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ebi2012/11/2 22:22:00
CP只有末子，以及lz历史考据废柴，有雷就停
从前有个邪马台国，但它与这个故事并没有实际关联。
一年早春。
“你听说了没，小润回来了？”相叶雅纪一溜小跑截住走在前面的樱井翔。新做的官服有点不合身，不小心踩到库脚，差点扑到樱井翔身上。
“你爹让你跟着上朝不是让你在前庭摔跤的。”樱井扶了他一把，用余光注意了一下周围，没有谁往这里多看一眼。也许到了明天，关于相叶家长子笨手笨脚的风言风语又会满京城都是。几年前相叶家的晚宴上他碰翻了别国上贡的美酒，后来没少被他爹骂，每每提起他，总说自家儿子有多没用有多晚熟。大臣间虽然很少谈及家眷之类的闲言碎语，但打照面时眼神中总是藏不住那点鄙夷，他都看在眼里，不说而已。
至于他的看法，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始终觉得事情也不全是这样。
“当然听说了，昨天半夜船才刚靠岸吧，”他指着相叶的库脚：“回去让你家裁缝把库脚缝短点，下回要是在女王面前摔跤可就不好看了。”
相叶一边走一遍整了整衣摆：“一会儿穿了鞋就好了……他都回来了居然不上朝，在干啥呢？”
“他现在又没有官职，上朝也不合适。”
“啊，倒也是。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小翔这样那么小就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嘛。”
相叶印象里，樱井翔是父辈口中十年难遇的天才，初次上朝议政就逼得几个年长的保守派大臣哑口无言呢。不过没过几年女王夺权，巫术之类大行其道，他的才能无处施展，日日陪笑，不知不觉地收敛锋芒，变得圆滑起来。现在的樱井要是被人当面提起当年的事，大概只会觉得尴尬。
樱井笑笑，也不纠正他称呼自己“樱井君”，只是压低声音说：“你说女王会给他什么职位？会不会在你我之上？”顿了顿又说，“上一批遣唐使回来之后不少人出家当了和尚……”
“那不是很好玩？”相叶眨了眨眼，不知有几分是玩笑。
“要真是那样倒好些……”
相叶背着手，假装不知道樱井在愁什么，故意大声说：“一会儿去哪儿玩？”
樱井一脸随你的表情。
“不如继续玩马球？”
樱井摊开手：“你还嫌被我虐得不够狠啊……”
樱井氏和相叶氏两家都是世代在朝中任职的氏族，樱井年幼时便被提前引荐，早已坐稳樱井家当家这把交椅。相叶家相对模糊些，两兄弟年龄接近，对zheng治都挺有兴趣。
此外还有同样在朝中仕事的松本氏、大野氏还有二宫氏，但情况与这两家稍有不同。松本氏虽然在朝中侍奉王多年，在朝中地位不如这两家，数年前把唯一的儿子送去随船队遣唐，也就是刚回来的松本润。
至于二宫氏和大野氏两家，属于并不参与议政的神职人员。
松本润、樱井翔、相叶雅纪，再加上二宫和也和大野智，五个人年龄、家境多少相仿，从小就彼此认识。
遣唐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大概会被看成是为今后仕途更上一层楼的冒险之举，但有人清楚，这只是松本本人想出去见见世面而已。
错不了，当时他就是亲口这么说的，还说kazu我走啦我会回来的你要等我哦。
等你个大头鬼。
被蚊子咬两口就皮肤过敏，到了春天鼻涕就流个没完的家伙，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二宫和也当时往海里打了好几个水漂，这样想道。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要是真回不来，他也不会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让他去。
往后他最不喜欢靠近海，无论祭典还是宴会，只要是在海边办的，他总是尽可能称病不去。
他正一脸头痛状，坐在内院的回廊里，对着院子里的樱花树看书。
樱花没开，还要过半个月。准确地说是十二个昼夜，到了那时正午就该开了。
他听着背后的脚步声，想着这人蹑手蹑脚的也动静那么大，要不就是自己一人独居太久，听着风声都像雷动。
果不其然，一双潮湿的手伸上来捂住自己的眼睛，他舌忝 了下嘴唇，一动不动。
他想说你手汗真多，作为开场白好像又不合适。又没什么惊喜可言，他离这儿百里远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会来，还会把马拴在门外、怕它受惊而安抚好久。
这场面他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能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等他开口说话。
和预想的差不多，只是心跳速度有一点点加快。
看他没反应，背后的人丧气地说：“你都不假装高兴一下。”
二宫捭开他的手仰头看他，距离倒是足够近，眼睫毛都看得真真切切：“鬼才和你玩。”
“你的职业不就是和鬼玩？”松本在他旁边坐下，随手翻了翻他放在一边的书，“都是经书嘛。”
二宫没好气地说：“你现在能看懂汉字了？”
“看不懂哦，还要你教我。”懒洋洋地侧躺下，盯着二宫看，哎这么几年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嘛，脸一点都没变过吧，和记忆里好像一模一样。我走的时候是几岁来着，十四？十三？……
“真田老师得了怪病，耽搁了一会儿。本来想一下船就来找你的……”
二宫低头看他一眼，又扭过头去不看他：“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
“都说了几遍叫你别问为什么了……”
小时候就是这样，也没变过，总是在“为什么”和“不为什么”的对话中徘徊来着。
他觉得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回答，但还是要问。
7 ebi2012/11/3 23:59:00
“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寂寞了？”松本去内厅转了一圈，声音在屋里回荡，忽远忽近。女王登基后不久，二宫就从女王那里得赐这座房子，以前是皇室女眷所住，离皇宫很近，打扫过后倒也宽敞幽静。
他住的地方总是鬼比人多，不怎么适合外人来。
“要不我也搬过来？”
二宫瘫在地板上，搓着脸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当他是在自言自语，没应声。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独居确实够奇怪的，就算是阴阳师一般也少不了几个侍从，他却一直独来独往。猜测他和女王关系的朝臣多了去了，他深居简出也是为了少些是非。
把经书收好，喝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来抖抖袖子。
“你说什么？”松本回头看他。
“没什么，我让浦岛太郎去别处玩了。”
“他也跟着你过来了？”松本也知道浦岛太郎，但他看不见这些东西，都是听二宫说的。
“那当然，他到死都会跟着我的。”二宫走过去拉他的手，并排一站才发现松本比以前高了不少，他心想这小子也长大了啊不笑还人模狗样的笑起来还是那么傻，“啊不，我是说，跟着我到我死。来来来陪我下棋，你走了以后这群人里只有小大会陪我，他最近迷上钓鱼也不玩了……”
“呐，呐，你还是这样把死不死的挂嘴边多不吉利……”松本本来想拍他头，抬到半空停了下来，缩了回去。
“怎么了，因为我是女王面前的红人就不敢打我了？”二宫瞥他一眼。
“女王？”
二宫皱了下眉觉得自己大概是说漏了嘴，回答说：“你离开之后第二年女王就称帝了。”
“唉？她是哪儿来的？那以前的大王呢？”
他转了下眼珠，笑眯眯地说：“无所不通的巫女哦，之前爆发的瘟疫也是她祈愿才控制住的。”
松本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
“是哦，嗯反正……过两天你就要见到她了。”
二宫摆好棋盘，把黑子塞到松本手里，松本对他眨了眨眼睛还想问些什么，他抓了一把白子赶紧说：“猜子呀发什么呆。”
“有什么事就问你爹，别来问我……轮到我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松本撇着嘴说：“你说不是一样的嘛……”
“那你是听谁说我在这里的？”
“我爹。”
二宫笑笑，摆弄着手里的棋子。
未几日，几个照料真田先生的人都得了相似的怪病，关于遣唐使带来瘟疫的谣言传到了朝中。
松本也接触过真田先生，于是被家人要求在家呆着，不许外出。他在家闲得快要生虱子，每天就和姐姐们玩玩花牌。他心想和也诚不我欺也，一说一个准。只是那日见了之后，总觉得不如小时候亲近，他明显有事瞒着自己。
回来时，因为衣服沾染了二宫家里的熏香气味，连着被好几个人问是不是用了从西边带来的香料。他自己倒感觉没什么异样，觉得闻着的就是二宫小时候的味道。非要说是什么的话，大概是些驱邪用的复合香料吧。
真田家的人拜托樱井翔向女王请命，请求女王施法再次拯救大家，樱井表现得有点犹豫，却也不等真田家的人再多说什么，就答应了下来。这和他心软不心软无关，他和其他人不同，他打心底里不信巫术鬼怪之类的玩意儿，但另一方面，他又特别喜欢被人信赖的感觉——樱井家长子美名在外，对他来说永远不是坏事。
女王听他说完，吹了口指甲，和以往一样，一脸厌恶、慢悠悠地诉说起作法多消耗精神力，又说她要考虑考虑。于是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好话说尽，女王摇头不听，便摆手退朝了。
樱井心想每次都这样，真不靠谱，和相叶使了个眼色，相叶佯装打了个哈欠不去看他，结果被他爹拍了脑门。
樱井差点笑出来。
“今天我啊，决定去找小大喝茶。”退朝后相叶躲开他爹，凑过来和樱井说，“我有好久没看见他了，他最近在做什么？你可知道？”
“钓鱼吧，还有什么？自从女王来了以后，阴阳祭典也没他什么事，就在一边靠着神杖打瞌睡了吧。”樱井说女王两个字的时候只用口型意会，没有出声。
相叶呵呵呵地笑了：“我上个月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研究洋画呢。”
樱井一脸惊讶：“他是觉得祭司这个职业没前途，要改行宫廷画家了？不愧是大野智呀……”
二宫在后院布好阵，念了咒，又在阵局边上洒水。刚刚洒完，女王的侍者就来找他了。他心里冷笑一声，真不错，现在居然连本人都不来了。
表面上还是一脸正经地说：“请您退到门外说话。”
11 ebi2012/11/4 18:56:00
他写好字条画了符咒，塞进信封里，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妥，便把字条烧了，戴上帽子，披了外衫又套好鞋，坐上轿子去宫里。
