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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主 大根椒次郎2012/1/25 23:57:00
就所谓仓安其实是《必杀仕事人》中的源太,《大奥》中的鹤冈,《Dive_to_the_Future》里的北白河悟......
不应该算穿越吧,LZ粗瀑无理地姑且将时代统一,囧。
先致歉意,以备不时雷人之需。(喂
总之呢,雷白渣坑黑虐狗血慎,嗯。
====================过年好o(* ̄▽ ̄*)o====================================
阡陌晴光
平原小得很,却望不到边际。
四周一片死寂,也能清楚地听见漠然的唏嘘。
看不懂什么星宿,诚然,大白天的,也自是不会有星宿的指引。
已然忘却了方向,只是一直一直踉跄在湿软的水田间。
一片连着一片,不多时便莫名其妙回到原点,看到的依旧是自己扭曲的脚印。
每一道长长的田埂,都像极了平原的中轴线,无论走多远尽是徒劳枉然。
深一脚浅一脚,时而脚下的石子带来一阵突兀的疼,然后倾身向前。
抱在怀里的病猫顺势栽进了水田里,简直没有挣扎的力气。
把满是泥浆的生灵重新偎在满是泥浆的怀抱里,互相渡着已经寒凉的温暖。
然后继续跑,继续跑,飞快地,像是要将这样的境地从生命中永远剥离。
为了甚么呢?
蓦地,空气中似有温暖的肃杀,抵在颈上的剑,泛着灼烫的光。
身后的人只留了一句话,声声沉静,字字珠玑。
他说,毁约。
抬头,眯眼,太阳并没有从四面八方升起来。
干涸的刺痛。
原来,都是骗人的,呐?
…………
病猫困了,蜷在北白河悟的怀里呼呼睡着,气息不算平稳,却很安然。北白河坐在神社的石阶上,轻轻清理着病猫毛上早已干结的污泥。身畔行人络绎从石阶虔诚地走过,不经意躲闪着,似是觉得这狼狈脏污的一人一猫玷染了他们祈福的道路。
他静坐于此已有些时候。
方适时,日渐西行,人迹稀走。
原是为了歇脚,只因猫儿人睡而在此处多作停留而至暮色初降。说到底,其实北白河自己也并无起身之意,纵使离了一个凄寒破败的境地,又能去往何处。他静静坐着,只等着猫儿梦醒。
颈间传来一阵隐痛,想是那人剑刃划过时留下的浅伤,他苦笑,奈何时乖命蹇缘不与,同那人只得如此而终。
怀中的生灵突然不安分了起来,从北白河臂弯里拱出来,睡意惺忪地伸出爪子在空气中懒懒抓挠几下,跳下来就往台阶下跑,不知怎的没站稳打了个趔趄,又向前跑去。
好生奇怪。北白河朝着它跑去的方向看。
这猫儿正追着一只手提的木盒一蹿一跳地跑着,两只前爪不停扒拉着盒子,像是寻到了宝物。盒子的主人发觉了它,缓缓俯下身来。猫儿的注意力依旧在盒子上,不理睬他,他看见这猫睁圆的眼睛,竟是一片阴翳。
约摸是闻到食盒的余香而急急奔来的吧。他放下食盒,笑着起身。抬眼看到了坐在对面神社台阶上的北白河。
北白河却并不抬眼看他,只是像是蜡像般一动不动,远远隔街专注地盯着进食的猫儿,也并无任何催促之意,带着些许怜爱。
猫吃饱了,他看见北白河随手掏出些钱币低低地掷过来,站起来拍拍衣襟,声线慵懒沉冷,“够么?”
盒子的主人愣了一下,随即一笑,抱起地上的猫儿,拎起食盒穿过街道,“你说呢?”
北白河歪着头挑了挑嘴角,又扔了些钱币在地下,不说一个多余的字。
对方抱着猫儿走过来,北白河伸手要抱猫,却被对方灵巧地躲闪了。
“想是你会错意了,我只觉这猫儿主人是否理应看我一眼?”对方的声音虽是从自己上方传来,却觉不出压迫,倒正如溶溶暖意,自上而下笼罩全身。
而这莫名的温存停留了只一瞬。北白河抬头望向身前的人,见他身着蓝衫,乌发松绾,只是那面容……
北白河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一把夺过猫儿退后几步,“你……你……它已是瞎了,休、休要再……”
蓝衫人甚是惊愕,然后北白河哑口讷言,只是不停地向后挪蹭,忽然踩到和服下摆,脚下不稳,向一旁倒去,蓝衫人倾身去扶,还是慢了一步。
北白河深低着头撑起身子站起来,长吸一口气,抱紧了怀里的猫,用力咬了咬嘴唇,“我们走!”
抬腿迈步,脚下一滞。
木屐断了。
蓝衫人看着这涨红了脸的小小人儿如此负气,不禁觉得无奈又好笑,便微俯身形,双手轻轻扣住北白河的肩,“天色既晚,随我回家。”
声色温和而不容悖逆,最低!北白河心中有些忿忿,眉头紧皱,双唇不自觉嘟了起来。挥开对方的手扭头要走,可猫儿的爪子却牢牢抓在蓝衫人的胸襟上不肯松开。蓝衫人顺势将猫抱过来,见北白河愣愣瞪着自己,忍着笑突然伸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污泥,又无辜地转眼对着怀中的猫逗笑道:“脏花猫,乖。”
不久后的北白河想起这件事,只道正是那一声蕴着暖意的“脏花猫”,把刚从一个结里逃出的自己牵进了又一个结。
客不多的店,被那蓝衫人打理得甚是熨帖。北白河听客人们叫那蓝衫人“源太”。
比那个人冷冰冰的名字自是好听得多。北白河想。
那个人……
北白河摇摇脑袋,不再去想。颈间的隐痛,愈发烈了起来。
本该如此,无需多虑,结点既至,离又何妨?
“唔……你的发……为何是这般颜色。”叫源太的男人忙完了在自己身侧坐下,像是有好些话,却问不出口。
浅淡的发色,溶溶月色之下尽显妖异。
北白河冷着脸不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往肚里灌。
“不进食便喝酒,会让人腹痛的。”源太去拦他的酒杯。
北白河缓缓放下酒杯,望向源太,突然双眼含笑,“而我非人,是妖。”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没参横,抬望眼而觅,又见归处。
—此姿坑—
5 大根椒次郎2012/1/28 23:53:00
一、
是夜,鹤冈出现在道场时,衣摆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泥土。
夜色幽蓝,空无一人的道场泛起森森寒意。手中的剑鞘已被握得温热,鹤冈微闭着眼睛静静呼吸,此次擅离大奥,几夜未眠,却并不觉疲倦。他俯身跪坐于道场中央,将剑横在膝前,如此端坐着浅浅睡去。
……
他于道场与他相识。
这样的相识无疑太过烂俗,跟大奥中每日上演的无数偶然或必然的相识场景别无二致。时当松岛大人观鹤冈练剑,坐在道场一侧的除了松岛,还有几位指指点点评头品足的大人。鹤冈对此等观者司空见惯,只是手持木剑左右挥斩,目光凌厉空洞。
转身挥剑时,鹤冈望见一个着华服的矮小人儿正倚着道场门栏歪歪站着,短短的手漫不经心摆弄着一朵小花,唯独眼睛淡淡的望着自己,一眨不眨,目光凝神,眼中却尽是寂寞之色。他谁也不看,仿佛他瞬间的视界只能容下一件事物。那淡金的发着实晃了鹤冈的眼,以至于手下一顿,对手的剑直冲要害而来却不知,幸躲闪及时予以还击,才得以险险取胜。
捏着小花的小小人儿没有看完便走了,鹤冈突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不甘。那人眼角微翘,微微显出些许笑意,又泛着一层不置可否的寒凉意味。笑也好寒也罢,像是都直直针对着自己,而这神色中的内容并非轻易可解的。不过说到底,这世间有甚么是不可解的?这小小人儿和大奥中其他人又能有何差别?甚是可笑,谁没有被弃置寂地的过去,谁没有不知所归的宿命?都似这般自顾自地活着,无疑是太过荒诞天真了。鹤冈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倦意,一反常态将木剑随意扔在地上,端坐到道场一角闭目养神。垂下眼皮,那淡金的发色却印在瞳孔Deep,挥之不去。
后来的鹤冈并未来得及经历多少世间的颠沛,他一向骄傲,固执地自认一生从未有任何过错。
只是当时的鹤冈却读错了那人神色中的情愫。
这一错幻化成日后的劫,纵使再将过往演绎千万遍,也避不开天杀的所谓“命运”。
再或者有些事本就是命运提前定义好的。
比如他与他,异度相隔。
月朗天晴,夜静风定。
当晚,鹤冈被告知,御中臈北白河大人有请。
这位大人之名在鹤冈耳中甚是陌生,在他看来,会夜寻自己的大人,自然无非是松岛之流。稍作休整,鹤冈前往所谓的北白河大人处。
到了地点,有小姓让鹤冈门外等候,只说被北白河大人此刻正忙,不许别人打扰。门紧闭着,鹤冈跪坐在长廊上,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摸着手指上的茧子,微低着头。
廊子里满是芬芳馥郁的味道,鹤冈被这撩人花香吸引,不禁开始环顾院中的景象。院中尽是花草,而多数是鹤冈叫不上名字来的,各样的神韵,迥异的芳香,不免熏得人有些恍惚。他该是有多喜欢花。鹤冈心想。
深深吸进一口空气,呼吸停滞一瞬,再缓缓呼出。鹤冈开始不自控地重复这一动作,想呼吸更多一点这样的味道,似乎是要从花香中找到什么奥义。此处的花香与他在别的大人那里闻到的各种珍奇的熏香不同,熏香的味道总是带着俗媚和妥协的,闻得久了脑中便一片混沌,而这院中的花香,虽浓郁沁脾,却没有丝毫的甘甜,浸染着苦涩和寂寞的味道,吸得越深,刺得人越疼。以至于后来当鹤冈将利剑送人自己腹中,本早已是麻木了,想起的却是当初长廊上曾刺痛自己的静寂芬芳。
门开了,一名小姓小心翼翼从屋中端出一盆精致的花,向鹤冈微微点了点头,便匆匆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鹤冈起身,缓缓走进屋里,见到的正是今日倚在道场门栏上拿着小花的人。
鹤冈有些愣,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如此景象。那小人儿正认真地一根一根捡拾着散落桌边的残损花枝,宽长的桌子上,那双手更是显得小小。鹤冈回过神来,向他行礼,“在下鹤冈。”
对方并未答复,那小人儿看到鹤冈,像是琢磨什么似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一嘟嘴,居然将刚才捡拾起来的一把花枝又一根根重新摆放在地上……然后拍拍小手看着鹤冈:“把它们都捡起来吧。”
总觉着……有些好笑啊……鹤冈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懂这位矮小的北白河大人是怎么想的,虽然算是命令,用的却是略显弱气的商量口口勿。正奇怪着,小人儿又凑过来再次问自己:“可以么?”
