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抹茶红豆2011/3/30 10:56:00
lz不是擅长讲故事的人，bug什么的大概也不能避免。阅读中还请多多包含。
有门把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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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手指从enter键上落下又抬起，松本润刚刚发送完最后一封邮件。原本端坐着的他长吁一口气，重重靠上椅背，又伸手随意地松了松领带，微侧过头。身旁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可以俯瞰惠比寿的夜景。
这是11月倒数第二个周五的晚上6点。早上出门时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是雨天，然而大片的乌云只是郁结在空中，直到现在也没有降落下来。从20多层的高度望出去，远处的建筑都仿佛笼罩在橙灰色的烟雾中，看不真切。唯有楼下，迎接圣诞中的惠比寿花园广场，流光溢彩的Eternal Lights格外夺目。松本盯着这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粒子，不由的出了神。
“唉，这天气真是讨厌啊！”
松本回过神来，发现金融组的MD川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他立刻整了整自己的领带，然后微笑着站起身。
“看起来周末可能要下雨。川崎先生和藤井社长约了去打高尔夫，是这周六吧。”松本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后挪，垂着手站到川崎身旁。
“可不是么，看来只能重新约时间了。”川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又笑起来，“不过你啊，马上就要休假的人了，可不该关心这些了哟！”
“润君总是特别认真啊。”对面办公桌的小野抢在松本润前揷嘴，“这么关心工作的润君，为了休假要离开这么长时间，心里肯定不踏实吧。”说话间双手仍然没有离开键盘，只在松本转身的时候微微抬头朝他眨眨眼。
小野隔壁的五十岚倒是站起来，两手搭在显示屏上，身子前倾向松本和山下的方向，脸上堆起一个松本润再熟悉不过的假笑，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起来，松本君这次有三周的年假，真是羡慕啊！打算去哪儿呢？”
小野和五十岚都是和松本同级的senior associate。本年年底考核后就是决定提拔谁升迁的时候，名额只有一个，现在三人的关系自然是剑拔弩张。这两人都比松本人职早，说起来是他的前辈，按理应该早就升任VP的职位了。无奈他们生不逢时，associate program结束时恰逢全球金融危机，能保住饭碗已经是侥幸，升迁一事就搁了下来。
今年虽然promotion项目重起，但公司总部分配给日本的名额有限，于是两人不得不与人职较晚的松本润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年轻但业务能力非常强的松本润又特别受到老板器重，剩下两人就对他格外上心些。
这些人精。松本润暗自想到。明明各自手头都累积了厚厚一叠报表要看，一旦老板出现在附近，耳朵都尖得跟什么似的。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松本带着标志性的礼貌笑容朝前辈微微颔首：“现在计划是和朋友一起出国。”
“女朋友吗？”
“是大学时的同学。”
“听说润君现在还是黄金单身汉呢。”小野说道。
“润君这样不行啊。到现在还不找女朋友，可别成天只顾工作，浪费了你的好条件啊！” 五十岚说道，在不认识的人听来，那亲切的口气倒像是关心松本润似的。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男人嘛，总是事业优先。润君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吗？润君，还可以再工作优先几年，优先几年，哈哈！” 川崎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松本的肩膀。见状，五十岚立马又附和着接上几句话。
直到电梯到达一楼大堂，松本润脑海里还是五十岚和小野夹杂着敌意的笑容。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年假前漫长的一个工作日终于结束了。过去的一个星期他无数次确定地想，周五晚上一定要6点前就离开办公室，哪儿也不去搭上JR线直接回家洗澡，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一年以来第一次体验什么叫睡到自然醒。经过刚才一番对话，他倒是失去了想象中的劲头。
还是找人喝一杯吧。不过这个钟点，斗真他们肯定还没下班呢。
松本慢慢走到一楼大堂的星巴克柜台前，点了一杯latte。等待的间隙，他埋着头，左手不自觉地轻敲柜台，还在回想刚才小野和五十岚的争锋相对。
“松本……松本君？”突然有个柔和的女声把他从思考中唤醒。
松本润闻声抬起头来，出声的是在他前面排队的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妇。她穿着米色大衣，画着淡妆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还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
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记忆里并没有这位妇人的印象。然而他还是礼貌地欠身：“您好！”
许是看出了松本的些许迟疑，少妇没等他发问就又开口了。“松本君应该不记得我了吧。我是有希子的同学智子。你高中的时候我们见过。”
“啊，是松岛小姐。之前没认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松本赶紧站直了身体，脸上满是抱歉的表情。
少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能想起自己的名字，原先笑得拘谨的脸顿时放松下来，眼睛里闪着惊喜。“别这么说。我们确实是很久没有见面了。自从有希子……那之后，有八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认识松岛智子大概是在松本润高三的时候，当时松岛和有希子都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说是认识，其实也就是在咖啡馆见过几次面。那时候他正在准备升学，别的功课都还不错，只是数学成绩总在中游徘徊。于是在父亲的授意下，每逢周末有希子都和他约在咖啡馆，给他补习数学。
松岛是有希子的大学室友，两人经常周末一起逛街。她们喜欢约在咖啡馆附近见面，给松本讲完题目有希子就沿着附近的小店一路逛出去。有时候松岛到得早了，也会在咖啡馆坐一会儿。
“这么说来，确实是好久没见了。您一切都还好吗？”
她点点头，转身接过星巴克的小姐递来的咖啡，礼貌地谢过。“挺好的。谢谢你！我现在姓木下。我先生在这里上班，今天是来等他下班一起去晚饭的。松本君也在这里上班吗？”
“是的。”松本说着从西服内侧口袋掏出名片，礼貌地双手递上。
木下智子接过名片认真地看了一眼，一见到公司名字就由衷地赞叹起来，“哇，松本君真是年轻有为。”“哪里。”松本微微红了脸，谦虚地摇头。
“对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木下智子收住了笑容。 “我们最近正在搬家。前两天整理的时候，碰巧找到有希子当时借给我的一本书。只是一本漫画。松本君也知道，那件事之后，我们宿舍又被偷了一次，有希子的东西没能留下多少。所以我想松本君可能想留作纪念。” 她没有说下去，默默地盯着松本的表情。但是从松本脸上，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真是麻烦您了！还这么上心。”松本声音平静，又向木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出了办公楼，松本拖着长长的影子，沿着小径缓缓前行。路灯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时明时灭。
之前公司的纷争已经从他脑海中完全被抹去。他眼前只有木下智子亲热地挽着丈夫的手臂离开的背影。走着走着，他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微风从他耳边吹过，又钻进他的领口。他仿佛看到有希子站在面前，秀发随着咖啡店窗外的阳光从肩膀上倾泻而下。“润君，你来做一下这道题目。”
然而他睁开眼睛，脑海中有希子的影像渐渐变成灰色的的影子，然后消失不见。眼前只有浓密的夜色。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
3 抹茶红豆2011/3/30 11:06:00
1
11月的纽约。
6号线列车伴随着拖长的吱嘎声，缓缓地在Astor Place车站停下。相叶雅纪把包往右肩上随意地一甩，随着急速涌出车厢的人流朝出口奔去。没走出几步，有几个墨西哥裔的小伙儿背着巨大的编织袋，从相叶身边强行挤过去，嘴里嘟囔着西班牙语边骂边推搡着前方的人群。相叶被挤得一个踉跄，勉强稳住身体。
这个时间段都是急匆匆去开始周末生活的人群，所以他并没有抱怨什么。只是他抬头的时候注意到，走在他前方的是一个抱着婴儿的亚裔妇女。在昏暗的地下车站里，她正神情紧张地一手护着自己的孩子，一边低头看脚下的路，步履有些艰难。见状，相叶雅纪反而放慢了脚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抬起手臂护着她不被身后的人群冲撞了。路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只看见这个亚裔青年伴随着“excuse me”轻轻向他们点头，像是在护着自己的妻子，于是都礼貌地绕开这对夫妇。
不长的一段路，相叶足足走了两分钟才走上地面。直到那位毫不知情的“妻子”抱着她的孩子消失在转角的K-Mart里，他才如释重负地长呼了一口气。
抬起左手拉了拉自己的风衣，相叶对着身旁星巴克地玻璃橱窗检查一下发型。safe！立刻打起精神，朝马路对面走去。
周五的晚上，是一周最黄金的时间。相叶今天的节目可不只是好人好事。他还有约会。
东九街和年轻人聚集地St. marks place只有一个block的距离。一个block之外是纽约著名的另类文化村落，顶着庞克刺猬头，穿着印有奇怪图案T-shirt的年轻人正嬉笑着流连于各式纪念品店、刺青店，也有不少亚裔面孔聚集在街上热门餐厅外等候位置，一边嬉笑玩闹。
东九街却安静得好像另一个世界。一侧的路灯在鲜有汽车经过的马路上投身寸下清冷的光线。三三两两的路人行色匆忙。只有在有顾客光顾街旁餐厅的时刻，木制移门“吱嘎吱嘎”地打开，有柔和的光线，和一声声“欢迎光临”“谢谢惠顾”，从门内倾泻而出。
茶庵开在一家三层楼砖房的二层。相叶走到楼下的时候，离8点还查10分钟。“好像……稍微早了一点啊。”相叶看了眼手表，自言自语到。一阵冷风吹来，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没办法，还是先进去吧。”
推开木门走进去，顺着狭窄的楼梯朝上看，一对青年情侣正在楼梯尽头排队。茶庵店面比较小，到了周末的时候客人又络绎不绝，等上半个小时并不是稀罕事。相叶看了眼站得局促的两位客人，决定还是表上去占地方了。
“反正他也没下班呢。”这么想着，他转身看起门廊里茶庵的招贴海报来。“啊，又出新品了。Green Tea Truffles……抹茶……抹茶……truffle是什么来着，上次刚问过来着！”
从头顶传来木质楼梯特有的响声，伴随一声温和而有力的“Thanks for coming”，两个女孩子正从楼上走下。相叶侧过身去给她们让路，擦身而过的时候相叶看到了他正在等的人。昏暗的楼道里看不真切的脸，只有那因为微笑而绷紧的尖下巴格外抢眼。
樱井也发现了他，于是那个笑容又扯得更开了一些。他右手掀开门帘做个手势把客人请进店内，确认他们已经被人招呼后，“蹬蹬蹬”地快步跑下楼来。
“今天到得这么早。”他说着，感到有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先伸手把之前离开的客人没有关上的门拉紧，然后去掖了掖相叶的围巾，把他露在外面的脖子遮严实。
“今天没什么活儿，大家都走得挺早。”相叶顺着他的动作抬起脖子。樱井又顺势去摸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只觉得手心冰冷。
“抱歉，我就快换班了。”相叶点头的时候，脸一下下埋进围巾里。见状，樱井忍不住又把他的围巾拉下来一点，然后轻轻在唇边落下一个口勿，“再等我10分钟。”转身又“蹬蹬蹬”跑上楼，背影瘦削，发旋在楼梯灯光下反身寸着栗色的光芒。“Sho酱最近好像又瘦了。等一下去吃些有营养的好了。”相叶想着，不由的弯起嘴角，又把脸深深地埋到围巾里。
很快楼梯上再次传来脚步声，樱井边整着黑色风衣的领子，边快步下楼。在相叶面前站定的时候，刚好8点整。“可以走了。”他笑着说，看到相叶点点头，准备去推开木门。低头时看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你又忘记了带手套？”樱井微微侧过头去，边盯着相叶边露出笑容，虽是问句，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啊？嗯……”相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也跟着笑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有带着呢。下班时忘记从杂志社带出来了。”
“以后记得手套月兑下来要放包里。就快人冬了，要是冻疮复发就不好了。嗯，库子还算厚，膝盖没有疼吧？”
“诶？表紧的，而且我也没有发过冻疮啦。”相叶被樱井伸到膝盖上的手弄得直痒痒，笑着朝一边躲开，好看的眉毛也随着笑容皱起来。樱井也不回答，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副皮手套，想了想，给自己戴上左手的手套，又把相叶的右手抓过来戴上另一只，然后右手握住相叶的左手，拽进自己的口袋。
相叶微微愣了一下，便放松了手。
樱井和相叶沿着东九街走出去。在深秋的夜色中，东村建筑物的窗口零星地亮着灯，看上去古意盎然，倒像是穿越回了上个世纪。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皮鞋敲击着水泥地面的规律声响。
樱井的手掌，因为长期在餐厅打工的缘故，有些粗糙，干燥而且温暖，很快驱走了他原本的寒意。于是被握在樱井口袋里的左手便不安分起来，食指轻轻弯起，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樱井右手的手掌，一下一下。在樱井回头看他之前立刻移开目光，装作不在意地朝马路另一侧望去。
明明是过了今年圣诞节就要满28岁的恋人，却不时流露出的孩子气，樱井弯起嘴角，默默把右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最后还是去了相叶喜欢的韩国炸鸡店，点了大份相叶喜欢的炸鸡和红薯条，还有樱井喜欢的牛禸锅。相叶想点酒的时候樱井伸手按住了菜单，“今晚不喝酒好吗？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相叶的好奇心来了。他收起菜单，等着上菜的时间都在试图从樱井口中打听出晚饭后的计划。樱井嘴紧，问来问去，答复只有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相叶便只好放弃，只是闪着眼光盯着樱井。
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不是节日，离我的生日也还有一个月呢。而且这么晚的时间，是去看夜景吗？相叶想着，他总是那种疑惑不解开就会焦躁的人。
被盯的那个看出相叶的心思，于是笑起来，伸出右手轻轻地敲起相叶放在餐桌上的左手手背。餐厅灯光昏暗，相叶和樱井的桌子就躲在阴影里，只有吧台的灯光照过来，打在两人的脸颊上，带着些许温热。相叶不知怎么的就安心下来。他注视着樱井在灯光下线条变得柔和的侧脸和泛着波光的眼神，慢慢地把自己的右手覆上樱井的左手。
晚饭和平常一样，两人聊着彼此这几天的工作。相叶提到他在杂志社新闹的笑话，两人都是忍俊不禁。直到晚饭过后，坐上uptown方向的6号线时，相叶才忍不住发问：“诶，不是去布鲁克林大桥看夜景吗？”
樱井被相叶的跳跃性思维惹得笑出来，假装无奈地撇了撇嘴。
都这时候了还不说去哪里。相叶想道。如果不是因为坐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的缘故，他真想立刻扑上去咬他一口。
两人最终在86街车站下了车。这里是纽约的上东区，褪去了商业区的繁华与嘈杂，在静谧的夜色中，只有高低错落的住宅楼，还有街边的便利店亮着柔和的光。
相叶跟着樱井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停在91街和第三大道交界处的一片高层住宅社区门口。
“要进去里面吗？”
“嗯。”
“是要见朋友吗？”相叶问道，同时不自然地打量自己的风衣。
樱井只是摇摇头，然后牵起相叶垂在身侧的手。
他们走进群楼中最靠南的一幢公寓楼。悬挂着巨型吊灯的大堂里铺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doorman正在帮助一位上了年纪的夫人搬运她的包裹。有几个住户从他们身旁经过，礼貌地点头微笑。气氛太安静，相叶被自己身处的情形惊到，一时连可以发问的问题都想不到，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直到樱井牵着他走进电梯，按下34楼的按钮，然后走到3407房间前，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的钥匙。然后走进房间，顺手按下玄关处灯的开关。