女王见了他，支开侍者们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让他靠近。他把符交到女王手里，在她耳边说了一个时间。
“可行？”她略有疑虑，二宫心里又一声冷笑，倒也不恼，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说：“老办法就行了，您想怎么发挥都可以，别太过火。上次烧了棵古树是吧，要是树精来找我的话，我会很难办的。”
女王抿了抿嘴角，眼睑明显抽搐了一下，旋即捂住脸说你退下吧。
二宫做足礼数就离开了，也没再喊轿子，走的是鲜有人进出的边道。
回家之后他也没歇脚，背上挂在门边的箭筒，往城外的荒山走去，心里念念有词：真烦，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然后又开了口：“我也没说让你去做呀，紧张甚么。”
隔了一会儿又说：“别随便读我心思，说了多少遍了。”
每次他和浦岛太郎或是别的谁说话，在看不见它们的人看来，就像他得了失心疯，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还时不时骂骂咧咧的。
能看见它们的人大抵也很少，二宫家连着几代人都在朝中司神，但真正能通灵、知古今的却屈指可数。二宫和也的母亲是十年难遇的通灵者，但他父亲并不准她做阴阳师，毕竟太易折寿。他继承了母亲的力量，甚至更胜一筹，小时候还差点被狐仙捉去——但这又是另一件事了，往后有机会再提。
大野家珍奇的玩意儿尤多，每次来都能有新发现。相叶举着一个形状怪异的器皿看了半天，大野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样看也看不出明堂，这是晚上用的。”
“晚上？……夜壶？”
大野不以为然：“是占星啊占星。”
“小大你会占星？”相叶把器皿放回原处，跪坐到大野对面的垫子上。二人中间隔着茶具数种，木炭已经点燃，水还没开。
“那是自然……”大野回答，“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喝的是什么茶来着？”
“忘了，好像是我拿来的。”
“下次别拿了，真难喝。”
……
他看着大野取水点茶，心想真有意思，又是没见过的喝法。
“那下回我拿酒来？”
大野不答，专心致志地搅动茶筅，新鲜的茶末在碗里浮动，和沸水混合成漂亮的绿色。末了，他皱了皱眉，相叶以为是哪里不和他心意，但他看不出哪里有差。
“泡沫好像多了点。”大野小声说，但没打算重做，把碗推到相叶面前，“请吧。”
相叶捧起碗，抬在手里转了两圈，喝了一口，微苦，但味道比他之前带来的煎茶醇厚不少。“这又是什么新奇的喝法？”
“遣唐使回来告诉我的。”
“你见过小润了？”
“没呢，听说他这两天被关在家里，还不能外出吧。”大野又取了一只茶碗，重新烧上水，“也就你会在这种时候还到处乱跑了。”
相叶一口喝完剩下的茶水，把残留着少量茶末的空碗摆在一边，苦是真苦，他咬了一口羊羹调味，笑嘻嘻地说：“我想你了嘛～”
大野微微一笑，给自己也点了一碗茶。
他们二人的对话时常无关痛痒，只是因为彼此都心照不宣而已。早先相叶也来问过他怎么看女王登基一事，大野晃晃脑袋说那巫术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二人便极少再谈这些。
大家都亲眼见过，女王祈福求来了瀑雨、化解干旱；也因她的祈福，渔民丰收；在得了瘟疫的人身上施展巫术之后，瘟疫就停止传播了；早年还有些琐事，女王施法让死人的灵魂附在她身上，解决了某家人遗产分割的问题。
如果都是巧合，那女王一定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相叶一直认为大野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情，便每过一段时间就来找他。虽然大野不会通灵，但神鬼之类的事，怎么也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不少。现下整个国家的人都对女王的能力深信不疑，唯独他和樱井还有存疑。
看着大野现在每日都过得闲云野鹤一般，相叶更觉得他有所隐瞒。可已经数年过去，大野依然什么口风都没透露过。
也可能根本没有什么隐情，相叶嚼着羊羹想，不，怎么想都还是蹊跷。
本来还能去和二宫商量，他是相叶认识的人里唯一能通灵的一个，他的证言也最具说服力。但二宫更怪，自从女王上位之后便很少上朝，神出鬼没的，经常找不着人。以前问过他，他是几人中最笃信女王能力的一个，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相比之下，还是大野表现得更加中立一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处变不惊的样子。
真想知道这样的底气是哪里来的呀……相叶这样想，捂着肚子说：“你不觉得有点难受吗？”
“呀？我没觉得，怎么了？”
“刚才喝的……哎呀好疼！”相叶倒在席子上蜷成一团，大野慌了，连忙倒水给他喝。
“哦，原来遣唐使说的小心饮用是这么回事呀……”大野喃喃自语，被相叶怒瞪了一眼。
18 ebi2012/11/5 19:08:00
这天夜里，二宫在内院中间的小屋四柱上贴上咒符，用沾了新鲜鹿血的布条自缚双手，面向正北，坐在小屋中心。屋内非常暗，只有一束朦胧的月光穿过小窗，照亮小屋的一角。
二宫放慢呼吸、闭上眼睛，在心里默背经文。
他住的这座房子和他老家的布置不同，老家直到门外一里内都是结界的范围，一般小妖根本不能走近半步。而这里只有这间小屋和他本人的卧室才有结界，其他全交给浦岛太郎帮他看家。今晚，他家的妖怪都回山上去了，谁也不想被无端波及。
子时一过，月光也消失了，屋内伸手不见五指。
与死神下棋是最难的，上一次二宫半步走错，差点丢了小命。好在最后乾坤逆转，总算没出大乱子。
现在可不是想上回如何的时候。死神已经见过他一次，想必也揣测过他的技法，所以上一回用过的招数都得忘掉。
无端出现的风吹动绑在他手上的布条，他一动不动。屋内四角四壁出现八位神明，或瞠目怒视、或龇牙咧嘴，在他周围转了一圈，但没有靠近。
屋檐上挂着的风铃狂响了一阵，待到声音平息时，怕是已经撞碎了。
怪风消失，接着是硫磺的气味，他睁开眼睛，看向虚无中忽隐忽现的灵体，面无惧色。
与此同时，女王在城中施法，城里所有醒着的人都举着火把来围观，大野智站在阵内，半闭着眼睛打瞌睡。
女王毫无章法地挥舞着神杖，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咒语。人群噤声不言，只有严肃但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
相叶和松本各自在家睡觉没来，樱井站在围观人群中，四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仪式终了，女王大声宣布瘟疫已经驱除，大家不必恐慌，已经死去的病患要采用火葬，等等。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欢送女王回宫，仪式无事终了。
两日后，松本总算解了门限可以出来玩了。因为一般贵族不会让自家子嗣出海远行，他的身世自然与其他遣唐使不同。唯独他可以不经批准，直接上朝晋见女王。家里赶制的官服还没做好，他干脆直接穿了唐服上朝，倒是让人眼前一亮。群臣见解不一，有说松本家果然没落了的，也有说这小子将来必将大有作为的。
樱井抿了抿嘴笑而不语。相叶和松本坐得近，不知道二人在耳语什么，有说有笑的。
女王见了他呈上的贡品很是欢喜，下令来年再派遣唐使出海。
这天刚好是王要带群臣去打猎的日子。猎事春秋两季各一次，每次都必须丰收而归。女王开始并不喜欢这个习俗，但在朝中大臣坚持下，她就没有拒绝。但她本人并不动手，只坐着轿子随行，等猎物到手时，拿着刀子割一下猎物的喉咙就算是了结。今年是女王在位第五年，如果不是瘟疫干扰，兴许她会硬是想出什么新点子来。
天色不好，乌云蔽日，一行人进人山林不久便下起雨来。侍者为女王打起伞，大臣们一脸进退两难的样子。
松本笑言雨天何惧，拉着相叶要往深山里去。但没跑出多远，二人的马就突然受了惊，连着长啸数声。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相叶抹掉额前的雨水说：“感觉很怪，要表回去？”
“可是什么都还没见着呢。”松本看向远处，雨越来越大，树影迷蒙看不清楚。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很响，几乎盖过了山林Deep传来的鸟鸣声，或是野兽的咆哮声。往回看，也见不着其他人。
“我再去前面看看。”
“唉？可是……”
没等相叶说完，松本已经策马跑远。
“松本呢？”樱井追上来，相叶见着他，松了一口气。
“他跑掉了，我正在想要表去追他……”相叶对上樱井责备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有点蹊跷啊，我怕……”
他知道樱井从小把一起长大的五个人当成自家兄弟看待，以前一起玩的时候，不管是谁掉了队，他都会追究责任到底。
“你也怕？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樱井严厉地说。
相叶连忙摆手：“没，我是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往哪儿去了？”
相叶指了指松本离开的方向，二人不再逗留，急忙往那边奔去。
这是松本第一次朝圣，到底是想拿出点实绩来的。他和其他遣唐使不同的是，他是少有的身位贵族还出海的人，女王对西边的国家很有兴趣，已经下令再派一批遣唐使过去。
只是雨天确实不便，动物归巢，连他的马也一副心情欠佳的样子。
啊，好像还忘了些什么。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雨天。
……
后来二宫说，下雨天出来玩的灵体会比往常多，就算你看不见他们，也得小心点，出门要带上护身符……这个给你。
然后在他手心里放了一块穿了线的扁玉，大概四分之一手掌那么大。玉的表面很光滑，通体透白，泛着一点点浅绿色。他不敢怠慢，去西边的时候都随身带着这块玉。
相叶说得没错，是很怪的雨，雨点细密，看不清前路；潮湿的土腥味之外，还有些怪异的气味，说不清是什么，但他确信，以前闻到过这气味。
好像也是在那天。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玉还在，不怕。
就在此刻，在一棵被雷劈断的树边上，他看见一头死去的母鹿。再仔细一看，被母鹿挡住视线的地方，还有一只小鹿，正在用鼻子拱着母鹿的尸体。
25 ebi2012/11/6 20:53:00
他按住箭囊，正打算抽箭——小鹿注意到脚步声，抬起头，也不逃，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死去的母鹿。