这……鹤冈只得将花枝一根根拾起,交还到北白河手中。他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起身坐到鹤冈对面来。那淡金的发还松松地束在脑后,鹤冈突然很想伸手去揉。
北白河只是在鹤冈的对面坐定,并不发一言,鹤冈见这适才还眨着眼想方设法作弄自己的北白河大人瞬间正色起来,也便想起了礼数,上身微倾:“不知北白河大人唤鹤冈来此,所为何事?”
他看见北白河又像是心思活络一般,眼神游离,双唇不自然地嘟着,想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望着自己:“暖床。”
这等词汇如此直白地说给自己,鹤冈虽觉尴尬,却并不恼火,对北白河这个人,鹤冈倒并不觉得他这样说便是认真的,只是顺了他的意思道,“现在正是暑天,天气尚暖,大人何谈暖床?依在下所见,大人独寝……”
“你……”鹤冈还未说完,这小人儿便沉不住气了,“我与松岛同为御中臈,他使得你,我就使不得?”
这话终于激怒了鹤冈,鹤冈没有言语,冷着脸起身便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衣服像是被什么扯住,回头却看见坐在地上小小的北白河大人正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一见自己回头,他便立刻甩开衣角,一脸讪讪之色,又像是发脾气似的将头扭向一边。
鹤冈停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果然还是如此……”片刻,鹤冈听到北白河自语,声音里满是不甘和委屈。虽然听不懂他的意思,但鹤冈……终究还是坐了回来。
又是沉默。
院中夏蝉不知疲倦地鸣唱着,北白河深深低着头,两只手没有目的地摆弄着鹤冈刚才捡起的花枝,半晌,抬起头,别扭地耸了一下肩,也不看鹤冈的眼睛,“既然不暖……咳咳,算了,在下还要给将军大人弄些花,鹤冈大人请回吧。”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怪诞。鹤冈在大奥也有些时日了,已是习惯了忖度着别人的言语生存,而对于北白河的话,他却觉得似乎不用做甚么费尽心力的思忖,既然今日注定不寻常,他也便自然而然顺着天意,半是玩笑地回了北白河一句,“鹤冈愿意。”
这下轮到北白河大人愣神了,鹤冈起身轻轻将北白河拉到榻前,缓缓将他放在榻上,他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双唇微张,显出惊异之色。
他衣料上残留着花香,清香苦涩。
鹤冈无意识地慢慢抬手,绕道北白河的耳后,一点一点,松了他的发绳……
淡金的发散在指尖,极尽柔软。
烛影摇曳……
鹤冈猛然间从恍惚中惊醒,“在…在下失礼.....”
原只是玩笑而已,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跌跌撞撞从门口跑出来,窘迫不堪地不告而别。
今夜之事,姑且忘了罢。
而逃出门外,那院中的花香却再一次狠狠沁人心脾,难以言喻的刺痛,不留一丝温柔。
10 大根椒次郎2012/2/2 17: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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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北白河留在了源太那里,此事顺理成章又难尽其详。
源太对北白河的过往却并未深究。
他为人和善温柔,向来不喜挣扎在犀利鲜明的纷扰世间。他自知擭不住别人的千思万绪,倘若与命运多作纠缠,只恐又会平白生出些莫须有的事端来。
而偏偏源太是不信命的。
然,信又何妨,不信又何妨?
罢了罢了。
毕竟世事难料。
源太给北白河做各种玩具。
时而拿着小刀一点一点雕琢着木料,时而用小锤叮叮当当敲钉子,这时北白河和猫儿就会矮矮地挨着自己并排坐下。他们一样乖。
北白河不时会伸着短指头问自己这是甚么那是甚么还有甚么。
粗粗或细细地说给他听。
他也听不大懂,却很是开怀。
“他平日却是懒得向我解说这些。”然后北白河低着头拿着个还不成形小偶说。
源太不知北白河口中的“他”是何人,只是停下手上的活计望了他,“问我便好。”
北白河抬头看向源太,一时讷口,目光游移了片刻,软软地瞪了他一眼。
源太笑笑,继续手中的工作。
翻筋斗的小偶,带响铃的小风车,件件精致。
他乐意远远看着北白河咬着嘴唇仔细鼓捣那些小玩意,不为别的,仅是单纯觉得那时小人儿的眼角尽是愉悦。
这一刻时光静好。
北白河不留神弄坏了风车,见源太从门外进来,连忙背过手去。
风车上的响铃将这小小伎俩变得心照不宣。
“我……我给你修好就是了。”嘴上丝毫不怯懦,脑袋却偏向一边。
源太走上前来逗他,“也好,若是日落之前不见你将它修好,我便……”
北白河不言不语,嘟着双唇拿过小锤,叮叮梆梆敲起来。
小锤砸到手指,他只是轻_chan了一下,并未缩回手,继续做着反作用的无用功。
那一锤不算轻。源太看在眼里。
他第一次觉得,北白河严肃起来了。
那时的源太,只以为是他太过单纯幼稚,为一个小小的风车也值得动气当真。而最后回想这件事,方才明白北白河并非是个开不得玩笑的小小人儿。
风车是源太做的。
源太让他修好。
再或者,不只因为如此。
时光的尽头,这一幕依稀在目。
北白河他纯粹,却并不单纯。
源太伸手欲拿开小锤,北白河攥得紧紧,不给他。源太也不再跟他抢,只是拿了他另一只被砸伤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吹气。
许是出于疼痛,北白河蹙紧了双眉。源太见他不适,便含了那手指在嘴里,想给他的疼痛一丝缓释。
他不再强硬,缓缓放下小锤,推了把源太,赤着脸缩回手指。
“那些话不必当真,悟君。”
北白河一反以往没有瞪他,也没有反驳他。
点点头。
想来那是源太第一次唤他的名。
?
东方欲晓,晨光熹微。
鹤冈从梦中醒转,已是第二日黎明。膝前的剑躺在晨色之下,泛着清冷。
想要把剑从地上捡起来,却只觉这剑沉重异然。
拔剑出鞘。那剑身通体银白,冷冽无情的色泽,正像了鹤冈的神色。鹤冈握住剑柄,反转剑身,却见隐隐晨光之下,一线明红,煞是鲜明。
他的血。
昨日剑刃划过他的颈间,他没有回头。他留的背影很小,迎刃而被划开的浅浅伤口传递过一丝缱绻绵软,让鹤冈找不到血淋淋的质感。手中的剑柄愈发沉重,鹤冈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持不住。
几缕血丝滑进他的衣衫,拉出柔和的线条,顷刻间化成鹤冈心上的裂纹。鹤冈口不由心地开始唤他。他不应,只顾抱着病猫继续沿着水田向前走。
深一脚,浅一脚。
日西沉,天将暮。
纵横阡陌,各自行只影孤。
?
?
—此姿坑—
13 大根椒次郎2012/2/7 23:27:00
三、
鹤冈第二次见到北白河,是一个傍晚,那时他正在花丛挖小坑。
“有事?”北白河从花枝的缝隙里窥到了鹤冈。
“想看看大人。”其实只是练完剑顺路经过。
“大人在种花。”继续拿着小铲剜土,言辞中颇有逐客令的意味。
院中依旧是那夜的宁谧味道,温暖又清苦。
“不打扰大人了。”鹤冈也不作任何纠缠,转身便走。
倒是北白河突然从花丛中站起身来,声色气恼,“回来!”
鹤冈转头去看他,他被那些比他还高的花枝遮挡住了,正踮着脚扒拉着枝叶的空隙巴巴儿瞪着自己。
把北白河从花丛中拉出来,鹤冈看着他掸着身上的叶片和花瓣。叶子落在金发上,鹤冈想伸手去拿下来,却又忽然觉得这样倒很是俏皮,想这片叶子就如此停留在他的发际也不错。
北白河逐客的口口勿是阴阳怪气的,并非真的要自己离开。鹤冈不是听不出来,只是他累了,不想与这小人儿做甚么别扭的纠缠。每日在大奥中惴惴度日,内心已挂记了太多的东西,这样的鹤冈是极度疲乏的,他想活得轻松些。孤傲的鹤冈厌烦自己的处境,因而至少现在,他不想陪任何人玩。但实际上,他真正做到不陪着玩的,也只有北白河而已。鹤冈大概觉得,对这个人,没必要。
鹤冈不在乎北白河。看起来像是这样。
大奥自古人情凉薄,到头来,谁还认识谁?
如鹤冈所愿,北白河果真没有注意到头上那片叶子,拉着鹤冈的衣袖坐在院中,然后嘻嘻一笑,捏出一朵小花给他。
斜晖轻软地照下来,鹤冈脸红了。
不是害羞,是被花刺扎的。
他像是得逞一样挤着眼睛笑了,和自己坐得更近一些。
“大人……”鹤冈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向一边挪。
“别误会,只想和你说话。”北白河见鹤冈的态度,便不再笑,冷冷垂下眼来。
鹤冈不好再言语,北白河漫不经心地开始揪鹤冈手中那朵花的花瓣,“你怎么看我的,我自然知道。我虽和松岛等人同为御中臈,但你大概看得出,我之于你,并无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
鹤冈不说话,算是默认,却又总觉得心里有堵。他所看到的自己的想法似乎是这样,又似乎并非如此。
“若是为了生存,你并不必要来大奥这浑浊的地界。”北白河抬头看了鹤冈一眼,“世间之大,不会吝啬给你一个不苟且的命运。而今看来,你的志向,也不过如此。”
鹤冈轻哼一声,自嘲道,“确是如此,我来这里便只为苟活。”他不理解北白河这人为甚么忽冷忽热,讲话带刺,丝毫不留情面。而鹤冈也绝非软懦谦和的人,话说到这份上,自然不会再退让,“大人既然如此讲,何不告诉鹤冈,大人又是怎样坐上的现在的位置。”
“我总归是有我的办法,你没有知道的必要。”北白河苦笑道,“我来此地的目的和你不同,手段也自是不同的。”
“目的?”
北白河揪着花瓣的手僵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我是来讨债的。”
鹤冈没有再问下去,想来自己似乎也并不欠谁什么,不愿再作了解,平添心中的负担。
北白河揪完了花瓣,随手一抛,星星点点落在鹤冈身上。
轻飘飘的,不知怎的砸在身上有点疼。
这意思,谈话该结束了。
鹤冈站起来,行礼告辞。
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声音。
“鹤冈君信命么?”
“为何不信。”鹤冈没有思忖,月兑口答完,便向前走去。
却忘了手中还留着那段没了花冠的短茎。他不自觉握了握拳,花刺深深扎进手心。
北白河不知何时已成为了他心中的刺。
拔掉,或是痛着缱绻。
转角处瞥见那人还在原地坐着,不明方向的风将他金发间的小小绿叶吹走了。
—跑题:擅自祝今天生日的GN生日快乐!←滚开没人认识你
17 大根椒次郎2012/2/14 1:09:00
四、
总有些无关痛痒的傻问题,问者不知所问,答者不明所答。
比如人的信仰。
“源太君信命么?”不久后的某一天,北白河也问过源太同样的问题。
那时的源太简单地笑笑,弹了下北白河的脑门,“为何要信?”