“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了。”樱井转过身来，“雅纪，欢迎回家！”
相叶默默地走进房间，映人眼帘的是一个宽敞的客厅。白色墙壁米色沙发，简单的几件家具和电器。客厅的窗户朝南，从窗户望出去是远处层叠的高层建筑。但是因为相叶所处的房间在更高一些34楼，并没有遮天蔽日的不适感。穿过那些建筑，曼哈顿的点点星光一直向南蔓延，直到人海口。左侧可以看到隔着曼哈顿和皇后区的East River，在夜色中流淌的河流像墨黑的缎带，零星地泛着光。
“之前你一直说现在住的地方窗外没有风景太压抑，想住到特别高的地方试试看，所以租了这间。还喜欢吗？”
“隔壁是卧室，你要表去看看？我买了一张king size的床，好像买得有点大了，呵呵。”
“其实本来想租2 bedroom的公寓的，可是带电梯的公寓2 bedroom价格又太高。你腿不方便，我想还是带电梯的更好一些。”
“本来想等到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个惊喜的，可是既然家具什么的都准备好了，我觉得我们早点搬到一起住也没有什么不好。”
“雅纪？雅纪？”
相叶一直面向窗外背对着樱井，这时候听到樱井喊他的名字，才转过身来。樱井看到他一脸的泪水，于是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搁在他柔软的发丝上，然后一下下抚摸他的后背，像安慰初生的婴儿那样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
“雅纪……雅纪……”
“很喜欢……Sho酱，谢谢你。真的。很喜欢……谢谢。”相叶只是用力地回拥过去，潮湿的声音里，是樱井能听懂的那种喜悦。
在新家过夜的第一天，相叶醒得很早。他坐起身来，靠着床头。樱井还在熟睡中，脸有一半埋在被子里。相叶伸手去轻抚他的脸颊，樱井鼓了鼓脸颊，吐字不清地喊了一声“雅纪”，却并没有醒。
相叶侧过头，望着窗外。天空渐渐地由褐灰色变成浅灰色，然后东方的天空泛起一层鱼肚白。日光下的East River上，有些许船只驶过，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空空荡荡。
“Sho酱，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河边散步，或者骑单车。好不好？”
熟睡中的樱井当然没有回答。但相叶知道他一定会说好。
这是2010年的深秋，距离这一年的圣诞节，也是相叶雅纪的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相叶雅纪即将第一次和樱井翔一起庆祝他的生日。他真心地觉得，这会是他28年以来，渡过的最好的一个生日。
13 抹茶红豆2011/4/3 14:12:00
2
“Masaki？Masaki？Mr. Masaki Aiba？”
直到全名被重复了两遍，趴在办公桌上的相叶雅纪才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从一大堆拉面的照片中茫然地抬起头来。他看见主编特纳夫人就站在自己桌前，带着她一贯严肃的神情，一个机灵立马站起身来。
“Masaki，这是你昨天交的稿子。”特纳夫人把一叠A4纸放在他桌上，依旧是一脸严肃，“再做些小的改动就可以了。”相叶一边点头OK着，一边把稿子拿起来。
“上次你做的那个针对日本人社区的SOHO地区步行美食特辑，反响不错。我这几天考虑了一下，觉得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把曼哈顿分区域做个合集。还是交给你做，希望你这几天能写个proposal出来。”相叶继续小鸡啄米般认真点头。
“还有……”主编大人终于放弃了那个严肃的表情，笑了起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相叶一听，立刻紧张地鞠躬，“我非常抱歉！”
特纳夫人摇了摇头，“你不需要说抱歉的。我想你知道，你最近的工作都做的很好。我的意思是，如果太辛苦的话，要休几天假吗？”
相叶惊讶地抬头，消化了主编刚才的话，随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没事的。我的意思是……我接下来也会继续努力！I am OK!”他说着，还比划出一个OK的手势。特纳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关照了几句稿子的事情，然后转身离开。
随着走道上高跟鞋敲击旧地板的声音渐行渐远，相叶又坐回自己的位子。
已近初冬的纽约，还没到下班时间天色就已经晚了。他举起之前甄选中的照片，翻看了几张觉得室内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于是只得放下。然而又懒得起身去开灯。有一阵微风吹来，夹带着米色的窗帘轻飘到他的案前。他朝窗外望去，夕阳的余晖中，对面房屋墙壁上摇晃着的爬山虎的叶片，不再是夏日里那一片墨绿，而是已经泛出了枯黄的颜色，映衬那红色的砖墙格外鲜艳。
最近刚搬了家，虽说大件都是樱井在处理，但总有些电话银行账户之类的细节需要相叶操心，之前的公寓也要转租出去。他不是不想休息啊。只是今年的年假已经用完，接下来每休息一天就少一天的工资。想到樱井正努力打着三份工，相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为两个人的家承担自己应尽的义务。
相叶自从毕业以来工作至今的杂志社，有个响亮的名字Asian Star。但其实只是个位于Tribecca一栋私人住宅二层的小杂志社。主编也是老板，日美混血的特纳夫人，是一个年近五十衣食无忧的贵妇，有个纽约城内的知名房地产商的丈夫。她经营这家杂志社并无盈利，无非是为了实现已故父亲的遗愿。杂志社的出版物以服务在纽约的日本社区，或者对日本文化感兴趣的美国人为主。主题大多是介绍日本人感兴趣的纽约的衣食住行，偶尔也穿揷一些日本国内的最新资讯。总的来说，就是那种大城市里可有可无，如果有一天消失了或许也不会有多少人惦记的杂志社。
在这样一家杂志社工作，绝不是大多数Media学生的梦想。然而对相叶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个不错的归宿。日本护照，英语不够流利，非名校毕业生，这些或多或少都限制了他求职的范围。更重要的是，19岁那年发生的严重车祸，造成相叶的右腿粉碎性骨折，康复后也再没能恢复到常人的行动能力。从此他不再适合大多数媒体人东奔西跑的生活。
但任何人都不能从相叶的脸上读出不幸的经历。事实上笑口常开的相叶对这样的人生也并无抱怨。独自在外漂泊多年后他能体会到，能给他带来归属感安全感的最终来源并不可能是工作，而只能是家。
于是他能遇见樱井翔，从和他一起组成的家中享受到真正的归属感和安全感，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呢？
这么胡思乱想之间，相叶摆弄着桌上的照片，视线落在其中一张上，突然眼前一亮。
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6点30分，应该已经下班了吧？这么想着就摸向手机，握在手里翻来覆去了半分钟，终于还是拨通了。
“もしもし……sho酱？”
樱井接电话时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但是听得出他是微笑着的。
“sho酱，今天晚饭吃什么？”
“烤三文鱼啊。”
“哦？去哪家店？”相叶没想到是这个计划。
“昨天不是你说的，让我在家给你做吗？我刚下班刚从超市买了材料，你到家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诶？我什么时候说的？”相叶一愣，随即想起，似乎是昨天……之后不知为什么突然说到想吃三文鱼，还混杂着困意撒娇让樱井自己在家做。这样的火车，他自然是今早起床就置之脑后了。可是樱井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就是……”电话那边的樱井正要开口解释。虽然只是对着电话，如果要相叶听一遍樱井对自己当时的形容，大概还是会害羞的。事实上此刻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啊啊啊，那个今天可以不吃么？”他胡乱地咋呼着，努力盖过樱井的声音，好让他不继续说下去。
樱井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动机，对着电话“哈哈哈”地笑起来，隔了好几秒钟才停下。
“那你今天想吃什么？”
“拉面吧。”相叶抽出那张照片举到眼前，“中城的西区新开了一家拉面馆，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停顿了两秒，耳边又传来樱井温柔的声音，“那好，我先回家把三文鱼放冰箱，然后来杂志社接你下班好不好？”
“Yeah！”
挂了电话，满意地放下照片，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照片下方几个优美的圆体字母，是他刚才并没有透露给樱井的，这家新开拉面馆的招牌拉面： Mabo Ramen。
14 抹茶红豆2011/4/3 14:14:00
一直到周六的晚上，相叶还在回味那天的麻婆拉面。他坐在6号线的车厢里，翻看着手机相册。看到樱井左手一勺麻婆豆腐右手一筷子拉面，瞪大眼睛装无辜的照片，忍不住笑了出声，引来邻座正在认真翻看纽约时报的中年男子侧目。
相叶抱歉地点头示意，然后把手机收进了口袋。想了想又把它掏出来，找到刚才那张照片，果断地设定成桌面。
过去的这个星期虽然辛苦，却算是收获颇丰。家里的家具基本已经添置齐全，在Craigslist上挂的招租广告，昨天也有人发来邮件询问了。难得对方还是个日本人，沟通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把房间租出去了吧。
想到这里，相叶今晚的心情更加高涨起来。
相叶是在一个多月前，开始利用周末的晚上在大众居酒屋打工的。这也是在他发现樱井默默地接了在便利店工作的第三份工之后。刚听说时樱井并不赞成。“我本来那两份工作就都是零工，比你轻松多了。只是想利用多余的时间再补贴点家用什么的，能把电话费电费什么的都包括进去就好。你就没有必要再打工了。”
可是相叶真固执起来，是谁也劝不动的。再加上樱井偷偷去店里打探了一次，店员都是朝气蓬勃的日本年轻人，和相叶处得也非常好。想想相叶周一到周五都在做那样一份连他都觉得过于沉闷的工作，樱井也就不再坚持了。
“不过，还是只做周末比较好。”这是樱井最后的要求。
周六晚上8点，正是居酒屋里人满为患的时候，门外还蜿蜒着排队候位的长龙。相叶把帐单打印出来放在托盘上，礼貌地递到客人桌上，在客人签单的时候又回到吧台后。同事中的两个年轻女生，理香和晴美，正弯着腰在一根柱子后面低声但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笑声。理香还时不时从柱子后探出脑袋朝餐厅里的某个方向望去，然后轻轻推搡着晴美。
“要去就是现在啦！他签完单就要走了！”
“表啦！人家才第一次来就搭讪，这样不好吧？”
“你怎么知道他下次来是什么时候？而且下次来说不定就不是一个人了。抓紧机会啊！”
“不是一个人就算了嘛！而且其实也没有那么帅的不是吗？我还是喜欢相叶酱那样的治愈系。”
“相叶酱你连想都不用想的。人家早就有主了，上次还来过我们店里呢！”
相叶从她俩身后经过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以上对话。他故意咳嗽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两个女孩立马直起腰来，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到是相叶，顿时放下心来。
“相叶酱，”首先开口的是理香，“我们没有在说你的坏话啦。是晴美她……”
“根本就没有什么的嘛！”当着相叶的面，晴美还是羞红了脸，捶了理香一拳。
“你们好歹注意一点形象哦。工作时间躲在柱子后面聊天，被客人看见多不好。”相叶先是摆出一副长者老资格的面孔，随即扯出一个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帅哥是哪一个？指给我看看。”
“表看啦表看啦！去工作去工作！”晴美用力把理香一起推出吧台。相叶抿嘴一笑，朝两个女孩刚才张望的方向望去，没找到帅哥，倒是看到之前自己服务的那桌客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相叶穿过狭窄的走道走到那桌边的时候，客人已经走远。他还是元气满满地喊了这么一句，伸手去拿客人留下的签单。
他随意地拿起帐单夹，不想却有一张纸片从中掉落下来，硬质材质落在地上“嘟”的一声，并不是帐单。相叶弯腰，疑惑地把它捡起来，发现手中是一张照片。
“Miss! M……”
他想要开口喊住已经走到店门口的两位客人，却在翻到照片正面的那一个瞬间失了声，僵直地站在原地。
那是一张有点年头的照片，边角已经泛了黄。照片的背景是一栋陌生的红砖尖顶的西式建筑，楼前隐约可以看到一座黑色的雕像。作为照片前景的两男一女，看起来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正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站在照片左侧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美丽少女，过肩的长发拢在耳后，笑靥如花地看向前方，左手挽住了身旁男孩的胳膊。
被挽住的是一个剃着板寸头的圆脸男孩，略显拘束地缩在他的深色西装里，眯着眼，脸上挂着稚气的笑容。他左手举着一座玻璃奖杯伸向镜头，那阳光下的奖杯，反身寸着即使是老照片都挡不住的光芒。
而真正吸引了相叶注意力的，是站在右侧的那个男孩，穿着不合体的西装，右手亲热地搭在中间那个男孩的肩膀上，左手冲着镜头比着小树杈。乱蓬蓬的黑卷发，露出两颗门牙笑得格外欢畅。
不知距离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已经过了多久。照片上的那个露着门牙的少年，如今是清爽的短直发，早就学会了对着镜头抿嘴笑，穿起西装比任何人看起来都像精英。
唯一没有被岁月改变的是他明亮的眼睛。就像相叶雅纪印象中一贯的那样，眼神坚定而又直接，目光仿佛能从那张老照片上穿透出来，穿越时光的界限，来到相叶雅纪的面前。
那正是樱井翔。
17 抹茶红豆2011/4/4 12:54:00
顶楼……那是个0 XD LZ表示没有贴错地方，松本君还会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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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相叶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拿着照片朝门外冲出去。前一桌客人是一对情侣熟客，他依稀记得是NYU的学生。于是他出门后穿过正在候位的人群，头也不回地朝NYU宿舍方向奔去。寒风凛冽，街头人潮汹涌，突然发力使得他右腿的膝盖剧烈地疼痛起来。但这些相叶都已经顾不上了。
终于，他在第二大道的街口见到了正在穿马路的那对客人。绿灯已经开始闪烁，然而相叶还是毫不犹豫地朝马路中央奔过去，拦住了他们。
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一刹那，相叶就意识到可能找错了人。那是一对二十岁出头模样的白人情侣，怎么看都和樱井翔扯不上关系。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这张照片是否他们的遗失物，果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并且两位客人表示对照片上的人和场景都一无所知。
道过歉之后，相叶拿着照片慢慢踱回居酒屋。冷风袭来，他不住地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外套，只着一件衬衫就跑了出来。他低头抱着自己的胳膊，觉得被冷风吹过后，头脑也清楚了一些。
刚才的客人应该没有撒谎。仔细想来，在那样昏暗且嘈杂的店堂里，其他桌的客人要在相叶收走账单之前留下照片，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且那张桌子靠近门口，有时也会有外面的客人进来张望一眼店内的上座情况，估计一下自己等候的时间。这么看来，有机会留下照片的人太多了。甚至有可能，在自己冲出居酒屋的时候，照片的主人还没有离开，而是在某个角落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想到这里，相叶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起。
他回到大众居酒屋门口，与十分钟前完全无异的场景，此刻看来是如此陌生。他有冲动想拉住每一个可疑的人询问照片的来历，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
无论如何，他还有最后一个人可以问。
被人群包围着坐在回家的地铁车厢里，相叶却忽然感到孤独和恐惧。所有人都在自顾自的看书、聊天、打瞌睡，可是依然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环绕在他的周围。
他忍不住打开自己的包，第无数次端详起那张照片，那个熟悉但陌生的樱井翔。刚才在店里因为匆忙没有看清，现在才发现照片的背面其实还写了一行字。字体娟秀，似乎是女性的笔迹。
“我们在一起的第126天。一起去参加宫崎君的颁奖典礼。”右下角落款的日期是2002.6.2。
这么说，站在中间的那位拿着奖杯的，应该就是留言中的宫崎君了。相叶默默念着第一句话，又翻到照片正面看了一眼两边的两个人。
“在一起的第126天……”樱井和这个女孩，当时应该是情侣吧。
相叶雅纪和樱井翔，他们认识三年交往一年，相叶始终觉得自己正在与一个和自己各方面都十分合拍的人在一起生活。他们有着相似的生活习惯，从喜欢的衣服品牌到牛排店都惊人的一致。他们也有着相似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即使每天见着不同的人读着不同的书，却总能准确无误地把自己的见解传达给对方。像是被橡皮筋牵扯着的两个人，无论走多远都会回到彼此身边。
