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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主 南十字2015/4/2 22:53:00
5 南十字2015/4/4 23:06:00
8 南十字2015/4/12 23:29:00
03
其实这不是二宫第一次出远门。
高中结束的前夕,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破了那个招财猫储存罐,把他所有的钱拿了出来,包括所有的硬币,换来了往返北海道的机票。
至于为什么是北海道,二宫也说不清原因,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能去到北方的话,或许就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了。
当他坐在飞机上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多冲动,趁着母亲加班的周末,翘了本来就不怎么去的棒球社团,还用光了他存了那么久的钱。
旁边的座位来了一位老人,他朝二宫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二宫不禁站了起来,也回了一个礼,为他把拐杖放进上方的置物柜中。老人似乎对二宫有一种意外的亲近感,飞机起飞后不久,他忽然对二宫说起了话。说起他以前是个机师,可是老了身体差了,只好放弃这个工作。也说他在成为机师之前的梦想是宇宙飞行士,只是考试的当天很儿戏地睡过了头。后来他想,机师也不差,只要能在天空中飞行就好了。
「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啊,我。」老人说,「不过梦想,就是这么有野心的事情。」
其实老人未必是在跟二宫说话,而二宫也并没有听进多少内容。飞行时轰隆隆的声音,使老人讲的故事变得像窗花上的清晨水雾那般朦朦胧胧。
二宫从那方小小的窗户往外看,他们飞过了群山与大海,城市与森林,水汽结成雾形成云,裹在了人类世界的外头,挡去炙热的光线与星辰的碰撞,以及一切来自未知世界的干扰。天空那么遥不可及,而大地正在脚下。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也是向往着蓝天的小男孩,不知他有否坚持下去,是否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飞往蓝天,是否看到了天空的另一端。而天空之上,是否存在着无限的梦想。
「梦想也可以是小事情,」听见声音,二宫回过头,老人的视线越过了二宫望着那一小片的蓝天,他的曾经的凌云壮志,「当我告别了驾驶舱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可能只是想从东京去札幌喝一杯啤酒。」
离开时老人拍了拍二宫的脑袋,引用了那句某位学者说过的话,「少年啊要胸怀大志。」二宫抓了抓被老人弄乱的头发,看着那个光阴老去的身影拄着拐杖一步步远离。可那时候的二宫还不懂胸怀大志的含义。
那天晚上二宫在小樽附近的小村庄里住了下来,正好遇上当地的一个祭典,啤酒与灯火,萤火虫与狐妖面具,就像一个小小的嘉年华一般。二宫混在人群之中,也偷偷地接了一大杯新鲜啤酒。
泡沫从杯口膨胀了出来,冰凉的啤酒顺着杯耳沾湿了他的手,他赶紧含着杯沿,呷了一口,酒精的气息顿时在他的口腔里蒸腾了起来,从舌尖冲进喉咙,这才有了夏日的实感。
上唇涂满泡沫的滑稽模样逗得恰好走在他身前的一对双胞胎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们一人一手一左一右地揪住了父亲的衣角,转过头看见后面的大哥哥被泡沫糊得一脸老爷爷的样子,惊喜得就像遇上了火男的祭典舞。二宫立刻竖起了食指摁在唇上,双胞胎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缩着脖子笑得更欢了。
啤酒杯很快就见底,他离人群较远的地方躺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杯酒站不太稳,倒了下来,剩余的一口啤酒溢了出来,漫进了泥土之中,酒精混着青草的味道,莫名地有一种安眠的功能。
远处沸腾的人声融进了夜色,变得迷离起来。二宫枕着手臂,望着无尽的天。不知是因为身体内部的酒精开始起作用,抑或是由于世外桃源的夜风过于温柔,他只觉意识逐渐被抽离,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时日流转。