北白河捂着脑袋没有回答,只是疑惑,“那你信甚么?”
“信人。”
鹤冈信命,源太信人。
他没听懂,只是把它们都记在心上。
后来的北白河才明白,或许有些无关痛痒的傻问题,问出来就是为了日后的一语成谶。
他揷花时,喜静,喜镜。
静。
剪子修剪花枝时柔和的钝响。
叶片微微相碰的沙沙软软之声。
气息。由着对手中事物的期许,时而平静中略带急促,时而屏息凝神。
一静,一动,一刻芬芳。
镜。
小人儿,小花儿,宽长的镜。
揷花时偶尔一瞥镜中之像,以矫身姿。
花型与身形,他自顾自挑剔着,或者欣赏着。
一花,一人,一瞬静好。
鹤冈不时会觉得这样的北白河,是个自恋又有趣的大人。
虽说鹤冈心中不自觉地避着北白河,而他两人愈发近密的接触却又是不可反驳的事实。
鹤冈有时从院外看到他蹲在地上浇花,有时看到他伸着短短的胳膊在窗子上挂祈晴娃娃,也有时,他捧着一本古老的怪书读上很久,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廊子上呼吸着清苦的花香晒太阳。淡云微敛,日光在他淡金的发际,恰到好处染上些光晕。
他回头望见鹤冈,便眉开眼笑,招手让鹤冈进来。
久而久之,鹤冈习惯了这样的招手。
世间一切皆自然。
北白河大人终日精心于花道,向来不与大奥中其他大人往来,鹤冈觉得此事奇怪,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如此执拗乖张的小人儿,他存在于大奥之中的因和果,想来都是与那些鄙俗污秽之事不相干的。讨债?讨谁之债?如何去讨?这些不是鹤冈思考的范畴。鹤冈只是希望,北白河就作为这样的存在,在大奥中一天一天向自己招手。
同沐在日色之下,各自默想着谈话的开端。
那日短茎的刺留在鹤冈手中的伤痛渐渐消退了。
有些痒。又莫名其妙地撩人。
不受控制地,手指微微伸展,缓缓向身边另一只手移动。
长长的扣住短短的,大大的包住小小的。
然后暮色降临。
后来“一语成谶”时,北白河对鹤冈冷笑道,其实那时,两个人的手根本就一样凉。
也一样暖。他把后半句话生生咽进肚里,满腹苦痛。
鹤冈在北白河处往来得多了,也便不再拿北白河当御中臈大人看待,他虽很少与北白河说笑,却开始试着对那个自恋又有趣的大人任性。
比如。
北白河将几颗奇怪的种子埋在花盆里,高高兴兴说那种子将来会开出奇异的花来。
鹤冈懒懒地环在北白河身后,将下巴枕在他有些宽的肩上,“既然如此,送给鹤冈可好?”
“不好。”北白河摇摇头,束起的短发微翘,发梢蹭得鹤冈痒痒的。
“为何?”
“你?我怕它丧命在你手上。”北白河半是玩笑,半是直言不讳。
“不成想在下堂堂武士在大人眼中竟比不上这无名的花草。”鹤冈心中不爽,当即起身,面带愠色坐到一边。
而偏偏那北白河大人也是这样的任性脾气,闹得久了,两人总不免小小怄气一番。
谁也不理谁。
到底还是武士更耐得住寂寞。不多时,便有只小手轻轻来拽自己的袖,妥协的口口勿带着极大的不情愿,却又强装着一丝命令般的严肃:“那你……要给我好生照顾它。”
鹤冈回过头,笑着拿过花盆行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
北白河见他笑得如此快意,自然是非常生气,眉头立刻深深皱起来。
“你……你!这花不白给你!”北白河说着把花盆一把夺过来。
“哦?大人还有何吩咐?”鹤冈有些好奇,凑了过来。
北白河大人抿了抿嘴春,“当初你曾说,愿意暖床于我,我今日便遂了你的愿!”
说完北白河便貌似威严地仰起了不小的脑袋。
鹤冈没有说话。
果真还是怕我的。北白河颇有些得意。
正欲张口讥讽鹤冈几句,却只听身后一声。
“大人……”
他讶然回头,见鹤冈已是站起身微微松了衣襟,向自己走来。
“大人随我前来……”北白河说不出话,只是任由那人拉着自己走。
鹤冈将北白河拉到了那面宽长的镜子前。
然后伸手轻轻解着北白河的衣物。
北白河当即红了脸偏过头来看鹤冈。
鹤冈却不看他的眼,继续手中的事情,“大人无需看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便好。”
“你……你、你放肆!”北白河开始挣扎。
不想却被鹤冈一把抓住手腕,他笑得鬼魅,“大人所言极是,在下的确放肆。”
可是……为甚么呢?……
鹤冈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很紧,硬硬的茧子硌得生疼,北白河一时竟弱气起来,咬着嘴唇扭头不再看他。
“请大人看着镜子可好?”鹤冈再次提醒自己。
不好!北白河心中吼叫,眼睛却不得不移向面前的镜子。
镜中,他的衣物正被鹤冈一点点拉下,肩膀慢慢露出来,胸膛,肋部……不知是由于气恼、惧怕,还是因为甚么,那皮肤已是泛着绯红。
“敢问大人,对今日镜中的自己可满意?”鹤冈伸出冰凉的手指去触碰他的身体,他毫无防备地叫出声来。
“啊——”
“鹤冈奉大人之命,为大人暖床……”鹤冈的声音,妖冶异常。
“可是…….你…你、我……”北白河睁大眼睛盯着镜中身后高出自己很多的男人开始从后面环住自己,借助身体的高度,他低头,然后从自己颈边伸过头来,双唇贴上自己的唇……
鹤冈将一只手绕到北白河的脑后,在这个口勿还未结束之时,松了他的发绳。
那时,北白河的发还不长。
—GNS情人节快乐—
(根本就没有诚意囧)
烧花秘书于 2012-2-14 11:36:38 编辑过本文
20 大根椒次郎2012/2/18 19:17:00
五、
绵长,缠眷。
却不是深口勿。
缓缓交融,渐渐有暖意自心底涌出。
许久,鹤冈抬起头来,镜中那人已是软绵地靠在了自己身上。
北白河衣衫凌乱,散下的短发微微遮住视线,他低头,不去看镜中的自己,却被鹤冈从身后扳起了下巴。
“请大人看着镜子可好?”
为甚么……
他从镜中看见鹤冈的笑容,时而暧昧,时而疏离。
突然……没来由地开始害怕。
而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挣扎。
鹤冈将北白河衣衫褪下,那手指修长冰凉,略显粗砺的触感让北白河呼吸不再平稳,衣服落在脚下,他被迫看着镜中的自己赤果果瀑露在鹤冈的视线中。
剑士的视线像极了一把软韧的刀,一寸寸扫过他的肌肤,品不出疼痛,却觉得到意念的瓦解。
鹤冈的手在北白河身上慢慢流连摩挲,带着十足的耐心和玩味。北白河从镜中看向他的眼睛,那眉目中没有丝毫的笑意。
彼此互不知心境,这未免太过草莽。
这样想着,北白河突然想要拾起地上的衣服,暂时结束这不清不楚的缠绵。
鹤冈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一脚将那些衣服踢开,而那手的游走却依然没有停止,北白河无奈,只好准备闭上眼睛等待未知的触碰。
闭眼么?
请大人看着镜子可好?
还是算了吧。
他很是敷衍地半睁着眼,迷离在对方的抚摸中。
不知什么时候起,北白河开始渐渐觉得,身上那双手不再冰凉。
鹤冈再一次环住他,在他耳边轻吹,“谢大人为在下暖手……”
“你……!”
北白河一下子羞愤地红了脸。皱着眉头转身一把抓住鹤冈的衣襟胡乱扯了起来。手却意外地不听使唤。
鹤冈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一把握住北白河的手,将那手移到自己胸前,让那只不大的手重新抓住自己的衣襟,而自己则依旧握着他的手腕,牵引着他一件件月兑下自己的衣物。
这个过程中鹤冈直直盯着北白河,而北白河的目光却不住地躲闪。握着的手试着挣扎了几次,而鹤冈的钳制过紧,未果便只好作罢。
终于等到鹤冈松开了自己的手,北白河心中的羞愤也到了顶点,握紧拳头重重砸到鹤冈身上。然后撇着嘴一把将鹤冈推倒在地扑了上去。
力气大得出奇。
鹤冈颇有些惊讶,却见那骑在自己身上的小小人儿抿着嘴唇迟迟没有动作。
他两只很小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上,像是要压制着自己。他眉头皱得紧紧,眼眸却不自然地眨着,闪烁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像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鹤冈瞬间觉得这颇为好笑。
抬手,滑到他的侧腹部轻轻抚着,身上的人立刻忙着挣月兑。鹤冈顺势直起身来从身后圈住他,两人再一次面向镜子,鹤冈对着镜中的北白河浅浅一笑,“大人想做的,交给在下便好……”
他的唇齿在北白河的颈间一寸寸挪移,北白河看见镜中的自己苦笑着,没了一丝一毫的戾气。
被轻轻咬噬过的地方泛起不规则的红色,北白河的呼吸开始_chan抖,拼命想要抑制住自己的声音。
鹤冈用舌尖滑过他胸前的突起,见他别扭地摇着头轻哼,更加变本加厉逗弄般地吸吮着,他控制不住地“哦”了一声,身体不再僵持。
轻小情色的嘤咛回响在空荡的屋子里,莫名产生了一种空洞的质感。
像是一个愈发湍急的漩涡,迫不及待要将两人卷进更深更远的境地。
鹤冈俯身,含住北白河的顶端,舌尖轻轻转动,身下的人咬着牙一把握住自己的手臂,不住地抖动,脸涨得通红。
“唔——”
北白河只觉得全身气力瞬间凝聚又瞬间被抽空一般,无力地瘫软下来,转头去望镜中的自己。未消退的快感使目光失了焦距,眼中只有一片迷蒙。
鹤冈将北白河翻转过来伏在地上,他费力地用胳膊撑起身子,眼前正对着那面镜子。
慢慢定睛凝神,见镜中的自己双唇微张,双颊染上赤色,早已散开的金发甚是凌乱,北白河从未见过自己这般窘态,偏了脑袋,嘴唇下撇,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请大人看着镜子可好?”
