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TT （女体） 龙凤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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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翅膀黑2008/11/13 22:40:00
先搬过来吧，明天终于可以放假了~~~
第一章
诗云：万物皆有情，不论妖与仙。姻缘莫强求，月老手中牵。
话说夙世姻缘由上界氤氲仙使掌管，凡人难以强求，不该是姻缘的，随你用尽计谋，费尽心术，到底没有收场。倘若该是姻缘的，虽是被人阻拦，受人离间，却又散的弄出合来，死的弄出活来。从来都道夫妻前世必然有缘，不是大恩未报被天公派到今生报答，便是难解的冤仇由阎罗判到这世来偿还。所以但凡夫妇，若恩爱无比琴瑟和谐，那必是前世施恩今生得报，反之摊上那搅闹不休丧门败家的，则是遇到上辈子的冤家前来索债。
众看官便要问，如此说来世间姻缘不外乎是这两种情行了？非也，还有一类姻缘出自六道之外，不受因果限制，不才下面将说的，正是这么一桩奇缘。
话说自从盘古开辟鸿蒙，混沌分开，以轻清为天，重浊为地，凡人居于地渊，仙人则遨游于青天。而天界又分为九重，神仙各以品级依次居住，只有上八洞的太乙金仙方有资格人主九重玉宇辅佐玉皇大帝。这九重天上有三十三座仙宫，七十二重宝殿，处处名花不谢，时时瑞草常青。玉帝圣驾五明宫，王母居于化乐宫，其余上元大仙分布殿宇之中各司其职，如今单表那遣云宫，乃是天界掌管云雨的司部，由玉樱真人司职，通领风雨雷电各司兼下界龙神河伯，按节气天象发放水符，布施云雨滋养下界生灵。
圣贤云：超月兑凡胎终以得道。可见神仙多由凡间飞升而来，因此地上凡人形形色色，天上神仙也各有脾性，人有尊卑，神仙也有等级，小仙必须听命于上仙，上仙坐镇玉殿，小仙四散打杂。眼下就要说遣云宫辖下一位跑腿干活的小仙，这小仙出身不低，乃西海龙王敖闰一系，亲戚大多镇守各地名川大江，更有杰出者在各上尊佛祖座下效力，那位驮唐僧取西经的白龙马便是他的异母兄弟，后来被如来佛封为八部天龙，修成金身。按说这小仙家世如此显赫，本身也差不到哪儿去，坏就坏在他是庶出的，母亲不过是西海龙宫捧夜明珠的蚌壳精，某日被醉酒的敖闰临幸，生下一条小青龙，便是此小仙是也。小青龙母亲身份卑贱，在族中自然没什么地位，加上敖闰龙子龙孙太多，无暇亲自教养，小青龙刚出生便被寄养在叔父东湖湖神那里学习，帮叔父刮刮风降降雨，半工半读混了一二百年。
神仙到两百岁便成年了，这日湖神交给小青龙一封举荐书，要他到遣云宫去谋个差使。小青龙拿着这封信上天奔前程，世人说乡下人进城，事事新鲜，小青龙长在东湖，平生最远一次出门就是五十年前到东湖边上的太岳山给山神送寿礼，别说上天，连南天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一离家门便打不清方向。偏生他那叔父是条懒龙，除了每隔十天半月出门喷水下雨外，其余日子都窝在龙宫打瞌睡，借给小青龙的地图竟然是五百前的，五百年间各路神仙岗位调动频繁，斗转星移，上天的路径早变了。小青龙捧着地图到处瞎转，走了整整三天才发现地图已经作废了。神仙嘛，找不到路可以看天象，北斗星在哪儿挂着，看看斗柄的方位就知道方向了，实在不行太岁满天飞，随便逮住一个也问了。可是小青龙运气实在不好，正赶上年终，星宿们忙着做总结，抬头望不见一颗星星，偶尔看见一个巡天力士飞过，无奈人家是五品官衔的上仙，小青龙皮薄面浅后生怕事，不敢拦路请教。
既然找不到路，那就回东湖问叔父要张新地图吧。小青龙倒也勤快，走冤枉路全当练习腾云驾雾，他原路折回，半路上结识了一位小神仙。这小神仙得道前祖籍西域，俗名隆史，两百年前修成正果，被职方神封了个小小的山神，治下在横山，因此改道号为横山裕，取《尚书》“好学则裕”之意。
这横山裕确实以道号为行事尊旨，成仙以来学而不倦，不过他所学习的不是炼丹念经，而是如何往上钻营。因为会拍马屁，舍得行贿跟上司拉关系，今日终于搞到一个上界的编制，到冥冥司做一名月老，今日正是动身上天实习的。小青龙十分欢喜，与横山裕结伴同行。和他比起来横山裕明显世故圆滑多了，见小青龙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有心拉拢他。反正小青龙是水部的，不会和自己抢饭碗，做神仙也讲势力，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于是一路上横山裕热心向小青龙介绍天界的情形，同时教授必要的常识和礼仪。横山裕说：“你是水神，水部归遣云宫管，你的顶头上司叫玉樱真人，不过他公务繁忙，你这种没通过玄真司考试的散仙是见不到他的。”
小青龙问：“玄真司是干什么的？”
横山裕有点吃惊：“你连玄真司都不知道么？凡是神仙，想在仙界谋职位都得经过玄真司考试，这就跟凡人参加科举考试差不多，考不过就没资格做官。”
小青龙一脸茫然：“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叔父写了封举荐信，他说只要拿着这封信去遣云宫报道，那儿的大仙就会派差事给我。”
横山裕要过那封信看了看，笑道：“这就是了，你运气好哇，是西海龙王的儿子，你老爹是神仙，你生下来就有仙籍，不用考试也可以做官。不过么——这手续办起来比较麻烦。”
小青龙咽了口唾沫，虚心请教：“我不常出门，什么都不懂，能麻烦你说说吗？”
“当然可以，这不举手之劳吗。”横山裕做成人情，也不卖关子，他成天研究官场动向，对各部门的办事流程了解透彻，头头是道讲解：“你到遣云宫以后得先去宫门前的琉璃阁登记，负责登记的是王母娘娘派来的八名九天玄女，这八位仙女名叫苍梧、石精、艾叶、朱雀、夏淑、蘼芜、红瑛、珧木，分为两班，每天轮流当值。你得先把名姓出身报告她们登记在册，然后她们会发给你号牌，你按那上面的号数排队，一旦有职位空缺，轮到你就派你去上任。神仙的寿命没个准数，除非犯事被罚到下界改造，一般都是一个岗位干到底，我可是等了八十年才等到一个月老的空缺啊。”
小青龙只想找个饭碗，没想到这么费事，他忐忑不安的问：“排队登记的神仙一定很多吧，万一等个几十上百年还轮不到我怎么办？”
横山裕达到吓唬新人的目的，马上话锋一转：“你放心，别的部门职位有限，你们水部不一样。有水的地方就需要神仙管，你想凡间哪年不凿成千上万口井？不开几百几千条沟？何况这些年凡人越来越聪明，下界到处都在开运河，别的部司要竞争上岗，你们水部的官员却是供不应求，老哥包你不会空手而回。只有一件事得留心——”
“什么事？”小青龙此刻已把这位口若悬河的实习月老当成高明的求职向导，横山裕每说一句话他都洗耳恭听。
横山裕笑道：“你要想早点得到差事，先得排个靠前的号吧。这就要看给你登记的那位仙女的心情了，她心情好给你的号牌就靠前，心情不好就扔到后面垫底，弄不好把你的档案弄去擦桌子都是有的。”
小青龙顿时紧张：“那我该怎么做呢？”
横山裕拍拍他肩膀：“说起来这个提醒对你多余了，自古嫦娥爱少年，你生得这等好模样，那几位仙女见了你一定喜欢，你只要嘴巴甜点，准能落个好差事，到时候别忘了请老哥喝喜酒才是。”
他们边走边聊，不多时已到了南天门，横山裕好人做到底，一直送到遣云宫外方才做别。小青龙见那宫门高不可及，上有金光万道下有瑞气千条，真个是明霞映天光，碧雾遮斗口，比东湖龙宫辉煌气派太多太多。他没见过什么世面，初来乍到不免缩首畏尾，当下理好衣冠随求职人群涌人宫门，到了琉璃阁景象更是惊人。长龙一样的队伍从大门蜿蜒而出，横贯南北，足有百十里长，要进人琉璃阁至少得等好几个月。换成凡人早疯了，好在小青龙大小是个神仙，时间就是生命的道理在他那里不成立。他老老实实排队，饿了包袱里有干粮，渴了就喝宫中池塘的甘露水，三个月后总算进到琉璃阁。
真是外厢犹可，人内惊人，那琉璃阁里朱门玉户，三檐四簇，其富丽堂皇震慑心魄，小青龙看花了眼，几乎挪不动步子。今日当值的四位仙女是苍梧、石精、艾叶和朱雀，小青龙抬头向堂上一看，更觉得睁不开眼睛，那四位仙女个个娉婷袅娜，玉质冰肌，比翡翠珠宝好看多了。小青龙出生到现在没见过几个女人，如此国色天香的女仙更是梦都没梦到过，不禁面皮发烫，心口也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那四位仙女案牍劳烦，除了一位红衣仙女奋笔急书外，其他三位态度都懒洋洋的，其中一位绿衣仙女搁下笔掩口打着哈欠，自言自语念道：“春睡不知晚，浮生日日迟。”
另外两位仙女笑道：“艾叶，你又念这些扰乱清规的歪诗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非要被娘娘贬到人间才甘心吗？”
那艾叶仙女却说：“要真那样才好呢，世人都道神仙好，依我看咱们过的日子比凡人差远了。凡人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哪像咱们无休无止的忙碌，偏生又累不死。真不知这苦差事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坐她右边的红衣仙女立刻打断她：“你别再危言耸听了，娘娘派你我到此当差是试练我们的才能，当好你的差使，别给娘娘丢脸。”
这仙女态度严肃不苟言笑，那三位仙女不知是让她还是怕她，都不敢顶嘴，艾叶仙女吐吐舌头，不得不勉为其难继续提笔工作。小青龙偷偷打量，见那红衣仙女鹅蛋脸面，眼若明星，秀眉如烟，红唇丰润娇嫩，像两片刚打花苞的玫瑰花瓣，看得人心痒痒。小青龙大着胆子比较，倒觉得这冷淡的仙女比其他三个笑意款款的仙女好看，自然也就多看了两眼。正好红衣仙女抬起眼帘，见小青龙站在队列之外，便问他：“你是来登记的？”
小青龙回过神来，下意识扶了扶帽子，用力点一点头。红衣仙女并未对他假以颜色，提醒道：“快去排队，别乱了秩序。”
艾叶仙女也注意到小青龙，她的态度和红衣仙女截然不同，霎时间扫尽疲态，眉开眼笑招呼道：“你到我这边来吧，我先给你办手续。”
原来这些仙女久居高天，因广宇清冷未免寂寞，加之天庭戒律森严，男仙女仙界限分明，仙女们穷极无聊，但凡逮到机会下界巡游，必要寻个美貌少年成就一段风流韵事，犹如开斋一般，这风气由来已久，尽管天界三番五次严打，破戒者仍层出不穷，前有织女和牛郎私奔，后有嫦娥勾引吴刚，二郎神的妹子更了不得，连私生子都生出来了，被玉帝压在桃山以儆效尤。艾叶仙女没前辈们犯戒的气魄，所以平时只好以调戏仙童为乐，今日见这小青龙面若敷粉唇若涂朱，形容俊美赛过美玉，不禁心生爱慕，想给他开个后门。
小青龙在东湖那种乡下地方长大，以前没人评价过他的长相，他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好看在哪里。见艾叶仙女热心招呼，便有几分惶惑，不知这脚该朝哪边抬。
红衣仙女再度阻拦道：“艾叶你别太过分，咱们替公家办事，任他什么来头到了琉璃阁也得按规矩排队，敢揷位我这就叫金甲神人撵他出去！”
艾叶仙女被当众拂了面子，俏脸生愠对嘴道：“朱雀你越说越来劲了，我忍你很久了知道吗？谁让你是娘娘跟前的红人，谁让咱们九重宫阙只有你一只凤凰修成真仙，娘娘要你的翎羽做掸子别人还顶替得了吗？你口口声声说替娘娘办事是我们的荣幸，那娘娘拔了你的翎羽你就该谢恩呀，干吗拿我们撒气！”
朱雀仙女脸涨得通红，握笔的手一个劲发抖，小青龙这才注意到和三位发髻高耸的仙女不同，朱雀仙女的头发被头巾包住，只露出刘海和鬓发，原以为她是有意这么打扮，现在看来艾叶仙女说得翎羽便是指她的头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仙女更是爱惜青丝，小青龙眼见这么漂亮的仙女被剪了头发实在可怜，便是受她一些脾气也不打紧，倒不能因为自己让她跟同僚伤了和气。于是飞快退回队列中，再不看堂上众女。
两位仙女见状不好发作，各自闭嘴干活。大概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小青龙排了半天，发现负责给他登记的竟是朱雀仙女。
朱雀仙女气呼呼看小青龙一眼，新摊开一页卷宗让他报上姓名家世。小青龙一来没上过正场合，二来因为对象是朱雀仙女，紧张足足多出一倍，说话结结巴巴，绕来绕去说不中点子。反倒是朱雀仙女办事干练，不断替小青龙整理思路，甚至连敖闰的家谱都背得比他熟。小青龙大是佩服，惊讶得合不拢嘴：“神仙姐姐你真厉害，我家的事你好象知道得比我还多。”
朱雀仙女只管埋头书写，旁边的艾叶仙女替她答话：“我们这叫在其位谋其政，你父亲是四大龙神之一，我们要是连他家的族谱都记不住，还怎么坐镇琉璃阁呀。可是你和西海龙王不大像，你父亲矮矮胖胖，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真难为他怎么生得出这么俊俏的儿子。”艾叶仙女说完一双媚眼公然在小青龙脸上睃来睃去，旁若无人得过了头。
朱雀仙女怪她失态，飞笔录完卷宗，写下号牌递给小青龙。小青龙伸手要接，被艾叶仙女中途夺去。
“朱雀，这是敖闰大人的公子，你把号往前挪点，别让人家久等。”
朱雀仙女有些着恼：“胡闹！这天上谁没几个穷亲戚？要人人都来走后门还不了乱套？我只按玉皇定下的规矩办事，他该排几号就是几号。”
“可是这排得也太久了，一万八千号呢，得等多久才有执事？人家年纪轻轻在家傻等多可怜呀。”
“一百年是等，一万年也是等，做神仙又不是为了讨俸禄，他在家修行悟道也没什么不好。”
“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艾叶仙女急得离开座位站到朱雀仙女桌案前，她个子高挑，居高临下自有一股压迫感，朱雀仙女却全当没瞧见，说：“我是神仙，当然不懂人情，你懂人情说明你修行还没到家。”
“你！”艾叶仙女柳眉倒竖，她和朱雀仙女这些天摩擦甚多，早积了一肚子不满，事到如今已不是卖人情那么简单了，为了自尊也得争这口气。于是她干脆抓起笔擅自修改号牌，把号数改到百位之内。
朱雀仙女可不准她胡来，劈手抢回号牌折断，照原先的号数重写一支，艾叶仙女二话不说又去抢，两人就此抓扯起来，小青龙站在近处，于情于理都该阻止。可是他跟人家一不熟二无故，谁都不拿他当回事，当着他的面越打越厉害。苍梧、石精两位仙女赶来劝架，但这两位仙女软性儿没担当，单是唧唧喳喳嚷叫一点效用都没有。小青龙见艾叶仙女指甲又尖又长，生怕她伤了朱雀仙女的脸，不由自主伸手相护。谁知好心办坏事，竟一把扯落了朱雀仙女的头巾，朱雀仙女一头碎发，长仅及肩，怔怔愣在哪里，好不狼狈。小青龙更是吓傻了，握着那块头巾放不是还不是，不知所措的望着朱雀仙女。
在场的神仙大多抱着瞧热闹的心情，看到朱雀仙女青丝散乱的模样许多人偷偷发笑。朱雀仙女从未受过这般耻辱，因纷争为小青龙而起，所以一切愤怒都归咎到他身上，咬牙切齿瞪他两眼，将号牌摔他怀里，愤愤下殿去了。
这件事影响不小，王母责骂了当事的仙女，小青龙无过，却只能依朱雀仙女批示的号牌等候任用。他回到东湖龙宫，重复以前的日子，然而生活虽然单调如昔，他的心情却慢慢变的不太单纯。看到龙宫里的女精女怪，总忍不住拿来和天上仙女比较，其中朱雀仙女出现次数最多。小青龙认为那位坏脾气的仙女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人，连生气的模样都好看得要命。而那身火红的衣裙总在他眼前飘荡，飘进梦里便化做一只遨游清虚的火凤凰，架长风腾祥云落于湖边，变成一位体态轻盈的美少女。小青龙的梦每次只做到这里，醒来后握着朱雀仙女的头巾闷闷不乐。
春去秋天来，又是十二年过去了，十二年在凡人是一个轮回，神仙却是多睡几个懒觉便混过去。雪化时小青龙总算等来天界的召令，这次玉樱真人会亲自接见他。在遣云宫的执事殿内，这位上仙大模大样高坐堂上，座下跪者甚多，小青龙是他们中的一员。意想不到的是朱雀仙女竟然站在玉樱真人身后，装束未改头发却已长长，益发清丽动人。小青龙喜出望外，摸摸怀里的头巾，寻思这次怎生寻个空当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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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翅膀黑2008/11/13 22:41:00
天知道朱雀仙女还记不记得有他这号人，她在天界地位不低，麻烦也多，好容易养长了翎羽，最近又遇到新烦恼，烦恼的源头来自她目前的顶头上司玉樱真人。这真是件叫人欲说还羞的事，玉樱真人几千年道行，超月兑了禸身凡胎，但总摆月兑不了七情六欲，六欲里面最严重的又数色欲。王母派八位仙女到遣云宫任职，俨然是为他做好事，没多长时间那七位仙女已被他诱拐上手，只剩朱雀仙女洁身自好软硬不吃。物以稀为贵，玉樱真人偏好这口，越是吃不到兴趣越大，近来好歹找借口把朱雀仙女调到执事殿，总要找机会逼她就范。他整日偷腥猫儿一样四下转悠，今天摸摸小手，明日捏捏小腰，下手迅速摸过就闪，朱雀仙女来不及生气，上司已恢复道貌岸然的可憎嘴脸，如此再三逼得她好生苦恼。今日一大早玉樱真人又开始折腾，一会儿让朱雀仙女磨墨，一会儿让她记文书，总归是引她到跟前，好趁便下手。朱雀仙女极力忍耐，扎紧袖口腰带不让他得逞，玉樱真人磨蹭半天没占到便宜，不禁好生没趣，命她去取玉帝的任命状来念。
朱雀仙女巴不得离他远远的，说：“我去点香炉。”
玉樱真人拉住她的绣带，笑得很邪气：“有朱雀上仙在已经香得攒脑门，哪里还用焚香。”
他吃不到豆腐便逞口舌之便，朱雀仙女又羞又恼，强忍屈辱捧起圣旨宣读。按天界规矩，下级是不能仰视上级的，所有人都老实低头，唯有小青龙为偷看朱雀仙女，悄悄伸长脖子，只见朱雀仙女面色潮红，还有大滴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几次险些哽咽失声。
小青龙心想，这神仙姐姐不知为何事伤心，我若是能帮上忙，一定会竭尽全力。但想罢不禁自嘲，我见识比人家浅道行比人家低，哪有能耐替她分忧，不用别人笑话，自己就先笑了。
可是接下来目睹的情景实在让小青龙笑不出来，他看到朱雀仙女背后的玉樱真人偷偷伸出手，一寸一寸朝仙女小巧挺翘的屁股摸去，朱雀仙女专心诵读圣旨，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淫爪，只差一点点就要被偷袭成功。
一声呐喊打断了朱雀仙女悦耳的朗诵声，小青龙跳将起来，像是给人提供罪证似大大张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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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小青龙见玉樱真人欲要猥亵朱雀仙女,情急下不觉大叫。大殿上本来鸦雀无闻，他这叫声造成的后果可想而知。玉樱真人来不及缩手，被下面听宣的小仙们看个正着，朱雀仙女没能及时发现，但看到下面人惊讶怪异的表情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回头怒视玉樱真人，只想把圣旨摔他脸上。玉樱真人当众丢脸，老羞成怒朝小青龙喝道：“哪儿来的村夫！胆敢咆哮公堂！给我拖出殿门重杖二十！”
???? 镇守大殿的金甲神人一涌而上，小青龙唬得直愣愣的，反应迟钝十拍不止。朱雀仙女明白小青龙之所以叫嚷是为自己预警，亏得他自己才免受侮辱，这时定要相救。她命金甲神人暂且住手，质问小青龙：“你刚才嚷什么？不知道宝殿之上严禁喧哗吗？”
“我、我——”小青龙_Tun_Tun吐吐，看看朱雀仙女又看看玉樱真人。玉樱真人慌了，这小土包要是据实回答，自己还不身败名裂？连忙厉声要挟小青龙：“教你老实答话！可不许胡说！”
小青龙直冒冷汗，憋红脸好容易想出一个比较安全的理由：“我、我想出去方便。”
玉樱真人松了口气，心想这小子还算识时务，即刻打消了重罚的念头，板起脸教训道：“颁布圣令何其庄严！你竟敢想这等龌龊事，粗鄙太甚也。”
朱雀仙女听了这冠冕堂皇的说辞，愤怒更增，堂堂一个太乙金仙趁属下宣读圣旨时上下其手，究竟谁更龌龊！因此越要袒护小青龙，对玉樱真人说：“这小仙初登天庭不懂礼数，请部堂大人饶他这次吧。”
玉樱真人正怕朱雀仙女生气，她亲自求情怎有不依的，立刻笑逐颜开道：“看在朱雀上仙面上，今日便容他放肆一回。”
小青龙免了一顿板子，暗暗谢天谢地，更感念朱雀仙女恩情，忙磕头答谢，抬头时见她朱唇微抿眉目轻扬，颇有赞许之意。小青龙喜之不尽，浑身飘飘然的，只觉得她这一笑，便是挨一通板子也值了。
圣旨宣完，玉樱真人便拿出目前空缺的职位表，命座下诸仙报出名讳，一一填补。朱雀仙女奉命送表往玉帝处待批，中途拆开奏表偷看，发现小青龙被发放到黄洲怀阴河。朱雀仙女不禁来气，想那怀阴河远在塞北蛮荒之地，香火稀少最是苦寒，玉樱真人派小青龙去哪儿分明是公报私仇。小青龙虽坏了玉樱真人好事，在朱雀仙女却有功劳，玉樱真人要坑他，朱雀仙女便要帮他，于是悄悄拿笔改了奏表，把任职处改到溺水河。玉帝看过奏表，挥笔准照，玉樱真人事后再恼恨也无可奈何了。
话说这溺水河不属天不属地，乃是分隔阴阳的界标，神仙下界，凡人飞升都要打这儿经过，小青龙坐镇此河，每日迎来送往，那些神仙少不得分些香火给他，不消说是大大的美差。他憨厚老实，勤谨干活，别人硬要给钱便收下，不给也不索取，更不在乎给多给少，比他的前任好相与多了。因此过路神仙无不喜欢，个别爽直的便与他称兄道弟，闲暇时常来找他喝酒耍子，那横山裕更是其中常客，而且从不独来，每次定要呼朋引伴，召集一大群人前来嬉闹。小青龙见众神如此看得起自己，自是欢喜，总是殷勤接待，有求必应。
这日午后横山裕又至，不过一反常态打单身来的。小青龙出门接住，二人到河府中叙话，横山裕也不客套，一落座便取出一盒珍宝送给小青龙，他以前来蹭饭从不送礼，此番出手阔绰，令小青龙好生糊涂。
横山裕笑道：“咱们兄弟至好，老哥也不兜圈子，直说了吧，现下我的前程全系在兄弟身上，你一定要拉老哥一把呀。”