无声的对视中，强烈的即视感涌了上来，他犹豫了。
那天也是这样的情形，雨下个不停，一只母狐狸死在林间，割断不久的喉口处，血还没干透。一只小狐狸在边上叫唤，声音特别宏亮凄厉，几近刺耳。
雨里有血腥味、动物粪便的骚臭味，还有淡淡的烧艾草的味道。
他突然忘了本来打算去哪里，来路好像也变了样。
小狐狸看着他，像是有话要和他说。没有明确的语言传达，但朦胧中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不像他本人会考虑的念头。
鬼使神差地，他走近那头狐狸，抱起死狐的尸体，跟着小狐狸往深山走去。
之后他记得不甚清楚，隐约中他觉得自己突然身轻如燕，在丛林间飞奔，大气不喘；踏人某个地界之后小狐狸变成了漂亮的女孩，一群留着时髦的点眉、穿着流行款式衣服的人在等着他们。
他把尸体放在那群人准备好的藤箱里，漂亮的女孩为了答谢他，给了他自己身上的一个铃铛——他不肯要，随便拿陌生人东西不好。
但有恩则返、有仇必报是他们的生存原则，他们拉着他不让他走，要他留下小住、好好招待，他推月兑不掉，正打算答应时，发现藤箱边上的竹笼子里，拴着一条奄奄一息的柴犬。
不知为何，他觉得柴犬看他的眼神很熟悉，像是认识了许久似的。他看着它，觉得和方才与小狐狸的对视又有点不同，它不是在恳求。虽然它看上去没什么精神，那眼神却灼热的仿佛要烫伤他。
和谁看他的感觉那么像。
他问能不能把这条柴犬带走，看着很可怜。
他们说这叫他们很难办，这家伙杀了他们女主人，就这样给你可不行。
他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他们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一时给不出答案。就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他走近竹笼，伸手想摸一下柴犬的脑袋和耳朵，结果被它闪开，反咬一口。
三滴鲜血顺着他的手心流下来，落在地上——紧接着，一道亮得像闪电的白光，闪得所有在场的人睁不开眼。
等他缓过神来，已经被二宫拽着手跑出地界了。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二宫和他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那时候也没听懂多少。
二宫小时候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什么自觉，不小心杀了一只成年狐仙，被整个族群追着跑，带回狐仙的地界变成柴犬——松本的血助他解开了狐仙的法术，还被他用来做了一个闪光结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契约。
也就是那时起，松本成了唯一一个能自由出人他做的结界的人。二宫给了他自用的护身符，好让一般灵体干扰不了他。
后来狐仙也没再来追究，也许是为了答谢松本将他们女主人的真身送回，也许是因为二宫的法力渐涨，他们很难再降住他。
他心里很乱，摸出扁玉一看，边角上有了一道裂痕。
相叶和樱井的呼声从后面传来，他再抬头时，小鹿闻声跑远。他拉开弓试图瞄准小鹿的背影，但没等他松开弦，小鹿已经消失在树丛里。
“怎么了，看到猎物了？”相叶见了他，还是笑嘻嘻的。
松本指指母鹿的尸体：“刚才有一头小鹿在那里。”
樱井下马查看，母鹿已经死了两天左右。然后他站起来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这个并不合适带回去。
雨越来越大，三人掉头返回。
女王已率大批人马回宫，这是五年来首次无功而返的猎期。大臣们建议另择佳期再出猎，女王默许。
路上松本问他们二人多久没见过二宫，樱井说是半个月，相叶说昨天去过他家，但他不在。
松本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这种预感又很难解释，于是他赶紧和樱井、相叶二人作别，快马加鞭赶向二宫的住所。
他循着烧艾草味直奔内院中心的小屋，屋檐下有风铃的碎片。
二宫的结界边界时有风铃，他猜相叶大概看不见这个房子。
门从内侧用木拴锁着，他试着撞了两下，撞不开。于是他绕到小屋北面，强行撬开纸窗爬进去，只看见二宫面色苍白倒在屋子中央，双手还缚着带血的布条。他走近一摸，身子还是温的，但呼吸已经停止了。
松本咬着下唇，回想自己在西边见过的医学疗法，拆下布条丢在一边，抓起二宫的手腕一阵乱摸，似乎还有脉搏。此时二宫突然缓过神来，侧过身连着咳了好几声，仿佛有什么东西闷在胸口。
松本则在一边拍着他的背。
二宫急促地吸了两口气，哑着嗓子说：“用力……”
松本连忙跪下来，将手肘对准二宫的背部尽全力打去，二宫跟着猛地一咳，像是终于吐掉了什么东西。
二宫这才放松下来，长吁了一口气。
松本看不见这些东西，但也明确感到有古怪的凉风抚过自己的脸颊，往窗口去了。
等二宫终于转身正眼看着松本，也没忘给他一个白眼，虚弱地加了一句：“真迟。”
29 ebi2012/11/7 1:09:00
松本本来还想问他几句，想想二宫又不会说，干脆闭了嘴，取下门闩、打开门通风，好让屋里的硫磺和艾草味散掉一些。
二宫像是看穿他的心事，小声说：“过几天再告诉你，你先……去把湿衣服换了，再把四柱上的符文撕了烧掉，还有布条也烧了，这个法术才算完成。”
筋疲力尽的二宫没爬起来，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边，转动眼珠看着松本跑出小屋，回来时已换上他家粗布便服，还用干布把头发包起来，利索地按他所说把事情做完。
末了，松本回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研究了半天，他觉得好笑：“肯定抱得动的。”就是没什么力气笑他。
松本还是犹豫了一下，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小心地抱起他，还嘀咕了一声“真沉”。
二宫心想哪有你沉，你家马都因为你瘦了三斤。
松本抱二宫回卧室安顿好，又问他想吃什么，二宫却说：“楞严经……”
他愣了一下，继而想起这是破魔宝典，也就知道了二宫要他做什么。他不会背诵，便去书房找楞严经，再回卧房，在二宫边上端坐着念了一遍。二宫听他诵经，呼吸渐稳，脸色也有所好转。
与死神博弈时太过全神贯注，风铃破碎的一角成了结界的漏洞，从那里钻人的小妖趁机占据了他的身体，真够倒霉的。那盘棋勉强下到最后，几乎是平分秋色。不管怎么说，只要控制住瘟疫，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料得到别人的命运，却看不清自己。如果不是总在松本身上看到与自己的关联性，大概也没多少必胜的决心。有时候他在想，所谓命运，究竟有多少是由神决定的？在这之中，又有多少，是人本身的意志？早在一开始，他也没想过会是这个人，胆子小又没什么灵力，他看得见的东西他都见不着。他本以为，为了自己赶到狐仙地界的会是亲娘或是亲姐，再往外想那也是大野，怎么着都应该是一个和神鬼之事有点关联的人才对。他是想保护他的，和其他人一样，让他离这些事远远的，只是事与愿违，自从用了他的血做过结界之后，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他施法最大的干扰，他只好学着与他共存，也相信他会在必要的时候来救自己。后来他是明白了，松本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起码对他来说有点不一样。他的纯粹和他的复杂在这个空间里构成微妙的平衡，互相_Tun噬，逐渐完整。
他分不清这属于“神的意志”还是“自身的意志”，但无论是哪一种，一旦决定了就无法回头。
念完经时天色已晚，雨也停了，松本去生火煮粥，小声抱怨说：“你怎么不雇几个下人，要是没有我，你还不得活活饿死。”
是哦，松本家未来当家也要为我做家务，真是辛苦了。二宫这样想着，心里不知爆笑了几回。
他稍微喝一点粥就停了筷子。他这样松本更烦心，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他看着松本为难的表情，觉得过意不去，就勉强自己又喝了一些，把碗筷还给松本。
“我也在想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二宫坐在床铺上看松本点亮油灯。
“麻烦倒不麻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二宫想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有啊。”
“那你告诉我，我可表做白工。”
“我喜欢你。”二宫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不跳一下的。
“……你发烧了？”松本靠过去摸二宫的额头，不烫。
“可能吧。”他看着松本百味杂陈的表情，差点笑出声。
“骗子。”松本看他一脸忍不住笑的样子，转过身去说，“我不管你了。”
二宫没说话，左手挽上松本的腰，舒服地靠着他的背，闭了眼睛。“骗子”对他来说不是个贬义词，松本这样说，意即他感情上是相信的，只是理智在自我否定，很明显，他稳操胜券。
松本心跳得很快，突突地敲着他的左耳。
“可我们都是男的耶。”松本的潜台词是，我娘都在帮我物色新娘了。二宫又何尝不是呢，他娘给他准备了一长串相亲名单，他更加不想回老家了。
“我知道啊。”二宫顿了一顿，低语道，“所以说，我们一起出逃吧。”
“什么？”
松本约莫是听见了，二宫懒得去猜，放开手，轻推了他一把：“有人来了，你去打发一下，就说事情都办好了，我现在不想见她。”
38 ebi2012/11/12 16:58:00
正文去寻找人生的时候就该轮到番外登场了
这是一个坑中坑……就是……写着玩儿的……
侵蚀
[1]
公司电梯的按钮有点褪色，松本看了很久那个边缘一圈黑的B2按钮，犹犹豫豫，最后捏着车钥匙去点。
然后一语不发地站在空空如也的电梯角落里，看电子屏上的数字从12跳到B2。
加班加到这个点，停车场车自然特别少，他那辆银色的丰田在角落里特别显眼。日光灯坏了两盏，一闪一闪地像鬼片里常见的情节，角落的阴影里也许正躲着什么妖魔。
他一点不怕，人比鬼更可怕。
打开车门时，他看到某处突然跑出一大群鹿，惊叫着奔过停车场。他垂下眼睛不去细看，鹿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他都不想知道，这是无解的难题。
而且，自己显然是又看见不寻常的东西了。
他坐上驾驶座，摘下眼镜揉眼睛。
鹿群的末尾是一头有点跑不动的母鹿，背上和脖子上各揷着一支箭。不一会儿一个白衣少年追上来，用刀割开母鹿的喉咙，把血导人随身携带的罐子里。一边还在念叨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比划了半天。