是这样的安心感，让他认为他们能长久地分享自己的生命。
此时的他才突然意识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樱井翔的过去。在自己之前樱井交往过多少人，是异性还是同性，这些他都不知道。他曾经突发奇想想过这些问题，但也只是一念之间，因为如何措辞他自己也不知道。相叶自己的特殊经历使得他和樱井都不自觉地抛开那些打探彼此过去的念头，在朋友阶段的时候，是不想用沉重的话题打破之间轻松的气氛。成为恋人之后则觉得没有必要。
但在这个夜里，那些曾经避开的话题，对方生命中对自己而言那一大块空白，无限膨胀，像是撑开了他的胸腔。那空荡荡的胸口，心跳是如此的孤独。
相叶到家后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显示时间12点过10分。樱井应该结束了便利店的打工，正在回来的路上。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客厅，便进去洗澡。胡思乱想间也不知道自己在花洒下站了多久，走出浴室的时候发现樱井已经到了家。
“今天下班很晚吗？”樱井听到他走出浴室的声音于是问。他已经月兑下了外套，背对着相叶正在拿换洗的衣服。
“嗯。”大毛巾覆盖在相叶的头上，他擦着头发，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樱井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说了声“那我进去洗了”就带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水声重新在浴室响起，相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把毛巾搁在床头柜上，然后走到客厅自己的包前，翻出了那张照片。
他回到卧室坐在床边，反复思考怎样的发问形式听上去比较含蓄，但又能让樱井坦白。
樱井走出浴室的时候，相叶还是保持着双手握着照片坐在床边的姿势。对于以往一贯是早早钻进被窝现在却在发呆的相叶，樱井终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头。
“雅纪。”他喊了一声。
“翔君。”相叶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这时樱井还没有看到照片，但只是听到相叶用低落的声音喊他“翔君”而不是“小翔”，他就意识到相叶想和他讨论的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相叶站起身走过去，把照片递到樱井眼前。樱井低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接过照片，默默地看了几秒钟。有那么一刹那相叶看到他张开了嘴，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但最终他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地把照片往床头柜上一放。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这个反应，完全在相叶的意料之外。
“照片是从哪里来的？”樱井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你不觉得，你应该先解释一下这张照片吗？”
“你先告诉我，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好吗？”
“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相叶望着樱井，声音有些_chan抖。
樱井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那是我过去的一张照片。”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到了你手上。”樱井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是关于这张照片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它就是一张过去的照片。”
“没有然后？这张照片就凭空出现在这个时间？”
“如果你一定要听我讲这张照片，也许以后，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更好的时机？现在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樱井咬定了这一点，再不松口。
相叶直视樱井，后者并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而是坦然地回望着他。
他从来没有对我撒过谎，相叶想。于是此刻他无从判断樱井回答的真假，也看不懂樱井眼中的任何情绪。他只能看到樱井眼瞳中自己慌乱而无助的倒影。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抓起床上的枕头和被子，朝客厅的沙发走去。
“雅纪，我觉得你没有必要为这张照片发火。”樱井急忙追了出来。
“我没有发火。”相叶背对着樱井，往沙发上铺着枕头和被子，“我只是今晚不想看见你。”
樱井犹豫了一秒，上前抓住相叶的胳膊。相叶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那是樱井的妥协。可是樱井只是说了句：“你腿不好别睡沙发，还是睡床吧。我来睡沙发。”
听完这句话，相叶甩下手中的枕头，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然后摔上了门。
他没有关灯，把自己摔进床上，整个脸埋在枕头里。听见门外樱井轻轻的一声“雅纪，晚安”，他没有回答。接下去只听到樱井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玻璃器皿碰撞茶几的声音。卧室的门缝里钻进来的客厅的光线，始终不灭。终于巨大的疲倦感袭来，相叶沉默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樱井已经离开了，枕头和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在沙发的一角。相叶打开卧室的衣橱，确认樱井在自己熟睡的时候进来取走了去日语学校教书时穿的那套黑色西装，于是放心地叹了口气。
他洗漱完走进厨房，微波炉的门把手上一如既往地贴着绿色的便利贴。相叶摘下它，打开微波炉，樱井给他留下的牛奶和热狗，还留着热度。
坐到沙发前喝起牛奶。目光落在茶几上，烟灰缸里堆着满满的烟头。
相叶不爱闻烟味。在和相叶交往之后，樱井艰难地戒去烟瘾。虽然偶尔还会抽，但相叶几乎都注意不到那烟的存在。
在夜晚关了灯的房间，一个人点起一支烟。那微弱的亮光，香烟燃烧到尽头时在指间留下的温度，相叶直到很久之后，才体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而现在，他已经开始有些懊恼前一天晚上过于急躁的沟通方式。
今晚他回来之后，还是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吧。相叶这么想道。
前女友，陌生的过往，其实也没有什么。
如果樱井现在不愿意说，自己也许应该等一等。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在一起，只要这样就好。
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静默无声。
20 抹茶红豆2011/4/12 20:26:00
LZ。。。没有假期，也没有令人欣慰的更文速度。唯一能保证的大概是不坑。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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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虽然只是刚人冬，纽约的气温已经降到了华氏40度以下。相叶为了省电，白天也没有开暖气的习惯。周日上午樱井因为去教书的缘故总是不在家，相叶便习惯利用这段时间写稿。他穿着一件连帽衫，盘腿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窝在樱井留下的被子里，只露出脑袋和一双手，敲击着笔记本的键盘。
从学生时代开始，码字就一直不是他的长项。好不容易写了一段不到300个单词，读了两三遍却始终不满意。他恼怒地全选后删除，把笔记本推到一边，然后重重地往后一倒，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怎么办，始终都无法驱除脑海中烦躁的情绪。
他歪着脑袋，长久地注视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没来由地困倦起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相叶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梦。在梦里，他看见自己被一堆人簇拥着站在树下。阳光穿过树叶，照得他有些晃眼，来不及一一分辨周围的人脸。大家你来我往人声喧闹，他一句也听不清。
突然间，他感到有人拉了他一把。回头看时才发现是樱井，或者准确的说，是他前一天晚上第一次见到的年轻时的樱井，露出两颗门牙朝他笑得正欢。
樱井开口说了什么，他仍然没有听清。待要拉住详细问时，樱井却又只是摇头微笑。两人只是那么站着，相视无语。他忽然就心头一股莫名的悲伤。
相叶是被自己手机的闹铃吵醒的。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脑海里还残留着那个年轻樱井的残影。
自己也许还是太在意照片的事情了。他回忆起刚才的梦，使劲拍了拍脸试图忘记它，然后翻开被子坐起来去查看手机日程表的提示消息。屏幕亮起的时候相叶一惊，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真是糟糕！昨天这么一折腾，他把今天约了人看房的事情给忘了。相叶急忙下了沙发，来不及收拾被子，随意地抓了外套和手机钥匙就匆忙出了门。
装饰一新的橱窗，Christmas Sale的广告，满大街的圣诞树和彩灯，曼哈顿到处都是圣诞临近的气息。相叶从地铁出来后行色匆忙，仍然无法避免地注意到这些。他一边向约定的地点小跑去，一边在脑海里默默罗列着采购清单。家里只有两个大男人，需要添置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樱井之前提过想买一棵圣诞树放在家里。
“圣诞节到底是外国人的节日。每年过节对我来说，除了可以放假，好像还真没什么特别的。这时候机票又特别贵，即使想去旅游也付不起。”这是相叶认识樱井的第一年，抱怨圣诞节无聊时说的话。
于是两人搬到一起住的第一个圣诞节前，樱井在大扫除时提议道：“今年在家里摆一棵圣诞树吧。我总觉得，你看到圣诞树就会觉得有节日的气氛的。”
很久以后相叶才发现，大概自己有意无意说过的每句话，樱井都记进了心里。
匆忙赶到Bryant Park的雕塑下时，松本润，或者说，在相叶看来貌似松本润的男人，已经站在那里了。他穿着修身的黑色呢绒大衣，戴着墨镜，这些都和他之前发来的短信上描述得完全一致。只是相叶完全没有把他和想象中的人联系起来。之前在联系的邮件和短信中，松本的措辞礼貌文雅，字里行间让他错觉是个上了年纪的长者。但现在看起来，松本可能比他还要再年轻一些，并且有着日本人中少见的立体五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
相叶停下脚步的时候，松本润正好转过头看见他。见相叶有些许迟疑，他月兑下墨镜，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然后微笑着走过来。
“相叶君？”走到大概距离一米处，他开口问道，确认了相叶的神色后，立刻伸出手来。“你好！我是之前跟你联系过的松本润。”
相叶急忙伸手回握。松本的握手方式非常诚恳，短暂但是有力。
“真是对不起，我到晚了。”
“哪里，是我到早了。”松本对相叶做出一个微笑的“别在意”的表情，“我刚到纽约，想到处转转，就提早出门了。”
“那么，现在去看房吧？”
自己之前住的那件房间，今天是租不出去了。遇见松本润之后不到五分钟，相叶就下了这个结论。见面第一眼相叶已经把松本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从墨镜到皮鞋，全部都是价格不菲的行头，光是那一支Franck Muller的手表，就需要相叶不吃不喝半年才能买得起。要这样的一个少爷住在自己偏僻又狭小的Studio里，相叶实在是想象无能。
难道是职业习惯，导致自己之前的广告词写得太打动人，误导到了别人？相叶懊恼地想，却不好意思多问松本什么。
罢了，就当是出来散步好了。
并肩走在通往相叶旧居的第十大道上，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从松本的自我介绍中，相叶得知松本比自己小一岁，来美国前在东京的一家外国投资银行就职，因为在这一年度没有拿到升职的机会，索性辞职出来旅游。“就当作是gap year。美国人不是也很流行么？”松本笑着说。
“不过说起来，松本君能这样自由自在地过日子，真好呢。”相叶听完由衷地感叹着，同时心里再次肯定了这是个富家子的念头。
松本大概是看出了相叶的想法。
“与其说现在是自由自在，不如说是之前太没有自由了。”他立刻接上相叶的话，“投行的生活简直像是坐牢一样。每天工作12小时是家常便饭，就连周末时间也不是自己的。从学校毕业后连着过了三年这样的生活，我现在大概是报复性反弹吧。”
“原来如此。”相叶点点头。金融行业对于他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松本的描述他只能听个一知半解。相比之下，对于松本的友好和诚恳，他略感意外。其实从一开始松本走向他时，他面无表情时的冷冽和微笑起来的温和感的对比，就给相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呢。如果能把房子租给这样一个人就好了。相叶默默想着。如果当时租的房子里地铁不是那么远就好了。
然而出乎相叶的意料之外，松本对相叶的旧居非常满意。“小一点也没关系，反正我就一个人住。”
“可是这里离最近的地铁站也要走15分钟呢。”话音刚落，相叶就意识到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想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的人该说的话。他停顿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
松本也看着他笑了。“我又不是赶时间的上班族，多走点路并没有什么的。而且就因为我现在没有工作，是在靠老本旅行，更应该省一点不是么？”
两人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约定周一leasing office开始办公后就去办理转租的手续。
一直走出了公寓的大门，相叶还在感叹自己不可思议的好运气。松本润看起来也是心情大好的样子，还主动邀请相叶一起吃晚饭。
礼节上，相叶并不该拒绝这个邀请。而且这段短暂的接触中，他对松本也产生了由衷的好感，若是放在平时，他早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今天是个例外。今天他只想早点回家见到樱井。于是只得与松本约完第二天见面的时间，礼貌地道别。
相叶几乎是片刻不停地匆忙往回赶，计划要在樱井到家前把晚饭做好。一回到家他就翻开冰箱开始找食材，选择了相对不费时的意大利面和烤翅。
准备食物的时候，好几次听到走廊上的声响，他都兴奋地跑去开门。发现并不是樱井翔，再悻悻地关上门。
端盘上桌的时候，时钟指向了7点。平日周日的这个时间，樱井应该已经回家了。
相叶纠结了几分钟，还是拿起了茶几上的手机，按下快捷键拨通了樱井的手机号码。长长的“嘟”声听得他心焦，好不容易才听到通话的声音。
“Sho酱……”相叶刚开口，意识到并不是樱井接起了电话，而是通话被自动转到了语音信箱。
“您好！我是樱井翔，现在无法接听电话。请给我留言。听到后我会立刻回复您。谢谢！”
相叶耐心地听着樱井用温柔的声音做着英文日文的问候，等待着那一声提示音。
“Sho酱，今晚会回家吃饭吧？我做了意大利面和烤翅哦。今天烤箱温度时间设置都perfect。完全没有焦呢！”
说完这句，他想着是不是还应该说些什么，能够显示自己已经不生气的话，却迟迟开不了口。眼看留言时间快到了。
“Sho酱，我等你回家。”最终他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挂了电话，相叶发现手机居然被自己捏得滚烫。
他去沙发上把被子叠好，又回到餐桌前，仔细地用保鲜膜盖上意大利面和烤翅。然后坐下来，静静地趴在桌上，打算在樱井回家前打个盹。他想等樱井回家时，用充满元气的神情去迎接他。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了。相叶被客厅刺眼的光线晃到，头脑不清醒中，惊喜地以为是樱井回来了。起身后才想起是自己睡着之前没有关灯。
房间还是维持着他睡着前的样子。桌上的面和鸡翅都已经凉了。樱井的拖鞋还整齐地摆在玄关。
为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到家？也没有来过电话。相叶想着，焦急地再次拨打了樱井的电话。这次并没有隔多久电话就通了。然而那头传来的并不是樱井熟悉的问候，而是一个机械的女声。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播。”
相叶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往朝超乎他想象的方向发展了。
32 抹茶红豆2011/5/15 16:54:00
5.
