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戴着黑框眼镜，手腕上是一串珊瑚链子。我以为那是跟我相似的一串血石。我搭上了他的手，扯过来要看个清楚。红印子留在手背，他的眼浑圆漆黑，又勾人又令人厌恶。
我搭上了他，就没再放开。
少见地我们有着同样的姓氏之前竟素不相识。他长我百日，总喜欢将不起眼的事物反复琢磨；讨论起社会倒像是兴趣缺缺，一副不耐烦地偶尔点一下头。他的认生让我头疼，大大小小的起伏任我一人周旋，他就像生了根一样坐在原地等着我回去带上他、拉他起来；或者像滕蔓一样爬上我的四肢到处旅行，闯我的天地和人生，加上他就是我们。
家里的椅子不多，他总是坐上墙角的那一把，座位紧靠的墙上装饰着我每年写给他的字或是随手的画。他把自己融人到背景和半影里，仿佛成了会动的雕像，他的睫毛浓密但颜色浅淡，微微翕动的形态似柳絮飘浮。阳光透窗外的橡树叶照身寸进来，给他铺上了一层绿莹莹的晶亮，像是照进了绿色的湖水，有水藻、青叶与荷花随风摇曳。珊瑚在他的手腕上熠熠生辉，幽闭的光影中反身寸咄咄逼人。他就是风景中的一点红。我的作品陈列在眼前，将这份美丽与宁静收纳起来，这个美术馆不需要不被允许的参观。
十七岁的夏天我们去过海边，白沙柔软绵密，他的头发打到了我的脸颊，丝丝拉拉的痒痛，迎风快要吹出眼泪。太阳跳出海平面，霎那间染红了世界，温暖的光线变得强烈，不得不闭上双眼之前，他背着光的身影被灼烧在眼底，风吹乱了他稍稍勾起的嘴角。
然后他口勿了我。双手捧住了我的脑袋。
我回口勿了他，理所当然地。安慰受伤的小猫一般舌忝 舐他突如其来的恋爱，激情过后并不能带来持久，我比谁都清楚。那一年我的初恋以女友的再见结束了。
成人礼前夜我们窝在旅店各自过着生活。我抱着吉他，看见他拿起了gameboy戴着眼镜搏斗在不到掌心大的屏幕上，然后，他起身去了浴室。有时他会哼着小曲刷牙，略带迷糊地碰倒香波或是滑倒，跌跌撞撞地从浴缸里出来，整理很久格挡的玻璃，直至透明如初，他总会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任浴衣后领掉到胸椎附近，被水洇湿的前襟渐渐变深，明显的腓肠肌键带过热气，有时我会咽下很多次口水才能正常的开口说话。但通常都是我的自言自语，他向来不太与我交谈，我说的是实质性的对话，我们的共同话题其实少之又少，可又能怎样？他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我经常会怀疑言语的能力其实已经消退在深海的宁静中，一如我养在鱼缸里的生命。
我的余光瞥到了红色的流光，“你又忘了摘手链。”他循着声音坐到了我身边，盯着手腕出神，“这是妈妈给我的护身符，离开家之前。”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只要提到这串珊瑚珠就是这句话。我知道这是他母亲的定情物，用它拴住爱的结晶再适合不过，白色的皮肤血样的琉璃，相得益彰；不知道勾去了多少心魂。我拨拉着吉他，断续的音符流淌在宁静的夜，人春的寒凉从地板漫溢到空气，他的肩膀一_chan一_chan的，我想他有点儿冷了。
我搂过他的肩膀，冰凉的水珠贴上了前臂，他的体温略低，有让人怜爱的魅力。隔着心爱的吉他，隔着三年的时光，我回口勿了他。我的舌头在他的牙齿前逡巡，不久便被邀请进城门，牙膏的薄荷味沾染到味蕾，清凉的味道一下子清醒了昏晕的脑浆。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在我的注视下闭上了眼，我在他的口腔里四处探寻，他的老辣熟练让我瀑虐使我愤怒。怜香惜玉被扔在了脑后，我像是一头被侵占了领土的雄狮怒不可遏，锋利的爪牙磨擦着想要撕裂看不见的敌人；又像是随处发情的公狗在所有物上留下自己的Ye_Ti与气味。吉他硌疼了他被扔在一边，我摸上他的侧颈、他的脊背，松垮的浴衣很容易让手伸到臋沟；我像是恨极了一样噬咬着他的唇喉，我像是爱极了一样_Tun吐着他的欲望。进人的时候他的眼角有泪水，我尽量放缓了动作，却还是忍不住动了起来，只有在他体内的时候他才仿佛完全属于我，才仿佛又回到了他像滕蔓一样攀附在我身上的日子。
成人礼结束后我就赶赴异国完成拍摄，并没有跟他说些什么。回国的前一天还是打了电话，说要去冲绳旅行，两个人一起。电话那头一直有东西翻倒破碎的声音，疲乏的倦怠感以及血的味道顺着无线电信号传来，不安弥散着。我真说出了口：“我爱你。”我对着镜子缓缓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表情很自然。我听见他平静均匀的呼吸声。他说好的。之后挂断的电话，忙音嘟嘟地响。突然缺乏氧气，我控制不住地急速呼吸起来，抖着手翻找，终于把纸袋罩住口鼻，平静下来后，邮件提示灯在闪烁。他说好的，我们来ML。
十三年前的往事最近总是浮现在脑海，有敞开家门时他的笑容，也有他盛起饭菜时卷上的袖口。珊瑚珠和血石碰在一起噶次作响，他的腰不盈一握却总能上下颠簸得快感连连，我为着不知在何时何地印上的痕迹暗自使力，发泄在床第之间，武装成神佛度引偷糖的现行犯，用经文捆缚住如来——只有我抛弃他，不可能有他离我而去。我想到了红色的宝石，佛珠的颜色，亲切的第一印象，注定了搭上他的手。肢体纠缠，他的口勿透明般的落在我脸上，我喜欢和他耳鬓厮磨，用我的吉他为他写歌为他歌唱，讨好心爱的艺术品。这些时候他喜欢盯着游戏画面，或者赛车；他在别的地方漫步，我看着他，然后讲起自己也不懂的艺术、哲学或是人间冷暖。我要他听见我。
为什么呢，你在我身边却开始了独自的旅行，不再纠缠。
电水槽里有水草在浮动，似幽暗的飘带晃晃悠悠地随波逐流。落灰飘絮般亲口勿水面，蜉蝣之尸如雪散在水中。深蓝色的与水蓝色的。看不见奇彩的鱼群徜徉而过。照不到阳光的珊瑚慢慢变黑，像是三天过后的凝血，腐败的气息催生出光的子民。打开展示灯的开关，贴上去极尽地感受水下的世界，浪潮将舞台、吉他、威亚、纸袋、口勿痕、黑珍珠挂坠统统冲走，记忆错乱得不堪重负，要是更早察觉就好了。要是更早回应就好了。要是不推开他就好了。要是不离开就好了。要是不在这个世界就好了。要是从头开始就好了。要是没抓住那只手就好了。要是没有那串珊瑚手镯就好了。
“我就想说黑珍珠不适合你，”我靠在冰凉的玻璃缸上，“光一。”我知道他已经不会再反驳什么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