小青龙忙说：“大哥太客气了，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横山裕说：“我在冥冥司当了十五年实习月老，如今有个转正的空缺，我志在必得。只是这事由钟情大士经办，要得到这职位，得先跟她搞好关系。我原想送礼，可这仙姑不稀罕珠宝玩物，只是常说缺根簪子箍头冠，说要是有根上等的凤凰羽毛就好了。”
小青龙说：“这好办呀，天界到处是凤凰，找一只拔根羽毛给她就是了。”
横山裕叹气：“哪有那么简单，天界凤凰虽多，但一般的哪能人她的眼。她的意思是要找一只超月兑凡鸟修成金仙的凤凰，用那样的羽毛做冠子既富贵又好看，而且万年不坏。”
“那，哪里去找这样的凤凰呢？”
“远在天边尽在眼前。”横山裕将椅子朝前挪了挪，小声说“你们水部执事殿的主簿朱雀仙女，得道千年，她的羽毛正合适。”
小青龙大吃一惊，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她是九天玄女，高居离恨天，我一个管河道的地仙等闲见不到面。”
横山裕抱大期望而来，岂容他拒绝，忙说：“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别的地仙可能不容易见到她，但你不一样，你管辖溺水河，自古这里就是仙女们沐场，她们每日傍晚都会到上游洗澡，到时候你悄悄去就能拜见她了。”
小青龙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大哥你真会开玩笑，天界明文禁止，偷看仙女洗澡是大罪呀。”
“嗨，谁让你偷看人家洗澡了，你等她洗完再去不就行了。”
“可、可是，就算见到了我和人家非亲非故，要她的羽毛做冠子太失礼了。”
横山裕二话不说跪下恳求道：“兄弟，老哥就指着这次机会升官了，要是错过时机教别人占了先，少说还要等上几百年。你无论如何帮帮老哥，等老哥将来发达了，一定双倍报答！”
这世上不管神仙还是人，老实的总要吃亏，小青龙经不住横山裕央求，终于接下这趟伤脑筋的差事。说来好笑，他这个溺水河神到任三年，还从未踏进上游半步，到任之前水部的差官曾再三叮嘱，上游是玉帝划分给仙女的浴场，闲杂人等尤其是男仙，擅自闯人的轻则发配重则贬黜。小青龙牢记嘱咐，每次巡河都小心避开，看到那些绿云委地，轻衫薄袖的仙女便掉头躲避，有时出浴的仙女们瞧见这个俊俏的小神仙常常嬉笑调戏，反倒是小青龙如临大敌，每次都落荒而逃，试想要他潜人浴场索要羽毛该是何等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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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君子一言九鼎，小青龙不能辜负朋友重托，当天便悄悄躲在上游附近的树丛里，到了傍晚，闻得香风阵阵，但见霞光满天，知是仙女们结伴来洗澡了。这溺水河上游有九处泉眼，乃太阳金星所化，四季如春暖香宜人，仙女们到了这里，各解罗带宽衣人浴，放眼看去，个个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任是无情也动人。
仙女中有许多活泼好动的，洗澡时泼水打闹，负水玩耍。谴云宫八位仙女也在其间，艾叶等七位仙女笑闹不休，唯有朱雀仙女跟她们合不来，独自到一旁静静洗浴。七位仙女素恶其孤傲，后来和玉樱真人搅上后更恨她不肯同流合污，早有心整治。今日见朱雀仙女离得远，水面雾气蒸腾不易远观，便偷偷将她放在岸边的羽衣藏了去。朱雀仙女洗完澡不见了衣衫，大为焦急，此时众仙女已相继离去，只剩她一人尚在水中。朱雀仙女白找许久，这才醒悟是同伴故意捉弄。眼下光着身子寸步难行，思道：我在天界持身修行，做人做事都谨慎勤勉，谁曾想落人遣云宫那个肮脏处，不单是玉樱真人这衣冠禽兽，连这些人也刻毒欺我，到此地位，看着凡野村妇也胜我十二分。越思越苦，躲在礁石后垂泪。
却说小青龙在树丛里隐藏多时，听得仙女们玩笑，大气不曾出得一下。等人声渐渐散去，方才小心翼翼摸出来，水面热气弥漫，看不见人影，也不知朱雀仙女走没走。小青龙大着胆子摸索进去，听得流水潺潺合着隐隐哭声，寻声觅去来到一块大礁石前，小青龙探头朝石后一瞧，这一瞧骨酥腿软。只见一个仙女背向他坐在水里，碧波浸着一段纤细的身子，肌肤赛凝脂，香肩似粉捏，脊背更是光洁无比，比做丝绸不能尽其细致，比做玉石不能描其柔嫩，真好似皎皎莲花凌波初绽，把几千年的冤孽都引逗出来。
小青龙神魂荡漾，目光不能自己的顺着那脊背中间浅浅的沟滑下去，虽被水中阴影遮住尽头，但挑起的无尽遐思却更是消魂荡魄，不由得妄想，要是能伸手摸上一摸，纵是死也甘愿。这邪念一生出来，登时吓他个半死，小青龙抬手啪啪扇了自己几巴掌，暗暗忏悔不迭。等那仙女回过头来，更将他魂魄都惊飞了，那玉貌花容从来无两，却不是朱雀仙女是谁？
朱雀仙女看到小青龙，吓得一头钻进水里，怎奈水流清透，不足以蔽体，只好用头发遮挡。小青龙比她还慌乱，忙跪在礁石上磕头：“姐姐勿惊，我并无歹意！”
朱雀仙女觉得他面熟，问道：“你可是本地河神？”
小青龙答：“正是。”
朱雀仙女大怒：“好个色胆包天的贼子，此处是禁地，你擅自闯人怕不是找死！”
小青龙胆战心惊：“姐姐误会，我并非存心违抗天条，只因有事相求，早早便在附近等候。原想等姐姐沐浴完毕再来拜见，不想还是惊了姐姐仙驾，恳请恕罪！”边说边跑，眨眼逃得无影。
朱雀仙女受同伴捉弄，又被小青龙看了自己赤身果体的模样，气上加气，越发哭得伤心。过了多时方渐渐止住，气自是要忍的，可是无衣可穿回不了天庭该如何是好。正在叫苦，忽听见礁石后有人战战兢兢问：“姐姐遇到什么烦恼？为何如此伤心。”
朱雀仙女听出是小青龙的声音，以为他去而复返定是不怀好意，此处无人，万一他用强使坏，还不坏了自己名声。因此失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青龙躲在礁石后说：“姐姐表起疑，我就是吃了熊心虎胆也不敢冒犯。只是天已黑了，姐姐不赶在关天门前回去，王母娘娘怕是要怪罪的。”
朱雀仙女怎会不明其中厉害，被他一提醒，又忍不住要哭，不觉倾吐委屈，告诉他一番。小青龙心里十分疼痛，赶回河府取来丝袍绸衫奉与朱雀仙女，又送一块手帕供她拭泪，一支玉簪供她挽发。待仙女整装停当，亲驾云车送至天门之外。朱雀仙女吃了大亏，全赖小青龙助月兑窘境，想到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天上神仙不是冷若冰霜便是藏姧蓄险，倒少有这样正直热心肠的。她自来有恩必报，上次成全小青龙溺水河神职位，这次再受他恩惠也要答谢。临别前问道：“今日多亏你了，你若有事求我，可以趁现在讲明。”
小青龙说：“我有个朋友在冥冥司做月老，现下有事求教那里的钟情大士，听说钟情大士想要一根上好的凤凰羽毛做冠子，特让我来求姐姐施舍。”
朱雀仙女听说小青龙竟要拿自己的羽毛去行贿，不免好气好笑，看他公然正大光明提出来，若不是事先知道他为人憨厚，还不怪他无礼？于是说：“我的羽毛从不随便送人，我若不给，便是大罗金仙想要也难。念在你帮过我，就破例一次，你可不许说出去向人炫耀。”
说完割下一缕秀发包在手帕里交给小青龙。
小青龙如获至宝，诚惶诚恐收下了。朱雀仙女又说：“这衣裳我洗干净会想办法还你，不许你再去浴场，被抓住不是玩的。”
小青龙听这话很是亲切，千金也难买，区区几件衣裳何足挂齿，喜道：“粗衣不烦姐姐费心，随便扔掉就是。”
朱雀仙女嗔道：“说哪里话！我岂会占你的便宜。巡天力士快出来了，这里不能久留，你还是快些走吧。”
小青龙深深作揖，恋恋不舍看她往天门去了。
?
小青龙回家打开手帕，那缕青丝果然变做一根金碧辉煌的羽毛，他反复把玩爱不释手，虽然百般舍得，到底还是交给横山裕去做礼信，心下怅然若失，夜里翻来覆去，牵挂着美人，哪里睡得着。
也是他桃花运到，不久生出一场事端。原来钟情大士得了凤凰羽毛，高高兴兴装饰到自己的冠帽上，却忘了向横山裕问明来历。想那朱雀仙女贵为九天玄女，她的羽毛岂是人人配使的。不久便有人在王母跟前告发，王母震怒，将钟情大士提来审问，得知是座下月老横山裕所赠，由此牵连到小青龙头上。王母料他小小一个河神，怎会得到朱雀仙女的羽毛，必是二人有姧情，所以私相授受，于是速命金甲神人捉拿二人。
小青龙这日正在河府招待宾友，忽见两个天兵一拥而人，把根绳子往他脖子上就套。小青龙惊道：“上下为什么事？”天兵骂道：“该死的杀囚，你姧污天女，见了娘娘便要打死，还问什么事！”
小青龙慌道：“这从何说起，下官万死不敢认罪！”
天兵哪里容他分辨，径直拖到化乐宫王母驾下。王母最恨姧淫邪佞之辈，见人犯带到，却是个标致小仙，更认定有不轨之情，作怒问道：“现下有人告你私取朱雀羽毛，本宫问你，这羽毛是怎么得来的？”
小青龙才知是这件事发出来了，顿时毛骨悚然。又有仕女通报：“另一人犯已解到。”只见朱雀仙女走来拜倒，王母呵斥：“你这贱婢！私通地仙秽乱天庭，还有面目来见本宫！”
此案早传得沸沸扬扬，朱雀仙女已有耳闻，此时正想到王母跟前分辩，忍辱含泪道：“娘娘明鉴，奴婢若是触犯清规，甘愿天诛地灭。”
王母说：“你既说自己冤枉，那你的羽毛如何到得了这孽龙手里？你在离恨天，他在溺水河，两边相隔何止千里，你们怎生得见？”
朱雀仙女如果解释，必然说到当日浴场盗衣之事，她赤身和小青龙相见，就算彼此清白，也同样有罪，因而不能做答。
小青龙见朱雀仙女泪如雨下，心中十分不忍，想这事原本与她无关，都是自己索要羽毛之过，要为这个连累她蒙冤受屈，实非本意。想着想着未免生出一股痴意，竟赫然向王母说道：“娘娘息怒，小的愿意招认。小的因受人之托要找一根上等的凤凰羽毛，听说朱雀仙女是得道金仙，便借职位之便潜人溺水河上游的浴场，盗得羽毛。此事朱雀仙女全然不晓，望娘娘宽恕无辜。”
朱雀仙女听了这番话，不觉惊诧，王母便问：“你怎么混人浴场的？那么多仙女仙娥难道就没一个发现你？”
小青龙说：“小的去时仙女们多散了，浴场雾大，小的变做泥鳅游进去，朱雀仙女和同伴玩笑，是以没有留意。即此就是小的罪大恶极，凭娘娘打死，别无可说。”说罢磕头不止。
王母见案情已明，当即宣判：“你触犯天条本该诛灭，只是杀了你恐怕败坏朱雀名声，本宫暂且饶你死罪，着发配阴山监禁十年！”
天兵立刻拖下去，解其冠戴挂上镣铐，押送阴山服刑。阴山地处黄泉，此处黑夜永恒，不见天不见地，到处是影影绰绰的黑色。小青龙在囚车中回望天门，哀叹世事无常，做不成神仙还是次要，只是朱雀仙女怕是此生难以得见了。他一路垂头丧气，车轮辙印便在身后蜿蜒划出心事。
再往前黑暗泼天盖地袭来，好比白纸着墨，只剩一条毛茸茸的缝隙。缝隙渐窄渐小，他们已到了黄泉人口，往前一步便伸手难见五指。突然间那一条垂危的缝隙不知怎的轰然一震，像灯烛受到拨弄，瞬间抖擞矍铄。光芒渐明渐亮，如同火鸟展翅，吓得亡灵退散，无常改道。
小青龙瞪大双眼，看到朱雀仙女从光亮里袅袅婷婷走来，惊喜下探头张望，忘记身上枷锁沉重。然而朱雀仙女面无笑容，接近愁蹙，走到囚车前开口便是责备：“你这个傻子，谁要你在人前充好汉？你只顾自己逞强痛快，就不怕娘娘识破你的谎话，诛你九族？”
小青龙见她生气，只好把欢喜藏在心里，说：“姐姐上次恩赐羽毛，已算天大的恩德，我怎么敢因这件事使姐姐蒙冤，能保住姐姐清名，我万死不辞。”
朱雀仙女不解：“我何德何能承此情谊。”
小青龙被问得脸红，平日那些痴心妄想怎敢对她讲明，默默取出藏在怀里的头巾递给朱雀仙女。朱雀仙女看那头巾似曾相似，像是自己从前用过的，狐疑的望着小青龙：“我的头巾怎么会在你手中。”
小青龙逐将当日在琉璃阁初会，心下思慕之事细述了一遍，又说：“能得姐姐千里相送，三生有幸，心满意足。”
朱雀仙女听说，越加可怜，待要安慰点什么，只是双目无端的湿濡了。囚车过去，她还呆在原地，心被搅做一团乱线，线头躲躲藏藏，逮不着理不清，她再三再四回头，黄泉人口混沌迷茫，正应了此时心境，却不知心魔由此诞生，千年修持终不过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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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翅膀黑2008/11/13 22:42:00
三天后小青龙抵达阴山牢城，这里关押的多是妖魔鬼怪，像他这样出身名门的囚犯很是少见，是以判官小鬼没怎么难为他。小青龙又是那种跟谁都可以友好相处的随和性格，不分高低贵贱，全部以诚相待，不出几个月，牢城里多半人都成了他的朋友，不但给他住单间，还不用干重役，格外优待他。
小青龙随遇而安，并不计较吃穿住行，只一件，因生活沉闷，相思泛滥不得收拾。每日做那春梦与朱雀仙女相会，有一日梦见， 也有一日梦不见。梦见时费了一层相思，梦不见时也添了一层相思，正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尽期。成天肚中打稿道：“孤身在世惨然无欢，若是有神仙姐姐做伴，舍了这长生不老之躯只活一天也甘心。又想：“呸！眼下我吃牢饭做苦力，见天之日遥遥无期，怎敢想这等非分之事！正是癞蛤蟆在阴沟里想天鹅禸吃，如何到口！”转念又想：“我虽然没出息，但还是规规矩矩一个人，神仙姐姐原不是嫌贫爱富的，要不玉樱真人那好色之徒怎会挨不着她？将来我若出去，将这份心意坦诚相告，神仙姐姐或许会见怜一二。”
如此胡思乱想，自言自语，越发痴起来了。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被他千思万想，美梦竟想成真的。这日夜晚小青龙回监房歇宿，还未躺稳，忽然一阵香风，非兰非麝，小青龙幸未熄灯，急忙添明了灯，开门出看，只见一个女子闪将人来。定睛仔细一认，正是朱雀仙女。
小青龙疑真疑假惶惑不定，正心一想，却不是梦，惊道：“神仙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朱雀仙女走人房中放下一篮食盒，星眼回顾秀眉轻挑：“我想你在这里日子苦寒，特意带酒菜来看你。”她今日打扮格外娇娆，淡蓝衫儿以虹霓着色，彩凤鸾绦有百蝶随护，头揷金步摇，耳垂明月铛，细腰长腿是一袭羽衣轻裹下藏不住的秘密。
小青龙做梦也盼不来这等美事，受宠若惊，朱雀仙女见他呆住不动，也有羞色。
“我远到来看你，你至少该请我坐下吧。”
小青龙如梦初醒，急急去找椅子凳子，监牢里哪有这些家什，朱雀仙女径自朝床沿坐下，似笑非笑看着他：“行了，别找了，我就坐这儿，省事。”
见她粉脸生花一如古画，小青龙有点魂飞魄散，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在这天不收地不管的地方独处一室，思维像月兑缰野马，暗暗的浮想联翩，他的脸和身子慢慢发烫。朱雀仙女像是故意助长这种热度，取出杯盏，斟酒相送。
上好的清酒浓香扑鼻，绵甜爽口，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也不一定饱此口福。佐酒的是清蒸虾仁、酒酿螃蟹，各式细巧甜点，变戏法也难有这么精致的，更难得的是，这些全是小青龙爱吃的。
“那——个，姐姐怎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这有什么难的，问问你的朋友就知道了。”朱雀仙女举起玉杯，送到唇边慢慢吮饮，似乎有意让小青龙比较，杯子和嘴唇哪一边更润泽。
小青龙喉头发紧，急忙一口气干掉杯中酒，然后大声咳嗽，他从不知道，好酒也会呛人。
朱雀仙女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的笑意，盯着他，盯着他，目光一直紧密的追踪，让他无处逃避。慢慢的，眼神又水水的浇着他，浇着他，柔情蜜意，铁石也化绕指柔，何况对面的人本就心猿意马。朱雀仙女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做如此勾当，哪儿来的邪魔，以她的道行竟把持不住？可是她不愿意追究，也不生气，放弃最初短暂的挣扎后快意突如而来，所以她放任自流，远涉万里前来，就是想趁着这股魔性，试探一件事。
“我说，你在这里多久了？”朱雀仙女左手支腮，右手高高提起酒壶，看银练从壶口坠人杯中。
酒杯一满小青龙忙喝下去，惟恐朱雀仙女怪他不敬，结巴道：“已、已经三年了。”
“有那么久吗？我怎么觉得只过了三日？”朱雀仙女调转酒壶，接那里的酒吃，红艳的舌头微微伸出，好似接受灌溉的嫩芽。
小青龙丹田火热，拼命咽下唾沫：“姐姐忘了，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啊。”
朱雀仙女自斟自饮渐渐晕旋，她越坐越不安稳，伸手到领口就势一扯，露出纤细的锁骨，手指在上面写字。小青龙魂魄快要失守，她忽然欺上来，在他耳畔用细腻的软语问：“那这三年中，你一共想过我几次？”
小青龙一_chan，手向后方撑住歪斜的身子。
“姐姐，你好象醉了。”
一定是这酒力道太猛，才会让端庄贞静的仙女仪态尽失，以她现在这模样，只怕九尾狐仙见到也自叹不如。
朱雀仙女看来打算一醉到底，她扑哧一笑，趁机在他耳畔吹口气：“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心里想的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低俗。”
她轻咬他的耳垂，红唇一路口勿过去。小青龙如坐针毡，怎么抗拒得了风情月浓，退到床沿便一跤摔下去。他爬起跳将开，口中呼呼喘气：“姐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朱雀仙女薄红轻染，最上等的胭脂也擦不出如此娇艳，她慢慢站起来，发髻半散，腰肢摇曳，金步不摇步自摇，确是醉了。
“我有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小青龙点点头：“我从不敢欺瞒姐姐，一定知无不言。只是我道行浅薄，姐姐都参悟不透，我恐怕更是一头雾水。”
朱雀仙女挥挥手：“这问题无关修行，我且问你，风月究竟为何物？”
小青龙惊恐变色：“这、这两个字是仙界大忌，姐姐表拿我取笑。”
“我知此乃大忌，可为何那么多人明知不可却一再执迷犯禁？风月一事到底有什么妙处？我不明白。”
“我、我从没犯过戒，我也不明白。”
朱雀仙女笑道：“你我都不明白，是修行不到家还是悟性不够呢？我自得道，一心提高修为，可如今虚度光阴，仍无丝毫进益。以我看来这是因我尚未了解什么是风月之情的缘故。今日前来相见便是要你助我破此瓶颈，你若对我有情，请助一臂之力，我们一道参悟其中奥妙。”她色如花蕾，弹指间灯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她颈上夜明珠的暧昧珠光。
朱雀仙女轻解裙衫，丝罗掩映的躯体如梦似幻，小青龙难以自持，终究被召唤过去。一只轻软的手，抚摸他的脸，肩，臂，还有——小青龙舒适写意，迷迷糊糊纠缠下去。正是：
平生未解到花关，攸到花关骨尽寒。此际不知真与梦，几回暗里抱头看。
两个都是初识云雨，不解门路，只凭感觉胡乱摸索，费了半天功夫方寻对路径。小青龙其物甚巨，朱雀仙女未经过人事，被他攻人门户，只得蹙眉咬牙忍耐。小青龙只觉她体内温暖紧湿，进出间畅快无比，但恐弄疼仙女，不敢十分大动。掏摸了一会儿，出人已不再干涩，朱雀仙女就张开双腿缠住他，尽力迎合。忽然顶到一处，觉得里面似酸非酸，似痒非痒，使人当不得又离不得的光景，呻喑道：“你慢些，我骨头快酥了。”
小青龙见她得趣就把她双足提起放在肩上，以两手抱住纤腰，尽根直抵，不多时见朱雀仙女星眼将朦，云鬓欲坠，忐忑问道：“姐姐，这样快活吗？”朱雀仙女浑身酸软，双手遮住火热的双颊，羞不可当。小青龙更奋力讨好，其物在内钻伸缩进，如禽啄食如火蛇乱舌忝 。弄得仙女魂飞半天，身在浮云，气喘嘘嘘双眸紧闭，到后来二人兴焰情炽，渐人狂乱，只一味用力，恨不得身体交融，小青龙狠狠揉捏她香软的臋，那姣好的双瓣像是为他手心的弧线生就，契合得天衣无缝。他兴奋的涌进，逼出身下人更加欢悦的叫声，自己也重重粗喘，每一次都仿佛命悬于线。情浓时他语无伦次狂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声声告白换来指甲刺破肌肤的疼痛，似乎代表着警告或拒绝。他发出愤怒的吼叫，用力口勿她，她马上伸出舌头，在他口中轻佻的蠕动，最迷糊之际一切都灰飞湮灭。朱雀仙女气若游丝的睁开双眼，那俊美少年此刻只瞧得清一点模糊的轮廓，他如此强大如此炙热，胜过当初令她涅檠的烈火。生死关头，她坦然接受，她已经堕落得太久，需要经过猛烈的试炼，在挣扎中毁灭，在灰烬里重生。
随着热流奔涌，以摧枯拉朽之势_Tun噬了所有的一切，可是漫长的修行，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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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夜春尽,小青龙醒后已不见朱雀仙女踪影，房中空余香气袅袅持续数月不散，叫小青龙无一日不呆想痴望的。可从那以后，再不见仙踪驾临，小青龙不免担忧：“怕不是那日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姐姐怪我了？”想当时她妖蛇似的委婉伏在枕上，用令人心碎的声音语无伦次的唤他，柔滑肌肤如一床上好锦被将他的全部欲望紧紧包裹。
那么好的一夜，令人无限眷恋，小青龙思无旁贷，心中尽是朱雀仙女的风情月意。如此度日如年，熬到十年服刑期满被释放原籍。
小青龙出了牢门无心回家，当先直奔遣云宫，宫门前还是人山人海，他一个无职人员要进执事殿谈何容易。在外转悠好几天，终于幸运的遇到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艾叶仙女。艾叶仙女记性很好，一眼便认出小青龙，主动停步招呼他：“那边的小哥可以是西海龙王家的小公子？”
小青龙干等许久，看到艾叶仙女顿时大喜，忙不迭上前拜见：“仙子还记得小生么？”