北方的天空总是带着名为怀旧的柔光,灿烂星辰铺天盖地。他闭了闭眼,他看见穿梭的时光拖着一道长长的彗星尾巴,与大气层擦肩而过,潇洒似奔腾银河。他忽然怀念起来,童年时候那道横跨了整片蓝天的飞机云。他听见自己用一把稚嫩的嗓音质问着小同伴,挑衅又幼稚的语气。
而被他质问的那个小男孩,被堵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明明前一刻还在说着他要飞上天空他要去看看天空上面有什么,诸如此类异想天开的童言戏语。
「那你能飞多远?」小小的二宫抬了抬下巴,满脸的不相信。
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小男孩的高谈阔论,猝不及防的模样就像是家长参观日的当天被点名阅读课文却又遇上了没有标音的汉字。小男孩苦恼了起来,倒是认真地思考着,他到底能飞多远。
飞机轰隆隆地划过他们头顶,惹得两人都抬起了头。骚动的枝叶间透出了蓝天的光,飞机尾部喷身寸出一道招摇的白色云彩。
「呜哇……」二宫看向发出感叹的同伴,而对方也正好回过神来看着他。
「天空有这么大,」软软的童声为了形容空间的广度而拖长了尾音。他大大地张开了手臂,指尖从头顶往下画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弧。
「那么我就可以飞这么远。」他的眸子亮晶晶的,那是二宫第一次看见了梦想。
二宫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轻轻地点点头,忽尔抓起了他的手,迈开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小男孩被拉得踉踉跄跄,布鞋踩到积水的小泥洼,脏了白袜。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帽子被风卷向了天空,埋进了飘渺远方,无影无踪。
二宫什么都没说,一味往前走。他相信了,所有的天马行空。无论是飞上天空抑或是去看看天空上面有什么,他都相信并且知道这么说的他一定能做到。
二宫的手很小,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只是害怕,下一秒的他会从他的身边飞走。
可是后来,那个说着要飞向天空的小男孩真的如二宫所担心的那样,飞走了,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尾迹远端了。
第二天二宫便回到了东京。双脚踏上实实在在的土地上,城市的浪潮与钢筋水泥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恍惚。母亲加班还没回家,棒球社的老师也不介意他的出席率,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见过怎样的光景。
很久之后,直至他毕业,直至他成为社会人之后,他再次回想起那个不知是酒精作祟的梦还是现实的场景,他觉得那个男孩的小小手臂中,大概是怀抱了一池的星光,或是无尽的晴空。
04
之后相叶想起来,他确实是要感谢他那位经常擅自更改他的工作时间的同事——
九州的春天来得比关东早,马卡龙色调的外套换下了深色呢绒大衣,刺绣丝巾代替了高领毛衣,窗台上的露珠裹着一个玲珑的拂晓,屋檐下是通透清晨,路旁光秃秃的枝头上终于冒出了新芽与早春,就连阳光与蓝天变得艳丽了起来。
相叶接过一杯热鲜奶,双手捂着杯身温暖了手心,小心地揭开杯盖含住杯沿,鲜奶顺着舌尖融人了身体,温度调得刚刚好,不会太烫却足够除去一身初春寒霜。
隆冬已过梅雨未至,季节不早不晚亦是一个刚刚好。鲜奶混着花香纠缠于鼻尖,呼吸在唇齿之间漂浮成白雾。相叶又呷了一口鲜奶,伸出舌尖舌忝 走了唇边印下的一圈白。他捧着牛奶,站在流动小车的旁边,望着公园另一端的待放樱花与热闹。那边樱花树下似乎有人在唱歌,还在弹吉他,相叶只能看到一个随性的跟着自己的吉他与歌谣晃动的身影。
那人稍微侧了一下身,相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很多事情往往总是让人惊讶却又符合常理。你在意的人,可不知任何联系方式甚至名字的人,却在那么长的一段路途上多次相遇,让你慢慢地期待了起来下一次命途交集,在这个星球之上,在每时每刻数以万计的邂逅里,会不会也有你们的存在。
你永远无法得知命运会在哪个路口等你,异国的小机场,还是九州早开的樱花树下。如果不是福冈航班的前辈请了病假,刚从香港回来的相叶也不会代替他来到这个城市。如果不是松本担心他的休息而擅自帮他请了长假,他也不会在此处停留那么久的时间。若要再具体一些,如果不是他习惯光临的那间连锁咖啡馆今日定休,那么他亦不会在数个阴沉天后忽然放晴的早晨里,无所事事地走过三个街区,与急急忙忙赶往电车站的工薪族逆行而过,经过春假里的小学,目送一群候鸟振翅飞往辽阔的北方,待到旭阳升至半高,水洗的光芒落人茶花丛之时,来到冥冥之中的地方。