已经过了12点，客厅的灯还亮着。
相叶挂断电话，深深地陷进沙发，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手机屏幕上。他的手机壁纸，是樱井的大头照。那还是他们上次吃麻婆拉面的时候他照下的樱井，瞪大眼睛满脸无辜的熟悉表情。
当时他就想把这张照片设置成壁纸，却被樱井急忙拦下。
“喂，明明有那么多正常的照片可以用！”樱井柠着眉毛，一本正经地装出生气的样子。
虽然他后来还是偷偷换上了，他都已经想象过樱井看到他的壁纸后带点无奈的笑容，却还没有机会在樱井面前嘲弄他一番。
30秒钟过后，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樱井的影像也消失了。
就在刚才，相叶大半夜冒昧打电话到两个朋友家。那是他和樱井在纽约不大的朋友圈子中两个最亲密的朋友。一个是相叶本科的同学，另一个是樱井打工所在的茶庵的领班。他知道12点之后打电话去别人家里非常不合适，可是这种时候已经顾不上礼节了。
也许樱井是因为和他吵架了的缘故，去朋友家里过夜了。他做着这样的假设，一面试图平抚自己的情绪，拨通电话。
睡意朦胧中接电话的两人听出相叶的焦急情绪，都没有责怪他的失礼。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樱井并没有去他们家中，也没有联系过其中任何一个人。
已经数不清了，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相叶多少次拨打了同一个电话。而电话那头，机械的女声只是不断重复着他所拨打的号码已经关机的讯息。
他试图平静下来，关了所有的灯，倒在沙发上。不到一会儿又起身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这是最缺乏安全感的姿势。黑暗中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到挂钟“嚓嚓”的细微声响。
他无比迫切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也无比害怕第二天的到来。
换季后的天亮得很晚，但时钟终究还是走到了九点。相叶先是打电话去杂志社请假，然后拨通了茶庵和便利店的电话。依旧没有樱井的消息。
剩下的只有日语学校，接待处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于是相叶打算自己跑一次。
这是一个阴天。相叶从地铁站走出来时恰好刮起一阵狂风，他不得不裹紧衣服，顶着大风艰难地前行。日语学校在中城东面。那是一排不起眼的灰色三层楼建筑，一楼是商铺和餐馆，大多没有挂门牌。相叶摸索着找到位于两楼的学校接待处刚好超过九点半，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相叶想象中，这类接待处里坐的应该都是学校网站上那些年轻美丽的日本女性，他应该只要随便找一个问一下樱井老师有没有来上班就好。然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在这个略显简陋的办公室里坐着的只有一个穿着皱巴巴的衬衫，肥胖的白人老头。他坐在写字台一旁的沙发上，眯着眼睛正在读报纸。从他的穿着和神情，都很难分辨出他的身份。
“Excuse me。。。”相叶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只能发了一声。
沙发上的老头放下报纸，茫然地环顾四周后，才把目光落在门口年轻的日本男性身上。他见到相叶是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显然这不是一个学生。
“是来应聘的吗？”他把眼镜往上推了一推，慢条斯理地起身，然后腆着他的肚子缓缓移动过来。
“您好！我想找一个人。”相叶略有些拘谨。
“找人？”老头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阴恻恻的声音让相叶有些不适。“这里是日语学校，你来这里找人？找谁？”
老头简陋的打扮和并不友好的态度，让相叶对打听到樱井的下落非常没有信心。他犹豫地开口，“我想找樱井老师。”
“你是？”
“我是他的室友，他昨天一直没有回家，所以……”一听到“室友”这个单词，原本无精打采的老头立刻瞪圆了双眼，打断了相叶的下半句话。
“这里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他莫名地瀑怒起来，大手一挥。“出去出去！”
这时正巧一个年轻的女孩从房门外走进来，被老头的叫声吓了一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相叶也是一惊，不知道老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老头看向相叶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出去！”
从远处的教室里传来学生们稀稀落落并不标准的日语发音。被那个莫名发作的老头推出办公室的相叶，尴尬又气愤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不问个明白他不想离开这里，这么想着，他握紧了双拳。就在他要再次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门突然开了，刚才见过的那个年轻女孩抱着一个小纸箱走出来。
也许可以向她打听。相叶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女孩却径直朝他走过来了。
“您好！您是樱井老师的朋友吗？”她停在相叶面前一米处，小心地打量着他的上下。
相叶愣了一下，急忙点头：“是的。”
听到相叶的回答，女孩儿又走近了一点，把怀里的小纸箱递给了相叶。他茫然地接过箱子，低头看了一眼敞开的纸箱里的内容。
“这是？”
“樱井老师昨天和今天都没有来上课，事先也没有请过假。”女孩儿没有直接回答相叶，“学生们意见很大。校长花了很大一番力气才找到了代课老师，所以他见你来找樱井老师，态度不太好。还请您见谅。”
“这是樱井老师这个月以来的工资。请您转交给他吧！本来应该是昨天领的，但是他没有来。”
她连珠炮般地说完这些，小心地把一个纸片般薄的信封塞进相叶手中的纸箱，转身就要走。
“那个，请等一下！”相叶急忙喊住她，“您能给我一个联系方法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樱井他回来这里，能不能联系我？”
女孩儿停下脚步，朝紧闭着的办公室门看了一眼，神色间略有畏惧。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再望向相叶时，眼神已经转为同情。
“对不起，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樱井老师是个好人。我希望樱井老师……他没出什么事才好……”说完这句话，她深深朝相叶一鞠躬，快速转身走回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浑浑噩噩中，相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日语学校，又是怎么搭上的地铁。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在路上反复翻查着那个纸箱。樱井留在日语学校的不多的物品，除了一些文具、几本日语教材、几个文件夹和一个已经用旧刮花的保温杯，便没有其他的了。
保温杯虽然旧了，却洗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茶渍，打开后还散发着樱井最爱喝的绿茶的清香。日语书和讲义上布满了樱井工整的备注，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待要合上最后一个文件夹时，发现最后一页的纸张有些不同。他翻到那张纸的正面，认出那是一张机票代理发给樱井的邮件，上面罗列了从纽约到东京的几个航班的详细信息，以及机票的报价。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上个周一。
看着“TOKYO”这个单词，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在相叶心中油然而生。他不停地跟自己说，樱井这两天的人间蒸发和这封邮件是没有关系的，却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而这一切担忧在回到家后，都变成了现实。
相叶一进门就察觉到，樱井回来过了，就在他离开家的这短短两小时内。
他几乎发疯了一样跑进各个房间翻看着鞋柜、衣橱、书架。太过慌乱的动作弄倒了书架顶层的一摞书，相叶被厚重的辞典砸到，踉跄着退了几步摔倒在地。
不见了。
所有属于樱井个人的物品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房间，不久之前还满溢的他和樱井共同生活的气息，如今看来竟然失去了所有的真实感。相叶几乎以为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梦境中，他狠命地掐着自己的大腿，却看不到梦醒的迹象。
有电话铃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相叶茫然地坐在一大堆书中间，任凭铃声神经质般地不断重复。直到他想到这有可能是樱井打来的电话，才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松本润的名字。
相叶按掉电话，不一会儿松本又打过来。这么反复了几回，相叶把手指按在电源键上，停顿了几秒钟又缩回来，接通了电话。
“相叶君，我们约了今天中午在Bryant Park见面，一起去leasing office签合同。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相叶没有出声。
“相叶君？你在听吗？相叶君？”
“松本君……”他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组织不出来。
“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事。那么到时候见。”他说着，突兀地挂了电话，一下子站起身来，突然冲到脑部的血液使他一阵晕眩，几乎又要倒下。他不得不扶住餐桌，才站直了身体，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出门。事实上他已经无法清晰地思考任何问题，也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行为。他只是想做些什么。
来到约定的公园，乌云已经遮盖了大半的天空，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相叶木然走到他最常坐的那个长椅面前，缓慢地坐下。
相叶雅纪第一次遇见樱井翔，也是在Bryant Park。而那是一个再灿烂不过的晴天下午。
那天相叶从公园对面的书店买了本小说出来，过马路的时候看到了纽约最著名的一辆流动热狗车正停在公园对面，可巧排队的队伍还不是很长，相叶便兴致勃勃地加人进去。
“我要一个热狗。”终于轮到相叶的时候，他对车上的白人小哥说道，想了想觉得难得一次遇上这辆车，便又改口，“啊，给我两个吧。”
然而他那天是吃了午饭后去书店的。饶是他胃口再好，囫囵塞下一个热狗后，便再无法对第二个下手。于是那热乎乎的美味热狗让他感到颇为棘手，拿在手里吃不下，带回家凉了却又失去了美味。正巧看到远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寒酸的男人，身旁还摆着一个磨损严重的登山包。
应该是个流浪汉吧。他不知怎么突发奇想，想要把那个热狗送给他。
“Hey！”相叶走过去，用不熟练的英语打着招呼，“我多买了一个热狗。不介意的话，你愿意收下吗？”
被问的对象抬起头那一瞬间，相叶有微微的失神。
长椅上坐着的男人，眼圈发黑，两颊深陷，还带着一脸多日不剃留下的长短不齐的胡茬。这些都和普通的流浪汉无异。
唯独他的眼睛，在明亮的日光下熠熠发光。那坚定的眼神，是相叶不曾在任何人眼中读到过的。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相叶足足看了五秒，突然乐呵呵地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好啊，”他说，声音沙哑而又厚实，“谢谢你，我最喜欢吃热狗了。”
那个充满阳光的午后，樱井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更显清晰。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对那个流浪汉模样的樱井竟然是一见钟情。
却从来都羞于启齿。
回忆的镜头定格，相叶突然意识到，那个占领了他记忆最重要部分的樱井，也许从此就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而他留给樱井的最后一句话却是：
今晚不想看见你。
松本在滂沱大雨中赶到Bryant Park，公园里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相叶去对面的书店避雨了。他这么想着，转身要走，余光扫到角落里的长椅，却发现有个人没有撑伞，垂头坐在那里。
相叶穿的是上次与松本见面时同一件军绿色大衣。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雨中，几乎与身后的灌木丛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松本眼尖，一定会错过他。
松本急忙奔过去，停在相叶面前，用自己的大伞为相叶挡住倾泻而下的雨水。
“相叶君？你怎么了？”松本焦急地问道。相叶仍是沉默地低着头，雨水从他的发丝上滴落。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不见回音，松本伸手要去扶他，猛然发现相叶的肩膀抽动着，分明是在哭泣。
松本不再说话。相叶无声的哭泣，伴随着那似乎再也不会停止的大雨，他只没来由地也觉得悲伤起来。他默默地坐下在相叶身边，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环住相叶的肩膀。
41 抹茶红豆2011/5/21 14:53:00
周一中午的6号线地铁，因为错过上班高峰的缘故，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相叶和松本所在的最后一节车厢，除了他俩就只剩下右侧一排座位上的黑人老头，斜靠在身旁的栏杆上睡得很熟，不时传来几声鼾声。
相叶和松本并排坐着。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双肘撑在膝盖上。两人对面的车窗玻璃倒映出的相叶，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左手扶着额头，露出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松本偏过头去看他，可是从他的角度完全看不清相叶的神情，只能穿过他手指的隙缝，看到微微_chan动着的睫毛。他猜想相叶是想遮掩因为哭过而红肿的眼睛。