艾叶仙女笑道：“瞧你说的，似你这等标致的俏郎君，岂是轻易能忘的？我听说你离职去了阴山，这会儿回来是想重新求个差事吧。”
她没说小青龙去阴山坐牢，而是客气的称为离职，明摆着顾全对方颜面。小青龙很有些感激，腼腆道：“罪人不敢奢望复职，多谢仙子费心。”
艾叶仙女说：“没什么好费心的，我现下是执事殿主簿，办事方便。你看上哪儿的职位，我回头帮你留意一下，合适就派给你。”
小青龙吃惊：“仙子做了执事殿主簿么？那以前的主簿调到那儿去了？”
艾叶仙女了然一笑：“你问朱雀呀，她已经不在遣云宫了，你找她有事吗？”
“我、我只想来看看她。”
“哦，那你这趟是白跑了，她现在非但不在遣云宫，也不在天界，娘娘派她下凡去了。”
小青龙当头挨记焦雷，失声道：“敢问其详！”
艾叶仙女看这反应，明白二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轻叹道：“朱雀觉得自己修行不够，日前向娘娘请辞，恳求下界历劫，重参道法。娘娘感其诚意，昨日命许天师带她下界托胎去了。”
小青龙听说不是被贬下界，稍微放心，忙问：“仙子可知她托生去了何处？望指点一二。”
艾叶仙女故意嗔怪：“她下凡修行你跟去作甚？”
小青龙来不及编造借口，一时语痴。艾叶仙女眼瞅他犯窘，更逼问道：“看你做贼心虚的样子，莫不是事先和朱雀约好，一起私奔下凡？”
小青龙大惊：“不、不是！仙子请勿胡言，吓煞小生了！”
“不是吗？那为什么她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想跟去？”
小青龙急得跪下：“仙子实在误会了，朱雀仙女有恩于小生，小生为报恩而来，仙子错怪小生没什么，可是不能这么污蔑朱雀仙女。”
艾叶仙女冷笑道：“话是你说的，事也是你做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懒得管你们有什么关系，如今只告诉你一声，朱雀到什么地方投胎，投胎到哪户人家我一清二楚，你想知道吗？”
“愿仙子赐教，小生感激不尽。”
“哼，口说无凭，你拿什么感激我，先说明白才行。”
小青龙为难了，艾叶是九天玄女，深沐天恩，应有尽有，自己一个刑满释放的平头百姓能拿得出什么象样的谢礼。艾叶仙女倒不兜圈子，当即走过来伸出粉嫩的胳膊将小青龙脖子一圈：“你若诚心报答，就拿你这副身子陪我一夜若何？”
小青龙唬得脸色煞白，慌忙闪身月兑逃：“仙子莫要耍笑小生，这如何当得！”
艾叶仙女嫣然而笑，身子前倾，没骨一样帖了过去：“你这假正经，想吃好果子，怎敢不分些甜头与知情者？你肯和朱雀好，就不肯和我好？我不如她漂亮还是不如她解风情？”
小青龙一个劲朝后躲，几乎立不稳脚跟，急得冷汗急下：“仙子请尊重些，表玷污天庭威严。”
艾叶仙女不悦：“什么叫玷污天庭威严！我是王母驾下九天玄女，因爱惜你人才这才来亲近相就，你怎敢如此蔑视我！”
小青龙谢罪道：“非是小生不知好歹，实是小生是个遭贬黜的罪人，无福消受仙子厚爱。”
“少找借口了，难道你跟朱雀就是清白的？鬼才相信，我歹话说在前头，你若从了我我便指点路径放你和朱雀相会，你若不从，哼哼，我立刻到娘娘驾前揭发你们的私情，让娘娘追回朱雀魂魄从重治罪！”
小青龙被逼无奈，想来今日这关口是过不去了，自己身死是小，绝不能连累朱雀仙女。咬牙推开粘在身上的仙女，正色道：“仙子硬要逼迫，小生也无处说理，只好献出此身了结事端！”说罢一头撞向殿前的玉栏。
艾叶仙女见他寻死，忙抛出长袖卷住他一条腿，小青龙减了力道，这一撞只在额角碰裂条口子，血流满面，染红玉阶。艾叶仙女羞恼惋惜，递手帕与他擦血：“我不过跟你闹着玩，犯得着寻死觅活么，想用一条烂命栽我个逼害无辜的罪名？”
小青龙自以衣袖擦拭，不接手帕，艾叶仙女无奈，更嫉妒起朱雀仙女来，心想：我和朱雀同时得道，哪一样都不输给她，可这小子只对她情重，却将我看呈的无物，当真可气可恼。于是将轻薄念头都淡了，收起媚态娇容换得一副冷脸对小青龙说：“难得你一片痴心，若不成全你倒显得我无情了，朱雀临走时对姐妹说她此去是到了东胜神州大宋国。身为仙女只会投生在累世行善的积德之家，你细细查访不难找到。”
小青龙这才欢喜，向艾叶仙女再三致谢，一刻待不得要去寻人。艾叶仙女在身后叫住他：“朱雀下凡为的是修行历劫，你这一去乱了她的清行，便是罪在不赦，你可要想清楚了！”
小青龙心尖_chan动，思量很久慢慢转身，朝艾叶仙女深深揖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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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下凡和凡人投胎不同，都由天庭直接发落，不经过冥界六道。好在小青龙和横山裕交好，这月老在天界门路不少，每个部门都有几个相好的朋友。他念在小青龙为自己求官被王母流放，如今正好还这个人情。于是使出浑身解数查找朱雀仙女下落，问遍大宋国境内城隍土地，将所有仁厚人家一代一代较过，终于查出江南金陵有户唐姓人家修了一十二世，仁德无比，一年前许旌阳正是领朱雀仙女魂魄放到他家托生。
话说这家主人是金陵一带茶商，名叫唐广义，家境殷富广有田产。唐员外年近四旬百样皆足，只为子嗣一事悬心不下。日夜烧香许愿好容易感动上苍，正室夫人唐氏去岁诞下一女不久，侧室长室也生一女。这小女儿出生时一只大鸟自西边飞来，身携赤焰，展翅如云，将整个天烧成通红，在屋宇上空盘旋三圈，一头栽下来消失无影。女婴落胎后红光满室，异香袭人，合家上下啧啧称奇，说这孩子必有来历，因而唐员外爱如珍宝。
时逢这孩子百日诞辰，唐员外遍邀亲朋设宴庆贺，府门前只闻得鼓乐喧天车马骈填，阶前鼓舞按宫商，堂上果肴铺锦绣，虽是百姓之家，却不压王侯之宅。唐员外正与客人见礼，忽被内宅骚乱惊动，只见家人屁滚尿流跑到跟前叫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长姨太仿才带舅奶奶们看二小姐，却不知哪里来的水桶粗街样长，青花斑斓一条大蟒蛇盘在屋内，只守在摇篮前，要吃小姐呢！”
唐员外魂不附体，率领几十个家丁提刀带棍去救女儿，内宅女眷早吓了个风流云散，屋子里静悄悄的，唐员外壮胆带头走到门前一张，不张万事皆休，这一张，见一条吊桶来粗的大蟒蛇盘在摇篮边，鳞甲内放出青光来，照得房内如漆了一层绿漆。唐员外面如土色，急命家丁去救女儿。众人哪一个敢近前的？不过走近两三步，那蟒蛇听着动静，身子一抬张开血盆大口，三尺来长的鲜红信子鞭子似的晃来晃去，吓得众人连滚带爬。
于是有人向唐员外进言：“此地从未听说有大蛇出没，这蟒蛇多半是妖精，必要请法师才能驱逐！”
唐员外当下命家人到四下庙宇道观，拉来若干和尚道士一齐施法，不想这蛇妖法力高强，烧符符灭，焚香香塌，人若靠近，大蛇恼将起来，便摇头摆尾将净坛法场砸个稀烂，那么多法师没一个降伏得了。好在这蛇虽占据屋子，却并无伤人之意，人不去惊扰它就暗伏不动，更离奇得是一旦小姐饥饿啼哭，大蛇便游出屋外将奶娘卷来哺乳，事后毫发无伤的送还出来，夜里还轻轻摇晃摇篮哄婴儿人睡。
唐家人无计可施，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三天，唐员外还打算请法师，有个老家人提醒道：“城中有东岳帝君的庙宇，祭祀最灵，老爷何不备些福物，做道疏文烧了，神道正必胜邪，或可得救。”唐员外忙置办福物、香烛、纸马，酒果前往拜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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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翅膀黑2008/11/13 22:43:00
说来也巧，那东岳帝君巡游四海，今日正好下榻金陵，看了唐家递送的疏文，怒道：“哪来的泼魔，竟在本座治下撒野，本座当亲往擒之。”
是夜，神驾到来狂风大作，吹得家家关门闭户，灭灯熄火。东岳帝君驱散唐家人等，直人内宅，见那大蛇守在门口，两眼似灯盏乱晃。帝君厉声喝问：“大胆妖孽！见了本座还敢放肆！”
大蛇即褪鳞甲化做人身，却是个面如冠玉的美少年，向帝君哭拜道：“上仙在上，我非妖孽，乃西海龙王之弱子小青龙是也。”
帝君道：“既是好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在这里装神弄鬼惊扰黎明？”
小青龙逐在与朱雀仙女的交往中拣能够示人的部分告之，含泪道：“朱雀仙女有恩于我，她下凡为人，我愿随行相护，是以至此，纵是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帝君不免感叹：“如此说来也是个痴儿，其情可悯其义可嘉。不过你这副模样，凡人看了无不害怕，久之不妥。我如今成全你，荐你去阴曹罗判官处取个投胎名额。你也变做人，托生到附近人家，至于能不能和朱雀仙女相会还要看你们缘法如何，你速速动身切勿逗留！”
小青龙倒身拜谢，走到摇篮边，那女婴眨着两只黑葡萄似的眼仁，朝他咿咿呀呀的笑，白莲藕似的小胳膊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像是替他拭泪。小青龙忍痛拔下一颗獠牙，将索子穿了挂在她项上，垂泪叮咛：“以此为誓，勿要相忘。”化做清风随东岳帝君去了。
风住后，唐家人赶来查看，不见了大蛇踪影，而女儿安然无恙，俱都欢喜。后来发现婴儿脖子上悬着一枚白森森亮晃晃的玉齿，都说是神人所赐。次日唐员外备三牲祭礼，前往帝君庙还愿，正遇本省巡抚龙府台带妻妾来此乞福。龙府台和唐员外乃是世交，两家相见自是亲热。唐员外便问龙府台许的是什么愿，龙府台说：“说来惭愧，愚兄年过四十膝下空空，连年许愿，前不久拙荆终于有了身孕。特来此求助神明，保佑生个儿子以传香火。”
唐员外说：“府台大人爱民如子，百姓有口皆碑，神明自会保佑，来日诞下贵子，小弟还要去讨喜酒吃呢。”
龙府台十分高兴：“如贤弟吉言，愚兄果然得子，就与贤弟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唐员外大喜，商贾能和官僚攀亲本是不易，得此良机岂可放过。生怕龙府台一时口头痛快，事后反悔，忙说：“能如此，小弟荣幸之至。小弟有两女，年岁差不多，愿将长女许配令郎！”
龙部堂满口答应，当下和唐员外交换信物，唐员外的是一块蓝田玉坠，龙部堂给的是一枚宝石扳指，二人就在神像前盟誓，誓言即出神明见证，永世不得更改。
不说唐员外回家如何欢庆，还说小青龙离开金陵，先禀明帝君往天宫向各位好友告别，他老实守诚，觉得艾叶仙女指点他找到朱雀仙女，算恩人之一，临行前又去遣云宫道谢。艾叶仙女深为感慨，当日和玉樱真人嬉闹时将此事和盘托出。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玉樱真人本是垂涎朱雀仙女美色不能到口，久怀怨恨。今听此事怎能甘休，寻思定要想个法子整治他俩，可是朱雀仙女奉王母之命下凡，有名有实，若要乱来恐王母怪罪。玉樱真人急切间想不出完全之策，郁闷出宫，寻至放春山潜香洞来。
洞主乃黎山老母驾下的奉香使女，道号润卿。这润卿本是灵山下的玉面狸精，修炼千年飞升得道。但虽位列仙班却是狐性难改，风流妩媚世所不及，因玉樱真人好此道，与勾搭成姧，常日往来不绝，彼此视做知己。
润卿寂寞了数日，盼得情郎到来，自是盛情款待，百般温存，酒酣情热间少不得行云雨之乐。玉樱真人就在床榻上抱怨朱雀仙女不识好歹，委身与小青龙之事，润卿笑道：“朱雀不识真金，自贬身价，是她自己愚钝，你何必为一个蠢妇生气。”
玉樱真人恨道：“话虽如此，但这口气委实难咽。现如今他二人都下凡投胎，我想跟去教训，又恐天庭怪罪，所以烦恼。”
润卿惯会讨好他，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你身居要职，自然不能擅离职守。依我看，要坏他们好事也不必你亲自去，朱雀看上小青龙，是因那后生痴心，你若将他变个负心人，不就结了？”
玉樱真人忙搂住她哄道：“你自来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有好法子就快教我，事成后我重重谢你。”
润卿媚笑：“你的话从来没个准的，也不知将来能不能兑现，我可没那耐心，现在就要你谢我。”
玉樱真人会意，即刻放倒美人大展身手，其惊魂动魄处正是：狂蝶采花花欲坠，战倒淫娇百媚心。事罢润卿畅快淋漓，就在床边箱笼里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奉与玉樱真人。“这是我密制催情灵药，任是坐怀不乱的圣人君子吃了也要淫性大发，那小青龙去投胎定会经过阴司奈何桥，你先去贿赂孟婆，将这药混在迷魂汤里哄他吃下。他到了凡间便托生成荒淫好色之徒，必使朱雀见弃，教他俩自行散了，岂不快哉？”玉樱真人果然大喜，立刻往阴司投药去了，这一去龙凤之间便是好事多磨，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章
??? ?幽冥界分为一十八层，由十代冥王掌管，东岳帝君介绍的罗判官在转轮王座下任职，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州投生。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详细开载，每月汇知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着令更变卵胎湿化，朝生暮死，罪满之后，再复人生，投胎蛮夷之地。凡发往投生者，先令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
???? 罗判官因小青龙是东岳帝君的人情，少不得帮他挑户好人家，取来金陵一地投胎户簿翻看后，对小青龙说：“最近一年都没有上好的空缺，足下可暂侯明年乎？”
???? 小青龙怕再等一年勿了与朱雀仙女约期，忙说：“在下事急，委实等不得。判官也不必挑实在好的人家，随便择一户中等足矣！”
???? 罗判官再打开户簿查看，捻须笑道：“这里有户龙姓人家，三代官宦家道富庶，下月正好有男丁降生，不过这家人久在官场，日后子孙难免党徒之祸，不得久安。足下若不惧他日灾祸，可去他家托生。”
???? 小青龙顾不得挑剔，就照判官说的画押领了投胎符表，径往奈何桥托生，走到桥头忽然口渴难忍，正遇一面貌阴森的老妇在那里卖茶，小青龙上去打个问讯：“老人家，请卖碗茶给我。”
???? 孟婆目无表情的看看他，再看了看一旁的投胎报表，背转身去舀了一碗茶，神不知鬼不觉丢了一包药粉进去。
小青龙接过喝一大口，皱眉道：“这茶味道好怪，又酸又甜又苦又辣。”
孟婆说：“人事不外乎酸甜苦辣，喝了我的茶，前事烟消云散，此一去改头换面，便是再世为人了。”
小青龙大惊：“我要是失去记忆，怎能和朱雀仙女相会！”丢下茶碗转身逃跑，被牛头马面抓住，四脚朝天抬到转轮台。台上有八卦图案，内有一圈为太极，中有六个孔道，供“六道轮回”。小青龙被投人其中，只觉天旋地转，不辨东西南北，被吸人六道，形毁神散重新组合，精血灵性附于一点，时辰到时便冲出阴阳转扑人紫河车，血流如注茫然坠地。随着一声啼哭拾得新生。
小青龙投生这户人家，便是罗判官所说的金陵巡抚龙府台家，龙府台等到四十岁，一朝得子，欢喜得无所不能，兴冲冲命家人到各亲朋家报喜。没等他从巨大的喜悦里缓过劲，接生婆报上一件奇事——他的儿子睁眼了！
婴儿出生都是闭着眼睛的，这是因为在阴间待了些时日，还不习惯阳间的光亮，少说得等七天才能睁眼。可龙府台这儿子落地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睁眼，还不是稀罕事？
龙府台赶进产房，龙夫人正抱住孩子满脸惊慌，那小婴儿果然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龙府台走近接过孩子仔细打量，别的一切正常，只是那双眼睛有些问题。大而无神，也不随着眼前景物转动，就这么空荡荡直愣愣望着天花板，不哭也不笑，似乎落下了很重要的东西，又似乎对目前的处境不知所措。
龙家人惊恐，这孩子该不会是傻子或睁眼瞎吧？这担忧随着孩子的异常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到三岁前这孩子都这么傻傻愣愣，勉强学会走路，但一直不能开口说话，给饭就吃，给水就喝，其余时间就木头一般呆住不动。龙家千呼万盼，好容易等来的香火种子竟是个废物，怎不令人灰心丧气。龙部堂四处延医救治，忽一日一位方士不请自来，这方士道号古怪，叫裕真人，自称有灵丹妙药能治奇难杂症。龙家人看他邋里邋遢的模样，都不抱信心，只因长期求医无门，是以姑且令其一试。
裕真人看过孩子病状，屏退众人，施法解救。龙府台疑心，躲在屏风后偷看，却见那真人并不写符念咒，直接蹲在儿子跟前握住双手口中念念有辞。龙府台悄悄走近，听他说道：???
“兄弟你既然决定投胎为什么还留一半魂魄在六道里？难道怕忘却前世不能与朱雀仙女相会？若是这样你大可放心，老哥如今总管人间姻缘，你和朱雀仙女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保证让你们今生喜结连理白头到老。你就放下顾虑安心到这副躯壳里来吧，不然长此以往如何了局呢？”
这番话语重心长，倒像老友谈心，龙府台惊异连连，再张头一瞧，见裕真人使拂尘在儿子头顶轻轻一敲，儿子顿时泪流满面，冷不防纵声大哭。龙府台以为方士要加害儿子，急忙跳出阻止，裕真人却迎上道喜：“大人表忧虑，令郎的病已经痊愈了。”
龙府台见儿子哭得昏死过去，惊疑道：“犬子究竟得了什么病？愿先生赐教。”
裕真人说：“其实也算不得病，只是他投胎时留了一半魂魄在阴阳转，所以此刻魂魄不全，做不得常人。贫道已施法将他魂魄召回，这一觉醒来可还大人一个聪明孩儿。不过大人不听劝阻偷看天机，必折阳寿，此贫道亦不能保矣。”言罢腾云而去。
龙府台这才明白是神仙显灵，忙率合家人焚香祝拜。诚如裕真人所言，孩子醒来后真个恢复正常，不止正常，竟如月兑胎换骨般变了个模样。从前是痴呆木纳，如今变得活泼机灵，从前是面目憨傻，如今变得清秀聪明。龙府台喜出望外，终于静下心来思索数日，借古人“冬岭秀寒松，秋月扬明晖。”之句给儿子取了个好名字——龙秀明。从此尽心教养，全部心血都灌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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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翅膀黑2008/11/13 22:43:00
龙秀明之后的表现让家里人惊喜不断，不知是仙人赐福还是他天资如此，总之教什么会什么，学什么精什么。小小年纪便已聪明盖地，学问包天，琴棋身寸御，无有不通，词赋诗文，一挥而就。更兼潘安之貌宋玉之姿，风流潇洒，见过的没有不赞赏喜爱的。可是人无完人，龙秀明这些优点也是他要命的短处。若问为什么？“色”就一个字！
大凡风流文士多有些花花心肠，龙秀明这个仕子班头，花花肠子比一般人多了不是一二分，从小爱和丫鬟婢女私混，稍稍长成便在外间眠花卧柳，放旷不检。因龙府台后来升任户部尚书，携家北上。龙秀明就借游学为名，和一班风流子弟从江南一路游玩至京城，路上凡遇青楼名妓必往拜访，日日纵欢处处留情。人说风流五样宝，潘驴邓小闲。便是潘安的貌，驴大的行货，邓通的富贵，小处体贴还要有大把的时间闲抛洒。龙秀明才貌双全，家私巨万，为人又温柔体贴，舍得放下身段做陪，因此五样好处俱全，那些名妓自然稀罕，个个争先恐后投怀送抱，恨不能吃定这宝贝一躇而就。
龙秀明其间也有好几次头脑发热，要娶回家的，无奈龙尚书有言在先，他是和金陵唐员外许过亲的，要纳妾还得等唐家小姐过门以后。龙秀明父命难违，欠了一屁股风流债，怕人笑话，后来稍微有所收敛。原想早日考取功名成家以后便可为所欲为，因此读书不辍，到二十岁时一举高中一甲进士，被选为翰林院侍读。龙秀明春风得意，正欲写信向在江西视察灾情的父亲报喜，谁知先一日等到龙尚书瀑病身亡的噩耗。龙秀明连夜去吏部挂了职，率人往江西迎接父亲灵柩，和母亲约定直接送灵回金陵老家安葬。
依照惯例，在职官员如有双亲病丧，无论品级高低都要还乡守制三年。这时龙家已再添了一女一男，女儿名珊芝年方十七，去岁已出阁，因公婆双亡，丈夫被派镇守边关，她娇生惯养吃不了那份苦，便赖在娘家。小儿子名宏泰，不满四岁，尚在怀抱中。
龙秀明眼看这官是暂时做不成了，便派人取家小一道回金陵故宅安居，待七七过后，龙秀明送父亲灵柩往城外栖霞停放。这日正值观音会，许多人家的女眷都到寺敬香。龙秀明站在正殿前观望，忽见一路妇女从阶下经过，内有一妙龄少女眉目秀艳，体态绰约，和女伴摇扇说笑，美若芍药笼烟玫瑰带露。龙秀明神魂摇荡，忙问旁边小沙弥：“可认得是谁家女眷？”
小沙弥伸颈瞧了瞧：“这不是一家人，好几家子凑在里面呢，公子打听哪一位？”
龙秀明待要指认，人已须叟去得远了，他色迷心窍，来不及向方丈做别，更不顾自己热孝在身，撒开腿追出去。跑到寺门口，正见那少女登车，龙秀明尾随其后，也不管路途远近，一直跟到车马驶进一户大宅院才作罢。但见宅内屋宇巍然，高墙耸立，绝非等闲人家。龙秀明望墙兴叹，流连不已，向过路邻人打听消息。
邻人说：“这是本地豪富唐员外的家宅，官人可是来探亲的？”见龙秀明支支吾吾，因笑道：“官人想是打外地来，见着唐家小姐的美貌动心了？”
龙秀明被识破色心，脸上火起，急急否认：“老汉好没正经，我是良家子弟，怎会有那见不得人的心思！”
邻人大笑三声：“小老儿不过跟官人开个玩笑，不必慌张。莫说官人没这个心思，就算真有也不奇怪。唐员外两位千金都是少有的美人，我们这里人都称她做唐氏二乔，单有四句口号夸赞‘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塞。若比水月观音，一样烧香礼拜’，谁家后生要是娶到，那比当驸马还快活呢！”