休要再提!……
口气温婉,却更像是命令,一次一次在耳边响起,如同不可违逆的咒符。
他痛苦地妥协,再次抬头。
而身后的鹤冈并没有放过他,顶开那早已没了力气的紧闭的双腿,缓缓将方才那黏湿的白浊涂抹在对方的底部。
北白河拼命闭着眼睛,不想看到镜中的景象。
“请大人看……”
“别说了!!!”北白河突然打断他,声音早已带了哭腔。
他感到一根修长的手指的侵人,不禁咬紧了牙关瞪大双眼。
痛……
睁眼却又看见镜中的自己,一脸的羞耻苦痛,浸染着几分情色。
后面的手指又多了一根,他开始拼命摇头,不顾一切抬起一只手向后伸去想要阻止那人的动作。
手腕被鹤冈牢牢地一把攥住,动弹不得,他抬头看见镜字里鹤冈一如既往的沉静神色中,多了几分果决的征服欲,不禁心中一紧。
抵在身后的物体摩擦着人口,将北白河的恐惧一点点放大。
慢慢推进……北白河张口大声喘着气,身后的痛感却不减分毫。
觉出了身下人的紧张,鹤冈单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
他固执地低下头去,不想看镜子。
院中清苦的花香此刻飘进屋内,深深刺进鹤冈肺中。
而那花香却如毒一般,渗人体内,化作愈发撩人的欲。
鹤冈便更加用力地向后扯拽手中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再次扳起他的下巴。他试图闭眼,却被身后一波波的冲撞逼得无法反抗。
但又欲罢不能。
镜中的自己变得陌生而可怕,他不受控制地扭动,变换着身体的支点,他开始发出含混的呻喑,妄图逃离又渴望汲取更多……
……
巅峰。
像是窒息一般。
恐惧,渴望,羞耻,快感,尽在此刻迸裂开来。
手腕也被攥地越来越紧。然后身后人将一股热流释放在自己体内。
他不愿再承认镜中的人是自己。
镜中的他脸色染上诡异的醉意,眼眸润湿不已,透明的口涎粘连在嘴角,无声无息地淌在地上。
北白河艰难地抬起没有被钳住的手,伸向镜子,用最后的力气去抓镜中不堪的自己。
救命……
滴答。滴答。
雨声。
祈晴娃娃轻飘飘转着圈,北白河直直盯着它,不说话。
醒来时已被那人清理了身体,换上了衣物。他静静搂过自己,像以前一样把头枕在自己肩膀上。
“你……为何定要我看那面镜子不可?”
北白河问出来,声音嘶哑。
鹤冈沉默片刻,将他的肩扳过来四目相对。
“想让大人记住。”
“记住甚么?”
鹤冈没有答语。
骤雨滴残不住声。
鹤冈起身准备离去。
“在下告辞。”
“以后莫要再称我大人,叫我‘悟’便好。”
北白河把头低下,小声道。
鹤冈顿了顿,出乎意料地莞尔而笑。
“我还是更愿叫你‘大人’。”
大人……大人……
鹤冈在叫他,近在咫尺,却像极了迢遥的幻听。
26 大根椒次郎2012/2/23 23:14:00
六、
雨接连下了几日,时骤时疏。
北白河懒懒伏在榻上,任雨水在阶前滴点。
自上次之后,北白河便以周身酸痛难忍为由,赖着让鹤冈每日来给自己按揉身体。
无奈之下,鹤冈只好遵从。来到榻前,按着北白河的腰,轻轻揉动起来。
一双手细致地在自己身上作用着,他享受地眯起眼睛,很是受用。
那双手的主人如此做了许久,有些疲累了,见北白河依然没有允他停止之意,心中不免有些愤愤。双手微微用力。
“啊……”北白河随即吃痛地轻呼出声,“你弄痛我了……”
鹤冈故意装作没听见,继续手上大力的动作,北白河受不住地踢腾着腿吱哇乱叫起来,“疼疼疼疼!停停!快停!”
鹤冈没放过他又捏了一把才停下手来,然后慢慢侧身卧在他身边,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他笑。
北白河不看他,刚要翻身扭过去,却被鹤冈抓住腰身又翻了过来。
鹤冈玩弄般伸手顺着他的腰线拂过,“在下自认今日服侍大人尚可,没想到大人这身体,倒实在娇贵得很。”
他瞪了鹤冈一眼,“明明是你那日…...才令我如此酸痛,今日却如此待我。”
说着顺手将鹤冈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打了下去,那手却耍赖似的再次搭上来,如此往复了几次,北白河咬着牙叹了口气。
“鹤冈君。”
“嗯?”
“你的手,置于何处?”
“……”
鹤冈转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笑出声来,并未将手移开,反而随手朝着搭的部位用力拧了一把,“大人……”
北白河哭笑不得咬牙切齿地面对他,“嗯?”
“大人胖了。”
“……”
“那里禸厚了。”
“……”
静得很。
屋外的雨不住地下,细细密密。
滴答。
滴答。
滴答。
咚!!!
最后北白河一脚将身边的人踹开。
“放——肆——!”
没错,你就是放肆。
你可以放肆。
天色愈发暗沉,约摸傍晚时分。
鹤冈从不在北白河处过夜,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
他知道他是要去陪某某大人,某某大人,以及某某大人。
他不拦他。
或者说,他不拦着鹤冈为了命运而活。
对于鹤冈的信仰,他姑且是尊重的。
鹤冈临走,北白河叫住了他。
“近日雨水尚好,上次你气我时,要的那盆刚种的花,被我移栽到园中去了。若你依旧真心想要花草,我这里有一株更好的给你。”
鹤冈点点头,有些困惑。
北白河起身到墙角端来一个彩色小花瓶,交予鹤冈。
瓶中的花极小,色泽枯黄,枝叶蜷曲,蔫蔫地耷拉着小小花冠,没有几分生命的迹象。
“这花……”
“它没死。”北白河打断他。
“哦……”
鹤冈捏着花瓶,看着瓶中之花,总觉得这会否是北白河作弄自己的又一个花招,便含糊地应着声,心里却琢磨着推辞的借口。
“愿将此花,托予鹤冈君来养。”
鹤冈低头,北白河正盯着自己。
他认真时,双眼大大睁开,唇瓣紧闭,眉头微皱,神色严肃冷峻。
话毕的北白河,正以这样的姿态面对自己。
小小一株枯花,竟值得如此庄严相托。
这样疑惑着,鹤冈不禁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捧住花瓶。
“定不负大人所托。”
后来鹤冈才知道,一切是非因果,皆因那株花而起。
它成就了鹤冈,也毁了鹤冈。
命中注定。
同北白河相处有些时日了,鹤冈开始愈发疑惑一些问题。
北白河大人身为御中臈,想来必是比自己早进大奥,为何多年来却对此人从未有所耳闻?
大奥中人多口杂,多日来自己与北白河相交甚密,竟不曾听闻任何闲言碎语?
还有那株枯萎的小小蔫花。
以及他那淡淡的金发……
鹤冈盯着那株蔫花静静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可虽说是觉得诡异,但想想两人不多不少的相处时光,却又有种莫名的心安。
鹤冈伸手去触碰那花的小叶,那株生命竟像是有了灵气般微微舒展了些,轻拂他的指尖。
鹤冈惊讶不已,此后便将这株小花悉心照料起来。
一日,鹤冈如往常一样在道场练剑。
北白河罕见地出现在道场外,毫不避讳地笑着向他招手。
鹤冈放下剑,怕被人发现两人接触,匆匆走出道场。
“大人找在下何事?”望看四周,见无人往来,便沉声问道。
北白河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一个小小布包递给他。鹤冈打开,里面是几块糕点。
“鹤冈君每日辛苦练剑,想来定是身心俱疲,吃些食物歇息片刻可好?”
陌生的感觉将鹤冈包围起来,进大奥数年,从未有人待自己有过一丝一毫的温情暖意,而面前的人儿却着实是在关心自己。鹤冈捏着那糕点僵在嘴边,直直看着眼前人,有些呆愣。
“看我作甚?快吃罢。”
鹤冈回过神来,咬了一口手中的糕点。
北白河咧着嘴笑起来,“看鹤冈君如此吃相,倒还说我胖了,实在是……”
还记仇。
鹤冈心里暗暗笑了笑,不理会他继续吃着。
却没看见身后不远处的松岛。
“鹤冈。”松岛唤他。
鹤冈猛地转过头来,正对上松岛的眼睛。
心中有些惊慌,稍作安定,正准备向松岛行礼,却只听对方发问,“你一个人站在此处作甚么?”
鹤冈来不及回味此话的意思,侧过脸看见那北白河,竟然正偎着自己的肩膀,笑靥如花。
这!
等等。松岛说的是,你一个人。
一个人?
30 大根椒次郎2012/3/1 1:33:00
七、
“慌张的样子真好看。”
这是松岛走后北白河对鹤冈说的第一句话。
鹤冈惊慌地甩开他的手,“你......”
“不叫我大人了?”北白河龇着牙调笑他。
“到底怎么回事?”
“啊......该浇花了,告辞。”
他嘻嘻笑着转身而去,不给鹤冈留问话的机会。
鹤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是否是心思使然,他只觉眼中所见的小小轮廓,亦实亦虚。
出于对那日之事的困惑,鹤冈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北白河。
他很危险。
鹤冈这样觉得。
而至于为什么危险,除了那天的灵异,也找不出什么根据。
但鹤冈不会执着于所谓的根据。
在他眼里,无根无据便是最大的可疑。
他希望自己在大奥生存的道路能避免任何牵扯不清的枝枝蔓蔓。
以往在这条道路上做过的一切好的或坏的事情,他都把它们尽数推月兑给了所谓的“命运”。
看似危险的北白河,隐约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障碍。
既然如此。
姑且离他远一点罢。
最终只不过是这样决定。用了犹豫不决拿捏不准的口口勿。
可能是还未到针锋相对的地步。再或者对于那个奇怪的小人儿,他也是残存着一丝不忍的了。
两人之前发生的一切,暂且算了。
嗯,算了。
半月后,鹤冈路过北白河处时,暮色依旧。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长廊上向自己招手。
鹤冈极慢地一步步走过去,脚像是踩在刀刃上,步履艰沉。
熟悉的花香牵引着自己,鹤冈觉得自己从清苦之中嗅到了几分陌生的妖魅。
“有何贵干?”
“习惯而已罢。”北白河挠挠头,翘了翘嘴角。
“既然如此,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去陪谁?”
“无须多问罢?”
“又开始放肆了......”他嘟嘴坐在那里,一副闷闷不乐之态。
鹤冈无奈,只得俯身平视他,苦笑着向他赔礼,“多有得罪......”,见北白河依旧低头不理睬自己,便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大人......?”
而听闻此言,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抬起头来眉开眼笑。
“那你去罢!”
鹤冈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他心中所想。
北白河像是看出了鹤冈的疑惑,抿着嘴摸摸鼻子偏过头去,“只是......又听到你叫我 ‘大人’了。很是高兴而已。”
鹤冈只觉心中一阵淡淡的酸涩,沉默半晌,移到北白河身边,在长廊上坐下。
“那日之事,想必鹤冈君依旧心存介怀。”
介怀?或许我并非介怀,心中所想,不过远离是非尔。
“说来话长。”
有哪个阐释不清的故事,最后不是归结给模棱两可的「说来话长」呢。
“我是妖。”
果然是「故事」。
“我曾因久久经受炙烫之熬煎,气力尽失。如今形魂离散,不为旁人所见。然能见我者,惟鹤冈君。”
为何是我?我与你的过往及如今,向来异度相隔。
“我知你不愿扯上些无谓的关系,而你我二人相识数日,我之于你,究竟......”
