以缓解头疼带来的反胃感。
-灯光缓缓照向周围,他chuan_Xi着转头看向高耸又潮湿的岩壁顶端,灯光下的白色钟乳石看起来像倒挂着的竹笋,滴滴答答的水声也不绝于耳。
-他无心观察周围宽广的地下湖景色,视线向水面看去,束状灯光来回扫过漆黑的湖面,直到停住定格在一个白得骇人的人影身上。
-男人疲惫地_Tun咽了一口,缓缓起身向水里走去,灯光直直照在那人的脸上,对方却没有眨眼或者避开,眼底异常清澈与美丽。
-当男人走近了以后才发现,这个救了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少年。
-“松本润。”
-男人心疼却又滋味莫辩地抱住眼前这个惨白的少年,即使他除了他的名字几乎不存在任何跟他一起的记忆。虚月兑的胳膊用力箍紧他,瘫软的手扒住少年背后嶙峋的肩胛,像是要把他揉进骨髓一般歇斯底里。
-听到声音的少年渐渐睁大了眼睛,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他顺着怀里男人的肩膀向上摸索着,直到_chan_chan巍巍地摸到了他的头顶。他的发际就在自己嘴唇的高度,他隐约记得曾经只要轻轻靠近就能亲口勿到他的额头。
-“我……记得……你。”
-少年发出极端沙哑而浑浊的声音,喉咙里像哽了石头一般口齿不清。久远的时间里他从未说过话,因为这里除了水声和鱼伴着他,再也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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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穿着干净的全白T恤和宽松的黑色库子安静地缩在落地窗边的沙发里,双手捂住眼睛抵挡外面照身寸进来的日光。男人从一件不怎么穿的黑色衬衣上撕下一条三指宽的布条,走到他身后将少年挡在脸前的手移开,拿布条蒙住他的眼,又在他脑后轻轻打了一个活结。
-然后他坐在少年对面的沙发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肤色完全没有血色,傍晚七点的极红霞光照在他身上的视觉就像被血染红的瓷器一样看起来脆弱与不真实。
-男人想起在洞_Xue湖里发生的事,少年拽着自己的手腕游得比鱼还要快,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的那段水路在他的牵引下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分钟。那孩子在水里简直无往不利,可上了岸却连一步都没法踏出去。
-因为,他是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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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你。”
-男人靠在沙发上缓缓开口道,这短短几个字却说的他心中苦涩难挡。他只是知道他,那张几乎要被自己看烂了的照片上就是对面的这个少年,照片背后有被水糊到看不清的的字迹和一个勉强能辨别的名字——松本润。
-但他完全不记得与他发生过什么,看着少年的脸明明心知他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可全部与他的回忆都消失了的感受简直要将自己绞碎。
-少年用还未恢复的嘶哑声音一字字咬着音节:“我,也……记得……你。”他缓慢地抬起苍白的手指在虚空中对着对面的男人描画着晃了晃:“你的……声音。”就像他能比划出男人的声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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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他记得他,这是少年的愿望。他在神面前绝望而虔诚地祈求着,祈求在与那个人分开的世界中依然记得他,他甘愿以一切作为代价只为了记住他。就算他已忘了自己与那个男人在别的世界中发生的种种,但只要以任何方式还能记住他,记得他是自己深爱着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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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等的代价,总不那么容易被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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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虽然这样说着,却给了他一个令少年怀疑是否轻过头了的代价——神只要他永恒活在漆黑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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