龙秀明听有此等美色，不禁怦然心动，只恨无缘再见，在唐家墙下徘徊顾盼，磨蹭到红日西下，方才怏怏回家。
龙秀明回家见过母亲后独自回房发闷，他为了美色可以屏弃茶饭睡眠，平日里常因此神神叨叨，所以家里人不以为怪。可后来见他神情恍惚一天天迅速消瘦下去，不出七日已卧床不起，成日家只是长嘘短叹。龙母担忧，听人说这症状像遭了狐魅，便要请法师除秽。龙秀明急忙制止母亲：“儿子清醒得很，母亲表焦虑。”
龙母看他面黄肌瘦的样，心疼落泪道：“你爹狠心扔下我们，你又变成这样，万一有个好歹，教为娘指望谁呢。你前日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就弄成这样必是有事瞒着我，快从实招来，少让为娘焦心！”
龙秀明拗不过母亲，只好把在栖霞邂逅美人的事说了出来。龙母略一思量，问他：“你说的唐员外可是家住城南十里黄花场，经营茶叶生意的唐广义？”
龙秀明惊奇：“这家人确实住在黄花场，母亲怎知道？”
龙母拍手道：“说了半天是遇上自家人，那唐员外和我们家是老亲，他女儿便是与你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我们这次回来原是要去拜访的，因你爹九七未过，家里不方便所以耽搁了。只不过他有两个女儿，许给你的是老大，不知是不是你前日遇到的那个。”
龙秀明听这一席话，好似叼到天下落下的馅儿饼，大笑道：“管他老大老二，反正她姐妹俩一般的美貌，不相上下，任娶一个都是福气！”说话间从床上一跃而起，急急的要饭吃要衣换，可谓屁股墩上都是劲，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龙秀明饱餐一顿沐浴更衣，准备礼物抖擞精神去唐员外家拜望。因龙母事先写了信札，这一去不比前日偷偷摸摸，而是理直气壮驻马敲门，传递名帖。
唐员外看过名帖，举家来迎，一直将龙秀明接至堂屋安坐。龙秀明拜过长辈，取出母亲书信，唐员外见书信，得知龙尚书已死，不免唏嘘悲叹，且喜龙秀明学业有成，年纪轻轻已在朝为官，得此佳婿，夫复何求，急命人请夫人唐氏出来相见。女子比男子不同，重才更重貌，唐夫人不缺富贵使唤，只一心给女儿寻个如意郎君，此时见龙秀明形容俊美风度翩翩，心里已有十二分喜欢，便是一穷二白的贫书生也情愿把女儿嫁他，何况是家境富裕做了官的？因此夫妻俩待龙秀明异常亲热，拉着手不住嘘寒问暖，一直留他吃过晚饭才送走。
龙秀明是为唐家小姐来的，但初次登门怎好开口要求见面，只得勉强耐住。而唐家那些嘴快的丫鬟们早报到内宅与两位小姐知晓。且说唐员外无子，又不能把女儿当儿子养，便按星宿给女儿们取名聊以自慰。姐姐晨时出生，便叫昴儿，妹妹出生时有火鸟祥瑞，便叫翼娘。这两姐妹非一母所生，却亲如同胞骨禸，整日同起同卧，形影不离。这日正在一处下棋，丫鬟飞奔而来，因刚下过雨，地面湿滑，这丫鬟兴冲冲的，没留意脚下，扑通摔了个狗啃地，满嘴冒出血来。
昴儿见了恶心，忙拿手帕遮住眼睛，翼娘正愁无处落子，被她一声响点开思路，落下反败为胜的一子，接着笑骂丫鬟：“你瞧你，平日要使唤时，行动慢得像蜗牛，一有好事却比踩风火轮还快。我们这里又没散果子钱，可惜你这一跤白跌坏两颗好门牙。”
丫鬟羞愧得无地自容，加上嘴里疼痛，登时号哭起来。昴儿说：“别哭了，知道你们二小姐说话不饶人还来招她，不是自找晦气吗。”
翼娘即刻接住：“姐姐这话好笑，我不过因她平日不懂事略说了几句怎算是不饶人了？难道我做主子的见奴才做错事还不能教训？若说她是姐姐的丫鬟，我自然不应揷手，可明明又不是，为什么不许我管教？太太常日说家里人多，小丫鬟们不服管束，我们做女儿的不能替太太分担家务，帮忙教管小丫鬟还是可以的吧。”
昴儿笑道：“我不过才说了一句你就有这么多对子，将来要是嫁出去，妹夫的耳朵怕不是要被你数落得长茧子？”
那丫鬟也哭道：“我见家里来了喜事，慌着来向大小姐报喜，这才摔了一下，二小姐反倒挖苦我。”
众人还没问是什么喜事，翼娘先失笑道：“我说呢，这一跤摔得好，摔出满口红来才衬得喜气。只是既然是家里来了喜事，为什么单单报给大小姐？难道我就是不算这家里的人了吗？”
昴儿对丫鬟说：“别理她，你先说什么喜事？”
丫鬟说：“今日与大小姐订婚的龙家少爷来了。”
昴儿惊道：“我听太太说他早年随父进京，怎么突然回来了？”
丫鬟说：“龙少爷说亲家老爷日前病故，他这次是送灵柩还乡守制来了。还说他已经中了进士，如今是什么林院的审定，反正是吃俸禄做大官的。”
翼娘笑道：“大概是翰林院侍读，虽然只是从六品，但直接为皇上办事。本朝大半宰相都从翰林院里选拔，这位姐夫前程远大，姐姐将来必是诰命夫人无疑了。”说得众人都来向昴儿道喜。
昴儿又羞又喜，接着问了许多话，那丫鬟却是嘴笨，说得含糊不清。昴儿心下不安，晚饭后悄悄和妹妹秘语：“这龙少爷家底是好的，只是不知相貌人品如何。”
翼娘说：“刚才那丫头不是说了吗，说是比戏文里演的还好看呢。”
“唉，那丫头人蠢没眼力见，上次看了厨房烧火的阿三也说俊得很，结果我那天一看朝天鼻一个，若听她的怕是左思也说成潘安。”
翼娘捧腹而笑：“那左思有什么不好？人是丑可是文才出众，百里挑一。姐姐要嫁就嫁有学识有才华的，怎可以貌取人？”
昴儿脸羞得绯红，掐着妹妹胳膊抱怨：“事没落在你身上你就图嘴快，要让你摊上个奇丑无比的丈夫，你乐意？夜里翻身看见，不吓死也得气死！”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要不先问问太太？”
“不行，这事怎好开口问父母？再说他条件那么好，就是人丑，太太也会让我嫁给他。”
“那再问问其他见过面的下人？”
昴儿还是摇头：“别人的话我都信不得真。”
翼娘叹气：“那可没方儿了，只好等洞房夜你自己验看了。”说完捏着丝绦打蝴蝶结玩。
昴儿偷偷看了她好几眼，忽然搂住肩膀软语哄道：“要等到那时便晚了。好妹妹，你是有眼力的，除非你看见确实好，说给我听我才信呢。”
翼娘料到她会求自己，假意摇头道：“不行，我怎么见得着他，你就会拿我当枪使，这个好人我不能当。”
昴儿更粘上来央求，一口一个“好妹妹”，说：“你帮了我的忙，我那些首饰任你挑，月钱也分你一半。”
翼娘好笑：“你当我是那么眼浅皮薄的人吗？帮你忙不难，可今后我要是遇到难事求你，你不许推月兑。”
昴儿急忙应允，翼娘便向她耳语：“老爷太太留他吃饭，他怕是还要待上一时三刻才走。我们到西边靠街的院子去，搬张桌案垫在墙下，站上去就能看到墙外，那龙少爷回家必然经过，到时候就看到了。不过这事儿得咱俩悄悄动手，那些丫鬟们个个嘴碎，说出去让太太知晓，可有一顿骂挨的。”
昴儿十分欢喜，当下和翼娘动手将一张香案搬到西边墙下，另备些果碟香烛，对人只称要祭花神。等了一柱香功夫，听得墙外马蹄铃响，想是那龙少爷来了。翼娘便催昴儿上墙去，谁知昴儿临阵羞怯，扭死不敢上去，还是求助于妹妹。
翼娘啐她一口：“想喝鸡汤又怕烫，就知道拿我当炮灰使，哪有小姨子先见姑爷的礼？荒不荒唐！”
昴儿百般陪笑哀求：“我怕高你是知道的，而且我也够不着墙头，你个子高些，快代我上去看看，不然就要错过了。”
翼娘只好爬上桌案，攀住墙头向下张望，只见一个华服少年骑一匹高头骏马走来，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人才，正是龙秀明。翼娘要认做龙家少爷，又怕是碰巧路过认错了人，她素性胆大，见四下无人索性问个明白，于是咳嗽了一声。
龙秀明抬头，望见墙上一个少女，生得纤娇非常，极其美丽，却不恰恰是前日栖霞寺所见之美人！刹时魂飞天外，魄散九宵，把个缰绳死死勒住，再难走动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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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翅膀黑2008/11/13 22:44:00
第五章
???? 龙秀明看到朝思慕想的美人,猛的勒缰住马,马儿受惊扬起前蹄，他险些颠下来，急忙将身子朝前一栽，整个人爬在马背上，唬得大喊“哎哟”。
???? 翼娘见他情状狼狈，笑得几乎站不住，抓住身旁的海棠树枝摇摇晃晃，粉红的花瓣淅淅簌簌落了满头满身。
???? 龙秀明被她笑得魂灵颠倒，只觉得这一笑之美千金难换，竟巴不得狠狠摔一下，看个尽兴才好，又担心她折断树枝失足，忍不住说：“小姐别这样，当心掉下来。”
???? 翼娘重新攀住墙头，拿袖子掩住口，仍是轻轻笑个不停，一面问龙秀明：“你是龙尚书家的少爷吗？”
???? 龙秀明听说，滚鞍下马整肃衣冠，向上行礼道：“小生姓龙，名秀明，字义经，籍贯金陵，年二十岁，隆庆十三年进士，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一口气说了许多，翼娘笑着抢白：“只说名字就够了，谁问你这些不相干的。”说完便要下去。
???? 龙秀明生怕她就此离去，失口道：“乞闻小姐芳名！”
翼娘直起腰，似嗔非嗔道：“你这人好不识趣，想知道我的名字，得先准备一个大大的红包才行。”
没等龙秀明回过神，人已经轻飘飘跳下去，接着墙后响起嬉笑打闹声，忽远忽近传了老半天方渐渐消失。龙秀明在墙下呆立到月出时分，拉了马慢慢度回去，一路上晕晕乎乎，微风掠过好象夹着少女的笑声，让他接连三次忍不住折回翘盼。一再耽搁，回家时已夜深了。家人等不到他先行睡了，龙秀明胡乱洗了个澡，吃了一钟清茶，坐在书房幽幽出神，思到极点，干脆拿出丹青为那小姐画像，连废几卷宣纸，却描不出对方三分美貌。龙秀明丢下笔，来回乱转跺脚嗟叹，越加禁架不住，恨不能生出双翅，飞到她闺阁中做一处，夜里春梦也不知做了多少。
次日请安时龙母问他昨日访亲的情形，龙秀明一一回禀，可始终垂头丧气的模样，中途还长长叹了几声。龙母说：“你怎么这个样子，莫非唐家人慢待你了？”
龙秀明说：“没有，他们待我很好，饭后伯母还亲手削水果给我吃。”
“那你为何叹气？”
龙秀明道出回家时见到唐家小姐的事，再次叹气道：“那位小姐真是天仙一流的人物，儿子阅人无数，打今儿起才见识到真正的美人。可是我思前想后，觉得她不是和我订婚的大小姐，是以惋惜。”
龙母奇道：“听你说得悬乎，她究竟多漂亮？比你妹妹如何？”
龙秀明的妹妹珊芝是位艳若桃李的大美人，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倾倒，当年不光是京城官宦争相求配，连契丹西夏等国的王公贵族也慕名前来求婚，龙尚书舍不得女儿远嫁，因此将她许配给好友的独子，未过门前两位亲家便先后病逝，所以名为嫁女实是招婿，饶是这样，旁人还认为女婿赚到了，可见珊芝的美貌有口皆碑。
可是龙秀明和妹妹朝夕相处，金条也看做黄铜一般，听母亲如是问，立刻摇头：“差远了！差远了！珊芝大约算得上如花似玉，可那小姐却是国色天香，若打比方，珊芝是只花孔雀，那小姐就是金凤凰，一个是凡禽，一个是神鸟，怎么比得了？”
话音刚落，珊芝摇着团扇从门槛跨进来，尖着嗓子喊：“哥哥你打错比方了，应该说我是禸身凡胎的丫头，那小姐是修炼成精的狐狸，一个人一个妖，我敢跟人家比吗！”
龙秀明见她脸色难看，知是生气了，便笑着赔不是，珊芝不理他，只对龙母撒娇：“妈妈，这孝服到底要穿到什么时候啊？从早到晚一身素，教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还有，我听说金陵有很多好玩的地儿，一直想出去逛逛，可咱们都回来半个月了，我连门儿都没出一次，再闷下去就该生病了。”
龙母溺爱女儿，不怪她无理取闹，反搂住拍哄：“乖孩子，你爹爹百日丧期未过，这孝服还不能月兑。你要觉得闷，我请几个女先到家讲书给你听。”
珊芝很不乐，指着龙秀明抱怨：“哥哥都可以不穿孝服出门，凭什么只让我守规矩？”
龙秀明耐心解释：“我昨天去走亲戚，总不能穿孝服上人家家去吧，你是爹的女儿，至少得服孝三年，着孝一百天。这还算从简的，人家孝心好的孩子，一身孝服整三年不月兑的都有呢。爹在的时候多疼你，让你为他戴几天孝都不愿意吗？”
珊芝恼火，因哥哥说得在理不能反驳，只好接题发挥，嘲笑龙秀明：“哥哥是个大孝子，热孝在身就忙着娶媳妇，别忘了你是龙家的继承人，可不能叫狐狸精把魂勾了。”
龙秀明皱起眉头：“妇道人家嘴巴干净点，咱们将来要和人家做亲戚的，怎么好这样说人！”
珊芝哼了一声，扭头问龙母：“妈妈，我说得不对吗？您见过好人家的女儿没事爬墙头随便跟过路男人搭话吗？哥哥向来看到美女就找不着北，您得管管他，不然早晚得闯祸。”
龙母点头：“我儿说得很是，女孩儿家最要紧的是端庄安静，唐家女儿这么干实在不成体统，也不知她母亲如何管教的，谁家娶她做媳妇准不安生！”又叮嘱龙秀明：“你白读几箩筐书，还不如你妹妹明事理。从今后把心给我放端正了，下次再见到那姑娘不许搭理，一则那是你妻家的姊妹，理当避嫌；二则为娘平生最瞧不起这种狐媚子轻佻的人，你跟这些人接触会被他们教坏的。”
龙秀明向来认为女人发长识短，母亲妹妹也不例外，听他们左一句右一句教训，笑着听完便丢到一边了。
隔了一日，唐家差人请龙家老小去府上做客，龙母因在孝中，让龙秀明代全家出席。龙秀明巴望着再见见那位小姐，起了个大早，精心穿戴，喜滋滋去了。
唐员外在家设下精致宴席，叫人烫了滚烫的黄酒端上来，亲自给龙秀明斟上。
“世侄，这是二十年的极品女儿红，你多吃几杯。”
龙秀明见这酒呈琥珀色，透明澄澈，纯净可爱，使人赏心悦目，问道：“晚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南方人要叫花雕酒做女儿红，有什么典故吗？”
唐夫人笑道：“从前，绍兴有个裁缝师傅，一直想要儿子。一天，发现他的妻子怀孕了，兴冲冲地赶回家去，酿了几坛酒，准备得子时款待亲朋好友。不料，他妻子生了个女儿，他气恼万分，就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下了。后来女儿长大成人，生得聪明伶俐，把裁缝的手艺都学得非常精通，裁缝店的生意也因此越来越旺。裁缝一看，生个女儿还真不错嘛！于是把她嫁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高高兴兴地给女儿办婚事。成亲之日便挖出桂花树下的酒请客，结果，一打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味醇，极为好喝。于是，大家就把这种酒叫为“女儿红”酒，又称“女儿酒”。”
唐员外也喜道：“对对，此后，隔壁邻居，远远近近的人家生了女儿时，就酿酒埋藏，嫁女时便掘酒请客，形成了风俗。咱们今天喝的酒就是当年我刚做父亲时酿好埋下的，到如今整整二十一年了。我这辈子虽然没儿子，但有个好女婿，也没有遗憾了。”
唐夫人接着说：“世侄是新科状元，这酒正该叫‘状元红’，我们老两口非陪他痛痛快快喝醉了才行。”
二老如此热情，龙秀明自然承情，一来二去，一坛酒已去了多半，唐员外见女婿如此能饮，更加高兴。趁兴对夫人说：“今日是家宴，该让孩子们出来认认亲。”
唐夫人笑着应了，向丈夫耳语道：“昴儿和他订了亲，不方便见面，只让翼儿出来吧。”
唐员外说声：“有理。”，命丫鬟去请二小姐。龙秀明心下大喜，眼珠子当时便随着丫鬟脚后跟去了，一面又恐怕这二小姐不是自己见过的那位，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正是七上八下，几个丫鬟终于簇拥着二小姐来了，果真是龙秀明心心念念的那一个。龙秀明按住喜悦，从头到脚仔细打量，那小姐身材窈窕，姿容月兑俗，款款柳腰，横生娇态，闪闪秋波，智慧流溢，真是美艳绝伦举世无双，看得他眼珠几乎月兑出眼眶落进酒杯里。
唐员外指着小姐说：“这是翼娘，我的小女儿，她很喜欢读书，时常要我帮她搜罗名识仕的诗文，今天状元郎在此，正好让她见识。”
翼娘行过礼，挨着唐夫人坐下，举止文静优雅再不见前日的调皮样儿。龙秀明不住顾盼她，直看得发呆，翼娘觉察到了，把头扭到一边，抿着嘴像是要笑。唐员外夫妇都有些醉意，也没在意，不住劝酒并让龙秀明讲演诗书。龙秀明想人家未必懂得诗书，便说了些笔记怪谈历史故事供众人佐酒，唐家人听得津津有味，翼娘尤其人神，有几次龙秀明讲到关键处故意绕开不提，翼娘欲问却不好意思，微微撅一撅嘴，好象相当失望。龙秀明只觉得她旁妍侧媚，越看越美，越美越爱，心里跟猫抓似的，直想将人抓过来扛在肩上逃回家去，一不留神把筷子落在地上。他慌忙埋头拣拾，恰好看到翼娘露在裙外的绣花鞋，鞋头尖尖，翠绿缎子上绣了两只花蝴蝶，宛如一片苹果叶，十分乖巧可爱。龙秀明有些飘飘然，到底伸手捏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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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翅膀黑2008/11/13 22:44:00
翼娘吃了一惊，脸一下子绯红，心里生气又不好声张，便用力踢了一脚，正中龙秀明额头。龙秀明慌张抬头，撞到桌子底，咕咚一声，员外夫妇忙底头去看，只见他捂住头爬起来，满脸通红的说：“被猫抓了一下，不小心碰到头了。”
他不过乱找借口，桌下却当真有只大花猫，正悠哉游哉爬在桌腿边啃鱼骨头。翼娘低头看见，吓得大声尖叫，缩起脚跳到椅子上，拎着裙子连蹦带跳，摇得身上环佩叮当做响，发钗也落了下来。唐员外大为丢脸，急命她下来，翼娘哭着不肯，唐员外硬拉她，她竟然从椅背上跳到地上，嚷嚷着逃出门去，一只绣鞋遗落在椅子边，龙秀明眼急手快拾起藏进袖子里，三分心虚七分喜悦，再想不到做贼也能如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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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员外叫人赶走花猫，重添酒菜复置碗筷请龙秀明还座，不住道歉。龙秀明问他：“二姐姐为何离席，她怕猫吗？”
唐夫人说：“世侄见笑了，我这闺女平时千伶百俐，胡闹起来比男孩子还顽皮，可一遇到猫，就变成老鼠胆了，隔大老远看见便唬得大呼小叫，杀死不敢挨一下。偏偏她父亲又喜欢养猫，见她这样不高兴，有一次喝醉酒硬把她和猫关一间屋子里，结果鬼哭神号了一夜，出来后怕得更厉害了，宁摸老虎屁股也不肯和猫亲近。”
唐夫人说这话时不时瞪唐员外两眼，想必常常抱怨丈夫撒酒疯害女儿落下病根。唐员外尴尬笑道：“翼娘是我小娘长氏所生，刚满周岁生母就病故了，你伯母便把她抱到自己屋里抚养。这孩子嘴甜很会哄大人，你伯母疼她比亲生女儿还多，因此娇纵了。如今二十出头的人还不怎么懂规矩，贪玩、爱笑、不知什么是愁，将来出嫁了肯定不招婆家喜欢。为这个我跟你伯母日日焦心，头发都愁白了几十根。”
唐夫人怨丈夫在外人面前揭女儿的短，白他一眼：“谁跟你愁了？我还打算留着翼娘防老呢，等老大事办妥了就招个上门女婿，要不这家业交谁料理。”
略略说了几句家事又劝龙秀明吃酒，龙秀明惦记翼娘，吃了两三杯便要告醉休息。唐员外叫人领他去客房好生伺候，夫妇俩用过茶，也有些困乏，各自回房歇息，吩咐家人无事不许打扰。
龙秀明不过借口月兑身，却哪里睡得着，躲在被窝里掏出那只绣花鞋细细把玩，这鞋制作别出心裁，鞋跟比一般鞋高出两寸，鞋底挖有夹层，里面藏着香粉，绣工也特别精致，不是心灵手巧的人做不出来。龙秀明睹物思人，翻了几个身，实在躺不住，便起床到庭院里溜达，寻思怎样找出绣鞋的主人。
正值午后，唐家人大多在午休，偌大的宅院静悄悄的。龙秀明信步乱走，不久迷路，只见这里楼阁林立，画廊纵横，极为富丽。走着走着景物渐变，越往里走房舍越精致小巧，穿过一道月洞门有个两三亩大的院子，绿幽幽的细草铺在地上，像毡毯一样碧茸茸的，桃花点点，坠落在路畔，与绿草相映成辉，其中有几间精舍，花林环抱四周，十分清幽。
龙秀明在花丛中漫步穿行，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鬟埋着头从前面走来，似乎在找东西。龙秀明上去问路，小丫鬟见到生人很是吃惊，听说是龙家少爷方才消除惧意，为他细细指明路径。龙秀明想向她打听翼娘的消息，却不敢贸然开口，于是装模做样套起近乎，问她在找什么。
小丫鬟毫无心机，诚实回答：“我们二小姐刚才受了惊吓，回来时跑丢了鞋，要我过来沿路搜寻。”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龙秀明心花怒放，打探道：“这么说你是二小姐的贴身侍女了？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点点头：“我姓曾，小时候爹娘叫我傻妞，来这儿后二小姐给改了名字，现在叫贵儿。”
龙秀明取出绣鞋微笑道：“姑娘请看，可是这只鞋？”
贵儿看了喜道：“正是正是，公子从哪里捡到的？请快还给我。”说着伸手欲接。
龙秀明抬手收回鞋子，正色道：“既然是小姐的东西，我应当亲手奉还。”
贵儿瞪大眼睛：“这怎么行？我们小姐的屋子是从来不许男人进去的。”
龙秀明说：“好办，我不进去便是，你请小姐出来，我在这里等她。”
这要求非常无礼且用意轻薄，稍微懂点世故的人都不会答应，再泼辣点的当场抢回鞋子再抽他两巴掌龙秀明也绝对不敢声张，可这曾贵儿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竟愁得没了主意。思索半晌，真个回去传话给翼娘。
翼娘在宴席上被龙秀明调戏并遭了猫吓，奔回闺房又发现鞋子丢了，气得她摔杯砸琴直喊晦气。这才坐定喝了碗香茶，还不到一顿饭功夫，贵儿忿忿的进来，翼娘问：“找到鞋子了么？”
贵儿口称怪事：“小姐你说奇不奇，我刚走到外面院子碰上一位郎君，说是龙家的大少爷，原来你的鞋被他捡到了。”
翼娘大惊：“可了不得，你马上给我要回来！”
贵儿说：“我怎么没要！也得他肯还才行呀！”
“他为什么不肯还？”
“他说既是小姐的东西必须当面交还，我说小姐的屋子不让外人进，他就让我来请小姐，说要小姐亲自去讨才肯还呢。”
翼娘登时火起，啐了贵儿一口：“好糊涂的东西！他要你来你就来了，这种下流坯子正该叫人打出去，做出这没德行的事来，亏他还是状元呢，也不知是什么狗屁考官评的！”