不可说。不知如何说。
“你信命,那便信着罢。”
你又信什么?
“我信你。”
北白河一个人在那里自语了好久,鹤冈静坐一旁听他讲,只在心里一句句反问或是回答他。
鹤冈想不清楚。
他想知道原委,想预见未知,亦想留住现时似真似幻的温存。
他又怕若当真知晓了一切,自己将无法掌控所谓的命运。
命。
又是命。
那日鹤冈独自回到住处,久不能寐。
阖眼闭眼间,尽是那人笑影。
人?......
浅眠梦多。终于被倦意催得人了睡,梦中却充盈了满满的苦香。
花......
镜......
人......
他伏在自己身下chuan_Xi,拼命将头扭向一边,很微妙地,固执却又软顺。
“你……为何定要我看那面镜子不可?”
“想让大人记住。”
“记住甚么?’
......
我亦不知要你记住甚么,却惟独怕你以后忘了我。
鹤冈睡梦中皱着眉摇头,镜子却猛然摇碎在梦里。
一片,两片,三片......
将这一情色而美妙的景象复制无数。
紊乱的呼吸,含混的呻喑,金发之下迷离的视线......
缠绕,回响,包围。
天旋地转......
鹤冈从梦魇中惊醒,心魂甫定。伸手不经意竟触碰到塌下一抹黏湿冰凉。
原来是......
稍稍平顺了呼吸,然后起身。
眼前的桌上是那株蔫花。
鹤冈持着花瓶,将昨日的水换掉。
初秋既至,而那花却开始有了绿意。
—LZ想让悟君跳个水囧—
36 大根椒次郎2012/3/19 23:04:00
∞、
后来那日之事被两人心照不宣地藏起来。
你不言我也不语,各过各的太平日子。
鹤冈依旧会像以前一样来北白河这里,等他招手,坐他身侧。
然后北白河用五根手指头攥住他的一个长长的手指,他们等夜。
只不过夜晚的时光不是他们的,是「命」的。
而时至初秋,夜终究是来得越来越早了。
嗖——嗖——
木刀劈开空气的声音。
鹤冈的剑法,向来华丽而阴狠,挥斩之间,杀气凌人。
这是命运授他的剑法,今日他正将它转授北白河。
那个人很任性,要学剑术。
鹤冈其实很想告诉他,你比木刀又长不了多少。
小人儿把沉重的木刀小心翼翼握在手上,像是拿着一枝长长的花,好笑极了。
同揷花时一样的,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然后他学着鹤冈的样子,挥臂,出刀。
刷——擦——砰——咚——
木刀在没有章法的挥砍下,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便又一如既往负气起来,将嘴唇变了形状。
鹤冈干脆放下手中的刀,只看他一个人耍,渐渐笑到弯腰。
其实那些声音在鹤冈听来,格外悦耳。
正似他若叶时代顺着长长阡陌走向季节的末尾,阡陌的尽头花木正繁,虫鸣阵阵,掀起疲累的草叶。不知所来不知所向的鸟儿忽闪着翅膀,低飞时刷刷掠过匍匐的矮树,休憩时钝钝啄着坚实的枝桠,他拾起石子随意抛向远方的树干,咚——他跑上前去看自己精准留下的印记,却见石头压住了树脚下一朵刚开的小花。
那时是盛夏。
想来自己见到发于夏日的小生灵时,听到的正是今天这些声音。
不过他没有告诉北白河,他想独_Tun这份甜美的小食。
只是他还不会知晓,日后的某天,自己也会像今天的北白河一样,挥下利刃,却什么也斩杀不到。
北白河暂时停歇,拄着木刀呼呼喘气。适才剧烈的挥砍下,一缕金发已散落下来。见鹤冈站在那里笑,不由双眉紧皱。
鹤冈觉出了他的不甘,走上前去与他对视,出其不意地抬手,将那缕淡金发丝轻轻别到他的耳后。
然后绕到北白河身后来,双臂从他身体左右两侧绕过来,两手握住他的手,如同长者教习幼子持笔般专注地,把北白河握刀的手抬起来,持着他的手开始将木刀上下挥动。
手中的小手有些抖,他看到北白河的耳根红了。
一把木刀,四只手。
别扭又和谐。
嗖——嗖————
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
“好难......”北白河说。
鹤冈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只是淡淡笑着说了句,“难学便表学了罢。”
握在手中的木刀垂下来,两人的手没有松开。
“大人。”
“嗯?”
北白河转过头看他,双手还停留在鹤冈手里。
“悟。”
他叫他的目的,是为了唤他的名。
北白河转过身低头把脑袋扎在鹤冈胸前,木刀落在地上没人去管。
耳后那缕刚别上去的淡金发丝又一次掉了下来。
他松他的发绳,是每每做坏事前兆。
那一日,极尽温柔。
结束后,北白河端坐在地上,缠着鹤冈为自己束发。
鹤冈拿着梳子跪坐在镜前,哭笑不得。
“大人的发如此之短,叫在下如何......”
“嗯......”他垂下头去,鹤冈猜他在咬嘴唇。
“不,比起先前......已经有些长了......其实......”鹤冈尴尬地补充。
“是在留的。”他抬起头看向鹤冈,笑了起来。
柔软的发丝绕在鹤冈的手指,缠绵的长度。
—此姿坑—
41 制服诱惑2012/7/11 14:23:00
时隔许久,突然很想写完。
一如既往雷白渣~(跪
九、
如此这般,为一个人而存在。
彼此都如是。
鹤冈之所谓“命”者,本没有给他算出这个人。
因而这个人,姑且称之为劫数。
这个劫数在其短暂的几朝几暮里予他无尽美好。
因而这个劫数,姑且称之为梦。
当年恶意疫蔓延时,他并没有逃过,病卧数日,眼见奄奄一息。
他想命数本就如此,也无意关心生死,只待天裁。
若说不舍,这世间他其实所恋无多。
只是在病中静抚幼时用过的木刀,偶尔会想起盛夏阡陌那些遥远的生灵。
那里曾经有过的声音、气息、光、生命,都在木刀上留下过痕迹。
深深浅浅的划痕,记载着他若葉时代最后一段还算有着生命力的时光。
发发呆,然后他把木刀收起。
昔日阡陌,无法归去,便就此别过罢。
中落的武士之家,因这场恶疫,只剩了他和一名老仆。他每日从老仆手里接过些无用的汤药,静静啜饮生命的最末时分。
那天他强撑着去了神社。
去祈个什么愿吧,最后。
虽然不知为何要这么做,但他冥冥中总觉得自己于这世间还有个未竟之愿。
摇铃,合十。
把心愿念给神明。
无人知晓的心愿。
那晚他接过的汤药,似乎有异于往日。老仆告诉他,今日的汤药里加了一株罕见的草,该草无名,只知是发于夏日,有十足灵性,据说可反复熬煎,救人于恶疫。
多少日寻它不得,今日竟见这草松松地长在自家门外石阶缝里。说来奇怪,从门口出人往来许久从未见过它,直至今日少爷从神社归来后才被发现。
草已人药,不能见其形状,鹤冈觉得有些惋惜。
药汁人口,清苦也温和。
像极了幼时阡陌尽头嗅过的某道气息。
至痊愈,无名草被反复熬煎了七日夜。
就这样,他竟日渐一日好了起来。
药汁一日比一日清苦,却又一日比一日温和。
最后与他渐渐相合,几乎能融人他的骨血。
他再次拿起幼时的木刀,身姿比起当初矫健了许多。
一个纵劈,一声脆响。
目标纹丝不动,木刀却应声而断。
他突然,开始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躁动。像是欲望,更像是“命”传递给他的不安。
于是他知道,是时候强大起来了。
走向强大的途径总是狭窄而漫长的,正因为这两个属性,他后来在这条路上走得艰辛而扭曲。
花草生于自然,他想了想,将残药倒去了阡陌。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他去了大奥。
阡陌上车辙两道,伸向小街,再通往大路,渐渐和各种各样的车辙混在一起。
变成命途。
自那之后,直到生命最后,鹤冈都再没有机会去过任何神社。
他再没有机会向神明祈愿了。
无名之草,救人于恶疫,被置阡陌,精魂不死,而后形魂相离。
形为原形,魂作人形。
他不知。
北白河送他的那盆小花在养了数日之后,渐渐有了生气。
清苦温和,似曾相识的气息。
46 大根椒次郎2012/9/18 4:46:00
十、
世上不存在永久的秘密,他和北白河那点过去,也终于在某个与往日无异的傍晚被北白河讲完了。
“我本生于阡陌,夏末初发时,见过一个练木刀的少年。”
——曾经年少。
“一颗石子砸坏了我的花冠,幸而那少年移了石子,重植了我。”
——你知不知我亦是那掷石之人。
“花本无魄,只当有人对我心中有念,才能塑起魂魄。那人是他。”
——此念,无可言。
“几年后形魄皆长成,适逢恶疫蔓延,我想他难逃此劫,移形至他家阶下,想要救他。”
——果真是你。
“弥留之日,他在神社祈福,原来是为我。”
——抑或,为你我。
“只可惜那段福语最后停在一个问句上,遗惑而止。”
——无解。
“形魂分离后,魂作人形,我便于此地设下结界,使这大奥之内,唯你能见我。然后编了御中臈的身份引你前来,是为讨债,讨你先前欠下的解答。”
——......
再遥远的故事,再复杂的故事,再揪心的故事,细细道来也不过区区千言。北白河讲的时间不长,鹤冈默默听着,一开始还听得专注,慢慢地,就开始飘忽,去想飘渺的过往。关于故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秋光细碎而锋利,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却像是被记忆轻轻啃噬般,异样地钻心。
故事毕竟是故事,故去则不存。
只是每当北白河对着他笑的时候,偶尔竟会让他觉得所谓命数也在刹那间成了虚晃的东西。
不过也仅仅是刹那而已,一个故事,到底改变不了他为「命」而活的执念。
水野的到来多多少少让鹤冈感到心烦,在捕风捉影争风吃醋这类问题上,他向来是斤斤计较毫不苟且的。
不过在大奥,有些醋他其实还不够格去吃。
松岛往藤波处跑得越来越频繁,好像在商量甚么大事。
水野的出众之处渐渐开始显露出来,大奥上下对其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在松岛和藤波的计划里,现在似乎只欠一个让他崭露头角和上位的理由。
多数的时候,鹤冈只是穿戴整齐地在松岛屋内独自一人沉默地静坐等待。待到天色已晚,松岛并未归来,再独自一人沉默地回去。
他见不到松岛,也就意味着无法知晓自己的命运。
这种从未有过的惶恐,让鹤冈压抑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焦躁,拼命想要探听到松岛在干甚么。并没有甚么目的,仅仅是为了能在大奥活下去,为了自己,仅此而已。
回廊里点着熏香,轻软而甜腻,妥协的味道。
鹤冈躲在回廊一角偷听松岛藤波二人谈话时,还不知自己这般做法,算得上是「妥协」,还是「不妥协」。
若说「不妥协」,这许多年来,有哪一件事不是顺着「命」来的?