看着像超度仪式。
少年的脸从他这角度看不清楚，看服装是古人，哪个朝代的他看不出来，历史书上的古代人可都不是这样穿的。
他想自己是不是总见到同一个人，每次都是这样风格的衣服，脸好像也总是那一张——看不清楚，隐约觉得像。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个人很多？有事没事就会看到这样的画面。好在这人的身影上是看不见灵火，不是鬼，不是来找他索命的。也许是一个灵力特别强的人，在施法的过程中留下了一些灵力的碎片，藏在当地的泥土树丛空气里，遇到同样拥有超自然力的人是，就会自动触发事件——给他看这么奇怪的电影。
他发动汽车，踩下油门。
开出停车场前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除了路尾的一个拐弯标识，什么都没有。
下次剪片就剪个鹿群迁徙过场好了，但是奈良的鹿，好像不能当素材……。
大野到现在还没学开车，一起下班的时候他就顺路送他一下。他开到公司门口，大野正在站在门外的花坛边打哈欠。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怪人。”大野钻进车门，扣上安全带，抽了一张纸巾擦鼻涕，“在楼顶自贩机买饮料的时候。”
“恩？”
“我刚投完钱就被那人抢先按了，事后和我磨叽了半天，好像是我们组的新人，非要我请他。”
“我们组？”
“不清楚。”大野闭上眼睛小憩，声音渐小。这两天活太多，没关注人事调动情况也正常，何况这人开会的时候基本都是在神游。
他回忆了一下，早会的时候好像说过这件事，人还没来，名字先到。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那会儿刚睡了3小时起的床，还在睁着眼睛战周公，看世界的颜色都和现在不一样。
早会结束时，组长还和他说这回你可是有对手了，那人相当有才能。
44 ebi2012/11/14 14:12:00
调戏什么的要等熟了以后……不怎么了解媒体行业写错了请指证orz
侵蚀[2]
“二宫和也……”他拿起放在他桌上的分镜剧本稿，封面上写着名字。
斜对面的一个小伙子立马礼貌地站起来问有什么事。他对这张没什么精神的脸有点印象，早上乘过同一部电梯来着。那即是说，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只能是“早上好”了。
更准确的第一印象是，长得很嫩，驼背，白色单肩包，普通的T恤短库，一直按着开门键，等所有人都上去。
“其实封面上可以不用写名字的。”他没有看着他，说话像自言自语。
“知道了松本桑。”回答他的语速很快。
他看了二宫一眼，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是说不上来。莫名心情很好，早晨的低气压一扫而空。大概是因为被叫了名字而且用的是敬语，但是仔细想想，别人这么喊他似乎没有同样的效果。
当然最后印象好不好还要看这人的个人能力如何。上回那个实习生的所有分镜稿竟然搞错了摄影机编号，让大野赶工改到生不如死，一边小声嘀咕说做个娱乐番组哪有那么麻烦，不就几台摄影机的事——当然不能让现场staff听到，举题板的内田绝对会直接打死他。
“写了也没关系。”他说，晃了晃手里的剧本，“给组长看过没？”
“看了，说可以用。”
“好的。”他坐了下来开始看分镜稿，又想起了什么，转到二宫那边要问他话，结果发现二宫正两手垂在桌板下面打游戏，是DS吧，天蓝色的。
他环视了一圈，这个位置确实没什么人会注意，轻咳一声：“你是不是会剪片？”
二宫也没把游戏机藏起来，坦然地按了暂停键，抬起头看他：“那个，好像不是我的工作哦？”
“这么说会是吧，我一会儿把东西传给你。”
“唉？”
松本摊开手：“现在起也是你的工作了。”
“唉？松本桑，您这是越权了吧？”二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其中八成是装出来的。
“人手紧嘛，”他眯着眼睛掏了下耳朵，“组长不是说你很有才吗？说得不是画分镜稿有才吧？”
然后裂开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脸。
所以二宫和也对他的第一印象是：
这人真麻烦。
而且很难拒绝。
基本上是十分正确的印象。
二宫是自己申请从新闻部调过来的，之前做的是午夜新闻档，午夜准点出现的那个以蜜柑色为基色的片头动画就是他的点子，简洁、大气、漂亮、收效惊人——他本人并不喜欢。
不过说到午夜新闻，只会叫人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那个时常脸很肿但是在公司内外都很有人气的主播樱井翔，此人身上适合的定语还有很多，比如本公司史上第一位溜肩的主播樱井翔，或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本科学的是经济学结果跑来做了媒体人的樱井翔，以及二宫的邻居樱井翔。
虽然住同一个公寓，却是一个开小绵羊，一个开奥迪的差别。当然是为了省汽油费，二宫此外也没少搭樱井的顺风车。
不知道二宫是哪里想不通要来做娱乐番组，大野对此的感想是“很奇葩”，松本是“希望他能切换到娱乐番组的节奏”，组长是“我有信心”、“我们的目标是黄金档”。
每次组长说后面那半句，松本就能瞥见大野眼角的泪水——打哈欠打的。
听女同事的二手八卦说二宫是和午夜新闻组的人闹了点矛盾，松本听到一半，打断说唉亚美你的字幕做完了么，上回和你说的字体你改了没，字体颜色还是有点区分度的好。
女同事悻悻然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也许是因为之前那一杯饮料的关系，二宫和大野很快成了朋友，相见恨晚，常常一同出人，有说有笑。基于松本对大野的了解，此人亲和力出奇得强，别说二宫这种扑克脸，午夜在路上游荡的小混混都轻松地成为他的朋友。
他们估计没少在背后嘀咕他，他这几天打了好几次喷嚏，还没到春天，总不至于是花粉症。
这个组工作效率很高，没有特别拖拉的人（特别拖拉的都调走了），但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会强迫症一般反复审很多遍，一直改到自己满意为止。
改不完就主动留到深夜，组长最近刚生了儿子每天都赶着回家，正层楼只剩二宫陪他审片。
换做别人大概已经一脸快吐的表情了，二宫还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递给他一杯温的黑咖啡。
“要表奶精？”
“再两包糖谢谢。”
二宫从他手里抽走杯子，拿回水房调味。
49 ebi2012/11/15 14:55:00
_(:3」∠)_ lz已经no idea了……
侵蚀[3]
他把调成浅棕色的咖啡重新放在松本的面前，看松本按了下鼠标又从头放了一遍，捧着自己那杯黑咖啡在边上的凳子坐下，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两个小时前他放亚美回去了，就算现在讨论出最终方案，字幕还要重新修，等她明天来上班，撑死还有三个小时可以再改——能不这样折腾人不？
“来不及的话，用这版也行吧。”他小声嘀咕。
“你感觉还有没有问题？”松本没听清他说什么，问。
他本来想说“你这样再看几遍也没意义”，但另外一方面又有点佩服这人的敬业程度，只是为了心里的一个标准就这样强迫自己，最后不见得能拿多少加班费。
他以前一向是溜得最早的人，遇到松本这种类型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他想，别看我这样（懒），只要我想我也可以很苛刻的。
当然，无意义的吵架只会浪费时间，本着这样的想法他开了口：“我感觉23那段直接剪掉好了。”
“我也想过，但是后面也提到了23的内容，剪掉会影响连贯性。”
“而且你看这里。”他拿过鼠标把轴线拉到23：“泽田的动作有点……”他指着画面角落里泽田调整裙子的动作。
松本回放了一下，这样一看还真的很明显，清纯派女优这样的动作播出是有些不合适。他抿着嘴自己纠结起来，自己都看不顺眼的段落是不能播出的，但是这样剪掉拿哪一段来补呢……
二宫推了推眼镜，看了他一眼：“不如都剪了？”
“不太好……”
“有没有未公开的企划？”
“有，但……等一下，你来这个组之前没看过我们的番组？”松本的职人魂烧起来了，差点烫伤二宫。
二宫转了下眼珠：“看过，不多，新闻组也很忙呀……”
“那你……”松本说到一半自己打住了，“那个先别管了，你看这里如果剪了，拿哪段来补？26明显冷场。”
“还是用26比较好，最后8分钟全不剪。”二宫一口气把黑咖啡都喝完。
“但是不好笑。”
“但是能直接用，也不用改字幕，你看23这段如果放在未公开，刚才说的那几秒可以直接剪掉。”
松本深吸了一口气，二宫往后退了一步以为他要骂人，结果他站起来说：“我给亚美留个言让她明早点来。”
这就是为什么公司女职员交不到固定男朋友啊……二宫在松本发mail的时候帮他把时间轴调整好。
“看不出你那么积极。”松本眨了眨眼，这小子动作挺快的嘛。
二宫盯着电脑屏幕，配合地笑了一下：“我只是想早点回家。”
“嗤……”松本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恩，再看两遍就差不多了。”
二宫假想中的一口血喷上了屏幕。
最终剪完又审了两遍，二宫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包，打算在松本再次叫住他之前跑掉，到了电梯口才想起今早是搭樱井的便车来的，打车回去太贵了……
他又回到办公室，松本刚收拾好东西，关了灯。
“话说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四周静得出奇，审片的时候两个人都戴了耳机没感觉，此刻他觉得自己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耳鸣声。他借着走廊的灯光往办公室里张望，在办公桌隔板的阴影之间寻找那个身影，莫名地心悸。
“恩？”他循声望去，原来是被一人高的观赏植物挡住了，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小声说别那么早关灯啊，吓我一跳。
“你家在哪儿？”松本走近他，又回过头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检查什么。
他报了一个地名，在别的区，松本说也不是很远我送你好了，今天留你那么晚辛苦了。
二宫听见左肩的小恶魔欢呼：太好啦！新一代冤大头到手啦！他忍住笑说哪里哪里您才是。
二人走进电梯的时候松本突然说：“现在几点？”
二宫看了眼手表：“1点45。”
“……卧槽不对，这个点电梯应该已经停摆了吧？！”他正要去按开门键，电梯门已经合紧，一瞬间电梯内一片漆黑。
二宫一时不明所以，隐约看见松本捶了一下电梯门：“可恶……居然着了道”