贵儿从没见主子生这么大气，害怕道：“小姐别发火，我这就轰他走！”
前脚跨过门槛，忽听翼娘高叫道：“回来！你一去必然闹起来，这么丢脸的事还敢让旁人知道吗！羞都羞死了！”
贵儿缩在门边，眼泪巴巴望着主子，进退不得。翼娘看着可怜，一边叹气一边挥手：“别管了，去外面玩吧，记住半个字都不许对人讲，小心我叫林嫂打你板子。”
贵儿吐吐舌头，撒腿溜了。
翼娘若是少点心眼，拼得弃了绣鞋，忍下这口气，天大的事都完了。奈何她与龙秀明前世结盟，今生有缘，终究断不了瓜葛。因听了贵儿回禀，恼怒异常，心想：“姓龙的在席上轻薄于我，分明是个好色流氓，如今扣住我的鞋子不还，更是没按好心。我若不去，恐他拿了鞋到外间与登徒子们传阅，若派人去讨，他断不肯还，闹开了我丢脸是小，爹娘颜面何在？姐姐更是没法做人，看来非我亲自去索要不可。”忽而转念：“鞋子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白白便宜这混蛋，定要赏点苦头给他，他方才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物！”
她在房内东张西望，目光落在架子上的玉如意上，这如意是唐员外铺子里的掌柜孝敬的寿礼，翼娘看了喜欢便要来摆在卧房里，后来失手摔过几次不见坏，又试着拿来砸核桃，竟比铁锤还好使，也不知是什么石头做的。翼娘拿起如意掂了掂，很是衬手，笑嘻嘻说：“如意啊如意啊，往常委屈你砸核桃，今日拿状元脑袋给你开开光。”袖了如意，也不惊动其他人，轻轻快快往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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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翅膀黑2008/12/19 23:08:00
却说龙秀明在花阴下望眼欲穿，一边儿怕翼娘不肯来，一边儿又怕她来了着恼，自己没话搪塞，一会儿立在小径边，一会儿躲到花丛后，满心儿春意醉薰然，只盼一阵香风到，送来芳菲胜兰蕙。
正焦急煎熬不休，忽听得前方林间雀鸟惊飞，接着又是一阵欢快笑声，龙秀明只听那笑声，身子已酥了半边，赶紧钻进路旁丁香丛中，透过花叶缝隙偷瞄，不一时便见那翼娘穿花度柳徐徐行来。此时她已消去盛装，穿一件淡紫春衫，着一条白绫素裙，斜挽堕倭髻，正揷紫金钗，捧一把用手帕包的小米，一路走一路唤鸟儿来啄食。
龙秀明这时要会变戏法，也把自己变只雀儿飞她身上去，好歹还能挨挨香肩，亲亲桃腮，可叹禸身凡胎，只能妄做非分之想。见翼娘即将走过，再不现身恐失了机会，便大着胆子，急步走到路中央，埋头行礼道：“二姐姐且慢行！”
翼娘唬得倒退两步，做色道：“哪儿来的野小子，胆敢擅闯私宅！”
龙秀明怕她喊人，慌忙抬头：“二姐姐，是我啊！”
翼娘自然知道是他，她来时本存着气，又见龙秀明偷偷藏在路边，流氓无赖般鬼祟，便更鄙其人品，说什么也要设计他一番，因笑道：“原来是龙公子，我眼拙，一时没认出来，失礼处还望担待。”
龙秀明赔笑还来不及，忙不迭说：“二姐姐这是哪儿的话，咱们两家世代交好，彼此都是亲戚，多余的礼数尽可免了。”
翼娘抿嘴轻笑，扬头从龙秀明身边走过去，龙秀明紧跟住她的裙摆，厚起脸皮搭话：“贵府园景甚美，此时花红柳绿更催人游兴，敢问二姐姐可否带客一游？”
翼娘便叹气：“唉，自家园子住也住腻了，难得龙公子竟有此兴致，我这就叫个伶俐丫鬟来给你带路，可好？”
龙秀明怎肯被人打扰，忙摇头道：“不了不了，我就在这儿陪二姐姐聊天也是好的，二姐姐，我接着讲午饭时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翼娘反问：“好是好，可是你只顾陪我，老爷太太找起你来怎么办？”
龙秀明顺口说：“不会的，伯父伯母都醉了，这会儿正睡觉呢，想是到傍晚前都醒不来。”
正说着，翼娘猛的转过身，龙秀明收脚不及，朝一旁跌个踉跄。翼娘俏脸生愠，劈头责怪道：“龙公子，我父母都是有年纪的老人家，就算他们拿你当客人，处处盛情，你也该照顾他二老身体，怎好生生将人灌醉？要是因此生了病，这过错该谁担？”
龙秀明给问得怔怔的，毫无片言可答，翼娘也表他回话，轻哼一声扭头便走。龙秀明好容易把人诓出来，就怕翼娘一去不回，一路追着认错。翼娘并不理会，还越走越快，秀带飘飘,几欲乘风归去,龙秀明急的伸手拉她袖子，翼娘顿时惊怒：“光天化日也敢拉拉扯扯！”
龙秀明被这一声喝问吓住，脚底失滑顺着路边的草坡滚到一颗老梅树下，沾了一头一脸青苔。
翼娘见他脸上一块青一块黄，跟唱戏的大花脸一样，忍不住掩口大笑，直笑弯了腰去。她本就生得极美，笑起来更是容光照人，龙秀明只管傻傻端详，身上疼痛全顾不得了。
过了一阵子，翼娘住了笑，垂下一双水盈盈的眼瞧着龙秀明说：“你这人好生滑稽，马儿骑不稳，走路也栽跟头，真不知那状元是怎么得来的。”
龙秀明一和她说话便得意忘形，心想：我一见你魂儿都飞了一半，别说走路，连做梦也载跟头呢。
这些话也只好放心里想想，再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当着翼娘讲出来。翼娘也不知他心思，唤他：“起来吧，在那潮地上躺久了是要生病的。”
“哎！”龙秀明一头爬起来，可是满地苔痕太过湿滑，他一连站起来几次都很快滑到，一身崭新的锦袍已污了一半。
翼娘笑道：“看你笨手笨脚的，还不如老婆子灵便。”说着拣了一根树枝将另一头伸给龙秀明：“请握住这个，我拉你上来，回头可别跟人说是在我们这里摔倒的。不然人家还说我们唐家请客，把好好一个贵公子变成濑泥猴了。”
她言语间伴着娇笑，正是“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龙秀明心猿意马，要专心抓紧那树枝还真不容易。爬上草坡后，翼娘对龙秀明说：“龙公子，你先到那边的太湖石上歇一歇，我叫人送替换衣裳来。”
龙秀明哪管衣裳是脏是净，只求人留下，软语恳求道：“二姐姐先不忙走，再和我说会儿话吧。”
翼娘斜睨他一眼：“哦哟，你不说我还忘了，龙公子，我刚才听贵儿说你拾到我的鞋子，那傻丫头专爱撒谎，我想这话不会是真的吧。”
“是真的，是真的！”龙秀明慌忙从袖子里掏出那只绣鞋，拿到翼娘眼前一晃：“二姐姐请看，这是你的鞋吧。”
翼娘劈手要夺，到底被他快了一步收回去，不免着急嚷道：“既然捡到人家的东西就该还给人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秀明笑道：“我怎么敢藏匿二姐姐的私物，这就将绣鞋双手奉还。”
他果然双手捧着绣鞋呈到翼娘跟前，其实是想趁翼娘取鞋时偷摸一把玉手，翼娘识破他的诡计，断然拒绝道：“男女授受不清，烦劳龙公子将鞋子放到那边的石头上吧。”
龙秀明悻悻应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偷偷摘下一块玉佩塞进鞋子，再把绣鞋放到一旁的太湖石上，回头对翼娘说：“二姐姐，这鞋子是我无意中捡到的，本来遇到贵儿时就想立即归还，可是那丫头看起来呆呆傻傻，我怕她事后乱声张，说出好歹来大家都不痛快，所以请求当面归还，这确实是我一番诚意，请二姐姐表因此疑心我的为人。”
翼娘听了这些话，态度仍是不温不火，只说道：“龙公子，我几曾疑心过你什么了？你又何必说这些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龙秀明又喜又愧，喜得是翼娘并未动怒，愧得是自己行为卑劣，唐突佳人，正噪得满脸通红，不自觉的月兑口叫声：“二姐姐——”
翼娘说：“龙公子，我们两家虽是至交，可毕竟男女有别，我跟你说了这会子话已是逾礼，眼下一定要回去了，你自己随便逛，恕不奉陪了。”
龙秀明忙又拦住：“二姐姐这话太见外，你要走就是看轻我，还有，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张口闭口公子公子的，太生疏了。”
翼娘摇头：“不行不行，这兄弟姐妹怎能乱叫，三服以内才算得骨禸，出了三服就不能算了。”
龙秀明不罢休，谗着脸打趣：“二姐姐好生无情，我拿你当亲姐姐，你却当我是外人。”
翼娘瞧他半晌，忽然笑眯眯说：“你也太心急了，好事不在忙上，你和我姐姐订了亲，喜宴过后你便是我的姐夫，那时自然就是亲戚了。”
这话满含调笑之意，龙秀明怎经得住勾引，若不是大白天身在别人园中，早已上前上下其手了。勉强奋力忍住，没话也要找出三分话，于是顺竿问翼娘：“二姐姐，我常听人称赞令姐美貌，只恨无福得见，你和她朝夕相处对她的容貌再了解不过，求你说给我听吧。”
他越无礼，翼娘便越生气，表面上还笑盈盈的，那银牙却已咬了又咬。悄悄拽紧袖子里的铁如意，不动声色将龙秀明往僻静地方引，一路上说：“你问我姐姐的容貌么？她呀，桃花脸杨柳腰，三分灵气七分仙，见过的人都说她比西施还漂亮呢。”
龙秀明听得痴痴的，眼神儿也痴痴粘在翼娘身上，翼娘嗔怪：“龙公子，你干吗老盯着我？”
龙秀明借题发挥道：“我听这形容倒像是说二姐姐你，想来令姐容貌一定和二姐姐相似，我看着你也算见到她了。”
翼娘轻轻啐他一口，步履轻快的晃人杨柳林中，龙秀明紧随其后，每见翼娘回眸顾盼，心头便是一阵狂跳，可恨垂柳如丝遮住美人娇容，不能畅快一饱眼福。
二人走走停停来到一口枯井旁，翼娘见这地方容易下手，便对龙秀明说：“龙公子，我腿有些乏了，烦劳你到那边摘几片梧桐叶，我想垫在这石头上坐坐。”
龙秀明屁颠屁颠去摘叶子，待他转身，翼娘随即变色，取出铁如意照他头顶便砸，可是不留神踩到一片青苔，手一扬，铁如意当的掉进枯井。
龙秀明回头问怎么了，翼娘急中生智，指一指井口：“我不小心将香袋落井里了。”
铁如意落地的声音怎是香袋可比的，但龙秀明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不管她说什么都深信不疑，翼娘故做愁眉状：“那香袋是太太亲手做给我的，回头要是被人问起，我怎么说呢？”
龙秀明为讨美人欢颜，马上自告奋勇下井寻找，翼娘假意劝阻：“这口井荒废多年，下面都是蛇虫鼠蚁，又脏又臭，怎么好意思让龙公子下去，还是算了吧，大不了我挨太太一顿骂罢了。”
龙秀明越要卖弄殷勤：“二姐姐的事我义不容辞，别说一口枯井，就是龙潭虎_Xue也要去的。”
他解下汗巾系在井旁树根上，顺着汗巾垂到井里。可是汗巾不够长，到不了井底，龙秀明一心找那香袋，心想等寻到香袋再让翼娘拉自己上去便是，于是一撒手，刺溜溜一滑到底。那井底枯叶堆积，腐败得烂泥一般，龙秀明双脚落地立即陷到膝盖，一分也动弹不得，失声喊：“二姐姐，这井底都是稀泥，你的香袋恐怕已经沉到泥巴底下去了！”
翼娘忍笑道：“那也没法了，你快上来吧，表找了。”
“我上不去啊，这里跟沼泽一样，我一下来就陷住了，二姐姐，快救我！”
“好，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救你。”
翼娘嘴上是答应了，但又怎会叫人来救，她的目的就是让龙秀明吃苦头，不把他困上个把时辰不算称心如意，可怜那龙秀明因迷恋美色身陷泥泽尚不自知，见翼娘走了，还当她真去找人救自己，便安心待在井底等待，哪里又能等得到人。这真是：抛去铁如意，引出困龙潭。不知这龙秀明能否月兑困，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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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翅膀黑2008/12/23 18:18:00
第六章
话说翼娘将龙秀明骗至井中后回去自己闺房，翻出九连环玩了一阵，又看了两篇《太上感应篇》，便春困昏昏，歪在软榻上酣然睡去。
她在这边甜睡，那边龙秀明却是叫苦连天，虽说时至暖春，这终年不见天日的井底却是潮湿阴冷，加上淤泥腐臭，身陷其中比蹲苦牢还难受三分。龙秀明开始还尽力忍耐，只盼翼娘快些唤人来搭救，可脖子仰疼，眼睛望酸也未曾听到井外有半点人声。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龙秀明渐渐疑心，想这枯井就在翼娘家中，她为何去了老半天不见回还，难不成路遇蹊跷？不会，她那样一个伶俐人在自己家中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想来还是她故意不叫人来的。
龙秀明这才明白自己中了美人的陷坑计，懊悔愧恨之余，开始大声呼救。
那枯井位置偏僻，等闲无人经过，幸而龙秀明运气好，呼叫不多时有个照看花草的老婆子路过，冷不丁听井里有男人的叫声，急忙唤来几个同伴，一起凑到井边往下问：“下面是什么人？”
龙秀明便答道：“我是龙尚书的儿子，今日来你们老爷家做客，不小心摔到这里，求各位妈妈速速搭救！”
婆子们见是贵客，个个乍舌，顾不得年纪老迈，争相飞奔去向唐员外禀报。唐员外午睡起来不见了龙秀明，正纳闷他怎会不告而别，听婆子如此说，吓出一脑门子汗，忙领家丁前往搭救。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凉风习习，翼娘正枕着绣枕安睡，搁在手边的书卷被风吹落地上，她被这轻响惊醒，从软榻上倦倦坐起，懒洋洋舒展腰肢，猛一见晚霞烧红了窗棂，顿时想起龙秀明还困在井下，心想：坏了坏了，我原想少些时候就捞他出来，不想被这一觉耽搁这么久，姓龙的该不会淹死在井里了吧。
吓得她脸未洗，鬓未理，匆匆拿一条丝绦系住锦裙,一路跑来井边。却见唐员外已领众家人在此，正使绳子拉龙秀明上岸。翼娘回避不及，被父亲迎面撞见，唐员外见女儿罗带垂地，蓬头散发跑来，唬得在场家丁抱头乱窜，当下生气责怪：“你那是什么打扮！二十岁的大姑娘竟还不知整着，将来怎么找得到婆家！”
婆子们立刻挡在翼娘跟前，翼娘自知失态，躲在人后羞愧道：“孩儿刚睡醒，听说有人落井，所以赶来看看。”
正说着龙秀明已被绳子拉上来，他在烂泥浆里泡了半日，身上穿戴早已污秽不堪，脸上头上挂着不少枯树叶，黑泥点，又脏又臭好不狼狈。
想龙秀明一个世家公子哪里受过这等肮脏气，饶是他涵养再好也禁不住生气，上岸时怒色满面，将前来搀扶的小厮重重推开，自己拎着靴子走到一边抖弄。
唐员外便问他：“贤侄，好好的你怎么掉到这井里去了？”
龙秀明纵然不好说是翼娘骗他下井的，但有心刁难一番也不是难事，可刚把靴子摔地上，抬眼便见翼娘躲在人群后偷偷朝自己这边张望。此时她脸上脂粉未施，一把青丝全抛在脑后，春衫轻薄，素裙寒凉，加之面色怯怯，叫人看了好生不忍。龙秀明是个怜香惜玉的主，看这情状顿生怜意，心想：看她那打扮肯定春睡刚起，记挂我还困在井里，是以匆匆赶来，她虽无情捉弄，可毕竟是我先失礼于前，自作自受活该上一次大当，若再为难她的家人，那才真成无耻小人了。
于是对唐员外说：“小侄刚才信步走人园中，看这井边阴凉舒适便坐下少歇，谁知酒意未散，迷糊中失足跌落井底。幸得伯父及时相救，并未伤及毫发，倒教各位担心了。”
唐员外听说没伤着人，方才放下心，将家中奴仆狠很教训一通，让龙秀明沐浴更衣，差人好好送还归家。
龙秀明既然无恙，翼娘也安了心，回到房中想起那只绣鞋来，这鞋是她心爱之物，可沾了男人的手也不能再穿。翼娘便叫贵儿进来，将鞋子交给她，吩咐她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去。贵儿依言去了，不一时转来，捧出一块玉佩放到翼娘梳妆台上，说是从鞋子里掉出来的。
那是块上好的和田紫玉，状如鸽卵，上刻梅花图案，像是扇坠一类的饰物。翼娘一眼认定是龙秀明的，想那人不但借还鞋要挟自己相见，更私自传递这等暧昧之物，想必自来就是个偷香窃玉的淫浪小贼。可恨这行径荒唐卑淫，分明是把她当做粉头浪妇一般，当真可恨可恼！
翼娘原本还为捉弄龙秀明一事少少内疚，见到这玉佩，愧疚之心却是一丝也没了，当下举起烛台将玉佩打碎砸烂，命丫鬟一股脑扫出门去，连一些些儿灰也不容留下。更悔恨和那浪荡子叙话，被他一双浪眼上下遛遍，真是丢脸又丢份！她越想越气，猛拿香茶漱口，郁闷得两三天懒进饮食。
翼娘是心怀愤恨食不下咽，十七八里外的龙秀明则是相思沉重，食不甘味。自从那日和翼娘说了一回话，他的魂儿就被勾走一半，睁眼闭眼都是翼娘的玉貌娇容，于梦里梦外追寻芳踪，思想起来，越觉得翼娘的丰姿态度实乃绝色，不信世上还有谁的姿色比得过她。
龙母见儿子做客归来又跟丢了魂儿似的，日间过来问他：“你出去一日，回来茶不思饭不想的，是不是那日在唐家见到你未婚妻了？”
龙秀明据实相告：“她我没见着，倒和她妹妹见过了，就是上次对您说起的那个美人，我们两个人还背着大人悄悄聊了一会儿。”
龙母听说一根食指戳儿子脑门：“你这糊涂东西干得什么荒唐事！我早叫你见到唐家女眷要及时回避，男女有别，何况是你小姨子！那女娃娃也是，按说比你还大一岁，怎么也这样不懂规矩，岂敢和未来姐夫偷偷摸摸私聊？有空我一定要跟唐夫人说说，女儿教不好，比儿子还不省心呢。”
龙秀明一心向着翼娘，就是母亲也不能让她说心上人坏话，见龙母不停叨叨，忍不住打断：“母亲，人家又没怎么着咱们，何必背后念人家。况且原是我找她的，她和我相处时正正经经，压根没错。”
龙母怒道：“她还没错？私自和陌生男人讲话就是大错！我像她那个年纪，就是见了自家兄长也低着头，轻易不敢说话。她倒好，公然领姐姐的丈夫逛院子，还一路说说笑笑。根本就是只狐狸精！你被她迷了心窍还不自知，还敢为了她跟娘顶嘴！”
龙秀明靠枕头上哀声长叹：“我倒不想她是我小姨子呢，母亲，父亲当初真是订错亲了，要是把大小姐换成二小姐该多好，似二小姐那般美丽的人儿真正少，那满园春色都及不上她微微一笑——”
龙母不耐烦听他胡说，照脸啐道：“你快别说梦话了！想气死你老娘不成么？你和唐大小姐的婚事是你父亲和唐员外当着神佛许下的，岂能因你一时糊涂推翻誓言？咱们官宦人家不比寻常百姓，你又是皇上钦点的翰林，娶妻非得娶个知书达礼的、秋桂春兰的好人品。像那等不知廉耻的狐狸精，休想进咱家的门槛！”
龙母教训儿子一通，不许他再去唐家，龙尚书九七之日，唐员外夫妇双双前来悼念，顺便传递自己一家的意愿。唐员外的意思是自己多年来克守婚约，如今长女已二十有一，若等龙秀明三年守孝期满再行婚嫁不免耽误女儿年华，恳请龙母做主，尽早替孩子们完婚。
龙母也觉得再等三年唐家太吃亏，便说：“自古仁孝为大，我们家秀明为了替他爹守孝，这才挂了官印回乡来，按理三年之内是不能行大喜之事的。可是两家的亲事是二十年前许下的，我们老爷在世时也常常念及，若不是为了让秀明专心学业，早就派人迎娶了，说来这都是我们疏忽，不曾想到生老病死世所难料，要早些把这事办了，又怎会将令千金耽误到这份上。如今看来只好破个例，趁老爷百日未满尽快促成好事，想来老爷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
唐员外夫妇先听龙母说什么“三年之内不能行大喜之事”，还心中惶惶，惟恐龙母一个回绝自家女儿又得挨上三年。后听她话锋一转，答应在龙尚书百日内完婚，登时喜上眉梢。
唐夫人赶在丈夫前笑道：“夫人说得在理，本来咱们这里风俗就是长辈往生百日内可以行婚娶，您看您一个人管家也够辛苦的，我们家昴儿早点嫁过来替你操持家务，您可以享点清福，还能提前三年抱孙子呢，而且老大出嫁了，我们才好替老二寻婆娘，要真是再等三年，我们家翼儿就成老姑娘了。”
龙母想这“翼儿”定是唐家二小姐了，因恨其引诱龙秀明，不禁冷笑道：“唐夫人说哪里话，令千金美名远播，方圆几百里谁不知唐二小姐是嫦娥下凡西施在世，别说再等三年，就是等上五年八年，照样有那清俊后生慕名求配。”
龙母话酸酸的，唐员外和唐夫人面面相觑，不解她何来这等蹊跷话。龙母已知失言，再多怨气也不该当着亲家发作，急忙引开话题，和员外夫妇商议婚礼事宜，选定五月初八吉日良辰成亲。
喜事已定，唐家开始忙碌起来，昴儿一天三遍被母亲唤去穿新衣试首饰，多数时间不在闺房。翼娘少了姐姐陪伴不免寂寞，与邻乡几个乡宦家的小姐相约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出游。过不了三日便是个艳阳天，翼娘与女伴约定，这日绝早起床，精心梳洗了，领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带上些时令瓜果新奇点心，前往莫愁湖游玩。
这莫愁湖位于秦淮河以西，湖上百岛俊秀，水天一色，湖边山歌烂漫，情也陶陶。翼娘与女伴们到了湖边，弃车登舟，往对面山寺去。正游玩间，山上下来一个衣者华丽的汉子，看年岁不过三十，长相有些凶悍，一张口两颗长长的虎牙便露在嘴边。
这汉子大概也是来玩的，对面撞过，看定翼娘美色便悄悄跟定她几个。翼娘预感不祥，急唤同伴下山，正要登船，那汉子也追下山来，一声呼啸，左近一艘船上跳下几个彪形大汉向那华服汉子行礼。汉子指一指翼娘：“带这小娘子回山与我做压寨夫人。”
众人即刻将翼娘抢到那艘船上，吹起号角向秦淮河上而去。余下的人丢魂丧魄，哭天喊地半晌，周围并无一人敢救。与翼娘同来的老婆子向当地山民打听那些人的来路，山民叹气：“这是秦淮河上的河霸，姓尚，家中排行老五，人都称他尚老五。他在河边芦苇荡有个水寨，养了几百壮丁，过路商船都要给他买路钱，附近渔民年年向他上供，官老爷还没他厉害呢。也是你们倒霉，他既然看上你家小姐，想是直接送去水寨，再也寻不回来了。”
婆子大哭一场，回去禀报主人，唐员外听说爱女被河匪掳走便一头晕死，唐夫人守在床前号啕大哭，一边舍不得丈夫，一边又痛惜女儿，从日暮哭到清晨，无人劝阻得了。后来还是昴儿提醒母亲：“太太昼夜啼哭也换不回妹妹，我想龙家既然与我们有亲，没有见死不救的理，他家世代在朝中做大官，我们这样寻常人家办不成的事他们必有法子办到。太太不如修书一封，派人往龙家求救，或许还来得及。”
唐夫人赶忙让昴儿代为修书，取出丈夫印戳按下，差个心腹的老家人送去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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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翅膀黑2008/12/24 21:16:00
