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他们在像梦境的现实裡牵着手、沿着海岸线漫步,橘红色的夕阳裡好像就这么走在世界尽头的边缘。
海浪的声音像心跳起起伏伏,打碎在脚边的浪花,扣紧的十指传来的鼓动。
这一刻就像永远。
阳光烤在背上的烙印发疼,不敢回头,不敢抬头,沿着没有尽头没有开头的海岸线走着。
可就连永远都要被冲刷一般,他们望向对方。
静静的感觉到海水从趾间褪去。
他们的颜色褪去。
01.?
厨房的水管传来啵囉啵囉的奇怪声响,晚上十一点半裡更显得突兀。
山下茫然从无所谓的发愣中回过神,望着没开灯的空间,似乎只有电气和管线故障的声音充斥噪音。
他觉得全身都好累,心情沉默得痛苦,抬不起力气。只能起疑的转头望向几乎清洁得无菌似的水槽,叹了口气关上手机萤幕,不甘愿地起身找起十字起子。
大开电灯的瞬间,眼睛扎得好不舒服,他下意识地抬手遮光线,却弄得踉跄,无力地跌坐地上。
他想开口呼叫,却觉得那生田的名字卡在喉头无法被正确发音,两人的空间裡只有冷澹的空气。
***
「啊智久,那裡要锁上螺丝。」生田一边比画一边递上工具「我说,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组装吧。」
一手拿着说明书、一手忙着擦汗,山下鼓起双颊道「你可别小看我。」
「不会也没关係的啊,」生田笑了出来「我负责这种工事、你负责厨房,这样的分配可以长~久~交替嘛。」
他记得那是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冷气罢工,他们在新租的公寓裡一面和天气战斗、一面大汗淋灕地试图找出机械的弱点,风扇嘎哒嘎哒,汗水黏腻。
夕暮的阳光在室内囤积成烤箱,带着光尘一般有些刺眼。山下眯起眼想看清楚生田伸出的手,却又笑道「好黏你表靠过来。」
生田笑得更大声,要贴近般试探地一步步逼近,山下顺着游戏到处躲,踩到零落的剧本就往对方丢去,生田就更作势要抓住对方。他们从起居室跑到卧房,从窗台奔回厨房,一面念着「呜啊你好噁心~」却都是言不及义的笑语。
然后生田终于成功把山下困在冰箱和窗口之间。
夕阳从侧边穿进,生田的褐色的眼瞳澄澈,髮尾带着的光线细屑,垂下深浅不一的光影——山下觉得这一刻简直像照片,时间被定格,夏日的气息和空气裡扬绕的温度印下。
他伸出手触碰生田,然后亲口勿。
从千叶运来的纸箱都还没来得及开封,一迭迭堆在牆角,但他们只想把所有精力投注在拥抱裡,一次一次的啄上双唇。碰上、舌忝 过、深口勿、抢回呼吸、再次碰上、舌忝 过......
窗外飘人脚踏车铃声,哪家的电视正在播报午后新闻主题曲,流连乾燥的唇口勿裡都是生田的气味,都是这个夏日,都是「这一刻」。
——就这么把他们的夏日午后封印成永恆。
「我们要一起在这边生活了。」生田抵着对方额头微笑,呼吸还未平缓。
山下无声点点头,搂紧对方颈项。
那是他们搬到东京的第一年。
***
「大概是这裡吧......」弯腰拆解水管「可恶真是难缠......」
水管文风不动,水槽却不断溢出污水,眼看都要波及橱柜,山下急得工具怎么也拿不好,掉了好几次还砸到自己的脚「啊可恶痛痛痛痛痛......斗真,冰袋在…呜啊!!」
用力过勐下水管应声断裂,污水从牆孔上爆出,喷得满地臭味。
他赶忙抓起一旁的抹布应急,却阻止不了像喷泉似的场面,越是用力污水就更用更强力的方式回击。好不容易髒水大海浪变成小溪,山下再也没力气起身应付。
「斗真......」
赤白的日光灯下未完成的语句显得有些无奈。只有一个人,空荡荡的没有回声。
已经半夜一点半,一个人在厨房奋战。
夜裡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断断续续的水流声嘲笑似的,停不下来。他觉得冷,独自站在流理台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该如何处理这片残破。
山下有些无力,贴着柜子,蹲坐在瓷砖地板上发愣地看髒水在脚边积成水洼、纸张散落一地的小客厅,刚买回来的汉堡排食材被冷落一边——原本是想给好久见不上面的生田做个惊喜,在超市选购时还特别细心地找适当的食材,在冰柜前琢磨了许久,连配料都搭配齐全。
但是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边想着:啊禸排再不冰起来可不行,还有蔬菜,还有......一边却只是瘫坐地上,看着手机在茶几上闪起蓝光。
生田还没回来。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这个空间了。
他想起以前厨艺还颇糟的时候,即使只有单调的义大利麵,两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他想起曾经玩闹得太夸张、一不小心把立灯撞倒一地碎玻璃,收拾着互相检查伤、近得连呼吸都听得到的距离。
他想起生田的简讯:「剧团很忙,今天不回去了。」
月曆已经多久没有记号了。
——没能见到生田,第十六天。
02.?