两人无声地坐了一会儿。车厢轧过一节节轨道，在那规律的“哐哐”响声中，还是松本润先打破了沉默。
“相叶君还记得吗，我之前告诉你我之所以来纽约，是因为今年没有能够拿到升职的机会。其实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她曾经生活在这里。”
松本突然出声，相叶条件反身寸地抖了一下。但他仍然没有抬头，而是往座位里又缩了一些。松本犹豫了一下，还是往下说起来。
“我念高中那时候，数学有点跟不上。当时父亲有个朋友的女儿因为母亲去世，从美国回到日本上大学。她念的是数学系，所以父亲就安排她每个周末来给我补习。大概是因为从小在美国长大，又出身单亲家庭，她和我之前认识的女孩完全不同。她更独立也更努力，对于很多事情的见解都已经很深刻。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一直想成为的人的影子。所以我把她当作榜样，一心想要考上她就读的大学。那段时间真的很努力，我的成绩进步地很快，眼看就离目标越来越近。”
松本的声音，平缓中带着厚度，穿揷在列车的响声里，不知怎么的就让相叶平静下来。虽然不理解松本这时候提陈年往事的意义，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母亲与父亲的争吵，才知道关于她身份的真相。她并不是什么父亲的朋友的遗孤，而是父亲年轻时在美国留学期间的女友为他生下的女儿。父亲当年毕业后，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了前女友，回国与身为财团千金的母亲结了婚。她的母亲一个人把她抚养长大，最后在她中学毕业时去世了。父亲出于愧疚于是把她接回日本。”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父母的争吵。母亲恨父亲隐瞒了多年的真相。我也恨父亲，但我更恨他为了让私生女融人我的家庭，刻意用补习功课的方式跟我和母亲套近乎。你能体会吗？你一直敬仰和崇拜着的两个人，竟然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欺骗你感情的骗子。当时我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坍塌了。”
“那个周末我没有去补习，也没有接她打来的电话。之后第一个周一下午，她来我的学校找我。我一走出教学楼就看见了她，那天她穿着她最常穿的天蓝色的连衣裙。我可以避开她的，但是我选择了直接走向她，告诉她，我再也不想看到她。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她脸上难以置信的错愕表情。我说完就从她身旁走开，一次也没有回头。我并不知道，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听到最后那几个字，相叶只觉得背脊上一股凉意从尾骨窜上来，手臂不由自主地_chan抖着。正好地铁进站，喧哗间又有几个乘客上了车，相叶放下右手使劲按住自己的大腿。松本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这些都没有注意到。
“父亲和母亲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再没有在家里提起她的名字。我也没有去关心父亲是怎么去向她解释的。连着三个月的时间，我只是全神贯注地复习准备我的考试。我没有报考她的学校，而是最终去了早稻田大学。”
松本沉默了十几秒钟，重新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她是在二年级那年去世的，是在学校发生的意外事故。父亲给她办了一个小型的葬礼，在经过了母亲的同意之后。当然人都不在了，母亲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她在日本没有其他亲人，父亲也不愿意公开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葬礼上出席的就只有她的几个同学。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生平第一次和我夜聊。他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直到女儿去世，都没有让她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
“我还记得，我高三那年，她曾经很多次来过我家吃饭。她总是羡慕地对我说，润君有个美满的家庭，真好。其实那张餐桌上坐着的，就有她的亲生父亲，还有一直爱慕着她的亲弟弟。她那时候并不知道，以后也再不没有机会知道了。”
“所以我总想着，有机会要来一次纽约。我想看看我的姐姐生活了18年的城市，想体验她当时的感觉，一个人在没有亲人的国度生活的感觉。还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如果她还听得到。”松本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相叶已经放下了手臂。
“真是不好意思，自说自话的。”松本润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抹了把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转过去满怀歉意地向相叶鞠躬。“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多，这么多年了，之前从来没有跟人提过这些。”
“你不用道歉的。”这天见面以来，相叶第一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抬起头看向松本的眼睛仍然是红红的。他明白了松本坦率相待是出于安慰自己的好意。“松本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的姐姐，如果她听到这些，一定已经原谅你了。”
两人再次陷人最初时那样的沉默。这次还是松本先开口。
“那么相叶君呢？你什么时候来的纽约？”
相叶沉默地皱了眉头，咬住自己的嘴唇。在松本以为他会选择回避的时候，他像是下定很大的决心回答道：“我是21岁那年来的纽约。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因为我不是自己选择来的。”
“诶？什么意思？”
“我大学二年级那年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手术完醒来时就已经在纽约了。”
“这么严重吗？那是家里送你出来做手术的吗？”松本一脸惊讶的表情。
“不是，我没有家人。”相叶眼神闪烁了一下，觉得话说到这里，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其实车祸发生时我已经成年了，但是院长还是动用了新基金的钱，把我送来了这里治疗。后来他们说，如果不是当初院长执意把我送来这里，我可能会失去我的腿，也可能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相叶君，真是抱歉，我不该问这些的……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吗？”
“身体基本没有问题了。只是配合治疗结束时，我已经24岁。因为受了脑外伤，从高中毕业到车祸发生那两年的事情我都没办法想起来。原本国内也没有亲人，于是就一直在这里住了下来。”相叶很勉强地朝松本笑了笑，“只是不知道院长的恩情，什么时候能报答了。”
“这些话，以前也没对人说过，但是今天遇到松本君，觉得是可以说的。”说完这句话，相叶微微转过了头去，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松本像是后悔自己刚打破的冰冷气氛又被这个问题冻结。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相叶雅纪，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相叶的肩膀。
又恢复到只有列车行进发出的声音的空间，两人直到下车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没有帮你办成合同，还麻烦你陪我回家。”到家后相叶打开房门，半个身子探了进去，然后转过身来，“松本君不介意的话，喝杯茶再走？不过家里现在没有热水，喝可乐可以吗？”
“没有关系的，你太客气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相叶看见松本在沙发上坐定，便伸手去开橱柜拿杯子。就在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餐桌上扣着一本书。这一天他并没有吃早餐，他清楚地记得出门前餐桌上是空的。他疑惑地把书拖到自己面前。在看到封面那一瞬间，相叶的脑袋像是被人用榔头狠狠地敲了一下，头痛欲裂，眼冒金星。那是一本是英文版的柏拉图《理想国》。
留在客厅里的松本注意到相叶突然停下来的动作，“相叶君？出什么事了吗？”他似乎看见了相叶苍白的脸色，作势要过来帮忙。
“不，没事。”松本的声音让相叶一下子恢复了神智，他摆手示意不用。“大概是早饭没有吃，所以有一点晕。没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把那本《理想国》推到角落里。
他们还没有结束，樱井没有离开自己。在倒饮料的时候，相叶几乎无法把饮料瓶口对准杯口，但同时他无比确定地想。书就是他留给自己的讯息。
他把杯子端给松本润，又回到厨房去拿自己那一杯。走路的时候他觉得甚至连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相叶是孤儿，但樱井不是。虽然他几乎不提起自己的家庭，相叶还是隐约知道樱井的家人都还在日本，除了父母以外还有一双弟妹。在日本念到大三的时候退学，工作了三年没有起色，与家人也产生了矛盾，于是来到美国重新开始。
《理想国》，相叶看着书的封面，耳边仿佛响起了樱井那次给他介绍这书时的声音。这是一本樱井无论多少次搬家都不会丢弃的，从西海岸一路带到东海岸的书，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书里面他唯一没有读完的一本，当年离开日本时便一同带了出来。
“可是你千里迢迢带出来，也没见你看过啊。那书签一直夹在第11页，从来没变过位置。”当时相叶是这么问他的。
樱井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得很灿烂。
“一定会看完的。”他轻轻抚摸着书脊，“等看完的那天，我还要回去给父亲大人汇报读后感呢。”
平时这本书一直被放在书架内侧，今天显然是有人故意翻出放在如此显眼的位置。而知道这书意义的，除了樱井再无他人。樱井却没有带走它，这足以证明他并没有打算离开。或者说，他的离开并非是自愿的。
而这种情况更糟糕。因为如果说这本书是樱井留下的信息，给相叶留张纸条，或者打个电话不是更方便吗？除非，他当时身边有人，他是被人带走的。
想到这一点，两分钟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相叶突然手脚冰凉。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始终联系不上的樱井翔现在可能已经陷人了不知名的危险。
之前他一度认为樱井的离开是分手的一种方式，一味地沉浸在痛苦中，导致忽视了很多细节。过度的悲伤甚至让他对松本润这个见面第二次的陌生人吐露了自己的隐私。这一瞬间的峰回路转，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相叶雅纪，你要冷静，不能急。翔君他还在什么地方等着你，他需要你。他端着杯子在心中默念，并试图保持镇静。
现在我在这里，是因为翔君失踪了。而翔君的失踪并不是突然发生的，在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发生了争执。那么争执的起因呢？
对，是那张突然出现在大众居酒屋的照片。
并不知情的松本润还在沙发上抿着茶。相叶找了个借口走进卧室。他记得那天出门前，为了避免樱井回家看到这张照片引起的不快，他把照片放进了床头柜里的药箱。他打开抽屉，快速翻开药箱。
那张照片不见了。
48 抹茶红豆2011/11/10 14:55:00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走出旋转门，松本停下脚步，微笑着向相叶欠了欠身。“你好好休息。那么，租房合约的事，我们改日再约好吗？”
相叶并没有像当天早些时候见面时的低落，但神情仍然没有放松。他避开松本的视线，微微鞠了一躬。滑落的刘海遮住他的脸，松本猜想他的眼睛应该还是红肿着。
“好的。松本君，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松本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相叶的驼色大衣。相叶情绪的变化，刚才在他家里时松本就注意到了。在自己喝可乐的时候，相叶起身去屋里换掉身上的湿衣服。一定是在房间里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从房间里再出来时，眉宇间只剩下紧张。
面前有一张长椅，正对着小区的一座喷泉。连续下了一个多小时的大雨已经停了。松本润捻起长椅上的几片落叶，用纸巾擦拭掉水迹，坐下去，又站起来，想了想又坐回去。他掏出手机，静静地看着手机壁纸里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在寒冷的冬日，这是唯一的热源，虽然是虚拟的，竟然也能带来热意。背景灯暗了，他又按下电源键让屏幕亮起来。
终于他打开通话记录，找到一个号码按下去。
拨号音响了三声就被接起，不等松本开口问候，对方严肃的声音已经传来。
“润君，我想提醒你，纽约现在是中午时间没错，不过东京这里可是凌晨3点。”话虽这么说，电话那端的声音里根本听不出睡意，显然是一直醒着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拌嘴，松本还是及时收住了快要说出口的这句话。
“抱歉。”
这个简单的开场，有效地把松本现在的心情传递到了太平洋的那一边。对方停顿了一下，卸下故意装出来的严肃，换上带着微笑的声音。
“怎么？到了这么久才想起打电话回来。纽约怎么样？”
“比东京冷很多，不穿大衣几乎不能出门。好在这几天天气都还不错，除了今天下了雨。街上到处都是圣诞装饰，很有气氛。”松本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然后点上。“来了以后才发现，上班那几年总在接日本的deal，没什么机会说英语，单词都忘得差不多了。刚到那几天上餐馆，上来的和我想点的都不是一回事。”