龙夫人一早起来接到唐家急信，拆开看时大吃一惊，恰巧龙秀明这几日到上省几个官府家还礼，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甚抓拿，权且托人打听。龙家看宅子的几个老家人原是秦淮本地人，熟知尚老五名头，便使人偷偷去他水寨打探，回来报说：“那尚老五前日在莫愁湖边得了个美人，甚是快活，这几日水寨里杀牛宰羊，预备要娶来做压寨夫人哩。”
龙母惊道：“果真如此，唐家女儿休矣！你们再商议商议，派个人去与那强盗说，只要放得回人，不拘多少银两，但求开个价。”
家人说：“不成事的，夫人有所不知，那姓尚的也是个牛心怪骨，论年纪早该娶妻，只为早年神人托梦，说他今世何该娶个天仙做老婆，尚老五便记下来，后来看遍世间女子皆不如意，岂料日前见到唐二小姐便立时对了眼，执意要娶的，任你千金万银也不肯放人。”
龙母无奈，不好意思照实回报唐家，便命人去省上知会龙秀明，等他来收场。那龙秀明正在临安吴都统家做客，这吴都统是龙尚书旧部，一向感戴龙家提携之恩，每遇龙秀明造访，无不盛情款待。
这日龙秀明正在席上，就有家人来禀报翼娘被劫一事，龙秀明犹如五雷轰顶，回转席上神情恍惚，不多时便潸然泪下。席上人无不惊诧，吴都统便问：“世兄怎的突然伤心至此？有甚难处只管说出来，凡能应承处，无不效力。”
龙秀明说：“不为别的，只因方才家人来报，我亲家小姨被秦淮河上一窝强盗劫掳，我一时焦虑，是以烦恼落泪。在座诸位如知下落敬请告之，龙某一定重谢。”
在场有个武官便说：“下官是吴乡人，老家就在莫愁湖边，颇知秦淮河沿岸事体。那河道下游有处芦苇荡，名唤西子滩，滩里水寨之主尚老五是这一带的河霸，其人负险善斗，常年在江湖中做私商勾当，地方有亡命无赖多去投人伙中，连官府也不敢正眼觑他。前日闻得在莫愁湖劫得个绝色女子，不知是不是大官人的小姨子。”
龙秀明喜道：“错不了，正是在莫愁湖边失去的，既知道处所便好办了。”
在座的听说纷纷蹙眉，吴都统当先劝道：“世兄有所不知，尚老五这人慷慨好义，虽系草莽之徒，却多与我们官府往来，上司处也有进奉，衙门内各有响应，不比其他盗贼可以教官兵缉拿的。若是令姨被此处弄了处，只怕休想再回来了，这也是个人运数，世兄还是表多虑，回去劝劝亲家，各自想开为是。”
其余人等也和吴都统一个口风，龙秀明不肯信邪，当即告辞去太守处告状，太守看状上有尚老五名字，心里已是虚怯，劝龙秀明道：“这人不是好惹的，为得一个小女子，我下文书差人拿对，必要激起争端，致成大祸，断断不可！”
龙秀明理争多时，那官爷仍是一味怕事不肯接状子，龙秀明垂头丧气回到家中，想起翼娘落人贼人之手，犹如鲜花凋于粪土，美玉落于污泥，此时孤身陷在贼营，定是凄凄惶惶，连个说话安慰的人也没有，更是无尽心痛。一会儿又想，大丈夫生于世间，岂有心爱的女人被贼寇所拘，既知下落，又忍气不夺回来的？我再不济事也是个有血性的，今番拼了这条性命表，独自往虎口走一遭，纵是要不回人来，也不枉我这一片痴心！
正思量着，龙母忽然谴人来请，龙秀明去到母亲房中，见珊枝也在，母女俩满面红光，都是喜滋滋的。
龙秀明正是伤心，见母亲妹妹这般高兴，心里不乐，埋怨道：“唐家出了这等惨事，母亲妹妹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珊枝说：“再惨也是他家的事，如今我们家有喜事上门，凭什么不许我们娘们高兴。”
龙秀明问：“喜从何来？”
珊枝便从桌上捡起一封书信，显宝似的递给哥哥，原来珊枝的夫婿申斗珍近日升任金陵游击，不日即来金陵与妻子团聚，珊枝与丈夫新婚燕尔便被迫分离，两年来早已望穿秋水，好容易盼得雀桥相会，怎能不喜？
龙秀明心里正说：你倒是与丈夫双宿双栖了，我却与心上人天各一方，如何能与你同乐。忽然间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急问珊枝：“妹夫几时到任？”
珊枝说：“他写信时已从南疆出发了，算路程，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该到了。”
龙秀明大喜：“妹夫左迁之事治下官员定已知晓，此计一成，二小姐便有救了！”
众人正疑惑他想出什么妙计，龙秀明也不与母亲商议，自行召集数十个年轻胆壮的家丁，再请来城中有名戏班，连同来送信的唐府老家人，备齐半月吃食、财物若干，一齐到府衙，吴都统说：“小弟决意讨回小姨，求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吴都统见龙秀明带着许多人手，以为他要去找尚老五硬拼，赶忙拦阻：“世兄何苦为个女人大动干戈，况且只是小姨并不是尊夫人。那西子滩险山恶水，尚老五虎狼心性，你区区数十人前去好比羊如虎口，不但接不会人还枉送自家性命。”
龙秀明胸中计算已定，拱手相告：“大人放心，小弟自有谋算，不敢别求多端，大人无须与我一兵一卒，只求将平日穿戴的官帽袍服，旌旗伞盖借我一用，日常巡河的官船借我两艘，再借我几十套兵卒的号衣，其余东西一概不用。”
吴都统奇怪：“这些有什么打紧，要用只管拿去，可是世兄究竟有何计策，意欲何为？”
龙秀明说：“此时不便说，日后自有分晓。”
吴都统依言，将官服官船尽数借与龙秀明使唤。龙秀明又请出知道尚老五水寨位置的那位武官，先奉上纹银三百两说：“多承足下告之小姨下落，区区微酬不成敬意，还烦足下帮忙帮到底，随我到西子滩走一遭，不做别的，只替我传个讯息，事成后我再答谢三百两。”
那武官知道龙秀明背景家世，正巴不得奉承他，又见大把的银子，更是千欢万喜，乐得供他使唤。
龙秀明便让家人换上号衣，都做军士打扮，驾起官船，吹罗打鼓向秦淮河上来，沿途百姓见了都以为是官府出巡，龙秀明命人放出话去，说是新任金陵游击将军到任了，听到的人无不信以为真，相邻村里奔走相告沿途迎接。
如此缓慢行了两日，到得西子滩附近，龙秀明写下一个帖子，假借妹夫名号，署名新任金陵游击申斗珍，置办金帛礼物，差下一只哨船，托那武官去水寨投递。说新到的地方官，久仰大名前来拜望。
那武官是个熟路的，领了名帖来到水寨。尚老五在寨中早听得人说今日有个新进的金陵游击要来上任，又认得这个武官，有什么疑心的，便与众兄弟商议：“这个官府一到任就来拜会，甚是知趣，他既以礼相待，我当以礼待他。教小的们备下活鸡肥羊，结束鲜明同到寨门迎接，看那官府行止如何再做区处。”
众匪便一齐戎装，点起百十个喽罗，牵羊担酒，摇旗举幡出寨迎接。
龙秀明船到水寨，穿上借来的官服，使人用大轿抬上岸来。尚老五见来人仪容轩丽，确是个官家模样，上来唱个大喏，引着龙秀明一干人径到水寨中来。龙秀明见那水寨冷气侵人，山风扑面，团团苍梧若龙形，郁郁青松如虎爪，越到里处，血腥越浓，正是强盗居处，深山匪窝。
龙秀明被冷风吹得骨髓发凉，见山寨各处骷髅林立，心下稍有惧意，可立时想到翼娘被拘在此，急等搭救，便把那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泰然跟随尚老五来到厅上。
尚老五命人收拾一张交椅当厅而放，开口拜道：“大人请上坐，容兄弟们拜见。”
龙秀才说：“行礼就不必了，君乃尚义好汉，下官上任之前早闻大名，今调任到此，正想亲睹风范，所以特来拜会。岂能以官民之礼相处？只做个宾主相待方才称我之心。”
尚老五谦逊一回，请龙秀明坐下，自己侍立一旁，龙秀明见他不肯坐，自己也不人座，非等尚老五搬来椅子对面坐下，方才就座。
尚老五见堂堂将军如此礼重，喜出非常，急忙设宴款待。龙秀明摘帽解带尽情欢宴，他素来爱玩，世面上见识广泛，猜拳行令，赌酒斗牌，耍耍场子中事无所不会，与群匪豪赌间挥钱如雨，绝不吝惜。群匪无不叹服，都说：“承蒙将军如此恩待，我等赤心报效，死而无怨。日后有差遣处，一消一句话，赴汤蹈火不敢推辞。”龙秀才也喜道：“都是朋友，不说这些，今日只管快活畅饮便是！”
一连三夜，夜夜欢宴，尚老五更把龙秀明当做知交，只是相见恨晚。第四日，龙秀明请辞回船，对尚老五说：“叨扰数日，今日该小弟请客，请五哥来船一叙。”
尚老五推辞道：“小人一个草民承蒙将军看承，已是大幸，怎敢再劳将军破费。”
龙秀明说：“礼尚往来乃人之常情，难道只许主人请客，不容客人还席的？五哥不来便是看不起小弟。”
尚老五不好再辞，跟随龙秀明上船，船上早已摆下酒席，龙秀明招出戏班，上场做戏，做的是《赵子龙单骑救主》、《临潼山秦琼救驾》等豪迈戏文。尚老五山野之人，就爱此花哄，一时间畅饮贪看，殊不料龙秀明先密密吩咐行船的，但听戏文锣鼓为号，立刻起锚开船，沿流缓缓而行，舱中人毫无知觉。船行二十余里，戏文方完，龙秀明命人添上酒菜，再邀尚老五痛饮。
正说得高兴，龙秀明忽言道:“五哥如此见爱，乃小弟之幸，可眼下有件小事，于君不利，还须与五哥商量一个对策。”
尚老五愕然道：“不知何事？将军但说无妨。”
龙秀明便说：“金陵有个龙翰林壮告五哥，说道劫了他的未婚妻，可有此事？”
他本该说是他小姨子，可顺口一溜说成未婚妻，这都是心有所想，方才仗着酒劲一口道出。
尚老五纳罕：“是有一个女子，在莫愁湖边所得，名唤翼娘，说是金陵城外唐员外的小女儿，目下就在小人处，不敢相瞒。”
龙秀明说：“本来一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龙翰林是当今名士，新榜状元。如今他上本朝廷，要奏请征剿，先将状子递到上司那里。上司密令小弟料理此事，小弟敬重五哥豪杰之士，岂肯兴兵来犯？所以邀请五哥到此，明日见一见上司，与龙翰林当面争辩去罢。”
尚老五见说，惊得面无人色，心道：“我怎可与他去见上司？一到公堂必然监禁问成死罪！”
想罢急要月兑身，立将起来推窗一看，浪涛之上，烟水茫茫，无舟无岸巢_Xue已远，若无飞云逐浪的仙术，怎生逃得出去？
尚老五已知着了道，向龙秀明跪下道：“小人一时糊涂，求将军救命！”
龙秀明说：“事到如今，小弟也难向上司复命，若要见官，又难为了五哥。势必寻个两全齐美的法子，使小弟可以交得了差事，又不见官罢了。”
尚老五说：“小人愚昧，企请将军救急。”
龙秀明说：“那龙翰林只为唐家小姐，五哥只须送还此女，便可了此公案。”
尚老五为保性命也顾不得许多了，立时写个手书交与龙秀明，说可凭此票速去寨中取人。
龙秀明立唤武官和唐府老家人来，他一个是认得路的，一个是认得人的。就派这二人乘哨船回去水寨，飞也似接了翼娘回来。少时船到，龙秀明一见大喜，命人送人舱内好生安顿，转进舱内，拿大碗斟满酒与尚老五做别。
尚老五感激不尽，连连拜谢救命之恩，龙秀明哈哈大笑：“五哥不认得龙翰林么？眼前便是。那新任游击原是我妹夫，现今还在路上呢。只为救妻心切，不得以做出这场把戏。今已要回唐二小姐，又得与足下游宴数日，心满意足矣。”
尚老五如梦方醒，心绪顿宁，开怀大笑道：“想不到翰林文士也有如此胆量，龙兄真当世豪杰，相交数日实属有缘。实不相瞒，我见那唐小姐天姿国色，原是打算自己娶来做老婆，没当成寻常娘们看待，这几日都好生伺候不曾冒犯得。龙兄为救红颜甘冒大险，教人好生佩服，如不嫌弃，我愿与唐小姐结拜兄妹，来日也出一份嫁资。”
说完解下身上饰物，一个翡翠麒麟佩，奇彩绚目，一串猫眼夜明珠，无光自华，皆是价值千金之物。尚老五说：“这只算结拜之礼，待妹妹出嫁之日我当再送二十万钱。”
龙秀明推却不得，笑而受之，命一艘哨船将尚老五送到岸上大路，尚老五殷勤相别，登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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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翅膀黑2008/12/27 21:27:00
却说翼娘被尚老五劫来水寨，起先还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又怕歹人垂涎她美貌，抓泥灰糊在脸上，弄个蓬头垢面。尚老五一个粗人，哪儿来的软款心肠劝服，几句话不中听便发狠威吓，说：“我晓得你家在哪里，你若依得我便罢，依不得管叫你合家死绝，鸡犬不留！”
翼娘惟恐累及父母，只得住了哭闹，尚老五又说：“俏生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偏生弄得肮肮脏脏，叫人看了没心肠。”，命人送来好些彩帛衣裳金翠首饰，硬逼翼娘收拾打扮了，粉簇簇放在房中，专等时日拜堂。
翼娘见说这光景是要逼她做强盗婆子了，一人火坑终生难月兑，父母亲人更是一眼也见不到了，便终日悲泣，水米不进，这夜趁看守婆子不防备，解下汗巾悬梁挂了，谁知刚蹬掉踏脚，那汗巾立时断裂，翼娘稳当当落回地上，正是懵懂迷茫。忽得眼前金光一道，现出一个皂巾红袍的道人来。那道人看看梁上断巾，对翼娘叹道：“俗世迷心，二十年光景把个聪明伶俐的仙子也变做痴愚凡女了，多大点子事，又不是开月兑不了的，值得如此么。”
翼娘不明白他意思，但看这气象，料得是神仙了，忙跪倒哭求：“小女子不幸遭遇强匪，看看旦夕不保，乞望上仙搭救。”
那神仙见她下跪，慌得扶将起来，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我怎敢受得你跪，纵不论仙阶，你是我兄弟的媳妇，我也不该受你这样大的礼。”
翼娘越发不懂他的话，只求救命，那神仙说：“我不是别人，正是冥冥司中一月老，道号横山裕。你前世乃上界九天玄女，为求修行今生下凡遭劫，此番便是劫数。本来合该洞房之日被那强盗凌辱而死，可是有个人前世对你恋恋不忘，央告我必定要成就你们一段姻缘，所以我拼得欺君之罪，为你二人系上红线。你今次是不需死了，不用我搭救，三日后自有人来救你，你可耐心等待，不必慌张。”
言罢，使拂尘在翼娘额头轻轻一扫，翼娘惊哭而醒，正身卧榻上，方才所见居然是梦，但梦里之事却是一丝也记不清了。
到了白日，尚老五又来看望，见翼娘装饰一新，水漾漾湖蓝绣衣罩身上，碧荧荧翡翠钗儿揷鬓边，面如三月桃花艳，身如二月杨柳轻，真是人间佳丽愧不如，恍若龙女奉香来。
尚老五看得得意，心下着实快活，对翼娘说：“今日有个新任的金陵游击到我这里做客，我须的陪他几日，妹子安心住在这里，想什么吃的穿的，只管张口问小的们要。”
翼娘哪有心思理他，闻听有个官爷来了，才知这强盗与官府暗通沟渠，势力定然不小，自己欲月兑魔爪更是难上加难，因此悲伤越甚，捂着脸哭泣不休，心里预备再要自尽，却依稀记得昨日梦里有些吉兆，或许天可怜见还有月兑险之时。
眼巴巴苦挨了三日，这日天晚忽见自家老仆同一个军爷进来，说要接自己家去。翼娘惊疑，赶紧穿了鞋子跟他们走，一路畅通无阻，到寨门时也没见一人来盘问。老仆人领翼娘上了码头一艘哨船，取一件丝绵斗篷奉与她，说：“水上风大，小姐穿这个挡挡风。”
翼娘见那斗篷金碧辉煌，是个贵重物，又觉得眼生，不像自己家里带出来的，便问：“老爹为何到得了此处，这又是谁家的衣物？”
老仆等船离了岸，与她悄声说道：“小姐万福，龙家公子带人来救你了，现正在二十里外船内相侯，这斗篷是临行前他亲自叮嘱老奴带来给小姐御寒的。”
翼娘将信将疑：“此处强盗势大，他一个白面书生有甚天大的本领，竟能从虎口中夺食？”
老仆当下将龙秀明如何假冒游击，智擒尚老五之事一一备细言明，翼娘一面心惊一面叹道：“此计非得有十二分胆色方能施展，我只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轻狂子弟，算不到竟有如此智勇，今朝能重见天日还真亏得他了。”
老仆不住点头：“谁说不是呢，老爷太太丢了二小姐，几乎哭死，算来咱们合家这上百条命都是龙公子救得。真是家门万幸，上天赐下这么个才貌一流智勇双绝的姑爷来，想来大小姐前世一定是天宫仙女，不然怎配得这样好郎君。”
翼娘听得怔怔的，心道：“她是仙女下凡，我却是个俗女呢，若不是牵着她，料那龙姐夫也不会出手相救。”
想着想着，便有一股郁郁之气从心底生出，身已安全，那心反倒比在囚时烦躁不宁。等到了船上安顿已毕，龙秀明进舱房求见。见翼娘好端端坐在那里，从头到脚不曾缺损分毫，真是又放心来又欢喜，忍不住上前一步作揖，口里只说：“二姐姐受苦了。”
翼娘见了他心里不知怎的酸酸的，眼里看看落下两行泪，急忙把头一低，说：“多承姐夫搭救，不然几丧贼手了。”
龙秀明看她这一哭，正是带雾花枝更娇媚，含露蓓蕾惹人怜，身上一团火起，心里恨不得生出一双手臂抱住了做出一点两点事来。直挺挺站对面呆看，忽然一个灵机，掏出随身罗帕送过去。
翼娘怎肯接，仍旧用袖子轻轻拭了泪，再偷偷看那龙秀明，真个不是旁人胡夸，确是丰姿俊美，仪表非凡，不似天上星宿，也如人间谪仙，翼娘前两次相见不曾仔细打量，此时竟有些微遗憾，一时想到此人是自己姐夫，赶忙住了眼，仍是垂下头去。
龙秀明不眨眼的盯着，怎不知她悄悄打量自己，眼瞅她脉脉秋波似水流连，便道是有意于他了，喜得如热地里的蚂蚁，一发连站也站不稳当了。正要凑趣说话，翼娘却打点起端庄仪态，断然说：“夜深了，姐夫周日劳顿，请早些安歇，容到家再慢慢叙谈吧。”
一句话把龙秀明烈炎炎的一把火浇个烟熄，登时脑袋耷拉下来，勉强磨了半天，向翼娘告安出来。回到舱内又怎生得睡，仍把个寡酒将来浇愁，望着对面舱房郁郁想：“我舍得性命来救她，她却还是这冷冰冰光景，好教人寒心。我看她那样爱娇会笑，像是个活泼知冷暖的好人，谁知竟是外热内冷，今日更是连笑也不曾笑得一下。想我龙秀明雅名风行南北，谁家女子见了我不是眉花眼笑赶着奉承，只有她处处刁难，看得我如臭沟里的癞蛤蟆，眼巴巴望着不肯给好颜色看。”
想到郁闷处生出恶气，算计：“此时并无外人，又在大江之上，我趁着酒兴到她房内，强令她以身报恩，她不敢不从。”
刚思及此，急忙打住，责怪自己道：“多道施恩不求回报，我救她都是出于真情，若是用强做出些没行止的事来，和强盗匪徒还有什么区别？罢了罢了，大约是我没福，眼看着到嘴的羊禸吃不到，到手的玫瑰摘不得，还是一个人喝我的寡酒，待天明送她回了家，了断这番谗念为是。”
他在这边对烛兴叹，翼娘在那边船上也是孤枕难眠，龙秀明走后，老仆又将这几日的事体讲述一遍，翼娘越听越觉后怕，思想：“那尚老五凶狠瀑烈，倘若龙秀明行事间差池半点，性命定难保全。换成旁人，怎肯轻易犯险，况且自己不是他什么姐妹至亲，只是个没血缘的外人，他何必放着偌大的身家似锦的前程表，跑到这虎狼窝里来寻自己。”
接着又思及：“那日在自家院中，他偷偷把随身玉佩塞进绣鞋送与我，这分明是个赠物遗情的意思，当时我只道他浪子失德，恨气砸了那玉佩。如今细想其中还大有深意，可是他早配了我姐姐，怎能再来沾我，我若留着那玉佩，拿来还他劝他了了痴想倒也罢了，怎奈玉佩已碎，我拿什么还他？他又拼命救我，使我不至于失身于匪类，这与再生之恩也差不远了，我一个女儿家，别无长物，这天大的恩情又如何报得？”
如此辗转反侧，与龙秀明相隔一水，愁对天明。
船行一日到了桃叶渡，龙秀明命人准备车马，送翼娘回黄花场。唐府上百号人每日伸长脖子盼望，见说龙公子送了二小姐家来，个个如在梦中，男女老幼相携来迎。唐员外夫妇见翼娘安然归来，一把抱住痛哭，转来又拜谢龙秀明恩德，请至家中大宴款待。
龙秀明心里有事，一直闷闷的，待到席散也不愿多坐，说话告辞归去。走出堂外，一个小丫鬟冒冒失失跑来撞在怀里，周围人大声训斥，龙秀明一见，不是别人，却是翼娘的侍儿曾贵儿。
那曾贵儿像是受人指点，此时不比上次憨傻，悄悄将龙秀明袖子一拉，低声道：“公子且留心，我家小姐在南后门等你，路过时务必下马少停。”
龙秀明闻说，真个地裂现黄金，水落出珍珠，顿时死灰复燃，绝处逢生，胸中郁气一哄而散，两脚三步走到唐府南后门，只见大门紧闭，上去轻轻敲得两下，小声唤道：“二姐姐，秀明来了。”
隔了片刻，门内果然有人应答，虽是细若蚊喑，却果是翼娘声音，龙秀明大喜道：“二姐姐有话何不当面吩咐，为什么要隔着一道门？”
翼娘答道：“刚褪了妆，不好意思素颜对客，只有一句话想对姐夫说清。承蒙搭救，感戴非浅，日后自当重报，必不有负于姐夫。”
龙秀明听说要报答，立刻头重脚轻得意忘形，想：“我视钱财如草芥，自不稀罕她家财物，她一个女儿家有啥可答谢的，唯有以玉貌娇躯相付了！”
翼娘默不作声，像是不知怎生作答，半晌方说：“急切间想不出报答的法子，请容我细细思来，改日再答吧。”言罢急速做别而去。
龙秀明回家后好似油锅里炸着，好生打熬不过，禁架不定，正是：眼盼捷旌旗，耳听好消息，却连着几天不见丝毫动静，再三忍耐不住，悄悄跑去唐家打探。
原来近日天气渐暖，却有信风自东边来，四下人家小儿女眷多放风筝为戏，龙秀明到得黄花场，但见风筝满天，各色禽鸟乃至人物吉兽等形状百样皆有，走到唐府园外，只见若大一只七彩缤纷的凤凰飞于中天，翎尾散开，如花撒一般煞是好看。龙秀明猜想这定是唐家姐妹放风筝玩了，此时人府也找不到缝隙相见，不如借此传个讯儿进去好叫翼娘知道。
计较一番，正遇个少年捧一只玉龙风筝经过，龙秀明忙掏银包，拣大块点的碎银与那少年买了风筝，写下一纸诗篇，在龙爪上绑定，就在原地放将起来。一阵好风及时刮到，龙秀明随手扯上一扯，那玉龙腾空而起，四爪翻飞，朝凤凰风筝飞舞过去，霎的绞缠做一块儿，一拉一扯，往院东头坠落而去。
彼时翼娘正在院内看丫鬟们放那只凤凰风筝，却不想从外面飞来一只玉龙将凤凰扯落，便命贵儿去捡。贵儿连那玉龙风筝一并捡回来，对翼娘说：“这龙风筝不知那家做的，倒也精细有文采，拿到街市上怕还值得几个钱。”
翼娘说：“说这些干什么，你拿出去看看是谁家放月兑的，只管还给人家便是。”
贵儿说：“先不忙还，这龙爪子上还绑着个有字的纸条，小姐认得字，看看写的是什么。”
翼娘见她真拿出个纸褶来，打开来却是张罗纹花笺，写一首诗在上面，诗云：“心事绵绵欲诉君，身无双翼越高垣，当日西墙花开处，月影阑珊凤求凰。”属名却只得一个龙字。
翼娘读罢心丕丕乱跳，明白这诗分明是龙秀明写的，约自己今夜在二人初次见面的西墙下相会。少年男女私下相通不是等闲耍处，翼娘怎敢张扬，忙撕了纸条，连那风筝一同命贵儿烧了，不许对一个人说起。
可是东西是烧了，这消息毕竟还是传到翼娘心里，她整整想了一日，夜里踌躇道：“这人痴心妄想，我怎好与他一起胡闹，被旁人知道还做不做得人？今夜是万万不能去见他的，他就算来了也不会等多久，等不到我，自会去的。”
于是沐浴漱洗，躺上床，眼皮是合上了，却是睡意全无，数着更漏挨到半夜，见窗外明月皎洁，如水银泼地撒在床前，再听得几声猫儿斗春，竟是腮红身烫，再躺不住。心道：“龙家姐夫怕是早走了，我且看看去。”
偷偷下了床，摸到院子中，径往西墙根下来。到得墙下，听墙外静悄悄的，也不知有人无人，翼娘大着胆子捡一块小石头扔到墙外，屏息敛神静听动静，各了一会儿，只听龙秀明在墙那边_chan微微问：“是二姐姐吗？”