若说「妥协」,事到如今,自己又为什么会不甘心地出现在这里?
门的另一侧,充斥着阴谋和暧昧。
时而半句话人耳,时而又有几个词从耳边转瞬溜走,飘向一个看不见的冰冷黑洞,最后烂成永远不会被他知晓的秘密。
他听不懂,却又拼命在听。
听到了又能如何,命途既定,无以复加。
传进耳腔的只言片语,渐渐被他收在心里,然后一遍一遍默默绞碎。
一遍一遍。
将军大人......
水野......
内证之方......
够了,真的够了!
千计百谋,最终没有一句里有自己。
他之于大奥,无非是个玩物。甚至连一只猫都不如的玩物。
一只猫,一只大猫,一位猫大人。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回廊之中,此刻正歪头盯着鹤冈,想来是觉得自己抓住了这个人窃听的现行,准备告发了去分主人的宠。喉咙低低发出哼声,显而易见的威胁挑衅。
雪色长毛,碧色眼眸,挺直而立,尾巴不紧不慢地摆动,放肆十足,高傲无匹。
藤波与松岛正于屋内相谈,猫大人一步步向着门口踱去,高翘的尾梢慢条斯理地在空气中划着不规则的短弧。
每一道划在空气里的短弧,都像是用锋利的剑刃在鹤冈心上划的口子,疼痛而没有痕迹。
但要行至门口,须先过了鹤冈。
猫大人依旧缓缓踱步,离鹤冈愈来愈近。
那姿态,讨喜而冷漠,轻卑又孤高。
一瞬间鹤冈几乎觉得向自己踱来的是另一个自己。
它走到鹤冈面前停住,直直站定。在灼烫的静默里,二者互致着最后的檄文。
——汝岂欲陷吾于囹圄?
——吾只欲谋位以存尔。
——碍吾之「命」,定无活路。
——阻吾之道,必死无疑。
——既如此,何妨一斗?
——斗便斗,甚遂我意。
——尽可出招。
——依汝。
猫大人眯了眯眼,神情愈发凌厉凶狠,随后躬身蓄势,一记蹿跃。
身形伶俐矫健,动作干脆狠准,没有半点猫的软顺乖觉。
它不是猫,在大奥里,它仅仅是猫大人。
…………
好不容易找到了邀宠机会,现在只要毁了这个人就成功了,它错了么?
猫大人不懂很多事,只知道自己这么做没有错。
就算最终被鹤冈擭住脖颈,挣扎无果,力尽濒死,依旧如此觉得。
——我错了么?
…………
——那,我错了么?
它在垂死的迷离中怔了一怔,竟似乎听见鹤冈也在问。
「我错了么」,是问,也是答。
——你我皆无过错,因何如此相待?
——因命罢。
手上的力度在一点点加大,猫大人拼命睁着碧色的眼睛,与鹤冈对视。
——命......为何物?
——我亦不知命为何物,只知不可违。
利爪深深钉在鹤冈的手臂上,没有多大的力量,却凝聚了它的所有。
——那你可想过,违一次试试?
——......
鹤冈的力道有了瞬间的松滞,违一次「命」......他并非没有想过。
当年最后一次去神社,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摇铃,合十,祈福。
「年少时顽劣乖张,于阡陌伤了发于盛夏的一株花草,若神明有灵,愿佑其安好。」此心愿一。
「独身一人练剑数年,未曾与人对战,故而武士之愿未遂。若有来生,只期得偿所愿。」此心愿二。
「此生寂寂,顺命而存,是否还有机缘,可违『命』一次?」这个问句,勉强算是心愿三。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许这个不能称之为愿望的愿望,只在冥冥中固执地觉得,这一生总该有一个劫数,会为了他违一次天命,也让他有理由去违一次天命。
不然的话,短暂的一生便没有甚么存在过的证据。
因为还有这个无根无源的未竟之愿。所以他不愿去死。
后来他有幸死里逃生,便决定用余生去实现这个愿望。
他拼尽一切为「命」而活,只为了在机缘到来的时候,攒够违「命」的本钱。
…………
猫大人的爪子依旧牢牢钉在鹤冈手臂上,不松懈。
——你我是同类。
——不否认。
鹤冈的手指没有再施力,等待猫大人最后的寄言。
——死于你手,吾命。
——毁与你手,亦是吾命。
猫大人在鹤冈的手里渐渐不再挣扎,只有那双碧眼依旧定定地望着他,似乎闪过一丝狡黠。
——我预言你这一生,都违不了「命」。
…………
——受死罢。
他最后收拢五指,没有一点的犹豫。
他即将杀死的,不过是又一个自己。
猫大人的碧眼逐渐在鹤冈的施力下充盈起了点点血斑,而眼中那分笃定的狡黠却未减分毫。
胜负已定,生死将决。
回廊里却突然飘来了清苦的花香。
待鹤冈回过神来,正见北白河冲过来拼命从自己手里抢夺那只将死的猫大人。
自不量力!
鹤冈双眉皱起锋利的角度,并不理会他,继续等着猫大人咽气。
休要拦我,无论谁人。
花香愈发浓烈,刺痛了他的肺,北白河同样也不松手,做着无用功的阻拦。
休要拦我,无论谁人。
鹤冈再次施力,毫不苟且。
咯巴、咯巴。猫大人骨节错动的声音。
他看见北白河惊诧地睁大了双眼,然后下一秒,扑过来咬自己的手臂。
北白河两只手抓着自己的手臂,然后埋头咬了下去。
休要拦我,无论谁人。
我杀的是我自己,有甚么错!
手臂被紧紧咬住,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楚。一瞬间鹤冈以为是自己对疼痛已然麻木。
然后他发现他错了。
扣住手臂的牙齿,将用力而未用力,像是在这个临界点上做着犹豫挣扎。反是那被两只不大的手握住的部分,比咬到的部分还要疼痛。
他用两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臂。鹤冈能感觉到那两只手,连同北白河整个人都在_chan抖。
他最终没有选择咬,因为不想碍鹤冈为「命」做出的选择。
但他用两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无望地,用力地。
鹤冈低头的时候,发现他在哭。
所以这是否,姑且称之为「求」?
鹤冈咬牙不再看他,最后一次,努力去拢紧擭住猫大人的手指。
猫大人眼中的血斑一点点渲染着那汪澄澈的碧色,渐渐地,碧色被淡淡的荧红代替。
高傲,轻卑,杀气,狡黠,最终消尽。
而后,唯剩天真。
只要再用一点力,一点便可,这仅存的天真也将会被完全抹杀。
但是鹤冈松手了。
风吹进回廊,手臂有些凉。
猫大人抓出来的血和北白河掉在手臂上的眼泪开始风干。
他于猫大人最后那变红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同于自己的天真无邪。所以从这一刻起,他杀的已经不再是自己。
于是他放弃,算是给这次错位的自煞一个收场。
也算是给北白河的「求」一个交代。
猫大人掉在地上,痛苦地微微动了几下。
“谁?”
屋内的人像是察觉到了回廊里的异样,紧接着便听见了脚步声。
北白河俯身抱起地上的猫,快步躲到庭中。
鹤冈静静看了他一眼,而后匆匆拐过回廊离去。
松岛拉开门时,回廊里已经恢复平静。他正准备回身,却不经意瞥见拐角处一角鹅黄色的衣袂。
他勾嘴轻笑。让水野那个准内证之方崭露头角和上位的契机,大概是找到了。
鹤冈再去北白河处时,他抱着病猫,背对着自己。
“它现在瞎了。”北白河用通知的语气告诉他。
“本应如此。”鹤冈用总结的语气回答他。
随后的缄默,是二人相处最常见的形式。
“还记得你在神社祈的福么?”
“记得。”
“现在,是该还我答复的时候了罢。”
想那天回廊之事北白河如此阻拦自己,现如今却理直气壮向自己要违「命」与否的答复。鹤冈心中甚为不快,只冷冷道了声,“为我违「命」者,我方为其违「命」,与你有何干系?”
他不是为了伤北白河,只因鹤冈自信,这天下,是断不会有谁为自己违「命」的。
北白河愣了一愣,似乎在消化他这坨冰冷的言语,然后笑道,“是你自己根本就不敢违「命」罢。”
他反驳人的时候总是很伶俐,总能精确地点中对方的软肋,以及燃起对方的愤怒。
鹤冈闻言霍地站起,跨步上前,一时未想好要作何举动,便一把扯下了他的发绳。“既然如此,那你倒是违「命」一次给我看看!”
那金发较上次已经长了半寸,散在颈后,泛着很柔的光。
北白河纹丝不动,依旧背对鹤冈而坐,没有回头。
见他如此,鹤冈拿着那发绳,竟一时气结,定定地立在了他身后。
“我给你的枯花,是我的本形。你应是知道的。”片刻后,北白河突然说。
“......哦。”他感觉北白河严肃起来了。
“炙烫熬煎之后,已经形魄分离,但如果你杀了人形的我,就等于斩断了我的魄,然后用我的血去祭我的本形,这样的话,虽人形死去,但枯花会吸收魄的灵力而恢复元气,此后永不枯败,永远做你念着的那棵草。”
鹤冈握紧拳头,莫名有些发冷。
“不过,如果你斩了枯花,灭了我的本形,人形中的魄就会因本形之死而安定下来,逐渐与躯体契合,这样的话,我便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当初熬煎了七个日夜,作为「人」的寿命,也会在七日后终结。”
鹤冈不知不觉已经咬紧嘴唇,屏息静默。
“当然,你也可以不做甚么,就让我这般半人半花没有名义地活着。”北白河淡淡一笑,“那日把枯花交给你照养,便是把我的「命」交予你了。托「命」于人,对一棵药草而言,已算是最大限度的违「命」了。”
“所以对你留在神社的问句,我已经交了我这一份的答复,你那一份呢?”