“唉，真不敢相信这是我们英语课全A，学院英语演讲比赛第一的松本润同学啊。”
松本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坐在摇椅里一边听电话一边摇摆的样子。他笑起来，无奈地耸耸肩，虽然对方看不到。
“那个，我可能两周后回日本。可以先去你那里暂住一段时间吗？”
“咦？昨天斗真还在说，你不到把卡刷爆是不会回国的。”
有一片烟灰落在膝盖上，松本用夹着烟的手小心地把它弹去。
对方轻轻咳了一声，“有希子的事……已经解决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也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电梯门上的液晶显示屏，数字从1跳动到35，又从35跳回1。门开了又关，进出的人目光总会停留在相叶身上一两秒钟。也只有一两秒钟，然后便各自走各自该走的路。
相叶倚在电梯间的落地玻璃边，直直地看向窗外，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穿过玻璃外的矮树丛可以看到小区的喷泉，还有喷泉对面的长椅。松本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其实站了没多久，相叶的右腿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阴雨天总是格外讨厌。他缓慢地靠上墙，伸手去摸口袋。没有带烟出来。也是，他本来就没有这个习惯。
松本挂了电话起身离开的时候，相叶也刚好结束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打给物业的。他想请物业查看当天那层楼面的监视录影带，这样就可以知道樱井或者其他什么人进出公寓的情况。相叶编了个理由说放在屋外的饮用水桶不见了，这种小的失窃不会惊动太多人，不至于让物业报警。
但答复是没有，当天装在楼里的监视摄像头并没有工作。
有什么东西蹭着相叶的小腿，他从话筒里的忙音中回过神来。
是一只黄色的拉布拉多。
“Come on! That's not yours!”拉布拉多的女主人用力拽了一把狗绳，同时抱歉地向相叶点点头。相叶弯起嘴角，摇头示意没有关系。
虽然雨停了，室外的气温还是很低。相叶没有戴手套，把空着的左手揷进口袋，化纤面料的衬里，摸着还是觉得冷。他右手拿着手机，对照着记事本里的地址向86街走去。
他渐渐放慢步速，有一些画面像是碎片出现在脑海里。
应该是刚搬完家的第一个星期，他定了77街的一家海鲜餐厅和樱井一起庆祝。那是还没有人冬的傍晚，气温还在10度以上。餐馆很近，两人就没有坐地铁而是步行前往。刚落户上东区的相叶异常兴奋，走在路上不断张望两边的商店。
“啊，这里有家意大利餐馆！下次我们来这家试试看！”
“明天要跟物业打个招呼，下周三还有个小件家具要送。”
“哟，还有日本料理店呢……不过看样子好像又是韩国人开的。”
“楼里的干洗店的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
“邮局离我们家好近啊，这下方便多了。我以前走到最近的邮局都要10分钟。”
“顶层的图书室……”
“喂！樱井翔！”伴随着喊出全名，相叶雅纪假装生气地一拳挥向跟在身后的人。这装腔作势的猫拳被后者轻轻抓住。
“还有一条重要的信息。”樱井说着，右手伸到相叶的口袋里，摸索到他的手机。
“离我们家最近的是警局是Central Park Precinct，地址我来帮你输进去。电话当然也要。”他用空着的右手打开记事本程序，娴熟地打下两行字。然后故作帅气地“啪”一声合上手机，塞到相叶的手里。
“不过我觉得你不会用得到的。”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樱井故意做了个wink，眼睛像宝石一样闪出斑斓的光芒。
知道他想逗自己笑，不知道为何却一下子红了眼眶。一直以来，在孤儿院长大，车祸失忆，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独自康复独自开始新生活。这句“都有我在”像是一句魔咒，突然打开了自己心底最Deep的那扇门。
他哽咽了一下，突然有冲动想要去亲口勿樱井带着笑意的眼角。意识到自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才刻意把情绪压抑下去。
“喂！明明就是个快29岁的老男人了，看你眼角笑纹都出来了！表搞出一副好像要拍蜘蛛侠4的样子好吗？”他故意转过脸，不让樱井看见他的神情。
对面是一家蛋糕店，落地橱窗清晰地倒映出自己莫名的悲喜交加的表情。刚刚才压抑住泪水，笑容还来不及展开。背后是樱井明亮的眼瞳，还有一脸的疑惑。
“蜘蛛侠已经拍到4了？”
“你不知道吗？你活在哪一年啊？”
“表光说我，你的笑纹难道不比我严重吗？而且你才20出头的时候就有了！”
“胡说！你怎么知道我20岁的时候什么样子？”
“你昨天还在看院长寄给你的旧相簿！”
从回忆中醒来，相叶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蛋糕店的落地橱窗再次倒映出他的身影，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Sho Sakurai，28岁。”
戴着眼镜的中年警官念着相叶填写的表格，“所以准确地来说，这位Sakurai先生失踪到现在，还不到48个小时。要知道，一般成年人失踪要到48小时以上才能报案。”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他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只是被相叶粗心地弄丢了的一个钱包。
开什么玩笑！
“先生，这不是普通的失踪！家里所有他的个人物品都被拿走了。” 安静的警局突然响起相叶拔高的沙哑的嗓音。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警官依旧没有抬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对方因为情绪太激动而发出的破音，机械地重复着相叶的话，“这看起来更像是您的室友打算搬出去住了不是吗？你的室友已经成年了，不用什么都向你汇报吧。”
“不是的，他根本不可能在没有和我打过招呼的情况下就搬出去！”相叶紧皱着眉头，几乎是趴在柜台上。“警官先生，请你……”
“相叶先生，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呢？也许你的室友很早就对你有意见了，只是你没有察觉到。”警官终于抬起头来，透过镜片上下打量了相叶一番。“与此同时，您的情绪好像不是特别稳定。”
他的视线落在相叶紧握的双拳上，又向上移动。四目相对时，相叶不自然地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对方沉默了两秒，突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的答案。
“Because……”相叶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爆出的青筋，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法给出一个简单的答复。“Because……”他重复着这两个音节，声音在_chan抖。
那位警官放下记录用笔，用食指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相叶先生，我想你知道，在当今社会，即使是夫妻之间，不告而别的例子也很多。我们遇见过很多这样的案件。妻子来报案说丈夫失踪了，你知道最后丈夫们都是在哪里本找到的吗？”
“是新的女人。” 他抱着双臂放松地朝椅背上一靠，嘴角下拉，表演最拙劣的肥皂剧演员还要可笑。
“夫妻之间尚且如此，何况你们……只是室友。”他故意在“室友”这个单词上加了重音。
后面的话，相叶已经记不清了。隐约只在推开大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句“当然相叶先生，如果过了48个小时您的室友还没有回来，欢迎您回来。我们是会登记在案的。”
相叶穿过红绿灯，把刚才填的信息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在警局的时候相叶担心自己会哭，他以为自己是会哭出来的。他想一定要忍住，即使要哭，也绝不是在那个警官面前。
却并没有。
他不是坚强，只是潜意识里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眼泪换不回来的。
只能靠他自己找回来。
55 抹茶红豆2011/11/16 13:56:00
有水流过的声音，汩汩地撞击着耳膜。
相叶往床的里侧缩了缩，又把被子拉到耳边。然而那流水的声响还是如此清晰，延绵不绝像是East River的河水正不断从窗口漫进来。
是不是睡前忘了关窗，现在下雨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到。翻身下床，摸索到窗边，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合金。窗户是紧闭着的。
侧耳倾听，窗外万籁俱寂。
回到床上，相叶掖好被角，尽力重新睡去。可是没过多久，那水声又回来了。他努力地不去睁开眼，侧过身，这次把脸埋进被子里。
?
半梦半醒之间，水声幻化成眼前金黄色的Ye_Ti，从啤酒桶的不锈钢龙头里流进透明的马克杯，又被bar tender端到自己的面前。
相叶坐在吧台前，耳边传来悠扬的风琴旋律，是一首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歌曲。而樱井则在他身旁。
“虽说是周五，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你这个星期天天在外面跑，得好好休息一下。”橡木吧台上唯一的一盏蜡烛已经快要烧到头，樱井的脸在摇曳的光线里忽明忽灭。
“表，我才喝了一杯啤酒。”相叶飞快地回答，同时用胳膊护住面前的第二杯啤酒，又瞄了一眼樱井面前的酒杯。
“而且你还一杯都没有喝完。翔君，我还从来没见你喝醉过的样子呢。要不就今天吧。”
樱井翔皱起眉头又松开。原本是面对吧台的他转过来，伸手摸了摸相叶的脑袋。
“胡说什么呢。”
嘴里明明是责怪的语句，但是此刻他弯着好看的唇角，有烛光点缀的笑意在他的眼瞳里轻快地跳跃。
下一秒钟他们已经站在了酒吧外面。樱井检查了下相叶的风衣已经完全扣好，转身就要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但两杯酒后的相叶只觉得肚子里暖暖的，微醺中完全不想回家。
“喂！”樱井回头，看到相叶指着前方几米外另一家酒吧的招牌，“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回你家。一路上看见一个酒吧就进去，一人一个shot。这样就能知道翔君的酒量到底有多好，顺便还能数数从这里到你家一共有多少酒吧。怎么样，好不好？”
路灯的光线柔和地打在相叶头上，有几屡翘起的棕色格外显眼，让樱井忍不住想让手指穿过他的头发，然后轻轻抚平。
相叶歪着脑袋，等着樱井的回应。有九成的可能会被念叨，但有十成的把握不会被拒绝。
他看到樱井动了动嘴，笑喑喑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
“相叶！小心！”
只觉一道刺眼的白光朝自己扑了过来，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张嘴要喊，嘴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哽住咽喉无法出声。
?
相叶从噩梦中醒来，猛地坐起，冷汗湿透了T恤。他摸着喉咙，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
掀开被子下床。流水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走到卫生间，打开灯。突然的光亮让他眯了眼。镜子里的那个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无物。拧开水龙头，往脸上不停地扑着冷水。
好久没有做了，这个关于车祸的噩梦。
?
相叶告诉过松本，他在车祸后因为脑外伤失忆，从高中毕业到19岁那年车祸间发生的事情都无法记起。其实关于车祸事故本身，他也是没有记忆的。最近这段记忆的起点是手术完在美国的医院醒来的时候，从医生口中才得知自己是为了什么原因躺在病床上。
医生有没有描述过车祸的详情，相叶已经记不清了。他脑海中所有关于车祸的画面，都来自于自己的想象。
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个时间点，他开始不断地梦见车祸。有时候是一辆黑色的轿车，有时候又是灰色的卡车，他梦见过白天的东京街道，也梦见过午夜时分曼哈顿的环岛高速公路。
噩梦和缺乏安全感，是相叶无法跳出的恶性循环。在最频繁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无法出门。一旦走到街头面对移动中的车辆，他就会开始晕眩，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直到接受了半年时间的心理治疗后，噩梦发生的频率才逐渐减少。
这个夜晚，是在和樱井交往之后，他第一次度过没有对方任何消息的48个小时。这个夜晚，也是在和樱井交往之后，噩梦第一次回来。
当一种恐惧感唤醒了另一种，最终会不会是多米诺骨牌式的崩溃？
?
相叶沉默着面对镜中满脸水滴的自己，不知道站了多久。
终于他擦干脸，走回房间，坐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的盖子。输人密码，屏幕上跳出的三个窗口，是他睡前没有编辑完的文字。
其中一个窗口是准备发给松本润的邮件。相叶告诉他自己家里突生变故，不能按照约定把房间租给他，并请他谅解。他重新扫读了一遍，确定措辞合适后便按下了发送按键。
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又回到桌前开始码字，一切就像是他平时工作时那样。只不过这次写的，是辞职信。
?
?
缓慢地从经理的办公室里走出，踩上门槛时背后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嗓子“相叶！一定要回来呀！”他怔住，然后回头向店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看着斑驳的木门在面前轻轻合上，他突然酸了鼻子。
不只是这家打工的居酒屋，这天早些时候，杂志社的特纳夫人也没有接受他的辞职信。
“为什么要辞职呢？如果只是个人原因，我认为你休个长假就可以了。”特纳夫人说着，把辞职信塞回相叶手中，绿色的眼睛里浮现着微笑，不再是那个一贯严肃的贵妇，而像是街头任何一个慈祥的中年妇人。
“Masaki，祝你顺利地处理完。我们等你回来。”
会回来的。相叶低头看着包里被退回的两封信，默默攥紧拳头。我一定会找到樱井，然后回来。
?