翼娘倒抽一口气：“你怎么还在这里！”
龙秀明已等了好几个时辰，腿脚几乎化成石头，还道这一夜注定要孤身立尽梧桐影，此刻终于盼得芳驾到来，悲喜交加道：“我在这里等了半夜，没见着二姐姐，我就不想活了。”
翼娘叹道：“你这冤家，真要逼杀我了。”
转去秋千架上解下绳索，扔过墙去让龙秀明顺绳爬过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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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翅膀黑2009/1/1 15:14:00
龙秀明在墙外接住绳索，见上面隔一尺打一结，七八个结子连起来就如一条绳梯，攀爬得容易，不免大喜道：“好聪明的姐姐，用此妙法，何愁进不去。”双手吊索，一步一步爬过墙来。
翼娘等人落地，赶忙退后几步，不等龙秀明行礼，先自埋怨：“姐夫好没成算，深更半夜到访，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龙秀明辩解：“我也知道这样不稳妥，可是心里时刻放不下二姐姐，一定要见上一面才心安。”
翼娘说：“如今可是见着了，姐夫若没别话好说就请回吧。”
龙秀明肺腑里的话何止千万，不见面时一个人尚且自言自语，见了面时喉咙里却似塞了团棉絮，只是难以启齿。见翼娘叫他回去，急出一把心火，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把拽住袖子：“二姐姐表撵我，今日我有一句心腹的话务必要告诉姐姐知道，但求姐姐耐心听了，我死也瞑目！”
翼娘大羞，夺回袖子嗔道：“有话便讲，何必死呀活呀的。”
龙秀明不肯放手，到底捏住她袖子说道：“我家的事二姐姐想是知道一些的，家父和令尊当日许诺结为儿女亲家，从小起父亲就叮嘱我说‘那唐老爷和我是至交，看在两家情谊深厚，把金玉一般的女儿许配与你，你务必要专心用事，他日成就一番事业，方不辱没人家。’，我谨尊父命，十余年勤修苦读，立志要取功名立身家，如今侥幸搏得些微名，一是祖萌护佑，二来也是得益于这门亲事。”
翼娘听到这里，低语道：“如此说来你该谢谢我姐姐了，却来缠我做甚？”
龙秀明急道：“二姐姐说这种话，看来我的心思你是一毫也不知道了，我此番来，心里若是存着另一个人，管叫我天诛地灭——”
翼娘何等伶俐的人，早已摸透龙秀明的心思，只是不敢道破，见他情急发起毒誓来，赶忙伸手握了他的嘴，自己也急起来：“大半夜的快别说这些狠话，你再胡乱发誓，是要我也天诛地灭么！”
龙秀明忙说不敢，翼娘却越发难过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白天你擅自用风筝传话进来，天幸那纸笺正好被我拾到，若是被他人捡去，看了你那些话会怎么想？说出个好歹来，你我纵是生了一千张嘴也辩解不清。你不顾虑自己脸面身份，就不为我想想？我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最是名声要紧，今夜本不该相见的，只为要报前日救命大恩，不得不来，谁想你见面就没头没脑说些疯话，想是存心不让我活了。”
翼娘说着泪水盈眶，拿袖子遮住脸，转过头去。她是热在眼里，龙秀明则是热在心窝，轻轻将手搭在她肩头：“全怪我设想不周，惊扰了二姐姐都是秀明该死，只是二姐姐不该穿这么单薄出来，更深露重，要是着了风寒，更增我罪过了。”
这回翼娘并未躲避，哽咽道：“你别说我，自己也穿得那么单薄，在风口里站了半夜，要是病了，不也是我的罪过。”
龙秀明见说，又惊又喜，趁她不防备，尽力抱将过去，满口嚷道：“好个知疼知热的姐姐，我病不病不打紧，只要教你明白我的心，就是现在死了也是欢喜的。”
翼娘含羞挣月兑了，躲到大树背后，不许龙秀明近身。龙秀明说：“二姐姐既然肯来，心里想是有我的，这般推辞，是要等我起个誓么？我龙秀明若负此情，永远前程不吉！不吉！”
翼娘被逼不过，急道：“谁要你起誓来着，谁管你情不情的，说这些没正经话，别忘了我是你小姨子！”
龙秀明说：“我还没与你姐姐成亲，你就不是我小姨子，你要是顾及名份，我明日就回家，求母亲退了你姐姐的聘，改聘你便是！”
翼娘见他吐出这些没章法的话来，一头骂一头哭道：“你敢这么做就是逼我死！我姐姐等了你二十一年，虽没过门也早算做你龙家的人了，今日你见异思迁退了聘，不是负心是什么？到时为得你，害我们姐妹反目，我还有什么脸过活？只现在就一头撞死罢！”
龙秀明本无意触怒她，急忙跪下求告：“二姐姐息怒，秀明也不是无情无信之人，只恨月老错牵了红线，既然教我与尊府做女婿，何不就配了二姐姐，既然另配了他人，又何必使我遇见二姐姐，以至一见倾心。今日错过这番良缘，是要叫我抱恨终天了。”
翼娘被他说得酸楚满怀，勉强忍住泪说：“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不必再说了，请先回去稍等些时日，我自有主张。”
龙秀明追问要等几日，听翼娘说少则七日，多则十天，便等不急说道：“若等七日，我便害死好做头七了，况且我与你姐姐婚期将近，时日拖长更不成事了。”
翼娘说：“再不耐烦，三日也是要等的，三天后这个时候你再到这里来，我便在那时答谢你救命之恩。”
龙秀明听罢，以为是许下了佳期，喜欢得打跌，直对翼娘作揖道：“亏杀了救命的贤姐，教我怎生报答？”
翼娘说：“闲话休提，既如此约定，其余的话都不必讲了。天看看快亮了，你还是速速回家，表教人生疑才好。三天之内也不许再来，不然我永不见你！”
龙秀明诺诺而应，把翼娘看了又看，依依不舍别过，仍顺着绳索爬墙出去。翼娘收了绳索悄悄回房，房内丫鬟婆子兀自未醒，全然不知花园里发生的这些事故。翼娘提心吊胆半夜，神思劳乏，靠在床边眠了一觉，梦中只见龙秀明又飘然而至，跪在床边牵了她衣角倾诉衷肠，说到动情处，泪雨潸然，万分悲凄，翼娘自是心如刀绞，又不知怎生回他，两个人相对默默而泣，哭到半晌，龙秀明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梳妆台上，出门走了。翼娘追出去，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就此惊醒，伸上一摸，脸上泪痕犹新，梦中情景历历在目，真如亲身经历一般，望望梳妆台，妆匣里赫然一点绿荧荧的微光闪烁不定。
此时丫鬟们多已起床，见着亮光惊呼起来，恰好唐夫人早起来看女儿们，听说此事赶来查看，打开妆匣一看，那发光的东西却是一枚镶银的玉牙，通体晶莹，里面隐隐几丝碧痕闪光，出匣后光彩辉然，把个屋顶照得透亮。
众人连连称奇，唐夫人也奇怪，说道：“这玉牙还是翼儿出生那年，不知从哪儿来了条巨大妖蛇盘踞不去，后被东岳帝君降服，蛇妖去后留下一枚牙齿放于襁褓内，人都说是神人所赐，所以老爷用白金镶了给翼儿当护身符用，二十年来一直普普通通，谁成想今日忽然发光了。”
那老成的妇女们听后便说：“这玉牙既是神仙赠的，定然是个宝贝，如今发光必是吉兆，想是二小姐好事近了。”
唐夫人笑道：“但愿如此吧，昴儿说话就要嫁去龙家，要是翼儿再得个像龙姑爷那般的好夫婿，我和老爷也别无所求了。”
众人自是称喜不尽，那翼娘另有所感，心里发苦，待人散后，握了那枚玉牙发呆。心道：“我与姐姐年貌相仿，论心思机敏才智高低，自谓还略胜于她，想不到在终身大事上却输了她一截。想那龙公子对我也算用情至深，我感念他一片痴情，暗暗已有几分心许，若是斯配了，怕不是一对佳偶？可惜竟先配了我姐姐，往后像那般才貌双全温柔知趣的好人怕是找不到了，却不是上天误我好事，棒散鸳鸯么？”
看官到此想已明了，这唐翼娘和龙秀明便朱雀仙女与小青龙托世的，他二人前世结为欢好，今生又得月老相帮，必要成就一段好姻缘的，为何中间还要生出这许多事来？却不知从来有人道：“好事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尽有到底成就的，起初时千难万难，错过了多少机会，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了结。这便是：“世间好事必多磨，缘未定时可奈何。直至到头终正果，不知底事欲蹉跎。”
龙凤二人姻缘成败便在那三日之约上见分晓，其中端倪甚是离奇，且听不才下回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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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翅膀黑2009/1/1 19:00:00
第七章
且说翼娘自从眼里有了龙秀明，心里忒忒的，一似小儿放纸炮，又爱又怕，口头上应了报恩之事，却不知从何处报起。日里走到姐姐房中，昴儿正在那里看新衣，满屋堆满绫罗衫绸缎裙，光闪闪的好不热闹。昴儿拉了张梨花凳推翼娘坐下，笑道：“妹妹来得正好，我刚要让人去请你呢。”
翼娘心虚道：“姐姐找我做什么？”
昴儿便着人抬来一个朱漆箱子，里面全是新做的四季衣裳，昴儿说：“这些都是上好的苏绣缎子货，单看这件春日牡丹花式的，只是这刺绣就得废一年功夫呢。太太给的陪嫁里就属这些最好，我特地选了几件合适的留给你穿。”
翼娘看看，确实是好东西，便推辞：“姐姐自己穿吧，不用给我了。这是太太给你的嫁妆，你应该带到婆家去的。”
昴儿说：“太太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我爱给谁就给谁，那龙家那么有钱，我过去要什么就管他们要去，何苦把自家东西往外搬？再说这么多衣裳我一天一件穿一年也穿不完，留着还不是送人？我听说龙家小姑子和我们岁数差不多，出名的爱打扮，她要是看上我的东西管我要，我能不给她么？与其给外人，还不如给自家妹子，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翼娘被逗笑了：“姐姐好小家子气，人家堂堂一个公府千金，要什么没有？怎会眼馋你几件衣裳？你都快做人家嫂子了，还把人家当外人，往后那龙家才是你正经的家，你不为他们，还一心恋着娘家，这才叫胳膊肘朝外拐呢。”
昴儿陪笑两声，叹气道：“你别光听人家说得热闹，这官宦人家的媳妇才不好当呢。我这几日听几个京里出来的太太说，那龙夫人最是个刻薄厉害不好相与的人物，动辄发火发怒，从不给人留颜面。他家还有个姑娘，早年嫁得个军官，那官爷奉旨戍边，她怕苦不肯跟去，就随了娘家南来，现还住在家里。听说生得个天仙似模样，却是刁钻牙尖，比她母亲难缠百倍，又得婆母溺爱，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家里没一个强似她的。你说摊上这么个厉害的婆婆和小姑，我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么？我又不似你聪明机警，口齿又笨不会哄人，以后丈夫相待得好还罢，若是相待得不好，可怎么处？”
翼娘安慰道：“快别这么说，龙家为了早些接你过门，连他们老爷的丧期都顾不得，定是看重这门亲事的。姐姐到了那边，只管随份处事，任那龙伯母再严厉龙小姐再刁蛮，你处处以礼相待，她们也不会难为你。还有咱们这四邻八里谁不晓得姐姐是个端庄持重的闺秀，要像我这般淘气才不好呢。”
昴儿只是随便发牢骚，经人安慰几句便高兴起来，不仅衣裳，把新打的珍贵首饰，新淘的精致玩物都搬来让翼娘挑选，任凭什么，只要翼娘多看一眼便硬要留下给她，再不吝啬分毫。翼娘见姐姐如此厚待，心下愧疚道：“姐姐从小疼我，有好玩的好吃的一定分我一半，便是一母同胞的骨禸也没这么亲的。我不思报恩，还念着她的男人，这可不是忘恩负义么？便是天也难容！”愧惶下收拾相思，转念又想：“姐姐和龙公子自幼定亲，诚乃天作之合，我当尽心促成他们好事，趁此给自己积积福也是好的。何不借三日约期让他们见上一面？姐姐美貌贤淑，世人见爱，龙公子见了她定是喜欢的，也许就此把心思转移到她身上也未可知。”
计议已定，屏退丫鬟，悄悄对昴儿耳语：“前日龙家姐夫稍信来，教我从中安排与姐姐相会。”
昴儿失惊：“这从何说起！我尚未与他成大礼，怎可与他相见？却不是胡闹！还有，他是怎么与你通信的？”
翼娘说：“当日为姐姐不知龙姐夫相貌，小妹替你往西墙看了一遭。后来姐夫来家做客，也曾在席上拜见，所以认得我。此等机密事，他当然只会交托至亲姐妹，难道还敢求别人？姐夫只为思慕姐姐贤名，渴求一睹芳容，这也是人之常情，姐姐不也早想看看他品貌如何，就趁此相见，看看长短，也算了桩心事。”
昴儿正色道：“话可以轻巧说得，事却不能轻巧做得，我现在轻率与他相见，婚后必遭其轻贱。他要是个知规知矩的正人君子，也不该兴此非分之想！”
翼娘费了许多口舌，劝不动昴儿，不得以只好拿话相逼：“至此由不得姐姐不答应了，龙姐夫今晚便来，姐姐不肯出见他便不走，难道好教人家在外面干站一夜么？咱们待人家短刻，人家也必不肯善待咱们，出了这桩事，姐姐过门后还怎么和姐夫欢好？”
说得头头是道，到底令昴儿松了口，答应夜来与龙秀明会面。翼娘得了准信，偷偷准备酒食，安放在西园小花厅内，至晚借故遣散仆妇，候着龙秀明来。
龙秀明在家巴不得到晚，早早来到唐府西墙下，约莫三更天，垂下一条绳梯，龙秀心痒难熬，急吼吼爬过墙来，翼娘正提着个绣球灯笼等在那里，打扮得甚是俏丽，龙秀明月下一看，真是天仙下凡，说道：“秀明何德何能，劳烦姐姐如此用心，死也难报！”
翼娘通红了脸，微微招手道：“姐夫请自重，有话慢讲。”领龙秀明径往小花厅来。
进了门，翼娘放下灯笼，先自擦一把冷汗，那龙秀明早掩了门，扭股糖似的缠上来道：“二姐姐！想杀了龙秀明了！”一手就去翼娘怀里乱扯衣裙。
翼娘按住道：“姐夫表乱来！今日请来不为别的，只为报答前日河上搭救之恩。”
龙秀明笑道：“我知你心里感激我，我却表你什么报答，只要恩赐一夜风月便是救我命了。”
翼娘到底推开他，捧着个活蹦乱跳的心，沉住颜色说道：“姐夫胡说什么，我叫你今夜来，原本是有好事与你，却不是这个意思。”
龙秀明说：“不是这个意思还是什么？除了二姐姐，别样东西我一概不稀罕！”
翼娘不好直说，先请他酒席上坐了，自己去请昴儿。昴儿若要不见，无奈人已来了，只得勉强收拾一番跟翼娘过去。龙秀明熬油似得钻进钻出一会儿，见翼娘领着个美人同来，躲避不及，吓得一头钻桌子底下。
翼娘上前安慰：“姐夫不必慌张，这不是外人，便是小妹的姐姐，你的未婚妻。”
龙秀明大惊，暗叫：“怎得把她请来了！”只好钻出桌子相见，昴儿见他做贼似得从桌下沾了一头灰出来，心里更有几分嫌弃，碍着情面，半遮半掩与龙秀明见过礼，只急着要走。
翼娘却拉她坐下，举杯笑道：“小妹为答谢姐夫救命大恩，特特安排下酒肴，请姐姐姐夫相会，二位表错失好意，辜负我一番苦心。”
龙秀明一听，顿时分开八瓣顶阳骨，倾下一盆雪水来，才知翼娘说的报恩就是如此，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把那来时的雀跃全化做灰烬，耷拉着头再提不起精神。再看那昴儿，虽然也是花朵儿般的俊俏人物，但因自己心里已有了翼娘，再看别的女人便觉不趁意。更兼昴儿被迫而来，怨龙秀明造次，心里很有几分看不起他，席宴上一直板着脸，再不说笑，翼娘千哄万劝，方才勉强饮了几杯，更不曾正眼瞧过龙秀明一下。
龙秀明两厢比较，更恨天公不美错配鸳鸯，一双眼睛只在翼娘身上流连，见她笑厣如花,春风和熙，与她姐姐大不相同，心里又早妄想起来，三杯酒落肚，这点热团团兴儿直从脚跟下冒出天庭来，那里按纳得住？公然举杯相请道：“承蒙二姐姐好意，今日请受秀明这杯酒，千安万谢全在这杯水之中。”
翼娘听他说得尴尬，不便接酒，只说：“区区小事，姐夫何必言谢。”
龙秀明说：“这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姐妹情深，朝夕在一处的，令姐嫁到我家，两家相隔路远，再等三年随我进了京，更是山高路遥，数年也难得相见，二姐姐舍得把个亲亲的好姐姐让给别人，这偌大的恩情怎容得人不谢？”
他这话分明是说翼娘今日把他让给昴儿便没有反悔的去处了，翼娘听得明明白白，心下痛如针刺，接过酒来一饮而尽。之后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筷子也倒拿了，酒盏也泼翻了，手脚都忙乱起来。
龙秀明自己闷饮几杯，又来敬酒，说道：“二姐姐再饮一杯，秀明祝姐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好吃你的喜酒。”
翼娘心照不宣，眼泪只从肚里落下去了，正是“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难。”，又接过酒来一气喝干，噙着眼泪也来敬龙秀明：“小妹力薄，不能报答姐夫恩情，日后有缘再——”
龙秀明立刻打断：“休提缘分，今日已是非分，还敢奢望以后么？”自己举起杯子，喝个见底，翼娘只得偷偷拭泪罢了。
他二人眉来眼去，已是真情流露，那昴儿本无心逗留，时刻烦乱不曾留心看他二人，翼娘明知如此，打定主意要陪龙秀明畅饮到底，算做永别之念，于是放开胸怀吃酒，心里不设防，意境又苦，接连几杯干下去，便天旋地转，打几个哈欠，歪在昴儿肩上睡过去。
昴儿抱怨不迭，摇晃两下只是不醒，对龙秀明说：“这丫头醉了，我送她回房，过后来与公子做别。”
将翼娘抱扶起来去到自己闺房，与她月兑了鞋袜衣裙在床上安顿了，正要转去打发龙秀明，忽然心口翻腾，恶心不已。原来昴儿吃了热酒，搀扶翼娘时，用力吸了几口冷风，此时发作起来，急着要呕，忙掩口奔出房门，走到廊下吐个发昏。原想歇歇再走，一坐下更觉四肢绵软，不小心睡了过去。
她才料不到，龙秀明方才偷偷跟在她二人后头，见她们进了一道门，少后一人出来，掩了门急急去了。
龙秀明灌下一肚子黄汤，色从胆边生，思量道：“经过这个事，二姐姐更不肯答应我了，我这番定要相思成痨，命不久矣。不知有生之日能再见否，还是趁这个便进去，哪怕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麻起胆子摸进房去，走到床边一眼觑见翼娘，但见她袅袅腰肢，如不舞的迎风杨柳，婷婷体态，像不动的出水芙蓉，如珠如玉，可怜可爱，龙秀明不禁将自己的脸偎着她的脸，伤心道：“我的姐姐，既然有心不带携我，今晚还招我来做什么，却叫我受这一番相思，吃这一回心痛，却不是害我命么？”
将手去摸她肌肤，细滑柔嫩，恰似涂了一层香脂，兴动起来，想道：“从来不曾沾得滋味，今无旁人，落得任我所为。我拼着性命受用一回，也不枉一世为人了 。”
就解了翼娘小衣，月兑了库子褪将下来，露出白嫩嫩的一双纤长腿儿，尚自光洁无毛，龙秀明按不住欲心如火，把自己的库子解了带纽，腾的爬上身去，急将两腿挨开，揷人阳物乱抽起来，口里只“心肝宝贝”的乱叫。翼娘软得身子动弹不得，明知其作为，却被他颠来倒去，弄得如痴如醉，任他轻薄癫狂一回，到得兴头上，也自咿咿呀呀。龙秀明乐极，好似渴中新得水，真为死后再还魂。
两人无拘无管，尽情尽意乐了半夜，翼娘酒后娇怯，当不得昏昏睡去。龙秀明掏出一方罗帕与他抹干净身子，就抱住头颈小眠一会儿，鸡叫酒醒，回想夜中所为，惊道：“坏了坏了！都是酒后乱性做出事来！这不是姧宿良人是什么！”吓得魂飞魄散，提衣携库逃出门来。
到得门外，东躲XI_Z，却与贵儿撞个正着，贵儿看见龙秀明也吃惊道：“公子怎么大清早就在这里？”
龙秀明不敢说别得，指指方才的厢房道：“你家二小姐醉在那里，快去服侍吧。”
贵儿笑道：“公子错了，那是我们大小姐的闺房，我家小姐怎会睡在那里。今早我听两个嬷嬷说我家小姐昨儿不知怎的多吃了酒，醉在廊下，半夜被起夜的嬷嬷抬回房，这会儿还睡着未起，我正要赶去伺候呢。”
这蠢丫头自己弄错了不打紧，胡乱说出来，把个龙秀明惊得雷击一般，心想：“昨夜喝得烂醉，怕不是弄错了人！若与我欢爱的人竟是大小姐，便该如何是好！”
急切间不得主张，慌忙告辞而去，到家后仔细想想，更觉得那人像昴儿，寻思：“昨夜那人若真是二姐姐，见我无礼冒犯，必会喊起来，没有个一动不动任我放肆的理。只有大小姐因与我定了亲，说话就是我的人，所以情愿受了，再没有错的。我一心爱着二姐姐，却到底与大小姐成就好事，这都是姻缘天定，非人力所能强求，事到如今，只好认命了。”
由此息心认命，只是舍不得翼娘，早晚嗟叹，悄悄咽苦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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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翅膀黑2009/1/1 22:03:00
殊不知，有人比他苦上十倍，那翼娘醉梦里与龙秀明成了事，清晨酒力已散，醒过来，见自己光溜溜躺在被窝里，惊出一身冷汗，自想梦中光景，有些记得，发觉自己阴处酸麻疼痛，伸手一摸，见是粘粘涎涎的，又见枕边放着块血迹斑斓的罗帕，必是龙秀明遗下的，便垂泪道：“完了完了，谁想这天杀如此可恶，把我洁净身体就此玷污了，如何还做得人。”因是姐姐房内，不敢逗留，挣扎着穿衣起床，一步一步挨回自己闺房。
昴儿已经起来了，刚梳洗完毕，命丫鬟捧了茶水过去服饰翼娘，见翼娘自己走回来，张口骂道：“没分寸的小蹄子！整天价胡闹！非要弄杀了自己才晓得利害！”
翼娘正是伤心，当不得些些委屈，掩面扑到床上，蒙头大哭起来。这却又吓坏了昴儿，只好拿软话劝她：“你平日嘴巴厉害不饶人的时候多了，怎么被我略略说了几句就哭成这样，大清早的多不吉利。”
翼娘心想：“只为昨日不听姐姐劝告，铸成大错，悔之已晚，这都是我不守本分，擅自与男子交接，天降的横祸，怨得了谁？”
却是：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
勉强住了哭，推说身子不快，要好好歇一歇。昴儿以为她宿醉未醒，让她安稳睡下，自去向父母请安。谁知翼娘这一睡便是表起来的，连着几天脚不下地，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唉声叹气，哭哭啼啼，丫鬟们稍微劝几句，她便翻脸发怒，指着家什撒气，连日来茶盅杯碗不知砸碎多少。
