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田章大在遇到抢劫事件的第一反应不是“妈呀抢劫好可怕”,而是——“诶?抢劫?真的假的?超感动!!这种非日常的事情终于让我碰上了啊!!果然是东京!”他大概不知道他的想法会让人觉得多神经病,同时他还在无意中黑了一把东京。
接下来,他感到了害怕。首先,这里是一个完全没有人的巷子,要不是赶时间抄近路他也不会跟着手机地图走到这来;其次他只有一个人,对方有三个;第三,他现在身上有的是他全部的现金。如果他交出去,那么他会在步行回去的路上累死,或者冻死。还有手机,如果给抢走,那他一点求救办法都没有,甚至在死在路上之前都没有办法打个电话跟兼职的几个店长们请假不去上班。
到底是现实,就算是非日常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的。安田想。然后他看见三人中拦在自己正对面的小混混转了转手中的刀,刀面明晃晃地反身寸着路灯的光。他不由自主地抖抖身子,大概是模拟了一下被捅死时的尖锐的刺痛感,于是他决定还是乖乖合作,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
就在他准备掏钱的时候,等急了的三个人有了行动。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控制住安田的左右手,将他背向墙狠狠地撞过去,他只觉得背后一阵闷痛,接着就发现自己被禁锢住不得动弹。刚刚拿刀的那位在另两个人行动时稍稍站远了些,这时也准备走上来实施抢劫的具体行为,一边还说着话:“这么不肯配合,就是要让我自己来拿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动作也没有实施,因为真的发生了不现实的一幕。
——他撞到一个人。
被撞的那个人个子高高的,按身高来看算是瘦,头发在路灯下显出淡淡的颜色。他背着一个硬质的像是吉他包一样的东西,在被撞的一瞬间迅速把包护到身体侧面。
难道说还是非日常?!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安田脑子里瞬间划过这个念头,然后他立即张开嘴,在张嘴的时候又顾及到左右手还被人抓着这个事实,所以他叫了一声带着_chan音的“救命”。
声音不大,也不小,总之可以确定高个子的男人可以听见,虽然这个人一点“我听到了”的反应都没有。不过安田仍然为自己叫出这两个字付出了代价:抓着他的其中一人对着他的胃部来了不轻的一拳,他差点没把晚饭吐出来。
持刀男瞪了安田一眼,又转过去看高个男,见后者没有要来救人的打算便长了气势,恶狠狠地对他说:“快滚,别妨碍老子办事。”
办事?安田愣了一下,这……这伙人不仅劫财,还劫色?
想太多的安田先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嗯,不安,以至于他见到高个男放下吉他包对着持刀男来了几招漂亮的拳脚时还没反应过来。真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三个抢劫他的人都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喑起来,高个男站在一边低头看着他们,轻轻地说:“现在,说说看该滚的是谁。”冷冷的声音,算不上多有力道,可是趴在地上的三个人像路面突然着火一样爬起来嗖地跑了出去,连一般电视剧里会有的放狠话的情节都忽略了。然后高个男走到墙边,将之前放下的吉他包小心的拿起来背在肩上。
刚刚因为打架而有点吵闹的巷子顿时安静下来,回过神的安田看着高个子男人的背影,路灯暖黄色的光笼罩着他,勾勒出一个毛茸茸的轮廓,看起来格外温暖安定。这个男人并不搭理默默注视着他的安田,他背好吉他包,就准备按照之前的路线往巷子更深的地方走。
“喂!”安田见他要走赶紧叫了一声。高个男倒也给面子,听到安田叫唤便停下来转头看向他。安田这才看清他的脸。和冷冷的声音不同,是和刚刚的温暖背影很搭调的一张柔和的面孔。眉眼都很好看,是的,安田觉得很好看。
“谢谢你……救了我。”安田低声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是为了救你。”那个男人说,“所以你不用谢。”
“啊……”安田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直视他,只能低着头发出一个音节。
“不过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表走这条巷子的好。”高个男又说,“这里不安全。”
安田抬起头,却见这个人说完话就继续走了,修长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中,又在下一个路灯范围中亮起来。他看了一会,反应过来忘记问问人家叫什么,又想大约问了人家也不会回答,便耸耸肩算了。接着他听见前方有一声轻微的爆破声,联系到刚刚高个男的忠告,他迅速打消一开始抄近路的想法,反身向巷子的人口走去。