他们的故事相当平凡。
生田和山下从高中二年级的夏天开始熟识,从座位邻座的关係渐渐一路回家,玩着无聊的小把戏互踩影子,走过邻居石牆调戏慵懒的猫,撞撞书包交换恶作剧般的偷笑。
生性开朗的生田喜欢在校园阴影处倚着山下,后者总是恬澹地牵起嘴角,任前者过长的浏海搔着颈部痒。
「靠着你的背睡得总是很舒服。」生田说,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震动身体,而又或那是山下的心跳声传到自己。
总是介于这种舒适、却又在意对方的紧张感裡,想不动声色又怕给对方太多讯息,终究是什么也说不成,只是看棒球部成员在操场上挥汗训练,呼叫声此起彼落。
日后生田想,这可谓青春的一面。
他欣然在那段最美的时光与山下共度。或许只是某个夏天的风裡,想细数时光却只互相的体温留在记忆。
他们趁着暑假跑到各处小旅行,坐在石阶上吃剉冰、冷得牙根发疼又笑到弯下腰,偶尔在拥挤的人潮裡勾起手,压紧侧身手指摩挲。
山下的手指温软,不过两个少年的手指倒也不会太细緻,擦过地粗糙感总是让生田一阵chan_li。偷机会在对方耳边轻语,说些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看山下莫名脸红到耳根的模样。
他们没有互相表白,或许都还困惑着到底这种「喜欢」能被如何归类。但十七岁的少年或许连思考都显得麻烦,就这么安于在回程的电车裡靠得紧,用包包挡住牵起的手,假装累得睡着倒在对方肩上。
山下曾经把生田带去海边,背后某部车打开窗户,应景的南方之星今曲穿出。
生田看着山下捲起库管,踏着浅浅的海浪走着,光线勾勒出山下的身影,一片闪烁。他跟着山下留下的脚步走在沙滩上,比起气温要凉些的海浪冲刷过脚趾,舒服的海的盐味穿过身体,涨起T-shirt。
偶尔扬起手,作势掩过阳光,有些什么涌起的情感几乎要满溢而出。
「智久!」看着走在前方的山下的身影,生田忍不住叫出声。
耀眼的阳光裡,山下回过头,笑了起来——笑容几乎要溶解于金色。
他跑上前,并肩走在山下身边,冷不防泼起水,两个人跌坐浪边,闹得全身都是海咸。
顺着髮丝接过垂挂的水珠,生田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贴近山下,夏日的汗水海水溷杂,山下的气味,他的气味。
水珠顺着鼻梁滴下,生田不由自主地开口:
「我喜欢你,智久。」
**
「喂,可以回去了喔。」剧团前辈喊道。
「我想再留一会。」生田向对方致意「总觉得这个地方练得不是很好。」
「生田你好歹也回去吧,这么努力让我们情何以堪啊。」
「哪裡哪裡......」
招呼敷衍过其他成员,生田确认过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才叹了口大气。打开手机待机画面是他和山下比出胜利手势的手,那是在搞定租屋事宜之后在家门前的纪念照。
七点半,回租屋的时间绰绰有馀,他却有种复杂的情绪,莫名的犹豫了起来。
「哔!」提醒声适时响了起来,是山下发出的邮件。
『昨天晚上厨房水槽坏了,似乎会影响到整间房子的水管。后天会有工人来检查,这几天可能要另找地方。你现在还在剧场练习吧,我会找朋友的地方待,你别担心。』
生田对自己突然涌出的矛盾感到羞愧。看到讯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鬆了口气,这让他感到难过——他知道自己下意识地在逃避,逃开什么他都不太确定,就只是等着山下的每个动作。
「朋友,哪个朋友?」他对自己苦笑,打开窗户点起菸。
到底是感到不用面对与山下之间胶着的情势,而觉得获救了,抑又是对山下身处的环境感到不耐,他无法釐清这种心情。
明明是这么喜欢着山下,他看着洋溢欢喜的待机画面,觉得一阵苦涩。
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想着山下现在在哪裡,想着自己无法移动的双脚,想着......却只有菸烧到指节,初春的夜裡冷得发抖。
『嗯,我知道了。那我会留在剧团这裡。你也好好休息,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