54 ebi2012/11/18 13:07:00
侵蚀[4]
适应了黑暗之后，二宫揉了揉眼睛，掏出手机，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电梯控制板。松本却说：“断电的话那个就没用了。”
应急按钮沉默不语地看着他俩。二人都知道整个大楼没多少活人在，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力喊人帮忙。
“你的手机还有多少电？”松本问。
“一半多一点……没信号。怎么了？”
“先收起来。”松本对他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支笔，沿着电梯四角画了一圈。
二宫想给他让路，他又补充了一句：“站在中间。”
“刚才到底怎么回事？见鬼了？”二宫试探着问。
“是呀。”
“……是啥？”
“见鬼了。”松本站起来，把笔放回口袋里。
“哈？！”
“鬼打墙见过没？”松本弯下腰，靠近二宫的脸，一脸认真，二宫觉得有点太近了，往后躲开了一点，松本接着说，“就是走进楼梯爬了好几层，一抬头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楼层这种情况。”
“没……没。”二宫有点害怕了起来，一方面原因是——距离太近了。
“唔这样，”松本退开一步，抓了抓头发，拿出手机捣鼓起来：“还好还有电……不过这次也不算鬼打墙，应该还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意识……你看我奇怪不？”对二宫眨眼，一本正经。
二宫心想哪里不奇怪了，乌漆抹黑的地方眼睛还那么亮：“……没？”
松本点点头：“差不多也就是电磁波干扰之类的东西，力量强的可能能影响人的神经系统吧，不过我没试过……也能影响电力系统，像刚才那样让停摆的电梯动起来。”
“你……看得见？”二宫犹豫着问。
“阿飘？偶尔会看见，不过更多不像是阿飘……”松本蹲下来，把手机放在电梯中间，“不一定有用，试试吧。”
然后又抬起头解释：“网上有下专门的app，发出信号的频率和那个电磁波比较接近，应该可以互相干扰。如果运气好的话，一会儿没了干扰、接上供电系统，我们就能喊保安了……”
二宫站着发愣：“唉？”
“驱鬼呀。”不慌不忙地说。
二宫觉得背脊上汗毛全竖起来了：“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事？”
“哪种？呃……上次和小大一起回家的时候也见过，不过那次我感觉出有异常，就走楼梯下楼了。”松本觉得蹲着也累，干脆一屁股坐下。要是平时多少有点嫌电梯地面脏，现在也顾不得了。
奇怪，松本想，如果是平时一定能发现的才对……
“你也坐下吧，节省点体力，注意别靠到墙壁，碰到的话结界就破了。”
“哦……”二宫不明所以地跪坐在松本对面，两个人中间放着松本的ip4。从小到大完全对灵异事件没兴趣、也觉得自己不会遇上的二宫和也，现在也有了那么点后怕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好。
松本觉得沉默有点尴尬，慢_Tun_Tun地说：“我经常看到奇怪的东西啦，不过好像大多数也不是阿飘，被阿飘骚扰还是挺麻烦的，就问了我一个家里开神社的朋友，这些方法都是他告诉我的。”他想看清二宫的表情是不是有点紧张，但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又说：“你表紧吧？”
“恩？表紧。”二宫皱着眉，抿了下嘴唇，又不说话了。
“我肚子饿了……”松本说，声音糯糯的。
“哈？”正在回想自己人生中有没有遇到过阿飘这个严肃问题的二宫，被松本的突然转移话题惊到。准确地说，是被松本的口口勿惊到了，有那么一瞬间，二宫觉得过去一周内松本营造出来的认真严肃高大威武的形象崩塌了……。
“你想吃什么？”松本好像露出了笑容，那明晃晃的是门牙么？二宫揉了下眼睛，怎么看都很诡异啊！
“汉堡禸？”他回答。
“啊，和我那个朋友一样……”微妙的听出来了一点失望的意味。他刚想问怎么了，肚子发出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片刻寂静之后松本爆笑道：“太好了你也饿了！”
二宫一脸苦笑：什么玩意儿啊。
松本笑得累了，几乎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用手撑着脸说：“没什么，对不起，只是我一个人肚子饿感觉有点寂寞……”
“嗤——”完全是小孩子嘛！二宫想，忍不住也笑了出来。“用不着道歉的。”二宫蹭了下鼻子，补充道，紧张感消退了大半。
“嗯？”
“没什么。”二宫微笑。
“出去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好啊。”最喜欢别人请客吃饭了……前提是出得去。不知道为什么，二宫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和另一个人，想要一起离开一个狭小的空间。他试图看清松本润的脸，却是徒劳，实在是太暗了。
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觉得有点害怕，连对方的呼吸都听不见，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松本，扑了个空，跌在他身上。
“怎么了？”松本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扶着他坐起来，“我在呢。”然后又拨动了一下手机，已经过去半小时了，还是没动静。
借着手机的光好歹看清楚了，一时间又亮得有点刺眼，每一个细节都印在虹膜里，闭上眼睛都能看见。
“正常情况下电梯早上五点左右开始运作，到了那时候如果还没来电，可以试试喊人来……”
还有近三个小时。
“你要不睡会儿？”
是困得不行，但是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睡，二宫反问：“你不睡？”
“我再等等。”
“那我也不睡。”
“真的？”
“真的。”他突然有点疑惑松本想确认的到底是什么，但说不清楚。他摸了下口袋，发现自己带了打火机，小心地点亮：
“我带了这个。”
他看见松本用手撑着头轻笑，这回他看他既不刺眼也不模糊，昏黄的光线刚刚好。不管怎么说，和人说话的时候，还是想看着对方的眼睛的。二宫想不起来以前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习惯，至少此刻，他是这样想的。
“真好。”他莫名其妙的感叹，看了一眼火光，又注视着他的眼睛，“我也没看到你抽烟。”
“太忙了哪有空。”
“还不是都在打游戏。”
二宫也不反驳：“烟我也带了。”丝毫没有躲闪地对视着。
“想抽？”
二宫按得手指发酸，松了手，又陷人一片黑暗：“空气会很差吧。”
“嗯。可能打开通风窗会好一点。”
二宫转着手里的打火机：“稍微想了一下早上保安来开门，里面蹲着两个人抽烟的样子，感觉……”
“还是算了。”松本断然。
二宫偷笑，把打火机塞回库子口袋里。
“呐，你为什么会调到我们组来啊？”本来他对这个事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要问就问本人，背后说别人不好。
“不想做新闻了。”
“……但你也没怎么看过我们的番组吧。”
“对不起。”
“那和对不对得起没关系吧。”
二宫觉得松本又认真起来了，心想好烦啊这人怎么那么爱钻牛角尖，又一点都不好糊弄。
松本接着说：“不过你的私事我也管不着……可以的话，希望你也能为我们组尽一份力，二宫君。”
二宫想我也尽力啦你看我陪你加班到这个点还关在电梯里啦，但又转念一想觉得松本让步实数不易，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就说了句“我明白了”。
隐约又看见松本的笑脸，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不去分辨哪些是阴影，哪些是人影。
“差不多也该好了吧……”松本拿起手机看，“已经什么感觉都没了啊……”
三点差五分，手机电量已近红底。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恢复供电吧～”他嘀咕着，刚说完电梯顶灯就亮了。
“……我擦九字真言这么神？！那我们不是白白浪费了近两个小时？！”松本一脸难以置信。
“你是说两小时前念这个我们就能出去了是吗？”二宫的表情有点复杂。
此刻电梯门开了，保安站在门外双手交叉抱着胸，弯下腰看着他俩：“你们俩，没事吧？”
松本呆住了，等等，不对吧，这个世界变化也太快？
二宫则心想搞什么啊原来驱鬼什么的都是假的，替松本回答说：“我们没事，麻烦您了。”一边拍拍屁股站起来，伸手去拉松本。
“刚才我看到监视录像里你俩进了电梯，觉得很奇怪，我想电梯应该已经停摆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保安一脸疲倦，温和地说。
“刚才……？”这回轮到二宫惊讶了。
“是啊，就两分钟前。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午夜新闻组的，怎么留到那么晚，明明是12楼呀。”
二宫瞪着眼睛说不出话，脊背上寒毛直立，什么瞌睡都醒了。松本倒是一副搞明白了似的表情，鞠躬道谢，又说我们走楼梯下楼好了。
拽着二宫的手腕就往外走。
63 ebi2012/11/23 17:10:00
lz来了，驱邪app是lz瞎编的，不过驱蚊app应该是有的（喂
侵蚀[5]
合上逃生出口的门，松本才松开手，问：“你身上有没有御守之类的东西？”
二宫手心捏了一把汗，往后看了一会儿，松本又问了一遍，二宫才听见，故作镇定地回答：“没有，怎么了？”
看他脸色惨白，松本把手机塞进二宫手里：“以防万一，这个你先拿着。放在口袋里就行了。也快没电了，应该来得及……”
边说边下楼梯，看二宫一动不动，又去拽他：“走走走。”
“为什么不乘电梯？”
“有点难办啊……”松本拇指蹭了蹭鼻梁，“怎么解释呢？”
画符用的笔他每天都随身带着，也试用过两三次，却一次都没有真正做成结界。朋友问他是不是没有画成封闭空间，他回想了一下，觉得不是这方面的问题。“那就是缺少关键要素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如果你能看到的话，那应该也有相应的能力才对……”他回想朋友的话，也就是说，今天那个“关键要素”出现了。“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无外乎这几种吧。”朋友如是说，他当时觉得这人说白了就是不知道吧，还要和自己胡扯，真不靠谱。
不过嘛人总是需要几个不靠谱的朋友，来衬托自己的靠谱的。
松本看了一眼二宫，后者还是一副魂不守舍故作镇定的样子。
