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凤凰归城和死蚂蚁
回到穆斯贝尔，回到战场。
准一带着妹妹暂住在长濑家。“真是打扰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长濑家是个两层的小洋房，不愧是上校。不对，应该改叫将军了。长濑因为这次任务中的“优秀表现”——其实没人知道他只是飞机出了问题，掉下去了——以“奋勇抗战，落人敌营却宁死不屈”为由，授予少将军衔。据说其余的人无一生还。
简单来说，打仗，受伤，挺住，再活着回来，就可以了。
“恭喜喔。”准一对刚接到电话的长濑说。
“谢谢。”能看出来他很得意，“还附送了我一周的假期。”
“那真是好极了。”
小萝莉在客厅里端详柔软的沙发和没见过的壁炉，然后把几件衣物拿出来铺在地上，“哥，我就睡这个炉子边上行吗？”
准一看向长濑，等他表态。
长濑说，“当然，随便。只是其实楼上有专门的客房——”
“我们只呆四天。”
“四天之后你要去哪？”
“不知道。四天之内争取找到可以收留我的地方吧。”
“恩。不过不用着急。”
中午吃过饭，午睡了不到一小时，准一就拽上妹妹说要去会会老战友。
“我可以叫个车送你去。”长濑提出。
“不用了，这家伙就是我的眼睛。”小汪在旁边笑的很纯良。
“那好吧。”
准一第一个去找的是三宅健。两人在部队的时候并非铁哥们儿，说起来还多亏有森田刚牵线，所以三人曾经混的不错。但听说森田去年就失踪了。有人说可能死在了尼福海姆北边的小岛上。
“冈田？”三宅打开门的瞬间被吓的一愣。
“是我。”
然后把目光落在萝莉身上。
“喔，这是我妹妹。”
“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三宅把门开大一些，“先进来吧。”
小汪自觉的回避到厨房去了，三宅给她切了块蛋糕，然后把冈田扶到客厅坐下。
“老实说，我以为你死了。”
“大家都这么以为。”
“不过回来就好。”
“呵呵。”准一轻笑，在自己眼睛附近比划一下，“但瞎了。”
“打仗么。断胳膊缺腿儿都是家常便饭。”
恩。扯你妈的蛋。
这句安慰其实只是恶化了他的情绪，但他知道三宅没有恶意。算了。
“言归正传，KEN，坂本呢？”
“坂本昌行？”
“恩。”
“他啊——”三宅的语气里不免嫉妒，“是上将了。”
“他父亲就是将军，名门之后，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话是这么说。。。。你找他？”
“算是吧。”准一花了些时间措词，“或者说他在找我。”
“他要是想打听你的下落，肯定会先来问我的。”
“我也是这么想，才来找你。”
不能排除长濑派了人跟踪冈田的可能，准一凑到三宅耳边：“如果坂本找到你，问起我，告诉他：‘凤凰已归城，四日后重生’。”
“知道了。”
冈田告别了三宅，带着妹妹回去长濑的住所。
事实证明是冈田多虑了。长濑坐在家里看书，没有要调查任何人的迹象。
“JUN我问你。”他说，“你看过《上帝之城》吗？”
“奥古斯丁？”
长濑合上书，确认封皮上写着的作者名，“恩对，奥古斯丁。”
“看过。”
“你真厉害。”
“一般吧。”边说着，冈田撞在客厅的落地灯上，长濑赶紧过来把他扶上沙发。
“我以前只看过军事方面的书。战术策略什么的。”
“政治哲学也是对军事颇有帮助的。”
“恩。”他点头表示赞同，“所以开始看这些了。但看不懂。”
“哪里？读来听听。”
长濑清清嗓子，拿起书，“‘邪恶的缺陷不是自然的，而是与自然相反的，罪的根源不在于创造主，而在于意愿，’这是人话么？”
“哈哈。”冈田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原罪问题。”
“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你看，奥古斯丁相信上帝是好的，完全好的，一丝坏的都没有。所以上帝创造的东西肯定也都是好的，完全好的。”
“包括人类吗？”长濑上个月还砍过人头。
“是啊。所以就有人问了，既然人之初，性本善，那最初的邪恶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不在于创造主，而在于意愿’，”冈田重复长濑读过的句子，“是人类自己选择堕落的。”
“哦。。。”
冈田摸上长濑的手，长濑一愣，随即发现其实他是想摸他手里的书。
“我一直觉得，古罗马的哲学很让人心痛。”
“心痛？”没听说过有人为哲学心痛的。
“说不定从古希腊到古罗马，是人类史上最大的飞跃呢。”
“什么意思？”
冈田皱起眉，“古希腊的哲学家——”
“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什么的？”
“恩。还有苏格拉底。他们在研究的事和罗马人完全不同。”
“这个我还是知道的，”长濑补充，“希腊哲学家关心的是怎么让人变好，让好人变的更好。”
“是。”
“从罗马开始就没空研究这个了。”
“因为城邦变大了。”
“研究的都是怎么活下去，怎么让渺小的个体在大千世界里活下去。”
冈田转过头，“你看，和我们今天还在研究的问题一样。”
“。。。。”
再怎么遍体鳞伤，也要活下去。
“JUN。”安静一会，长濑说，“能告诉你个秘密么？”
“我保证不泄露。”
他看着冈田，冈田还在目视前方，这种有点像隐身的微妙感觉让长濑放心。不过他还是说不出口，“算了，没什么。”
“那好吧。”
其实冈田大概能猜到这个秘密，毕竟自己有过类似的经历——长濑一定是怕了。怕回战场。
也是么，谁会乐于频频去送死呢？
但人们还是会去的。
长濑肯定也犹豫了。在想自己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为了国家。好的。可是值得么。
养伤的人就喜欢想这些，但伤好了还是会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个时代嘛，”冈田假装已经忘记了先前的话题，“我一直想像成一个大车轮。”
“车轮？”
“恩，不是经常说‘历史的车轮’怎样怎样么。”
“恩。”
“我们呢，人类，就是在车轮上蚂蚁大小的东西。”
“感觉有点不舒服。”
“有些人很快就被碾死了。有些人在车轮的最上方风光过。但我们终究都是历史的炮灰罢了。”
“这太消极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
冈田转过身，刚好和长濑的目光对上了，不知是不是巧合，简直像他没有失明一样：“其实我想说的是，人生那点事儿，怎么讲都有理。所以干脆，表想了。”
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准一的头，“你是个怀疑论者。”
“我是个唯我独尊论者。”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