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静谧夏夜,连蝉都缄默着,山寺门扉外,一身白衣的男子背着月光而立,看不清面容,银白月色镶在周身,那身素衣看起来就像是一袭通体雪白的狐裘。
“我并不记得曾经见过你。”堂本刚答道。
门外的同姓之人没有应声,只是微微偏过头,望了眼身后的夜空。月光勾勒出一张凛冽的侧颜。“三百年前,山是此山,山中尚无佛寺,野狐没有名姓。”
来者话声不小,僧房内的仆从仍似睡死了一般没有醒转。此情此景,若非梦境,那肯定是遇上妖怪了。逢魔之时,前大纳言的心中蓦然浮现如是字眼。“三百年前,莫说佛寺,在下亦尚未降生。”奇怪的是,面对这个人,他并不惧怕。“阁下可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对方说得斩钉截铁。“大人曾与我定下约束,不料遭那愚僧阻扰,受佛塔封印之困,以致未能如期赴约。”
那愚僧,指的难道是延历寺的开山祖,最澄大师?如此冒渎的话语连新上任的俗别当也不敢贸然询问。
“你……究竟是谁?”隔了一会儿,堂本刚才再度发问。
“我是堂本。”那人以同样的字句回答。
“三百年前?”这是另一个夏末的夜晚,檐廊上凉风徐徐,发出疑问的人身上穿着与那访客同样素白的净衣。“那个时候,天皇尚未迁都平安。”
堂本大人微微颔首。“京城仍是平城京,正是我祖上本家所在。”
比叡山当年并非镇守京城鬼门的要地,可说是荒山一座。“大人刚才提到,所谓前生因缘……”生田斗真说。
“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野狐禅’?”堂本前大纳言再次以问代答。
阴阳师想了想,说道:“曾听人将昧于外道的破戒僧称为‘野狐法师’,但不知是何典故。”
“典出唐国,是百丈怀海禅师留下的公案。”堂本刚如是说明。
百丈怀海禅师对大众说法,有一老者听讲后独自留下,百丈垂询其为何人,老人答道:‘我并不是人,早在迦叶佛时,便住在此山中修行,当时有人问我:“大修行者还会堕于因果之中吗?”我回答他:“不落因果。”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此后五百世皆落畜生道,世世转生为野狐。今天想请大师为我开示,帮我解月兑出野狐之身──大修行者还会堕于因果之中吗?’
“……于是,百丈禅师说:‘不昧因果。’老者当下即大悟,叩谢百丈。并请禅师以安葬亡僧的礼法为其安葬。隔天,百丈禅师带着诸弟子到寺院后山,果然找到一具野狐尸体,依照老者遗言,以亡僧之礼将其火葬。”
听完这桩禅宗公案,阴阳师沉默了片刻。除了都有野狐登场外,这故事和堂本大人遭遇的异事,还有什么关联呢?
“如此看来,落于因果的,不只有那只野狐。”生田抬起头,直视着那位殿上人,大胆地评论。
“我们谁都不是大修行人哪。”堂本刚倒不像是受到冒犯的样子。“无论是野狐还是人,又或者别的东西,”他微笑着瞥了阴阳师一眼。“何能不落于因果呢?”
“想来大人的前世,也姓堂本?”
“恐怕是我对那约束过于执着,才会世世转生为堂本家之人。虽然约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自己早已在三途之川上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轻叹一口气,宛如想吹掉手上的一瓣落花。“这么一想,堂本或者野狐,又岂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