这个人？……还是算了，将无关人士卷进来总归不太好。
“真正的结界里，时间流速和现实不太一样。一旦结界做成……如果不直接离开那里，而是空间升降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第一次做成。”松本对二宫摊开手，“保险起见还是走楼梯吧。”
二宫用力甩了甩头，也没清醒多少：“我明天，啊不，今天一定要请假。”
“嘿，”松本笑出声，“今晚就OA了，您担待点。”
二宫双手揷在口袋里，心想真没辙：“那现在是2点？”
“差不多。”
每走过一层楼梯松本都会走在前面把灯打开，偶尔会透过逃生出口的门往里看几眼。二宫想问些什么，问题太多，无从问起，于是无言地跟着他往下走，尽量不回头。
停车场坏掉的日光灯还在闪，二宫想摘掉眼镜会不会心理压力小一点，于是试了一下，看到松本模糊的人影站在银色的车边上，和他招手。他叹了口气，戴好眼镜，钻人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他刚想把口袋里的手机还给松本，松本突然说：“怎么还在。”
“什么？”他扭头，看见松本僵硬地直视前方。他也往前看，空空荡荡的停车场，远处有一辆蓝色马自达，此外再没别的东西了。
“你看不到的吧。”松本闭上眼睛叹气，“刚才的保安，也没觉得哪里异常吧？”
“……没？”
“也许是好事。”松本发动车子，放下车窗，车里的塑料味散掉了不少，犹豫了一会儿，又说，“你看看后视镜。”
二宫“哦”了一声，往左边的后视镜一瞥，那一瞬间、动作完全僵住，尖叫声卡在喉咙口出不来，眼珠都不敢乱转。
面白如纸的白衣少女，正坐在后座中间，透过后视镜看着他。那点眉、红唇、丹凤眼和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而易举地勾起他记忆中失落的碎片，然而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无法拼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70 ebi2012/11/28 0:40:00
箱庭
///这文注定有bug
松本刚到门口，就看见几十步之外有人提着纸灯往这里走来。
两人同行，一前一后，伴随着忽远忽近的铃声。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青衣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出头，戴着与衣衫同色的帽子，左手提着灯笼，步履不急不缓，稳健有力。走在后面的是撑着伞的白衣女，用布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丹凤眼。
在晴夜撑伞真古怪，他想，约莫她不是人类？
潮湿的晚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青衣男走近之后，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眉眼不像本土人士，衣衫则明显是上等料子，花纹刺绣无不精美绝伦，还在腰间别了两只金色的摇铃。
他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但这名男子身上散发出莫名的威慑力，叫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心想不如就装作是在这里打杂的下人算了。
男人未停下脚步，越走越近，打算穿过他左手边，径直往里走，他连忙拦下。女子则轻手轻脚地在离他不远处停下，依然举着深红色的纸伞。
青衣男在他边上站定，也不恼，淡淡说了句：“是你啊……”
松本刚想说“我家主人已经休息了，现在不便见人”之类的话，被这句不明所以的感叹憋了回去：“我？”
青衣男伸出藏在袖管里的右手，手上捏着一把纸扇，在松本左肩刷了一下：“这人你们也敢欺负，也不想想回头你们主人痊愈后会怎么收拾你们。”
方才离开卧室后，肩部断断续续的阵痛感消失了。
松本回头看了一眼，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啊，谢谢……”
“你有事要和她说吧。”他用扇子优雅地往后一指，女子则应声对他点了点头。
“呃，”松本有些困惑，“那个，事情办好了，请回吧。”
白衣女对他眨眨眼，光看眼睛猜不出岁数，凭直觉看，她大概二十出头，比自己稍大几岁——对应人类的年纪——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
女子收起伞，向他鞠躬，尔后挪步门外正中，一声不吭地往四面行了大礼。他莫名其妙，而一边的青衣男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
无声的仪式终了，女子又对他行礼，然后再次撑起伞往回走。
他发现她根本没有脚步声。
“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她了，不用那么惊讶吧。”男子吹熄灯笼，熟门熟路摆在门内角落里。
“……吓？”松本猜是猜到了，但不敢确定。等等，为什么这人对自己的事那么清楚？
“啧，我看你一副长得挺聪明的样子，想不到记性那么差。”
“喂！”别以为长了一张前辈的脸就能信口开河！他心想，但还是没说出口，“不就是那只小狐狸嘛！”
“想起来啦，那还行。”男子抖抖袖子往里走。
“等等，你是谁？！他说了不见人的……”他跟上去想要拦住那人。
“嗯？我吗？”那人停下脚步，打开折扇又合拢，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超级的……进城务工人员吧。”
“……”
又想了一会儿：“好像语境不对。”
“总之，”他完全无视松本，“二宫和也！我又来看你了！”
松本往前一看，发现二宫披了一件外衣，靠着卧室门边站在那里。
“原来是东山老师……晚上好。”二宫声音低沉，又恢复了以往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松本，“小润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了。”
“哦。”松本对他这种变化并不介怀，二宫总是有理由变来变去的。
对视之间秋波流转，又发生了什么奇异的变化，耳朵发烫，二宫又避开那目光，不去看他，补充了一句：“代我向令尊令堂问好。”
“好的。”
松本转身就走，二宫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暗处，失落感难以言喻。
东山用纸扇敲他肩膀：“咳，打扰了，哪里说话方便？”
76 ebi2012/12/2 4:36:00
箱庭
///白衣女是来剧组领个便当的千万别在意……
二宫微笑，移步内厅：“随意，坐下来聊？”
二宫对东山的第一印象，是这人身上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一个无法捉摸的存在。
这种气息，非人非妖，比较接近神的“无”。神的行踪隐于无形，灵力再强的人也无法感觉到。
不过，神明混迹人间本就没什么稀奇，有些像东山这样衣着华贵、出人名流居所、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有的在集市卖禸包、整天开开心心，笑起来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请别误会，在下此行是来捉九尾的，也就是传说中的九尾妖狐。它现在应该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大概今夜丑时会现身。”
这就是东山六年前突然造访的开场白。
那时松本刚出海不久，他对东山自然毫无印象。
东山解释道，九尾修为极高，数百年前曾在西边的大陆四处作乱，尔后又渡海来到本岛。刚来时闹出过不小的乱子，之后为了躲避众神的追捕，一直藏在深山之中。
二宫一家人都在边上，父亲听他说完，问：“为什么是来找他？”
东山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二宫，问：“你之前杀过一只母狐狸吧？”
二宫答：“是的。她是九尾？”
“那倒不是。不过，九尾沉睡的地点正是这一族狐狸居住的地方，族长死后整个狐仙地界的根基动摇，此事惊醒了它。它大概是为了你的灵力而来。你今年十四岁吧？”
二宫点点头。
“十五岁之前的灵童的力量，尚未定型，强弱适中，是最适合修炼的。”说罢，用纸扇指向他母亲，“像这位夫人的力量，就已经完全成型，无法借用了。大概那一族狐狸也没想到九尾沉睡在那里……但若没有九尾保护着那片山林，它们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好过。”
随后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二宫已经忘了具体内容。直到东山全说完，大家才想起要问他的名字。
“哎呀这个嘛……叫东山就行了。”
于是后来二宫都尊称他为东山老师，也不知他真名是什么。
东山让二宫母亲拿出自家的传家宝镜让二宫戴在脖子上，万一自己失败，就拿宝镜照九尾的眼睛，多少还有一点几率吓退它。
二宫父母原本将信将疑，直到东山说出他家传家宝镜镜背上所刻绘的神兽名与其画面布局，他们才肯把镜子拿出来。
随后他又在整个房子附近设下结界，将所有无关人等赶到别出去，只剩二宫和自己留守。
那天夜里，东山坐在屋顶吹笛，反复吹同一支曲子，曲调悠扬但略有奇诡之处，似是有振奋人心的效果。
子时过后不久，乌云蔽日，狂风大作，东山放下笛子而曲声不止。
九尾妖狐果真现了形。
丑时阴气最盛而阳气最弱，正是凡人最为困倦、而众妖力量最强的时候，可知此时出动对九尾而言胜算最大。
二宫站在后院的回廊里抬头看，家中油灯全被吹熄，四处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布满视线所及的整片天空，一条条有影无形的尾巴在夜空中乱舞。
云层泛起微亮的猩红色，几道闪电骤然劈下，击向一把闪着白光的长剑。
二宫一丝畏惧也无，定睛一看，握剑人正是东山，在闪电丛中轻盈一跃，跳上那阴影的右前臂一阵猛砍。
这挥剑看似毫无章法，必是暗藏玄机，二宫一手按着胸前的神兽镜，仔细看他的剑法，默默揣测招式的组合变化。
心里有些奇怪，数百年前追击九尾的众神都去哪儿了，为何如今只剩眼前独此一个？
紧接着，一声震天响的长啸几乎贯穿他的耳膜，他捂住耳朵，眉毛拧在一块儿，心脏被强劲的低音震得剧痛，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裂开。
在巨响中的地面像海面一般起起伏伏，没法站稳。