手中的杯子渐渐变凉,趁着余温未完全散去,相叶低头正想饮一口,一片樱花瓣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恰好落进了鲜白的醇香之中,像极了一叶小舟晃了晃船身,终是在水面停泊了下来。
恰好这个词语到底有多美妙不可言。
不早不晚,不急不缓。
缘分如此,一场争分夺秒又罗曼蒂克的命中注定。
相叶再次望向那个唱歌的游人,他没有走过去,中间隔着浩瀚宇宙,就这么远远地看着星空那头的小王子,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偶尔弯下身逗弄被他吸引而来的小朋友,而那个卷发的小姑娘因他的温柔而红了脸颊,双手抓着母亲的衣角躲到母亲的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出头来,再瞧一眼那个能够唱出动人歌声的大哥哥。
清冽的吉他声不够响,不时还会被路旁经过的汽车的声音打断,相叶只能靠自己的想像补充所有的空白,他跟着随性的节奏低声哼唱着调子,他忽然觉得命运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如同那一颗一直躺在他外套内层口袋里的六芒星一样。
随后的三天里,相叶都在这里遇见了那个抱着吉他唱歌的人,有时唱着相同的歌,有时被街头艺术家们邀请加人他们的表演里。
围观的人不多不少,经过的工薪族与高中生偶尔被歌声吸引停下脚步,听到忘我之时,忽尔想起时间便又遗憾地匆匆赶上路途。会弹吉他的那个大哥哥似乎特别招小孩子喜欢,幼儿班的小男孩一把抱住他的腿,非要他弹一首班上刚学会的歌。头顶的小黄帽戴得歪歪斜斜,几乎遮住了眼睛,大哥哥停下了吉他,俯身为他移正帽子,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地苦笑了起来,跟在小男孩身后的母亲拎着便当的袋子见状立即跑了过来将小男孩提了回来,很不好意思地朝他鞠躬道歉。那人笑笑,反倒弹了一首他的年代的童谣。
而相叶总是捧着一杯热鲜奶或者白咖啡,站在流动小车的遮阳篷下。九点钟的阳光不足刺眼,就像舌尖上的水温,不烫不冷,一如他与那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相叶偶尔会想,他或许可以邀他一同去看火山灰覆盖下的鸟居或村庄,或是一场料峭寒凉中的早开春樱。
但相叶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想想而已。
到了第五天,相叶晚上就要回东京了,心底忽生出不舍与惧怕,对于下一次偶遇的期待愈发浓烈,他已经开始想像在下一个机场,或是南半球的某个街头,是否也能遇见一个弹着吉他的游人。但同时,得到的越多,相对的贪婪也越强。
于是他又买了两杯热咖啡,终于下定决心向公园的另一端走去。
太阳攀至晌午,那人收起了吉他,蹲下身将吉他放人脚边的琴盒内,拉上拉链时察觉身前站了一个人影,抬头一看正感到奇怪,忽然记了起来。
「啊你是上次在机场的那位……」
相叶笑着,把其中一杯咖啡递了过去,然后像是举起酒杯一般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
那人见了不禁也笑了起来,他背起了琴盒,一手接过咖啡,只当他是一个听众的路人,「这要是酒才行吧。」说着凑近了纸杯,「好香……」赞叹声溶化在咖啡里。
他咕噜咕噜地喝下了小半杯,朝相叶举起纸杯敬了一个相同的手势表示谢意,然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问题,」相叶在他身后喊住了他,「我知道啦。」
那人转过身来,歪了歪脑袋,在清冷的初春寒气之中拉开了嗓音,「什么——?」
「飞机能飞多远——」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大悟起来,他挥挥手,表示只是一个很无趣的问题无需放在心上。
然而相叶却突然举高了纸杯,张开了怀,由上至下划了一道圆弧,纸杯内的水面如一汪大洋,浪潮扑向了岸礁,咖啡溢出了杯口,沾湿了他的指尖。
「天空有这么大——」
离去的飞机横跨了长空,在水色的晴天之下划出春风十里。
那人仰起头,眯起眼睛望见飞机气势蓬勃地飞往遥远之境,正午的风把他的头发吹成乱糟糟的一片。
「那么飞机就可以飞这么远——」
飞机的隆隆声成为了老式放映机胶带滚轴转动的声响,樱花与春季开始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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