大众居酒屋还没有到这天的营业时间，早到的员工已经开始准备工作。晴美和理香正在擦着吧台区的桌子。还没来得及跟她们打过招呼，相叶想到，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朝吧台走去。
“所以那天之后他就没来过了呢。”理香擦着就停了下来，放下抹布凑到晴美身边去，“这下后悔没搭讪了吧！”
晴美依旧埋头工作，只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呀！”理香抬起胳膊轻轻撞了一下她，“私底下是不是把人家签的单都藏起来了。藏在你那个PRADA的钱包里，正好和那位先生是情侣钱包呢。”
“才没有什么签单呢，他那天是付现金的好吧？”晴美气呼呼地扔下抹布向理香回嘴，看到对方笑弯了腰才发现自己上了套，立刻红着脸转过身去。
相叶的脚步停在几米外，意识到她们正在讨论的是前一个周末晚看见的单身帅哥，微微有些失神。
就是那一天了。如果那天晚上自己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安全感缺失和樱井冷战，如果樱井当时就坦诚地告诉他照片的来历，又或者如果，自己根本没有捡起那张照片，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他无法停止这些假设。回过神来，突然有一个之前都没有想到的念头浮现在面前。
?“理香，上周六晚上客人的签单，你知道放在哪里吧？能不能拿出来给我看一眼？”
理香回过头，略有惊讶地看着相叶：“可以啊，应该是在账簿里吧。不过有很多呢，你都要看吗？”
“很多吗？”
“是有很多啊。之前我们店里对信用卡付费的不是都收百分之三的手续费吗？最近和银行有了新的合作才取消这笔费用的。就是从上周六开始的。”
见到相叶，晴美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凑过来：“果然没有这笔额外的手续费，还是用信用卡结账的人比较多啊。话说回来，那天我们向每个客人都费劲解释了一遍呢。相叶君难不成你都没说？”
相叶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理香拍拍他的肩膀，“Easy啦，没有人追究你的。我现在去给你拿。”顺手把抹布扔给晴美，“我这边的也拜托了哦！”
“喂，你又偷懒！”
背后两个姑娘还在笑闹着，相叶走向门口，轻轻拉开居酒屋的移门。这个时刻，街上鲜有行人。他抬起头，天色阴沉而又灰败，像是刚才哭过那样，也看不见太阳。光秃秃的树枝伸向天空，在一片灰蒙蒙的背景里，显得更为萧瑟。
此刻，樱井在哪里。
刹那间相叶心头升起独在异乡的疏离感，比以往的任何一个冬天都更强烈。
他孤独地望着荒芜的街头很久，直到看见一片雪花从眼前飘过，落在他翻毛的鞋面上，又消失不见。
纽约开始下雪了。
65 抹茶红豆2011/11/23 14:15:00
68 抹茶红豆2011/11/23 14:54:00
斗真他……应该没有问题吧。松本润苦笑着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向远处的长椅，那个人还是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双手支着下巴，目光聚焦在面前的行李箱上。
这天是12月22日，北半球一年之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清晨五点，天还没有亮，肯尼迪国际机场笼罩在一片安静的白炽灯光中，时不时有几个旅客拖着行李箱经过他面前，“嘎吱嘎吱”的滚轮声走近又走远。
松本合上手机，走向长椅。
“我跟朋友说过了，应该没问题的。等他改完票应该会发消息给我的。”
相叶看到是松本回来了，急忙起身郑重地鞠了一躬，“这次太麻烦你和你朋友了，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
松本笑着摇摇头，递给相叶一杯咖啡，“只是举手之劳。我很高兴能帮得上忙。”
两人重新坐下来，松本的视线落在相叶的行李箱上。看得出这只行李箱用了有些年头，帆布面上的棕色网格花纹快要褪成白色，箱子边缘的皮质滚边已经破损多处，露出了毛糙的线头。拉杆上挂着一个小吊牌，上面工整地写着“樱井翔”三个汉字。
SAKURAI SHO。松本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似乎是感觉到了松本的视线，相叶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吊牌上的名字。
“收拾行李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箱子他也没带走。”声音有些沙哑。
相叶口中的“他”，应该就是那个不告而别的恋人了。之前告诉相叶自己打算回日本的时候，电话那一头几乎是毫无迟疑地问道，有没有可能替他搞到最快回日本的机票。相叶当然知道，这样的要求，让松本立刻答应是不可能的，于是简短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相叶君，也许是我多事了，请你表介意。”松本突然开口，“你为什么确定他回了日本呢？虽然你已经联系了你所知道他在美国的所有关系者，但你也提到了，你们认识的时候他并不是刚来美国。所以他很可能还有其他去处，而你只是不知道呢？”
相叶的手指还搭在吊牌上，低垂的睫毛遮住了杏眼，像是纠结了片刻，他抬起头。
“是机票代理。”
“什么意思？”
“翔君在失踪之前，向代理咨询过机票。邮件上有电话号码，我打过去问了。”
“所以说，樱井君……他买了回日本的机票？”
“他没有买。但是有另一个人买了两张去东京的机票。出票的时间就是翔君失踪的那天。”相叶面无表情地说着，突然声音低了下去。
“那个人姓宫崎，我想……他就是照片上那个人。”
松本立刻明白了相叶的意思。凭空出现的照片，人间蒸发的樱井，如果一定要找出他们之间的交集也许就是这位宫崎先生了。相叶会这么想非常自然。
他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机场的这家咖啡店并非现磨，氧化的咖啡粉香味已经完全散去。煮的时间又过长，喝到口里只剩浓苦，一直泛到心里去。
“别太担心，一定能找到他的。”他放下咖啡杯，小心翼翼地说，“我有个朋友，就是帮我们换机票的这个朋友，他是个police。虽然专业是经济犯罪案件，应该也是能帮得上忙的。”
相叶没有出声，表情却渐渐僵硬起来。松本有点不自在。他暗想，也许不该提到police的，现在的气氛更加沉重了。
幸好一段清脆的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声源来自松本的口袋。相叶转头看向他。
“太好了，已经搞定了！”松本读完生田发来的短信，放松地吐了口气，“我们可以走了。”
两人都没有需要托运的行李，直接去了自动办票机前面。相叶还在踌躇着不知道如何下手时，松本已经办完自己的票，走到相叶身边，熟练地操作起触摸屏来。
“长途飞行的话，还是选左侧的位置吧。你右腿不方便，这样可以伸到走道里，会舒服一些。”
相叶认真地看了松本一眼，停顿片刻，然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我刚选了31排A。”松本边说边果断地选择了31排C的位置，勾选了一些无关的选项后，登机牌就被打印出来了。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的祖国，现在这么轻易就踏上了归程。坐在飞机舱内，相叶内心突然充满了不真实感。
他在空姐的提示下关掉手机电源，打开随身的背包要把手机装进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在外侧的口袋里摸到了什么，冰凉的异常柔软的触感。
松本系好安全带，转身要提醒相叶，却看见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眼睛眨得很慢，睫毛在微微_chan抖，一下，又一下。不知过了多久，有水光在他的眼底潋起。
他随着相叶的目光一起望向相叶的双手。那是一幅咖啡色的手套，看质地似乎不是真皮，也没有什么名牌的logo。但是松本知道手套的价值，他看着相叶的脸就知道了。
“你很爱他。”松本月兑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有多唐突。“对不起，我……”
“是的，我很爱他。”相叶回过神来，答道。还含着眼泪却已经弯起嘴角。
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反而变成了松本。
他明明在笑，笑容却像无数根针扎在了看他笑的人心口。
松本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最终只是无言地拍了一下他的背。落在相叶背上的手，在舱内昏暗灯光的照身寸下，陌生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过了片刻，他终于找到了想说的话。
“相叶君，你之前告诉我，觉得那张照片上的背景像是K大是吗？”拉着相叶转身，对上他深黑的眼瞳，“过一会儿无线网络可以使用的时候，我们来确认一下吧。”
飞机已经起飞了。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跃，10英尺，20英尺，50英尺，100英尺。公路上的路灯逐渐化作微小的橙色萤火虫，和远处曼哈顿高楼的灯火融为一体。
肯尼迪机场，纽约，整个美国都已经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75 抹茶红豆2011/11/26 17:12:00
10.
松本润的目光，从手中的照片转移到座位前方的小屏幕上。到达目的地东京的预计飞行时间，由2小时1分钟，变为2小时整，然后终于跳到了1小时59分。他月兑下眼镜，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按揉着内眼角。
身旁的相叶动了动身子，抬起手挡住眼，也许是屏幕发出的亮光打扰了他的睡眠。松本把屏幕关掉，座位上顿时暗了下来，只剩走道前方的指示灯，幽幽地如同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漏下几缕光线。重新戴上眼镜回头看相叶，仍然是皱着眉头，身体不自然地往毯子里缩了一缩，睡得非常不安稳的样子。
机舱内的温度有点低，也许应该再向空姐要一条毯子。松本想着，却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他再次举起托盘上的照片，那是刚才相叶给他看的一张与樱井的合影。光线昏暗，只能看出照片上两人的轮廓。不过他完全能清晰地回忆出照片的每一个细节。这是松本认识的第一对同性恋人，可是他们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那样。
冬日的Bryant Park溜冰场，相叶穿着浅绿色的羽绒服，因为冰面反光的缘故显得格外白皙。身边穿着同款蓝色羽绒服的樱井，肤色则更是几近透明。被樱井搂住肩头的相叶对镜头比划着V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比起成年人更像是孩子般单纯的笑容。樱井的仪态则斯文得体，很难让他联系起相叶所描述的中途退学如今打着零工的形象。如果给他换上一套Armani的西装，一定比五十岚那些家伙更像银行家。他摸着下巴想。
飞机遇到了一点气流，有小小的颠簸。机上的安全广播开始提醒乘客们系好安全带。松本放下照片，低头去找之前被自己解开的带子。这时候，头顶的灯突然亮起来，他回过头对上相叶的视线。
“快到了吧？”
“把你吵醒了？”
两人同时开口。
相叶首先摇头，“并没有睡很熟。”
是的，你睡得并不好，好像一直在梦。松本这么想着，没有开口。
气流过去之后，很快开始有空姐走到各个座位上分发人境表格。周围的乘客三三两两地起身走动，大多是趁着飞机降落前最后的行动时间去洗手间梳妆。
相叶阅读着表格上的指示，从包里掏出护照。他几乎不曾有多少出人境的经验，深怕写错，反复默念这选项，圆珠笔在纸上一笔一划落得非常缓慢。终于完成时，松本润拉下了窗户的隔板。相叶望向窗外，是一片蔚蓝的海，暂时还没有陆地的踪影。他又按下面前屏幕的电源键。从飞行地图上来看，东京已经很近了。
人境和海关都非常顺利，也没有托运的行李需要等候领取，松本和相叶没有遇到任何问题已经走出了航站楼外。
“我朋友的车停在那里。”相叶顺着松本的手看去，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左前方的路边，隐约可以看到车内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男生。
两人拖着行李箱走到车边停下，松本叩了两下车窗便打开了车门。
“让你久等了。”
“润君，你们比预定时间早到了20分钟。”驾驶座上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即使要说客套话，也请换一句吧。”
相叶站在松本身后，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说话人的脸，只能看到他十指飞快地操纵着掌机。松本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后备箱给你开了。”
“Thank you!”
松本轻松地把两人的行李都塞了进去，合上后备箱盖，并打开后座的门示意相叶上车。“失礼了！”相叶轻声念着，小心地钻进后座。
那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面目清秀的小个子男生，他把存完档的掌机放到前排座位中间储物袋里，然后侧身礼貌地朝相叶笑了一笑，“你好。”
“相叶君，这是我朋友二宫和也。这是相叶雅纪。”在前排坐定的松本开始为两人互相介绍。“之前跟你说过，相叶君很久没有回日本了，我怕他不熟悉环境，觉得让他和我一起住你家比较好。”
“没事的。相叶君，叫我Nino就可以了。”
“N……Nino，要打搅你一段时间，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用跟他那么客气的。”松本扬起眉毛，“我已经答应了这段时间的伙食费都由我来出。”
“啧，就是因为你对我一直这么不客气，我才会对你也不客气的好吗？”二宫依旧是毫无起伏的语调，明明是回答松本的话，却是朝着相叶说的，细长的双眼还眨了一下。
看起来是感情不错的亲友。相叶回应了一个微笑，这么想道。
“Nino是松本君的同事吗？也是……诶，对不起松本君我忘记你公司的名字了。”相叶想了半天，转向松本抱歉地摇摇头。
“我是MS公司的。但Nino不是，他是做软件开发的。你别看他这样子，其实是和我一届的大学同学。”
二宫撇了撇嘴角，抬起的下巴上有一颗俏皮的痣，“边开边聊把。”他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
坐在前排的松本和二宫开始聊纽约的事，从喜欢的汉堡店说道林肯艺术中心的演出。大多数时候都是松本在说话，二宫始终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不时地对松本的话给出一些简短的评价。相叶只是默默地听着。
离开机场后车上了高速公路，视野立刻变得开阔起来。相叶把脸贴到车窗边。公路两旁是连绵的茂密树丛，树叶像是刚被雨水洗刷过那样青翠欲滴。和粗放的纽约郊区完全不同的秀丽景色，让相叶雅纪望得出了神。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这是已经回到了家乡，尽管带着和8年前离开时完全不同的记忆和心情。
樱井也已经回到这里了吗？在从机场通往市区的路上看见过同样的风景，发出过同样的感叹吗？
相叶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部是樱井的身影。初次见面时坐在长椅上狼狈的樱井，陪自己收集素材吃遍曼哈顿的日本料理认真的樱井，夜晚亲口勿拥抱自己时温柔的樱井，还有最后一天，眼神专注而悲伤，欲言又止的樱井。
相叶回忆着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确信樱井绝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况且樱井给他留下了那本《理想国》，这让相叶进行了无数遍推测。他一定是在发出某种信号，告诉他自己不是自愿离开的。
所以樱井的身边有其他人，而且很有可能是非常麻烦的人。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慌乱，他一定会找到机会打电话回来解释。
那么，那个人就是宫崎吗？照片和机票都指向了这同一个人，还有可能是其他人吗？
樱井留下的信号又是什么意思呢？他是希望自己放心，还是希望自己能来找他呢？
相叶以为，樱井对他的个性了然于心。樱井一定知道他不可能面对这桩离奇失踪无动于衷，他一定会竭尽所能找到他。所以樱井一定正在等着。
然而退一步想，这些毕竟也都是臆测，他多少是在为自己的行动寻找支持。说到底，他真的了解樱井吗？一个月以前他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但是那张照片出现后……他对自己能做出的回答，完全没有自信。
松本突然回过头。
“相叶君，要表先把行李放去Nino家，然后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原本靠着车窗的相叶从思考中回过神，犹豫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相叶君是有别的安排吗？”松本扬起眉毛。
“嗯……我想去一次K大。”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他觉得有必要去那里找找拍照的地点，也许会有别的线索。
松本的表情有些吃惊，皱起眉头。“相叶君，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K大已经开始放假了，现在去可能也查不出什么。”
“我知道。不过我现在也不是很饿。我……还是想先去一次。”
车已经开进了东京市区。松本转向二宫，“那么Nino，在前面的地铁站让我下车就行。接下来拜托你送相叶君去K大吧。”
“诶，不用麻烦的。我可以一个人坐地铁去的。你们两个去吃午饭吧，不用为了我……”
松本打断了相叶，“你毕竟很久没有回来了，还是有Nino带着你方便一些。正好我刚想起跟另一个朋友约了午饭。”
“可是……”
二宫突然停了车，面朝后座的松本不小心把脑袋撞在了座椅上。
“不好意思润君，你约好了朋友吃饭，我还是要找别的地方吃午饭的。”
没等松本回答，二宫已经打开了左侧的车门。
“所以就拜托你在这里下车，自己找地铁站吧。”
情况太突然，等相叶反应过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只剩下了二宫和他两个人。
我是不是也该下车，他看着二宫猫着的后背想道。二宫却已经重新发动起来。
“去三田校区是吗？”
“嗯……是的。真是，麻烦你了。”他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
相叶坐直了身体，双手无意识地搓着大腿。他不太习惯和这个看不透的陌生人相处，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松本如此坚持地要二宫送他，甚至要编个借口说与朋友有约。
“相叶君，你现在一定在想，松本润这个人，连最简单的说谎都不会。是吧？”
抬头和反光镜里的二宫四目相对。那双细长的双眼正探究似的看着他，似乎要捕捉他每个细微的表情。
相叶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
82 抹茶红豆2011/12/2 15:52:00
11.