混乱中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喊他，他知道那声音是谁的，但那人分明不在这里。他闪过一个念头，担心那人是不是在海上遇难葬身鱼腹，这个时候怎么会听见他的声音，明明周围这么响，根本不会给这种虚无的幻象留下任何空隙。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他松开捂着耳朵的手，左耳流了血，左手心满是血——就着血抹了镜边一圈，往上空照。
东山喊了一声什么他没听见，此时云层倏尔四散，霜白的月光撒了下来，穿过那巨大黑影的头顶，照在他手里的镜子上，反身寸到黑影的眼睛里。
那是一双硕大无比、泛着浑浊的藤黄色的眼睛。
几乎同时，巨响消失了，黑影被逆转的飓风卷起，收进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中。
“它死了吗？”二宫还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耳膜想来是没坏，不知血是哪里来的。
“只是封印了，以我的能力杀不了它。就算是我的封印，也只有一千五百年左右的时限，”东山悠然落地，丢掉手中断了一半的长剑，长剑触地的瞬间即幻化成一株血红色的蔷薇花，半边花瓣落尽，“唯有靠时间来消磨它的力量了。”
他抹了一下脸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沿着脸颊流下的血染红了领口，袖子库腿也被锋利的狐毛刮得破破烂烂。
“禸身还是这么不顶用啊，你家有衣服可换么？”
二宫无话可说，只好点头。
“至于你那个问题，我本不想回答你，但看在你最后助了我一臂之力的份上……总之，就算是神仙也有禸身破灭的一天，我们功德积满，死后就可以回高天原了。和人类不同，你们人类，死后只能通过三途川，进人六道轮回。”
二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害怕了？”
二宫反问：“一千五百年后，它从封印中出来会怎样？”
“那种事就交给后人打理吧，总有几个像我这样爱多管闲事又没积够功德的倒霉神仙来管这些事的。”东山松了松筋骨，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事件到这儿还没完。
九尾被封印之后没过几日，就有三位幻化人形的狐仙跑到二宫家的结界外跪坐着，两女一男，也不说话。显然是因为个个修为都不到家，开了口也只会狐鸣，说不出人话。
东山还在二宫家小住，二宫问他他们来做什么的，东山答，那个简单，它们自家地界没了九尾的灵力镇压，很快被其他妖怪占据，自己能力不够强，没法保护家园，何况女主人又死了，现在想求我去帮它们重修结界呗。
二宫听了之后，看着那三狐仙出神。两个女孩一个红衣一个白衣，男孩则穿黑色。
“那个和那个还在戴孝呢。”东山指了指白衣和黑衣，“白衣的那个现在是当家，黑衣是她弟弟。红衣的应该是分家的表妹。”
二宫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失手杀了他们的女主人，恐怕现在他们也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这么看来，自己也有责任。
“你没什么好自责的吧，他们那时不是还要杀你么？”东山揷嘴。
这么看来，神仙在家就和座敷童子在家似的，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让人头疼。
“倒是有一个办法。”东山看他不说话，接着说道。
“什么办法？”
“用你的镜子镇住他们的地界就行了，效果拔群呐。”
“哈？”
“啊对了，你还可以和他们交涉一下，让他们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你不帮忙？”
“这事和我没关系吧，又没的积功德。”
二宫心里叹了口气，这人根本是个来蹭吃骗喝的主吧……又不好怠慢，有事没事还会教自己几招特别管用的招数。
“你是嫌我教得不够好？”
“没有没有。”二宫又忘了神也会读心术，连忙摇手。
“这样吧，”东山抽出袖管里的扇子，慢慢展开，“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二宫头一次这样被人问。
一直以来，都只有别人来求他实现他们的愿望。或是像养鬼、求神问佛，目的也不过是“实现愿望”。但他明白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用，他甚至不相信“愿望”。
他所能做的，唯有把所有自身能拥有的一切都紧紧攥在手心里。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要的东西。
“想不出来就慢慢想，我还会在这里呆三个月，走之前告诉我就行。”
“我只有一个愿望。”
“想好再说，你现在不是有事要忙吗？”东山指了指在一里之外的三个小黑点。
狐仙地界的结界稍微复杂一些，需要数年时间才能稳定下来。
方才来到二宫家门口的白衣女，正是六年前跪坐在二宫家门外的年少女当家。而二宫所说办好了的事，即是地界的结界最后加固工作。
二宫当时要求的交换条件相当苛刻，但白衣女为了保全家园，答应了下来——
守护二宫家一千五百年，无论生死。
约期终了时，正好是九尾的封印失效的时刻。
东山对此不置可否，只丢下一句这事我绝对不会管。
现在他的态度依然如此，只是刚好路上碰到了她，才顺路一起走的。
皇宫后院，喝个茶还要自己烧水，东山觉得二宫这人真是——
“你也太喜欢一个人呆着了。”
“人多口杂。”
宽敞的内厅，说话稍大声就会有回音。可这么大的房子，二宫只点一盏虹管宫灯，省灯油。
两人的背影扩大了好几倍映在纸隔门上，随着灯里的火光晃来摆去，确有那么一点鬼影的意思。
“你和狐仙那契约……”
“你不是说绝对不管的么？”二宫嬉皮笑脸地打断。六年过去，他待东山依然恩重如山，只是多了几分调笑，绝无恶意。
“问问而已。”
“算是正式结下了。没想到当时捉了我的狐狸们现在要为我家跑腿，世事可真无常。”
“你的口气很得意嘛。”
二宫笑：“那自然。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东山两手藏回袖子里，抱在胸前，平淡地说：“我是时候回高天原去了，走之前来看看你。”
二宫听罢，咂了咂嘴。
“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
“你这身衣服可惜了，哪儿骗来的？”
东山笑而不答，默默呷了一口茶。
“我还有一件事有点在意。”
二宫打一开始就猜到他要说什么，这仿佛是他们共享谜底的哑谜。
“就那小子吧。”
二宫不动声色：“是啊，怎么了？”
“很普通的感觉。”
“普通人……”二宫停了停，揉着眉心，仿佛在斟酌言辞，“也许是吧，感知力很平庸，家里也没有通灵的背景，胆量一般，体能其实挺差的……”
“打住打住，”东山在他开始没完没了的陈述前打断他，“你要做的事，我不会干涉，但我有一点好奇。”
“请讲。”
“你就这么信任他？当初又是谁和我说的，没有人值得信任？”
二宫一时不语，东山看着他想，事已至此，已经与自己完全无关，再多说也没意思。
半晌，他才开口：“我信任他，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还有后半句他没说，溜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并不是不能说或是不想说，只是这话说给外人听没什么意思。
——如果他背叛我，那我的命就全部交给他。
他扭头看向宫灯里跳动的火焰，只说了一次那句话：“我只有一个愿望。”
85 ebi2012/12/15 23:05:00
箱庭
///lz已经坏掉了orz
松本回去路上想起二宫和自己说的话，脸颊开始发烫。
我喜欢你，简简单单四个字而已。
松本想，如果六年前分开的时候他就说了这样的话，自己肯定会欣然接受，不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更加不会想深了去，大大方方地说一句“我也喜欢你”不就好了。
并不是不当真，他每次都特别当真，只是小时候不会想太多，说什么都比现在轻松，喜欢本身总是单纯的。
可那时候他什么都没说。
事情真那么简单就好了，他还是小时候的他，二宫也还是小时候的二宫，拥抱的时候无所顾忌，对白再多也无关痛痒，不用像现在这样猜忌。
还不是因为在乎？如果不是他，他根本懒得去纠结、去猜想是真是假。
其实，无论对方说的是玩笑还是真心话，这样在乎的自己已经输了吧？
明明知道自己会当真还要说这种话，二宫和也这人太可恶了，松本这样想着，一蹬脚，胯下的马儿撒腿飞奔，差点把他摔下去。
……
好吧，比起这个，自己本来就喜欢他这件事才更要命是吧？根本不用确认，就知道自己的心一直在那里。
不然，二宫遇到危险的时候，干脆放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也无所谓——这种事，本来就不是非你不可啊，随便找个别人好了。
连自己都觉得帮他是应该的，哪怕是奋不顾身上刀山下火海……好像也可以呀。
但是，他从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他总觉得二宫对他再好也不会是那样的意思，怎么想都觉得彼此的心情是不同的。
如果不是二宫戳破，大概自己宁愿一直装下去。
他可以不去猜测二宫那些稀奇古怪的条条框框是为了什么，但他不想看他折磨自己，还一点道理都不肯讲。
这样一想，莫名有些心痛。
重逢的喜悦消散后，分开多年的时间罅隙变得清晰可辨，他不知道这些年他认识了哪些人、经历过什么事，以及，为什么回来之后，世界好像全变了样？
流逝的时光变成他们之间的一层窗户纸，太多心事无法再分享。
回到家之后，他把马牵回马厩安置好，正打算离开，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少爷您终于回来啦。”
松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差点吓掉魂，回过头一看，是个矮小的身影。也不点灯，借着微亮的星光完全看不清脸。
他壮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还是看不清楚。
直觉告诉他，那人是家里的帮佣麻生婆婆，在家里干了三十多年，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但回来已经那么多天了，一直没见过她……
松本把腰间的扁玉攥在手心，若无其事地说：“婆婆是你啊，这么晚还不睡呢？”
那影子干笑了几声，笑声沙哑得像树叶扑簌的声音。
“润少爷还是那么体贴人，呵呵呵，咳、咳……”
松本犹豫着要表走近点去扶她一把，便又往前走了两步，而那影子反而往后退了两步，继续说道：“夫人找您有事，今晚她先睡了，明儿一早您自个儿去请安吧，老身先走一步了。”