无言以对。
软软的发绳握在手心里,竟硌得人生疼。
自己让他违「命」给自己看,他做到了。
而自己到底还是交不出答案。
北白河等了片刻,不见鹤冈回答。
“不如你我定个约罢?”北白河最后问他。
“请讲。”
“我先将这病猫送出大奥,寻个可以托付之人,待我回来时,还我答复。”
“......好。”
鹤冈应了下来。
北白河散着发默默坐在哪里,从头到尾没看过自己一眼。
鹤冈攥了攥手中的发绳,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讪讪离去了。
北白河当天便走了。
鹤冈终日在道场上不停与人对杀,尽量避免留出挂念他的空暇。
年少时在山野间练习木刀,有人曾告诉鹤冈,武士挥剑的时候,最是耀眼。
——是否会像是很多太阳围着我从四面八方升起?他记得他在阡陌尽头挥木刀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鹤冈带着这一天真的幻想,成为了武士。
所以武士的身份,是他所剩的最后一点天真。
他总是等着,太阳从四面八方升起的那一天。
关于回廊之事,鹤冈预感自己的那日的行径已被松岛抓住了端倪,他大概猜得到松岛正在给水野准备一个上位的时机。
自己迟早是要和水野对战的,鹤冈有这个觉悟。
去面对输赢,或者生死。
其实这些都由「命」掌控着,鹤冈本操不着这份心。
——可是,他怎么办?鹤冈想起了北白河。
约好等他回来,跟自己要答复。
但现在,因为有了藤波和松岛的计划,鹤冈也不知自己何时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是武士,其实不怕这些代价。
他只怕自己等不到北白河回来了。
那么,毁约罢。
不再等他。
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故事。
鹤冈找了时机擅出大奥,在阡陌寻见了北白河。
他把剑抵在北白河颈上,然后告诉他,「毁约。」
一剑下去,灭了人形,他就可以永远只是自己曾经的那棵草。
然后自己会将其再次归植于阡陌,只当一切如初。
这样就算自己死了,也不用再挂念甚么。
鹤冈是这么打算的。
可当剑刃划过他的颈间,他却没有回头。他留的背影很小,迎刃而被划开的浅浅伤口传递过一丝缱绻绵软,让鹤冈找不到血淋淋的质感。手中的剑柄愈发沉重,鹤冈几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持不住。
北白河固执地不肯毁约,只等着自己违「命」的答复。
最后鹤冈收刀,任其走远。
其实若说违「命」,鹤冈其实现在就可以做到,追上去,从此远走,再不回大奥。
而他思考了再三,最终还是放弃。
「命」可以违。
但他是武士,「智、信、仁、勇、严」,哪一条也不可违。
大奥里还有一场对决在等着他。
甚是荒唐。
说到底,不让他违「命」的,竟是那点仅存的天真。
北白河继续走着,一身泥泞地抱着病猫在神社台阶上休憩时,结识了那个叫源太的蓝衫人。
其实鹤冈并没有立刻回去,一直默默跟着北白河,也便自然目睹了一切。
神社还是当年自己祈福时的神社,如今那墙砖已经愈发斑驳老旧。
然后源太把北白河和猫儿领走了。
说来也怪,对这样一个人,鹤冈竟没有吃味。
他尾随他们,果真见源太是个待人很好的人。
那人和善温柔,喜欢做饭以及做玩具。
更重要的,是他不信「命」。
这样的话,想必北白河会活得轻松些罢。
然而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一点遗憾,源太不信命,信「人」。
可北白河,非「人」......
鹤冈突然,说不出地,很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成全这个和自己不同的信仰。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打算。
利刃出鞘,青光灼人,鹤冈的手心里,安静地躺着被斩成两段的枯花。
我毁约,换你七日为「人」之期。
莫虚度,愿安好。
几日后的道场上,鹤冈终于顺理成章地输给了水野。
「命」者,如是。
当晚,鹤冈整理好了一切,来道场和水野作最后的了结。
或者说,是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了结自己。
他抽刀,毫无章法地向着对手挥砍,斩杀。
年少时在阡陌习木刀,也曾是这般恣意无法。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没有杀气。
唯一相同的是当初和现在都怀抱着武士的天真。
难过,很难过。
过瘾,很过瘾。
他觉得自己哭了。
又觉得自己像是在笑。
他听见利刃劈开空气的刷刷声。
他不是在比剑,不是在复仇,是在用武士的方式为自己开辟通向死亡的最后一段命途。
…………
刀送进腹部的那一刻,如释重负。
终点就要到了。
利刃在体内慢慢地旋转着。在死之前他还有片刻的时间,可以用来想一些事情。
想些甚么呢?
干脆,向神明还愿罢。
「年少时顽劣乖张,于阡陌伤了发于盛夏的一株花草,若神明有灵,愿佑其安好。」——那蓝衫人定会予他七日安好。此愿得偿。
「独身一人练剑数年,未曾与人对战,故而武士之愿未遂。若有来生,只期得偿所愿。」——于大奥交战无数,今亦以武士之礼而终。此愿得偿。
「此生寂寂,顺命而存,是否还有机缘,可违『命』一次?」
唯独这个问句的福语,鹤冈迟迟还不上愿。
此生,有人为他违「命」,而他最终却似乎还是没有逾越......
等等,有「人」......「人」?
自己放弃一切,去成全了一个不同于自己的信仰。
——这,不正是违「命」么!
鹤冈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
他做到了。
他欠的那个答复,还上了。
此愿,得偿!
任何故事都必有一个中规中矩的发端。
随后啼笑皆非地去发展。
发展出一个个片断,最后组成故事。
不过鹤冈心中倒也从未想过长久地延续甚么感情或故事,本来么,所谓的「命」就不是个长久的东西。
达到极点的疼痛,让他清醒,更让他迷离。
恍惚中他看见了另一个境地。
那是「命」之外的世界,一个不接天地的虚幻花圃。他够不到,只知那是个溢满清苦花香的梦境。
那是北白河的世界。
遥不可及,所以只能一边放弃,一边期待。
他想花期将尽的时候,总会有几片带着清苦之香的瓣萼从那个梦境飞落至他的手心里。
他固执地这么想。
弥留之际,鹤冈已经不能再在脑中完整地闪回他们的故事。
但他依稀还记得一些片断,一些足够铭记到自己被命运收归时候的片断。
他记得。那些瞬间和闪念。
一瞬一念皆如一萼一瓣,到最后能留几片在手,便达成了完满。
柔软的发绳牢牢系在鹤冈右腕上,他撑起最后的力气,对利刃施力。
揣在怀中的那两段死去的枯花,此刻泛出清苦温和的气息,正渐渐将他包围。
灵魂开始慢慢从躯体中剥离,鹤冈费力地睁眼,依稀看见了少年时幻想中从四面八方升起的太阳。
命途,终。
55 大根椒次郎2013/4/23 8:10:00
十一、
——我毁约,换你七日为「人」之期。莫虚度,愿安好。
鹤冈以此,作为自己和北白河的了结。
北白河给过鹤冈两个选择,斩人形而成「花」,或者斩花形而成「人」。
他想给自己的存在讨个名义。
不管鹤冈最后给自己的名义是「花」,还是「人」,他都甘愿接受。
鹤冈最终选择了后者,做了个与信仰相反的成全。
北白河领了这个成全,却未想好这仅剩的七天要怎么过。
七日,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反正无论怎么过,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是消逝。
所以他只是疲倦地笑笑,心想着把这七日交给源太去安排便好。
他现在是「人」,和源太一样的人。
北白河没有花时间去适应这个新的身份,比起以前的日子,「人」这个身份并没有带给他太多的新鲜感。
但以前那个空有人形的自己,和现在这个作为「人」的自己,到底还是不同的罢。
所以北白河在第一天的时候问源太,“「人」是什么?”
这是他的信仰,他应该能给自己个解释。
源太正坐在对面的小椅上做泥偶,闻言抬头,微微歪了脑袋,垂眼想了想,转而淡淡一笑,“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为何要信?”
“大概因为我是「人」,做的事也皆是为了「人」。”
“哦......”
片刻后,北白河又低着头,很小声很认真地补了一句,“我也......是「人」了。”
源太有些不解,笑着蹙了下眉,表示疑问。
“不是「妖」了,是「人」,从今日起。”
昨日鹤冈斩花,灭自己本形的那一刻,周身灼烫的疼痛就像是当初作为药草被熬煎一般,痛苦得让他几乎晕厥。他知道鹤冈做了选择,做了成全,终于给了他一个存在的名义——「人」。疼痛,极其疼痛,他难受得坐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是不是作为人,对于疼痛的感知会更加清晰?巨大的痛感从皮禸逐渐渗人心脏,迷离中,他明白鹤冈为自己违了「命」,还了愿,他们可以到此为止了。
疼痛熬过去之后,他成了有七日生命的「人」,鹤冈不在了。
“虽然听不明白,不过......”源太凑过来弹了弹他的脑门,“我信你。”
被源太相信,也就是说,他认可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真好,他信了,还笑了。
源太笑的时候,嘴巴总会咧得很大,露出两排整齐的牙,眉毛弯弯的,眼睛眯得看不到。他笑得纯粹而认真,连脸上的每一颗痣都带着活泼和真诚。
北白河看着他,恍惚中想起记忆中的鹤冈从未如此笑过。
就算是笑,也只是掺杂了很多、负荷了很多的,象征意义上的笑,或者艰难而疼痛的笑。
如果,如果鹤冈还在,真心笑起来会不会也是这个样?
两张相似至极的面孔,在北白河的瞳孔里开始交叠。
却最终没能重合。
“我们来做泥偶罢。”
“我不会。”
“看我做便好。”
源太挖了一块和好的黏土,北白河伸过一根手指戳了戳,不软不硬,塑性极强。
然后他把手中黏土分成一大一小两块,捏了起来。
没有人言语,源太拿着那黏土,细细揉捏,北白河坐在小椅上,身子前倾,两只短小的手在膝盖上交叠,认真看着源太做泥偶。
那天,日丽风和。
黏土最后被源太做成了一个很小的人和一个很小的猫。北白河一手拿一个,哭笑不得。
第二日,源太醒来的时候,北白河正端坐在案前揷花。
身姿笔直,面容严肃,屏息凝神。
一枝一叶,每一个细节都做得无可挑剔。
源太进门时,正好告罄。
“抱歉。”源太见状,怕自己打扰了对方,立刻道歉。
北白河保持着严肃的姿态,十分恭敬郑重地向源太行礼。
源太不解,只好迷迷糊糊向他还礼。
“送给源太君。”北白河说话了。
源太知道他指的是案上已经完成的花。可是,为甚么要送给自己呢?
“教我作泥偶,可以么?”他理解中的人间,似乎是一个需要等价交换的地方。
鹤冈多年在大奥中的生存经历,使北白河得出了这一结论。
“悟君。”
“嗯?”
“此事是不必以交换的名义来做的。”源太明白他在想什么。
“唔......”
北白河点了点头,原本坐得笔直的身子驼了下来,两只手默默捏着衣带,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委屈,似乎觉得自己一早上的努力都成了无用功。他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嘟着嘴耸了耸身子——这是他负气时候惯有的状态,然后伸手向桌上的花盆。
他想把这盆恼人的花丢到一边,但却发现自己端不动。
源太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先他一步伸手按住了花盆,“喂悟君你别......”