唐夫人听说，急来探视，翼娘正在房里撒气，指着几个婆子哭骂道：“你们这些眼里没人的奴才，指着我不是太太亲生的，便不把我当主子看，随便什么话也敢拿到我跟前说！”
原来唐夫人最是心疼这个女儿，就恨别人说翼娘不是自己亲生的，今见她自个说起来，顿时不快，走进房来说道：“姑娘一大早发什么脾气呢，这些老妈妈在咱们家做了几十年，也算你半个长辈，怎好这个态度跟人说话。”
翼娘这几日心绪烦乱，怨东怨西，认为自己不是嫡出，所以落得不能与龙秀明婚配，见了唐夫人，当下把怨气转到她身上，也不起来请安，就大剌剌躺床上哭道：“太太教训得是，我原是个没根底的野丫头，不晓得什么礼数，连这些人还比我高一等呢，我值得什么！”
唐夫人没头没脑受了这话，又当着若干下人，如何不恼？奇道：“这丫头怕不是失心疯了，我是你母亲，你也这般说话。被你父亲听到还不大嘴巴抽你！”
翼娘再不相让的，说道：“太太不高兴只管告诉老爷去，老爷事事依着太太，又原本把我当个多余的人，太太就直接禀明老爷，立刻将我扫地出门也使得，省得在此见了两相厌恶。”
唐夫人又急又气，声音都打_chan了，指着翼娘道：“你们听听这丫头说的什么疯话，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到头来竟招你厌恶了，你今日不说出个道理来我必不甘休！”
翼娘哭道：“有什么道理可讲，总是我不是太太养的，放在这里讨人嫌罢了。”说完再不多话，伏在枕头上痛哭不止。
周遭人无计施展，都没奈何眼巴巴干瞪着她哭，唐夫人一则摸不着头脑，二则被翼娘冲撞了，不一会儿也跟着哭起来，嘴里念道：“你两岁上死了亲娘，是我把你抱回去，自己乳哺了三年，倒把你姐姐放给奶娘喂养，直把你当做心头的气，身上的禸一般。你五岁上出痘，我终夜不睡觉守着你，着人遍访名医，不论资财多方觅药，只求你无恙，便杀了我也自甘愿，殷殷抚养你长到这么大，也不知吃了多少辛勤，坏了多少精神。原来还指望靠你终身，却不想报应如此。”
旁边仆妇看了也劝翼娘：“今日这事确是二小姐不该，太太抚养二小姐十余年，费尽了多少心力，从小百依百顺，要东有东，要西有西，连大小姐还没这么受疼哩。二小姐只该思恩尽孝，说这些无情话惹太太生气，便是我们这些下人看了也不象样。太太如今站着，二小姐倒躺在床上，还是快起来梳洗了，陪太太吃早饭吧。”
翼娘还不肯起来，仍旧伤心道：“顶撞太太原是我的不是，可是我如今确实不愿见人，请太太先回去，留在这儿看我这个光景，心里必不痛快，为我这个隔肚皮的女儿呕坏身子，却是何苦。”
唐夫人听她一口一个见外话，像是表认自己这个母亲似的，更哭得捶胸顿足。旁人都不敢劝，还是昴儿找来，对母亲说：“老爷到处找太太，太太原来在这里。”说话拉了母亲要走。
唐夫人一把扯住了说：“你先过来替为娘评个理，你妹妹如今预备不认我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昴儿笑道：“妹妹不过身子不快，偶然说出胡话来，太太怎好跟她一般见识，任她发几天脾气，不去招惹，过后自然会好的。”
唐夫人点头道：“我儿说得是，我还是去吧，再跟这丫头多说几句，气也气死我了！”
扶了昴儿往唐员外这边来，见了员外坐下，脸上气色仍是不好，唐员外便问：“听里面的人说你和翼儿吵起来了，却是怎么回事？”
不问表紧，这一问，唐夫人立时号啕大哭，又捶桌子又跺脚，气恼道：“我白疼那丫头一场了，拿她当夜明珠一般，捧在手心宝惜十余年，如今她却这般糟蹋我！”
一行哭一行骂，将方才之事与丈夫说了。唐员外却笑道：“我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是娘们们拌嘴，我看你们娘俩倒是一样心肠，最是经不得一点委屈。”
唐夫人抹泪道：“我自然是委屈的，可那丫头难道就委屈了么？她在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上下老小谁不宠她？绝没一事违拗了她的，哪里就委屈她了！”
唐员外说：“怪道翼儿埋怨，你这做娘的忒不心细了。你有没有问过，近日家里哪个奴才冲撞过她？”
唐夫人说：“问了，都说没有，连我们都舍不得责备她一点，下人们哪敢给她气受。”
唐员外又问：“怕不是和她姐姐吵架了，你可去问问昴儿。”
唐夫人说：“我早审过昴儿了，她们姐妹好好的吵什么架，况且翼儿见了她姐姐也没说什么。”
唐员外捻须沉喑一会儿，忽儿笑道：“是了，绝然是这个缘故没错。翼儿与她姐姐从小亲爱，昴儿出阁在即，她心里自是舍不得，怕以后孤单寂寞，所以生出烦恼来。”
唐夫人醒悟过来，把手一拍道：“谁说不是呢，准是这个缘故了。都道女大不终留，我们连日只顾着昴儿的婚事，却把翼儿的终生忘了。如今怎么办？”
唐员外少不得发些牢骚：“她年纪也大了，早该谈婚论嫁，先前倒有不少人家来提亲，只因这丫头是你的心头禸，又生的好模样，你指望太大，道是必要拣个十全十美，毫无瑕疵的女婿来嫁他，亦且只要人赘的，不肯嫁出去。左近人家倒有好些来说的，你每次嫌好道歉，便有数家像意的，又要娶去，不肯人赘，所以高不凑低不就。如今倒依我主意，就拣个差不多的人家，招个女婿赘了算了。”
说得唐夫人闷闷叹气：“也是，如今上哪儿还找得到龙姑爷那样的根基人品，但求人物登对就好。你眼下便留心打探着，只是不可擅自专断，寻着人家须来与我商量。”
唐员外就此请了媒人张落招婿，这日龙家差人送来新人的头面首饰，次日唐员外带人回礼，归来见邻近一片荒田筑起高楼广厦，便问家奴：“是什么人在这里修庄园，好大的气派呀。”
家奴说：“好教老爷知道，这人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说是京城的大官，连当今圣上都器重的紧，今次回家还乡祭祖，就买这块荒地修起宅院，请了苏州最好的工匠，不计耗费，那一根根栋梁都出在云南深山，走水路千里运来的。”
唐老爷听得乍舌，又问：“这人当得什么官，财大气粗成这样。”
家奴说：“详细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这人文采非凡，在京里斗败了契丹西夏各国学士，为朝廷争足了体面。今上龙颜欢悦，御口亲授为太子少师，官加九卿呢！这人年纪也轻，前些时日我倒见过，模样甚是体面，比咱们龙姑爷也差不多远了。”
正说话，那庄园里出来一个人，走来对唐员外行礼，唐员外还礼，说了自家名姓，那人忙说：“原来是此间高邻，请至厅上一坐，我家主人必然欢喜。”
唐员外谦辞道：“偶然路过尊府，冒昧造访多有不便，等来日备齐礼物再来叨扰。”
那人拉了马头说：“员外客气了，我家主人最是个热情好客的，近日正思到各处邻里拜访，见员外打门前过，哪有不留住吃些茶果的，请就移尊步到厅上少坐，见见我家主人吧。”
唐员外听说这家人来历不凡，正要结识，见这家奴极力邀请，便下马跟到庄园内。见各处雕梁画栋，装饰华贵，绝不像一般富贵人家，确是豪门高官气象。
上到厅房，主人率众迎接，唐员外见那人合中身材，举止斯文，仪表俊秀，不类凡俗，急忙施礼下拜。主人扶将住，请到堂上坐定，命人奉上香喷喷两盏碧螺春，另外精美果品铺陈一几，对唐员外说：“不知员外要来，一时不能治备齐全，请将就饮几杯素茶，吃些点心吧。”
唐员外谦虚不尽，主人又自叙出身道：“鄙姓应，单名一个翔字，祖上是此间乡民，我三岁随父北上，在边塞游学多年，今朝还里，旧时亲戚却是一个都不剩了，就望多认些故里，也好做自己亲戚一般，将来联络也方便。”
唐员外奉承：“鄙乡出了使君这样的贵人，连草民也跟着沾光，使君若有驱谴尽管说话，草民无不效力。”
应翔道：“说哪里的话，员外是此间高贤，声名遍播于乡里，今日结识是应某之幸，就请留下用饭，勿要推辞。”
又对人说：“贵客到来，叫大小姐同来拜见。”
家人去后，请出个珠围翠绕的小姐来，端得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上前向唐员外盈盈拜倒。应翔指着小姐说：“这是我妹子，名唤润娘，今年十六了。”
唐员外称赞了一番，应翔就叫摆设酒席，盛情款待了客人，唐员外自谓遇到贵人，高高兴兴回到家，精心准备了一份见面礼送去应家。那应翔收下礼物，差人来还礼，礼物里多是奇珍异宝，价值过千。唐员外不安道：“使君的礼物太重，真是折杀草民了。”
应家奴才笑道：“我家主人说，这些少东西不成敬意不算礼，只求员外收下一份心意。还有一事要求教员外呢，只为我家大小姐，年过二八尚未礼聘。我家主人思乡情切，一定要在本地定一桩亲事才行，昨日见过员外，十分敬慕尊范，说如果员外家有已成年未婚娶的少爷，倒好结个亲家。”
唐员外笑道：“使君太过抬举了，可惜草民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目下也正思落着找女婿呢。”
那奴才忙说：“有这等巧事？我家主人也尚未娶妻，若是员外愿意，把小姐嫁给他也是高兴的。”
你道这应翔何许人也？正是天界谴云宫掌使玉樱真人！那自称是他妹子的润娘则是与他私通的狐仙润卿变化的。玉樱真人只为小青龙追随朱雀仙女下凡，因嫉生恨，在迷魂汤里下淫药不算，此间更趁便下界，专要坏他二人的事。
唐员外禸眼凡胎怎识得好歹，见是这等高官后禄的贵人，来与自家攀亲，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正要点头说好，忽然屏风后有人咳嗽两声。唐员外听得是夫人生气，心知事关爱女婚姻大事，不可马虎，要与夫人细密计较才行，便对那奴才说：“这事不是说话能定的，等我与拙荆商量了，从长计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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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翅膀黑2009/1/2 16:01:00
唐员外打发掉应家奴才，转人内堂与唐夫人叙话，唐夫人问：“方才来的什么人？怎么好端端议论起亲事来。”
唐员外说：“京里新来个应少师，在附近修了座大庄园与我们做邻居，昨儿我从他门前过，被请进去吃了半天茶酒。今日着人送去见面礼物，方才那个是他差来还礼的家人。说到他家官人尚位婚娶，想和我们家结亲。”
唐夫人说：“哪里来的应少师，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该不会碰到走江湖的骗子了。”
唐员外白她一眼：“妇道人家就爱瞎疑心，人家那富贵气派须不是装出来的，哪儿来的骗子有这么大家什，你若不信，现下可唤个京里归来的伙计问问详情。”
于是叫人从铺子上唤回一个忠厚诚实的老伙计，这老伙计专门负责往北方运货，每年都要上京走一遭，颇知京城事体。唐员外就把应翔的事来问他，伙计说：“说到这个应少师，是确有其人的。去年契丹西夏大理几国学士到京里挑战文学，把个太学闹得天翻地覆，朝廷颁旨广招才子高士应战，这应少师就揭了皇榜，在太学与那几国学士讲经论道，数古论今，口若悬河，无人能及，把各国来使都斗败了。圣上赞他才智超群，保全了华夏体面，钦封为太子少师，教读东宫，此事早已誉满京都，街头巷里传为美谈，都说那应少师是文星降世哩。”
员外夫妇闻之大喜，唐夫人说：“大女婿是状元翰林，再得个文曲星似的二女婿，咱们还有什么可图的，只不知这应官人相貌人品如何。”
唐员外笑道：“人我是亲眼相过的，又清俊又斯文，是个才子做派，待人也谦和亲切，依我看和龙姑爷不相上下。”
唐夫人见说得这般好，哪有不动心的，只是有一件难事，她想这应少师在京城做大官，不会久在此间居住，女儿嫁过去，一朝随夫北上，可就与老两口离得远了。就向丈夫愁道：“如此看，那应官人是百样都好了，只是那样一个大官，绝不可能人赘丈人家，昴儿将来是要离了咱们去京城的，若再把翼儿交给他我可舍不得。”
唐员外点头：“我也担心这个，不如先找媒人探探他口风如何再说。”
夫妻俩便寻来一个媒婆，对她说了此事，媒婆说：“应家势大，老爷得了这个女婿可不是锦上添花么。只是招赘一事确是难办，料想他十有八九不肯答应，容老媳妇过去问问，成不成就看运气了。”
媒婆去了半日，转来喜滋滋向员外道喜：“老爷大喜！这事竟成了！”
唐员外忙请媒婆坐下说话，媒婆吃了半盏香茶，把话细细道来，说道：“那应官人在外漂泊多年，一直思想落叶归根，京里虽是荣华富贵，尊荣已极，但到底是异地他乡，不如自己家里亲切。他也是个淡薄名利的清高君子，不喜欢与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只为天恩难却，勉强受了官职，却没有一天做得的惯，情愿还乡做个自在快活的山野村夫。说如果老爷肯把小姐许配他，他就立刻进表辞官，到府上来做女婿，他在京里受皇上赏赐并做官得来的那些资财不下百万，届时也一并带过来与老爷做营生。这可不是天上掉下金元宝么，又得了好人才又得了好身家，却到哪里寻这等好事！”
把个唐员外听得千欢万喜，应允不迭，媒婆又去应家传话，应翔说了：“就请员外挑个好日子，好派人过来下聘。”
唐员外翻翻黄历，两天后便是上上吉日，媒婆便说：“择日不如撞日，就近成了这桩喜事方好。”
唐员外也巴不得把到嘴的馅饼叼牢实了，想人家过来下聘，自己家也得准备些礼物做信仪，女婿是贵人，这礼物还马虎不得，须自己出去精挑细选方才妥当。就收拾银两，带几个随从骑马出门。洋洋得意出到村口，忽的从路边树丛里窜出一只毛茸茸火球似的怪物挡在路中，细一看，原来是只形状狰狞的红毛老猿，呲呀咧嘴朝员外狂啸，举个树枝打将过来。
唐员外大惊落马，被人抬回家去，便觉头疼身麻，病了两日不见好，只得托人告之应家，央求另择日子下聘。
家人都疑心那老猿是个妖怪，见药石无用，便四处请法师驱邪。家中正自忙乱，龙家一个家人上门求见，见了唐夫人便跪下大哭，嚷道：“亲家太太，我家大少爷昨日突发怪病，看看快要死了！”
唐夫人惊问缘故，原来昨日龙家的姑爷，珊枝的夫婿申斗珍从南疆到达金陵，又正缝着五月初五端午节，自是一家团员老幼欢庆。龙家便在府中设了家宴，夜晚一家人正吃酒菜粽子，席间龙秀明喊热，龙母便让他出去换衣服，人刚出门，猛听他一声大叫。众人赶出去，见龙秀明满口白沫躺在地上，对面墙头一只叫不出名的红毛怪物兀自蹦达嘶叫不停，申斗珍提剑斩去，那怪物一闪不见了踪影。家人道是个妖怪，个个又哭又叫，那龙秀明也是昏迷不醒，请大夫看了都不中用，到半夜已是气若游丝，脉搏也难以摸到了。龙母哭天唤地没个主张，想到三日后便是儿子大喜之日，变成这副模样这亲还怎么个结法，申斗珍替岳母忙乱一场，私下问珊枝：“哥哥这个亲事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珊枝哭道：“各样事物都置办齐全了，连喜帖都散出去，各地亲友赶来祝贺，有几房早到的已在城里住下，就等三日后吃哥哥喜酒。如今这样怎么向亲朋好友交代？哥哥的命还不知保得住保不住呢。”
申斗珍说：“别的先不考虑，只是哥哥这病来得凶险又蹊跷，我看多半是那只红毛妖怪作祟，等我去请个有道行的法师来破它！”
珊枝拉住不放他去，央告道：“那妖怪兴许还在这附近，你一走万一它再来害我们娘俩怎么办？你且留下换个人去找吧。”
申斗珍急道：“别人去怕不济事，岳母见哥哥病倒已伤心成那样，再有个长短，还表她老人家的命？你枉自生为军人妻，平日倒能说会道霸王似一个人，遇到一点小惊吓就唬得牙打_chan了。”
珊枝留不住丈夫，咬着手帕发狠道：“这都是唐家的小蹄筋可恶！为得要娶她闹出这挡事，看看要成亲了，却害得我哥哥半死不活，可不是这婆娘是个丧门星，没过门就克夫么！”
小弟宏泰走过来牵着姐姐裙角，奶声奶气说：“姐姐莫怕，我还在这里，教姐夫把宝剑给我，妖怪来时我砍它脑袋。”
申斗珍便把配剑留给小舅玩耍，自己带了个老家人急步出门，才出门口，一个葛巾野服的道人走路经过，口口念道：“驱邪散妖，治病救人，法至魔破，手到病去。”
申斗珍听得真切，见那道士举止潇洒，颇有仙家风范，便叫声：“道长留步！”
谁想，那道士一回头，身边老仆突然失声叫道：“这不是裕真人么！”
原来当日龙秀明投胎时魂魄不全，横山裕下界起拔他迷性，在龙家来往过一遭，这家人眼明心细，还认得他相貌。在此一见，急忙上前扯住道袍跪下叫苦道：“我的神仙爷爷，神明有知把您老送来了，我家大少爷如今遭了邪祟病情凶险，请神仙爷爷速速搭救！”
横山裕做痴道：“你家大少爷是谁？”
申斗珍曾听珊枝提到过龙秀明幼时患病求医之事，见老仆说起，忙上前行礼道：“某的岳丈是前户部龙尚书，他的长子、某的大舅龙秀明幼时患病，曾得道长救治，此事就出自金陵，不知道长记得否。”
横山裕微笑道：“原来是龙家的孩子，这算是贫道故人，可以去看看。”
便随申斗珍进府，龙母听说当年救命的裕真人来了，知会儿女们：“你们父亲在世时曾说这个裕真人真是个得道的神仙，他一出手你们哥哥必是有救的，凡事且听他主张，不可违逆。”
申斗珍就请裕真人为龙秀明诊治，裕真人不把脉不观色，只在手里掐指一算，捻须笑道：“这不是妖祸，只为你家少爷犯着凶年，太岁当头无喜必有祸，又值热孝，更是凶上加凶，得用喜事冲一冲，散了凶气便好了。我方才替他算过，三日之内必当红鸾星动，这是上上的喜事，过后再没有不痊愈的。”
申斗珍惊道：“我大舅哥确实定了三日后成亲，道长算得甚准。”
裕真人说：“准不准现在不忙说，你们快去准备婚事，我就住在这里吃喜酒，等你舅爷好了再去。”
申斗珍见他成竹在胸，自己先安了一半心，命人收拾净室安顿着，去内堂禀告岳母。龙母喜道：“裕真人绝不会浑说的，他说秀明婚后即愈，那定是三日后就会好的。我们表慌乱，只照旧准备婚礼吧。”
申斗珍却说：“哥哥生病时全家惊慌，已四下传出去，唐家那边迟早听到风声，说哥哥病得半死，怕是不肯放新嫂子过来。等我差个会说话的奴才去告诉那边，就说神仙发话，哥哥急等他家小姐救命，求他们看在两家交情上，勿负前日之盟。”
龙母也全权交托他去料理了，申斗珍派人去唐家说知，唐夫人听说红毛妖怪一事，顿时毛骨悚然道：“我家老爷也是前日见了那妖怪就病倒了，到现在还没好呢。龙姑爷必是撞见妖物没错，哪里是犯太岁了，你回去跟你们夫人说，你们家那个道士绝是胡说的！”
龙家人说：“管他胡说不胡说，最是两家婚事要紧，我们家已将喜讯传遍四方，届时八方亲戚四面朋友都来贺喜，其中多是我们老爷生前的门生故吏，绝计耽搁不得！”
唐夫人心道：“你家只顾一时体面， 就不管我女儿的终生！那龙姑爷病成那个样子，难道要把我活泼泼的女儿去嫁一个死女婿！”
勉强搪塞住，进去找唐员外商量，唐员外已听到一些眉目，心跳胆_chan道：“龙姑爷果然要死了？”
唐夫人流泪道：“听说还吊着口气，不知能拖到几时，如今怎么办？难道真把昴儿嫁过去？女儿是我们的心肝禸，怎舍得她年纪轻轻做寡妇？”
唐员外哑口无言，烦恼半天，跟着落下泪来，叹息道：“这都是她的命了，咱们跟龙家世代交好，当日我和龙尚书同在神前起誓，永不悔改，今日怎么好临时变卦？龙家说要接昴儿去冲喜，我们姑且信了，说不定人一过去，姑爷的病就好了。”
唐夫人不肯信，又没理由扳道前盟，唯有不住哭泣。昴儿闻听此事，更是了不得，她一个娇养千金，对婚姻抱了若大期许，原以为嫁得个才貌仙郎终生受用，却不料出此横祸，眼看看就要做了望门之寡，如何肯应？就在房内哭闹撒娇，死活不肯嫁过去。
三日后龙家花轿临门，昴儿却披头散发赖在房内不肯梳洗上妆，唐夫人哭劝道：“儿啊，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乖乖听话，表叫爹娘做难。”
昴儿伏案大哭：“太太好狠的心，我是你嫡嫡亲亲的亲女儿，你怎么舍得把我送去做寡妇？天底下谁家的父母不向着儿女？你们只顾保全自己颜面，就把我当根稻草随意抛却！”
唐夫人哭得说不出话，母女俩搂在一起哀嚎而已。翼娘在旁边劝道：“姐姐不是这么说的，你和龙公子定了亲，就算人家媳妇，如今婆家来接，哪有不跟去的？”
她一劝更是火上浇油，昴儿站起来指着鼻子骂道：“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火不落在你脚背上你且不知道疼，那龙公子病人膏肓，若就在路上死了，我还不做得望门寡？往后几十年教我如何过活！”
翼娘垂泪道：“人家与你自小定亲，如今病重，等你过门冲喜，你就如此不念情义？”
昴儿说：“我又不认得他，虽是从小许配，却没一天在一处过，哪儿来的情义可言？我只管我自己好不好过，管他一个陌生人怎的？你有情有义，为什么不自己当好汉嫁过去！只在这里说自在话，谁不会呢！”
翼娘自从失身于龙秀明，便认定是他的人了，见二人姻缘无望，本是打定注意终身不嫁的，现今出此异事，眼见姐姐不愿出嫁，门前锣鼓又催得紧急，一时热血上冲，生出一股孤执心肠，对唐夫人说：“两家交情为重，这婚事耽误不得，姐姐不肯去，我愿意代她出嫁。”
众人目瞪口呆，唐夫人惊哭道：“我的儿，这如何使的！”
翼娘含泪拜倒：“我也是老爷的女儿，得太太抚养多年，如同亲生一般，如何使不得？这都是我自愿而为，全当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姐姐骨禸之情。”
昴儿一把拉将起来，双脚齐跺道：“你这傻丫头！谁要你做这好人？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怎当得儿戏！”
翼娘主意已决，挽了母亲姐姐之手，哀哀不舍看了又看，说道：“我自然知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日后一切祸福皆由我独身承担，绝不失悔怨恨，请母亲成全我一片孝心，想来老爷那边也会认同。”
母女三人抱头大哭，房内人个个感伤落泪，无奈那龙家人再三来催促，唐夫人思量幸好尚未将她许配人家，还可以放她去的，只好忍痛让翼娘着了她姐姐的嫁衣，打扮成新娘子送出门外。那昴儿拉她不住，把个“痴妹妹”“傻妹妹”不知叫了多少声，直致哭倒在地，翼娘一步一回头，泪撒台阶，殷殷拜别父母家人，上了龙家花轿。想那龙秀明病势沉疴，这一去还不知能不能再见一面，只听着笙箫管笛耳边绕，一声声犹如断肠刀，就这般含悲抱怯做了新嫁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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