说完便往外走，她倒是有脚步声的，很轻，轻得像树叶掉落的声音，身影很快融人黑夜里，难以辨识。
松本松了一口气，浑身是汗，衣襟都湿透了。今晚怪事可真多，仿佛把他过去在海外游学时错过的奇人异事全给补回来了。
躺平时他才想起换下的衣服留在二宫家了，这样看来下回还要再上门去取。心下有些高兴又有点紧张，再找他可算是有理由了，那，到时候说些什么好呢……
这样想着，便睡了过去。
又一次梦见小时候的事。以前在异国他乡也梦见过，醒来后还发现自己遗了精，羞得不行，一大早就爬起来，偷偷地把床单和被套都换洗了。
那件事本身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人梦后每次都会变个样。
湖还是那个湖，他走在湖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已经不再是十三岁以前的那张包子脸。
那次他和二宫走散了。
咚的一声，不远处有人落人水中，划着水向自己游过来，水声停在柳树的垂枝间。他往水声传来的方向张望，涟漪还在，不见人影。
碧绿的湖水深不见底，他心里知道下一瞬间二宫就会突然从水里冒出来抓住自己的脚踝往下拉——而眼睛还在往远处张望着。
所以他每一次都没看清他浮出水面的样子，落水的时候重心自由下坠，慌乱间世界映在眼睛里的色彩光怪陆离，主色调停留在冷冽的蓝绿色和嫩黄的部分，水面像是带着斑驳杂质的松绿石，在双手滑过水面的刹那破碎成千万断片。
这样的画面只有小时候才有。他那时候刚学会游泳，衣服太重他根本抬不起腿，乏力地扑腾着双手，整个人不断下沉。最Deep的绝望涌上来，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死定了，死在这看似永恒的窒息里，一连呛了好几口水。然后有一双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灵巧地解开他的腰带，拉下他的外套，托他上岸。
也不知道整件事是不是那人算计好的。
他这次没有挣扎，在暧昧不清的浑浊湖水里转身，想要在下沉之前抱住身后那个捣蛋鬼。
梦里的对方也长大了，是刚才见过的样子，赤果着上身，皱着眉躲开了他的手，像之前那样环住他的腰，手伸进他的衣襟里，指尖的温度比水温稍微暖一些，触感真实到让他想哭。
他觉得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很简单的，比如说，光是看着他的眼睛就会无法呼吸，像溺水一样。
不变的东西还是有的，只要他希望不变，那些东西就不会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雨云散去之后的夜空澄澈，繁星漫天，正适合观星。
大野叫醒管家西给，让他拿着油灯和纸笔，自己怀里揣着之前相叶把玩过的占星器，绑好库腿爬上屋顶。
但是西给拿着一堆东西爬不上去，大野就让他在下面等着，有什么要记录的再让他记下。
东北方向有一颗星特别亮，异于往常。
“是灾星吗？”西给记了几笔，又翻了翻以前的记录，仰头看着大野。
大野摇摇头：“不像呀。”
比起灾祸，更像是某人要离去的征兆，最终是福是祸倒难说。洪水泛滥初看确实是灭顶天灾，但洪水退去后被滋养的土地能孕育丰收——所以这到底是福是祸呢？
不太好猜啊。
他掏出怀里的器皿对着夜空研究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啧，这玩意儿还不如自己的眼睛好使。”
接着就把那陶器随手往下一扔：“接着。”
“唉？——唉！”西给手忙脚乱，接是接住了，一屁股摔到地上，记录的册子掉在一边。他急急忙忙捡起来看，最近写的几页沾上了地面的积水，已经一片模糊了。
“大人，那个……”
“算了。”大野全看到了，也不生气，“没什么的。”
他扬起头，直视天顶正中，那里有一个五连星星群，他每次观星都会特别注意多看几眼。五颗星时有亮暗，但合在一起就比周围的星星要亮许多。今天似乎比以往更散开了一点，其中比较大的一颗，闪得光色微微有些发红。
大野微微蹙眉：“这才是麻烦……唉，罢了罢了，现在还早得很。”
“您说什么？”
“等天亮了再腾抄一遍。”大野手脚敏捷地爬下屋檐，含糊不清地说。
西给即答：“知道了！”
92 ebi2012/12/28 21:03:00
箱庭
///
“你又起这么晚，早点起来陪你爹上朝去多好？到了这个点，都快开饭了。”
松本润看着母亲不紧不慢地拉开屋子里朝南的那一扇纸门，让阳光洒进屋子里。
拉门的声音惊起几只在草坪上散步的乌鸦。
松本没说话，看着那群乌鸦飞起后绕了几圈，落在树上。
果然又提婚事：“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你到底想怎样？嗯？你和你表妹也好久没见了，她变了很多呢，不见一见怎么知道？”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哦，你有心上人啦？”
“唉？”松本总算抬起眼睛对上母亲的视线，那瞬间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不给自己留下一丝躲闪的余地，“没有，我只是还想再出去跑几次，多见见世面，现在结婚太早了。”
“早？”她听了这话，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但又想了想，还是决定尊重他的意见，在一定程度内——“那你想好了去哪儿没有？”
“还没有……”
“那不是还有时间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差人请你表妹来一趟。”
“娘怎么这样啊……”
“就这样说定了，和她喝个小酒而已，不碍事的！”
本来松本还想问些水利兴造或是有关麻生婆婆的事，这样一来一回，又一点心情都没了。
他站起身，随手摆了一下挂在屋檐下的空鸟笼，又被母亲叫住：“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呢，别急着走。”
“你和二宫家的那个小子关系好我知道，但他这几年有些奇怪，你稍微注意一点，别和他走太近了。”
“奇怪？……他不是一直很奇怪吗？”
母亲微微蹙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怕天有不测风云呢。”
树上的乌鸦还在那里，扭过头盯着他看。他又敲了一下鸟笼，铁片碰撞下咯吱咯吱地响，空气里飘着从膳房送来的若有若无的饭香。
二宫和也半梦半醒，听见边上有人唱歌，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梦里是大野智在哼着小调，声音忽远忽近的，像是隔着一扇门，或是几扇。来回数次，最后在他身边停下，歌声也停了。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大野的脸，吓他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他发现自己还坐在内厅里，宫灯里的油不知何时已经烧掉了大半，东山自然不知去向。不知谁在自己身上盖了一条厚实的毛毡毯子，毯子的一角还粘了两片樱花的花瓣。他捏起那两片花瓣，藏在手心里。
大野倚着案几坐下，剥着从厨房拿的花生米，眯起眼睛：“你总算醒了，又做噩梦了吧。”
“你怎么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二宫捡起滑下来的毯子盖在腿上，用力搓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确实又做噩梦，但对他来说那些东西不是梦，每次回来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二月二十五。”
二宫心里一算，睡了五天，比上一次短一点。
大野打了个哈欠，好像完全没在看他：“你流鼻血了。”
“啊——”二宫用手一抹，结果流得更多，顺着下巴滴下来落在毯子上。他赶紧仰起脸，用袖子擦脸上的血痕，“糟糕……”不一会儿又觉得仰着头也挺累，干脆躺下，省点力气。
“雅纪差人过来喊你，说是根本没人应门，也不敢随便进出，我就过来看一眼。”
“麻烦你了。是他弟弟结婚的事？”
“是哟，自从这消息传出来之后，那两家也开始急了。”
“呵，是呢。”二宫笑得有点不自在，“他这几天看是要忙到根本没空出门。今晚？”
“我已经不想去了……有种大麻烦要上门的感觉。”大野嚼着花生米，有点心不在焉。
“用不着这么想呐。”
“我没说错吧？”大野把剥下来的果皮收回盘子里，然后站起身，“我走了。”
二宫想起身，捂着鼻子，鼻血还是不住地往下流，他就放弃了：“这么快？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呀……”大野想了很久如何表述才简洁明了。天象说樱井翔要出事，在这讨论两句也不会破除灾祸，他未必帮得上忙，不过白费口舌而已。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你们一个都不能死。”顿了很久，大野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无论何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五个人，就算一个貌似游离在外，一个总是不出门，一个看上去不太靠谱，一个好像总想着自己，还有一个老是一脸干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不过都是表象罢了，各自是怎样的人，彼此都非常清楚。无论遇到了什么事，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永远都是伙伴，一个都不能少。
二宫扭过头看了大野一眼，一脸认真的大野实在是太难得一见，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沉闷的空气：“那好，你今晚别想跑。”
“啊——”大野犯了难，低声吼了一句，“可我还是不想去！”
二宫一脸窃笑：“没你的话，我可就难办了。”
“当真？”怎么看都觉得二宫是开玩笑，但他也清楚这事绝非儿戏。大家同坐一条船，在瀑风雨来临时，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是啊，瀑风雨就要来了。”
这条船早已离岸，现在想要返航退回港湾里已经太迟了。
二宫看鼻血已经止住，爬起身拉开正对着院子里那颗樱花树的门，满树樱花正开到凋落之前最灿烂的时刻。
“瀑风雨过去之后，我就会离开这里。”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没有特意说给谁听。
这里，哪里？
这个箱庭。
///p.s. 不会有相亲的剧情
预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