北白河见自己端不开花盆,愈加不悦,抓起盆中的花茎往外乱拔乱丢。他不是不懂源太的意思,只是,努力白费是一件让他很不甘心的事情。
扔了两枝,手腕被源太握住,挣月兑不得。
“我可没有说表你送我的花,悟君。”源太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无奈地笑。
北白河蹙了蹙眉头,低着头眨了眨眼,缓缓把手抽了回去。
“多谢。”源太轻轻俯身向他施礼致谢,“悟君的花作,甚好。”
北白河盯着他的眼睛望了片刻,轻轻转身捡起被自己扔到身后的两枝花,默默把它们胡乱揷回了花盆。
他们准备做泥偶的材料。两人拿着木铲、木桶挖了泥土回来,坐在庭院中开始做。
北白河坐在前面,源太坐在后面环住他,手把手教他摆弄手中的材料。源太整个人都很暖,让人不由自主想去贴近。
四只手,一坨泥,捏啊捏,揉啊揉。
做着做着,源太突然用沾满泥土的手指去蹭北白河的脸,北白河不甘示弱,转身用手掌贴在源太脸上按了一个小小的泥手印。
如此简单纯粹的小把戏,两人玩来玩去,不知不觉便是一天。
那几天,有时阴,有时晴。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倒也足够北白河了解源太这个人。
比如他渐渐知道,源太除了做饭,做玩具,做暗器,夜间还会带上一截古怪的竹管出门做古怪的生意。
源太没告诉过他,那些生意是甚么。北白河也不追问,他猜得到。
只是他不明白,信「人」的人,为甚么要去杀人。
信仰这件事,不好说。
很多的时候,源太只是默默圈了他在怀里,两个人手把手捏泥偶,捏了一个又一个。
廊口悬着源太手作的风铃,时不时叮铃叮铃响。
伴着风铃声,源太偶尔会哼几支不知哪里听来的调子,北白河静静听了两支,自然而然地跟他去和。
律韵相和,灵犀不宣。
就好像,他们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如此默契。
唱到池中之蛙,就捏个圆胖的青蛙;唱到院中之僧,就捏个滑稽的僧侣。皆随心,皆随性。
源太有时把头轻轻枕于北白河的肩,两个人说话。
讲讲他们各自的故事,那些故去不久的往事。
暮春和煦的风,伴着源太微暖的气息,顺着脖颈的线条柔柔地钻进领口。北白河觉得痒,浅浅笑起来。
他记得鹤冈也喜欢环住他,枕他的肩,那力道不似源太这般柔和。
不重,却很沉,沉沉的,像是负载着一个永世不可月兑卸的、叫作「命」的包袱。
违了「命」的鹤冈,在另一个轮回里,有没有轻松一些呢。
“在想事?”源太贴了贴北白河的脸。
北白河被猜到了心思,目光微怔,顺手拿起一块黏土随意揉捏起来,“没。”
“是他。”源太笑笑,把手放在北白河的手上,和他一起揉捏黏土。
北白河不置可否,只道,“你与他又不相识。”
“但他为你,成全了我。”
良久,源太如是道。
简短而复杂的一句,其意难究。
北白河微微转头,望向环着自己的源太,风吹得对方额发微乱,能看得到他瞳眸Deep自己的映像。
四目相对,没有传说中的悸动,有的只是安心,十足的安心。
北白河叹了口气,随即,缓缓莞尔。
笑得天真烂漫,又依稀携了些浅淡的沧桑,就仿佛他来人间这短短的时日里,还真的尝过多少悲欢离合死生契阔似的。
最后他闭上眼,将一切回忆慢慢收归。
不知是谁的唇印上了谁的唇。
曼妙轻柔。
暮春的暖光沾染上两人的衣袂,铺陈出一片缠绵旖旎。
那天之后,北白河每日除了晨习花道,便是自己一个人拿黏土捏泥偶。
源太似乎遇到了棘手之事,常常外出。
北白河捏得并不顺利,一坨泥从早捏到晚,还是一坨泥。
偶尔停下来歇息时,他便想一会儿鹤冈,想一会儿源太,乐此不疲。
鹤冈用刀,善近战,源太用暗器,善远战。于是他很坏心地设想着,若二人打上一场,该是何等情景?
想着想着,北白河开怀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捏着手里的黏土,等待源太回来。
一个人,多少有些寂寞。
家里那只没良心的猫大人常常跑去和邻家的猫儿厮混在一起,极少回来。不过,有相伴者毕竟是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孤独。
更何况北白河心里清楚,他和源太,都陪不了它多久了。
源太最近在忙的事,北白河知晓一些,直觉告诉他,源太这次凶多吉少。
他记得源太在某个夜晚问过他,“悟君信甚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句,他不是鹤冈,也不是源太,他没有可以寄托生死的信仰。
源太接着问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信「人」,是不是错了呢?”
错了么?你也觉得......错了么?
微困的源太似乎有些意识朦胧,听不到北白河的回答,自顾自地笑了笑,“你说,我该不该再信一次?”
信了,你会死,不信,便是违背信了一生的信仰。我知道你是个痴人,你们都是痴人,但他可以违「命」,你却不会不信「人」。
因为他违「命」,是为给我一个存在的名义。而我如今时日无多,你无须再为我......
天光黯淡,北白河咬着唇躺在源太身侧,思绪万千却如鲠在喉。每一个问题的答案他都有,却开不了口去回答身边这个人。
源太久久等不到他的答案,以为他已经人梦,欠起身轻抚了抚躺在身侧的北白河。
夜色如水,假寐的北白河后来清楚地听见一句叹息般低低的轻喃,
“那就姑且,再信一次......”
剩下的日子里,北白河接着做他的小泥偶。
捏来捏去,那坨黏土也终于开始一点点成型。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在泥偶完成的那个傍晚,源太对他说,去去就回。
北白河盯着手中做好的小泥偶,不看他。
一旦抬头对上源太的视线,他一定会哭。
源太俯身,笑着摸他的发,用红色的发绳帮他把那不长的金发短短束在脑后。
然后源太对他说,等我。
不知道是谁的一颗眼泪,滴在了小泥偶上,渗进细密的黏土,浅浅晕开。
这是北白河在人间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源太没有回来。
他当时问北白河,“我该不该再信一次?”
如果,如果当时北白河回答他,“别信。”
那么…...他大概真的会为了陪伴那个人,而违背一次信仰。
可惜世间没有所谓的「那么」。
所以他最终选择去信,彻彻底底地去信,就算被匕首捅穿了躯体也仍旧固执地去信,就算最终手刃骗了自己的近江女狐,还依然死不悔改地信着,信着那个信了短短一辈子的「人」字。
他痴,他傻,他不甘。
他流着眼泪说,他疼,他不想死。
有人在等他......
晚风疾疾穿梭着樱树的枝桠,络绎不绝地卷下粉白的花瓣。
夜樱恣意狂舞,疯魔般演绎着绝伦动魄的肃杀之美。
人世,尽。
夜终。
北白河把小泥偶揣进怀里,在曾经的阡陌上奔跑。
传说,无名花成人后,命竭之时会再次转世,化归花种,生命最后一刻停在哪里,以后便会在哪里生芽。
鹤冈信命,最后终结于「命」。
源太信人,最后终结于「人」。
北白河想了想自己,他信过鹤冈,也信过源太。
他们都是梦。
所以他,注定终结于「梦」。
沿着阡陌一直向前跑,周围的草木都在曦光中,虚无成一片青浅的梦境。
那是旧时梦,也是未知梦。
跑着跑着,小小的泥偶从怀里掉了出来。
北白河停下脚步,俯身捡起小泥偶,把它拿在手里,静静作着端详。
小泥偶做得粗糙,那形貌,似曾相识,却又依稀难辨。
......他到底,是谁呢?
北白河又跑了起来。
一步一步,踏着着迢遥的记忆,跑向阡陌的尽头。
浴衣的下摆掠过低矮的草苗,极尽自然,极尽天真。
阡陌尽头是高崖,脚下是一汪没有名字的湖。
没有路了。
日光绛红,映得湖水一片粼粼,晨风轻起,在水面上划出道道神秘而引人的光痕。
他抱紧了小泥偶,朝着湖水纵身一跃。
不带一丝犹豫,像是稚子归家。
哪怕他知道,化为花种落人湖水,此后便难再生根开花。
垂直的俯冲里,风吹开了红发绳,灿金的短发肆意飞扬,染上太阳的色泽。
他两手捧着小泥偶,在化为花种人水前的一刻,和那形貌模糊的小人做最后一次对视。
北白河笑了。
那小小的泥偶似乎也在笑,笑容的轮廓,像他,也像他。
—完—
番外
修学旅行的季节,山间阡陌上随处可见背双肩包的少年。
一个落在队伍后面的高个子少年,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盯着路边的一株花在看。
说不出是因为什么,总觉得胸口里有些莫名的涌动。
“椿君,快点,快点啦!”同行的几个人在唤他。
少年闻声,却没有挪动脚步,依旧盯着那花。
同行的人好奇,便跑了过来,不解地问他,“在看什么?”
少年指了指不远处,目光有些发呆,“非洲菊。”
“非洲菊,也叫太阳花的吧?不过,这一株在没有太阳深谷里居然也会开花,还真是奇怪呢。”
“是啊,地图上说这里很久以前曾经是湖,怎么会有太阳花的种子呢?”另一个少年拿着地图,疑惑不已。
“不如把它摘下来作成生物标本,拿到学校去研究?”有人建议。
“别,”那个叫椿的少年轻声制止道,“还是让它就这样长着吧。”
少年们的足迹,渐渐消失在山间。
只剩下那株太阳花,在深谷里静默地开放。
修学旅行结束后,椿的邻班转来一位新同学。
据多方情报反映,那位同学个子小小,有一头金色短发,傲娇优等生,擅长花道,据说还有点完美主义和自恋癖。
后来椿在跳水比赛上看到了他,嘛,是个很出色很可爱的人呢。
那朵花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在开,椿莫名其妙地突然想。
日子很快到了春天的末尾。
一天午饭时间,椿在公共休息室看到了那个小个子。
对方当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正嘟着嘴踮着脚想要拿书架顶层的一本潜水杂,可是怎么也够不到。
椿很想笑,走上前去不费力地从顶层拿下了那本杂志,递给金发的小个子。
小个子蹙着眉瞪他,似乎觉得椿的做法是在嘲笑他,阻挠了他的努力,并没打算接过杂志或者向他表示谢意。
?“给我把它放回去!”小个子说话了,满脸别扭负气的表情,“我要自己拿!”
椿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反应,又好气又好笑地无奈只能重新把杂志放回书架。
小个子再次踮脚去够,当然还是不可能够着。
椿看那小个子越嘟越高的嘴唇,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恼羞成怒了。于是椿忍着笑,不知被什么诡异力量驱使着,走到书架边,竟一把抱起了对方。
“那就自己拿。”
他从下方看见那小个子耳根红了。
对方胡乱拿了杂志,啪地敲在椿的脑袋上,蹬着腿,“放我下去!”
椿只好把对方放下来,一边做出一副怨念的表情,一边努力憋着笑。
“噗、哈哈哈哈......”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音来了。
笑声听起来很温柔,不带一点恶意,小个子挤着眉头赌了几秒钟的气之后,终于红着脸偏过脑袋,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椿收敛了一下形象,露出比较正式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小个子的肩膀,“初次见面,我叫椿纯。”
对方抬起头,和他对视了短暂的一瞬,随即也灿烂地笑了。
那笑容像极了太阳花。
“我叫悟,北白河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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