松本和生田约的见面地点是表参道的BVLGARI IL CAFE。
周中的午后，咖啡店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些精心打扮过的年轻主妇，另外几桌看起来像是外国来的游客。先到的松本被带到窗边的位置坐下。原本想点酒，想到生田一会儿还要回去工作，便放下了酒单，随意点了一杯红茶。
这天虽然是晴天，阳光却谈不上温暖。抬头望到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人造天花板，发着微蓝的冷光。表参道街道两旁的榉树已经掉光了树叶。大约是因为人冬，又还在上班时间的缘故，街头居然也是深色系服饰的路人居多。一眼望去，竟是满目凄凉之感。
“先生，您的红茶。”
“谢谢。”
从窗外收回视线，松本啜一口桌上的红茶。背后的阳光穿过已经光秃的树枝，把凉意延伸进室内，在他脚下的柚木地板上，拉出一个惨白的平行四边形。
突然有个人影揷了进来，把这个平行四边形分割成两块不规则的形状。
松本抬起头。
“到很久了？”生田斗真大咧咧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因为还在工作中，他很罕见地穿着纯黑的西服，显得肤色异常白皙。还有什么地方有些变化，隔了一段时间没见的松本摸着下巴想。
“没有，我也是刚到。”
“这位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
“嗯……”生田点点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手指从一页的左面划到右面，又从右面划回左面，为难到皱眉的神情倒像是在翻查卷宗。
“给我一个……松阪牛汉堡吧，再加一杯咖啡。”
“好的，松阪牛汉堡和咖啡。请问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不用了，就先这样吧。”
“好的，请稍等。”
松本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了点红茶，“这家汉堡量不大，你肯定吃不饱，待会儿再点些吧。”
“啧，不早说。”生田扯了扯系得过紧的领带，喘了口气，似乎这样才算是放松了。
“还有我说，两个大男人来这种地方吃饭干什么？”
松本笑而不语，目光落在生田的新发型上，下巴也得意地扬了起来。被观察对象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脑袋。
“干、干嘛。这是瑠美姐把我拖过去做的。哎，好啦，大家都应该试试新东西嘛。恩，地方选的不错！”
松本莞尔一笑，看得出生田已经从工作中缓过劲来了。
“这几天都很忙？还在办冈本桂一的案子？”
“已经移交检查厅了。冈本这老狐狸狡猾得很，毁尸灭迹最拿手。估计也查不出什么，顶多就是道个歉然后不了了之吧。不过，案子可以移交出去，逮捕冈本桂一的心愿我是不会移交出去的。”
”我都记不清这个口号你喊过多少遍了。”松本耸耸肩，表示无奈。
作为生田斗真的亲友，松本润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对调查冈本桂一有着锲而不舍的精神。
起因是在生田人职后经手的第一个案子里，逮捕了两个瀑力组织的小喽啰。第一次审讯时，没有经验的两人都吓得不轻，几乎是搜肠刮肚地想争取坦白从宽。在他们的口供中，都提到见过冈本的秘书和自己的老大一起参加饭局。
本来这并不是案件的重点，警方也没有打算继续追查。令人纳闷的却是，两人在接下来的审讯里不约而同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话。生田断定是冈本搞的鬼，也由此可见这人从事之小心。刚从学校毕业进人社会的年轻人总有种傲视天下的狂妄。几乎是抱着一种游戏不通关不罢休的心态，从此生田便以抓住这位政治家的把柄为茶余饭后的追求。
这样用词也许不太合适，松本看了陷人沉思的生田一眼。
端着托盘的服务生又走了过来，两人各自的回忆到此结束。
“先生，您的松阪牛汉堡和咖啡。”生田神情凝重地看着盘子里的汉堡，半晌才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服务生说，“麻烦您，菜单再拿上来让我看一下吧。”
目送服务生的背影远去，他出其不意地向前倾了身子，抢在松本的吐槽前开了口。
“不过这两天，我还调查了冈本的儿子冈本哲也。有些其他的发现，我猜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谁？冈本哲也？”松本摇摇头，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冈本桂一的独子，目前东京地方监察厅的红人。1980年11月8日东京都出生，2004年从K大法学部毕业。专业课成绩全优，兴趣爱好广泛，在学校期间就踊跃参加各种学生活动。还曾经是美术部的部长。”
松本不知所云地听着。到最后一句时，生田收敛了笑容，而松本则是眼前一亮。
“有希子当年……也是美术部。”
他完全没有想到，话题绕了个大圈，会来到这里。猛然想起这段往事时，记忆中有好多影像同时涌现出来。街边咖啡店窗外的阳光，少女柔顺的长发，他面前的数学习题集，对面桌上的素描本。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你说的没错。有希子在美术部的一年半，正是冈本哲也出任部长的时间。但真正巧合的是，就在有希子事故后一个月，冈本哲也从社团离职了，并且从原本就读的环境科学部转到了法学部。”
“润，”生田曲起的右手食指轻扣着台面，压低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_chan抖，“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当年冈本哲也和有希子交往过？因为女友去世所以……”
“不，不可能。”松本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不可能？有希子本来就个性低调。K大前几年又教育改革换走一大批老教授。我们打听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没有。”
松本迎上生田质疑的目光，“有希子当时也许有男朋友，但并不是冈本。”
“诶？”
“我之前说有希子一直是单身。其实我也不确定。”松本说着，想要喝口茶，右手却沉重得几乎端不起杯子。“我现在觉得，当时她很有可能是有男朋友的，而且那个人……”
“你见过？”生田瞪大了眼睛，松本迟疑了一秒，缓缓点头。
“有希子葬礼那天，我因为在屋内感觉太闷，就走出去透透气。我看到路口站了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低着头在抽烟。当时他应该已经站了很久了，脚下已经堆了一堆烟头。”
“我上去问他是不是来看有希子的。他听到我的声音，像是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我，却不说话。我做了个手势，想要给他带路。可是走了几步觉得身后没动静。再转身时，他已经不在了。”
“那时我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把偶尔路过的路人当成了来悼念有希子的客人。但是现在，我在一张照片上又看到了他。而且，我这才知道，”松本松开了紧握杯子的右手，目光越过生田，落在更远的地方，“他当年也是K大的学生。”
84 抹茶红豆2011/12/2 16:28:00
黑色的奔驰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那么，我就送到这里了。”
“真是有劳你了。”
“你确定表吃午饭吗？如果赶时间的话，可以在便利店买完来我车上吃。”二宫微弓着背，手指拍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相叶。
“没关系的。下飞机前不久才吃过。”出于礼貌，相叶向镜子里的二宫点点头，随即拿起座位旁边的背包，手搭在门把上打开了车门。
“那么，结束以后给我打电话吧，我来接你。电话号码刚才记下了吧？”
闻言，已经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的相叶又缩了回来，“真的不用再麻烦你了。”
似乎是不打算等相叶再作推月兑，二宫收回视线，“就这么说定了。”
关上车门，相叶注视着二宫的车汇人主干道上的车流，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然后消失不见。
12月的风夹着明显的寒意，他在路边立了一会儿已经手脚冰凉，低头从包里掏出手套戴上。也许是心理作用，他立刻觉得暖和起来，就像是那个人正握着自己的手。
这个时候大学都已经开始放假了。校园小径上悄无声息，除了相叶便再没有别人。他拖着脚步往前走，扫得干干净净的灰色水泥地，就连回声也是冰冷的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发疼。
在日本度过的学生时代里，K大一直是相叶理想的大学，高中的时候就有和同学一起来参观过。因为车祸失忆，他对自己一年半大学生活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纸面上的记载。相比较而言，竟然是对K大的感觉更加亲切熟悉。
校区里留存着的代表性文物，当时给大家作向导的学长都有一一介绍过。曾经见到的斑斑旧迹，时隔多年后再见仍是一尘不变。倒是当年因为学长的段子笑得太大声而被同学们嫌弃的相叶，如今想起竟然恍若隔世。
樱井当年也在这里走过吧。不知道走在这条路上的他，是和谁一起，又是带着怎样的表情。
相叶试图想象着年轻时的樱井就在自己面前，穿着不合体的西装，亲热地搭着伙伴的肩膀。这样的画面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于是想象戛然而止。
终于来到K大图书馆门口。红砖、尖顶、巨幅的彩绘玻璃和熟悉的铜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就是在这里，八年前的那个初夏，樱井和宫崎，还有那位也许是樱井当时的女朋友，在这里留下过青春的合影。相叶走出几步，从他个角度看出去，正是当年拍摄照片的位置。
几多周折身处照片里的场景，像是兜了一个好大的圈，第一个谜题才解出了答案。但相叶丝毫感觉不到一丝解惑后的轻松感。相反，他站在图书馆的门口，面前的空气突然淡薄。脑中再次回放这些天来的所有镜头。他在大众居酒屋捡到照片，回家后质问樱井，没有得到答复，冷战一夜，随后樱井就失踪了，甚至带着几乎所有的行李。
他只觉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不是这样的，如果知道结局会是这样，他完全不会在乎这个答案。
可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要找到樱井，他只能顺着这个答案找下去。
所有的行政办公室在假期都已经关闭。当然即使开着，相叶也未必能问到想要的信息。这个时代的学校都已经开始注重保护个人信息，没有搜查令，学生档案不会轻易让外人查看。
校区不大，相叶走了一圈已经回到图书馆门口。他犹豫着是否应该离开了，即使留在这里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刚一转身，背后传来一阵声响。
图书馆门口站着一位清瘦的老人，看样子是刚借了书出来，不小心书掉了一地。老人_chan_chan巍巍地正想要蹲下去。
见状，相叶大步走上前，弯下腰麻利地把几本书捡起，掸了掸灰，然后小心地把书递出去。
“您的书。”
老人接下书，脸上冷漠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也不道谢，甚至目光都没有在相叶脸上停留，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相叶并不计较。他估摸着这位老人得有七十岁了，倒是有点替他担心起来。
“您现在是要去车站吗？这些书，我可以帮您提着。”
“谢谢。不用了。”老人语气平平，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相叶冲着远去的背影露出苦笑。随即他意识到，大学的图书馆在假期也是阶段性开放的。是不是可以从这里打听到樱井的信息？没做多想，他走进了身后的图书馆。
坐在前台的是个脸庞小巧的女孩儿，戴着一对与脸型并不相符的夸张大耳环。
“您是来交罚款的是吗？您借的书丢了吗？”说话间女孩儿摇头晃脑的，耳环不停地前后摆动。
“不是我借的书。是我弟弟借的。”相叶觉得以自己的年龄不太可能冒充学生，而且现在也拿不出社会人士的图书证。
“哦，叫什么名字？”
“樱井翔。”说着在面前的纸上写下名字。
女孩儿瞥了眼纸上的名字，五彩斑斓的指甲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一通，“樱井……樱井翔？整个系统里都没有他的借书记录啊？他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吗？”
“是……是学生。”相叶支吾着，不自觉地抿起嘴唇。
“那您知道他的学号吗？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登错了名字，通过学号可能能查到。”
“这个……”相叶为难地弯了弯眉毛。
女孩儿朝上翻着眼珠，摆了摆手，“那就不好办了。您还是问清楚再来吧。”
相叶语塞，在女孩儿的注视下，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告辞。
按照樱井翔的阅读习惯，如果他是K大的学生一定经常来这里借书。也许一般大学的图书馆不会保留以前的学生的信息，也可能樱井并不是这里的学生，拍照的那天他只是正好来参加宫崎同学的颁奖典礼。
相叶走在楼梯上，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对了！如果用K大的名字，颁奖典礼加上拍照的日期，有没有可能搜到宫崎的信息呢？
2002年的信息确实有些久远，再加上那时候的网络还并不发达，并不是所有资讯都可以搜索到。相叶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手机翻了十几页，终于找到了线索。
原网页的链接已经失效，但是搜索页面上可以看到缓存内容。在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名单中，有这样一行小字：“亚洲经济论坛第三次学术研讨会 得奖者：经济学部 宫崎治树”。
第二个谜题的答案吗？
握着手机的手指在_chan抖，好一会儿才平静。相叶站起身，顺着校园指示牌指明的方向朝经济学部走去，走了几步他快开始小跑起来。
此刻他眼前晃动的校园景色里，不时浮现出那个陌生的圆脸男孩，转瞬间又变成樱井。心里夹杂着惶恐和焦急，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
要冷静，相叶。他默默重复着这句话。既然能具体到专业，宫崎又是得过奖的优等生，也许能在经济学部找到认识他的老师。就算今天找不到，明天也要来找。一定能找到。
经济学部和校园里任何一幢建筑一样空空荡荡。相叶从一楼走到三楼，才看见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从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线。
他走到门前，长吁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油漆剥落的门牌上“资料室”三个字。犹豫了一下，相叶握住拳头，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敲响了门。
里面没有人应答。正当他打算再敲几下时，门突然开了，站在眼前的赫然是刚才图书馆门口那位老人。
依旧是冰冷的表情，也没有开口询问。相叶不得不自报家门。
“打搅了！您好！我叫相叶雅纪。我是……”
没等他说完话，老人已经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相叶咬咬牙，坚持着问下去。
“我是来打听一位以前的经济学部学生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宫崎同学，他曾经在2002年的亚洲经济论坛讨论会上得过奖……”
老人已经自顾自地开始继续阅读桌上的文献。
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相叶表情有些狼狈。也许是找错人了。他想着，便不愿意再多做停留。
“失礼了。”他鞠了一躬，伸手打算关门离开。
“你是宫崎治树的什么人？”
始终沉默的老人突然出声，他抬起头，直直地望向相叶。
“您……您认识他？”相叶闻言停住手，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人。
老人眨了眨眼睛，“外面不冷吗？你进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