安田章大并不是东京人,他老家在兵库县尼崎市,本来也想着在那边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可是这件事情很巧的发生了改变。在几乎每个人都会有的中二期,这个人喜欢上了音乐,说喜欢或许轻了些,安田当时的情况,是完完全全迷上了音乐。想要自己学会某种乐器,然后自己写歌,自己唱歌。接着他选择了吉他这种人门相对方便的乐器,开始自己琢磨学习。在他渐渐吉他弹得称得上可以,也能够自己鼓捣出几段词曲时,他想到去东京。对于那时还是少年的他来说,东京这种大城市一定会有各种与自己所在的小地方不同的元素,新鲜的时尚的,冷僻的复古的,可以学到更多东西融汇到自己的音乐中。最后终于在一个月前,月兑离“少年”这个名词很久的他,实现了这个愿望,只身一人来到东京。
很少有人可以很快地适应一个新城市,安田也不例外,更何况东京比他想象的还要辽阔。他经常会在四通八达的路口或是蜿蜒的小道中迷路。后来他开始学会使用手机地图,虽然步行导航和乘车建议并不完全准确有时甚至更浪费时间,但好在不会迷路。他也经常会在说话时不可避免地蹦出关西腔来,虽然大多数人不会介意,但总有少数人不怀好意地说他来自小地方,或者在背后嘲笑他蹩脚的发音。这些安田都不太在意,最让他难过的事情是他到东京这么久几乎没有碰过吉他,更表说去探索这个城市的音乐元素。
一是为了生计而同时做几份兼职实在太辛苦,二是就算他下班回到家有精力去摸吉他,也会被隔壁抱怨影响休息。毕竟是廉价的公寓,隔音效果不会好到哪去。
所以,在刚刚被那个高个子救下的时候,安田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方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大的一方面,安田的确很羡慕这个人能够这么坦然地背着吉他,也许他是要去赶一场演出,或者是演出回来,也有可能只是上了一节吉他课。不管是哪种,安田都向往得要死。如果能认识他就好了,安田想。可是他嘴笨,除了谢谢什么都不会说。
不知不觉他走出巷子来到宽阔的大路,虽然人不多,但还是不断有人擦肩而过,路灯明亮,街道边也有店铺亮着灯光,马路上仍然车来车往,的确比起刚刚的巷子,这里充满了安全明快的颜色。
“这里不安全。”他回想起高个男略微低沉的声音,默默地叹口气,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吧,想一想还觉得有点遗憾呢。
大仓忠义一回家就看到自己的两个搭档分别在各自常呆的地方装死——横山裕趴在饭桌边自己的笔记本前仿佛被电脑里的病毒侵人大脑造成脑死亡的模样,而涉谷昴躺在沙发上一副从电视屏幕里爬出的贞子已经将他杀害了的样子。两个人都闭着眼安详无比。说起来不管是病毒人侵大脑还是贞子的复仇都不会有安详的死状吧,大仓想,然后放下包,踹了一脚沙发,又走去“啪”地合上横山的笔记本,终于看到两具尸体有了动作。
“搞什么啊你我们比你大好吗你再这样我们就绝交好吗。”横山裕一口气说到底。
“对啊!来啊!绝交啊!”涉谷昴跟着说,睁着大眼睛瞪着大仓。
大仓忠义觉得突然房子里有点吵,他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一边翻了个眼睛说:“说吧,什么事。”
“饿。”异口同声。
“哦,那去吃饭吧。”
就这么一行三人去了经常去的拉面馆。过了吃饭的点,店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灯光照着显得格外冷清。三个人往坐惯了的桌边一坐,就见店主板着脸走了过来。
“艾玛我去买包烟。”涉谷特别识趣地起身就走。大仓也一脸“跟我没关系”地把凳子往后挪了挪,转头去看墙上的菜单。只剩下横山,背对着料理台完全没有发现如同背后灵一样俯视着他的店主,仍然一脸天真地考虑着吃什么这个人生问题。
“横——山——裕。”拖长了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却收了长音降为一个短促低沉的结尾,冷冷地透着威严和阴森。
“喂你觉不觉得有点冷?不然我们换一家吧?”感受到压迫的横山压低声音问身边快要贴到墙上去的大仓,看到后者恨不得在身上写上“别问我”三个字,于是他明白这个方法行不通,便嘿嘿干笑几声说:“哎呀Subaru怎么还不回来我去看看他。”就在他站起身的一瞬间一个毫不留情的力道从上而下狠狠地拍在头上。
“横山你要是现在走出这个门一辈子都别想进来,你试试看。”
因为愤怒这个声音带着破音,横山只好转过身,面对声音的主人嘿嘿笑起来,带着讨好的意味。
“哎哟Hina你干嘛啦这么凶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说说看,什么时候把你佘的账都补上。”村上信五面对笑容完全没有反应,皱着眉看着横山,表情的每一个细节都表露出恨不得把面前这个白皮扔进锅里煮成骨头汤的想法。
“唉这不是最近没……没钱嘛嘿嘿嘿嘿嘿嘿嘿嘿,我哪次欠你钱没还了你说,最后不都还了嘛嘿嘿嘿嘿你看我今天来不是就要还么。”横山一边赔笑一边挤眉弄眼示意大仓。
大仓立刻明白他的想法,偷偷笑了下然后抬起头双手合十:“对不起!我今天就带了自己一份的钱出来!”
“喂……”横山唤了一声。
“啊对。”号称去买烟回来的涉谷也赶紧揷进话来,“我刚刚买了烟也只剩我一个人的钱了。”
“你们别这样啊喂!”横山欲哭无泪。
村上哼了一声:“你看着办吧。”
“好吧我知道了,下次来一定还可以吗村上大爷!不还我就自己跳进锅里做骨头汤好吗!”
“我还怕我的汤被糟蹋了呢,你也不看看你多大的体积,不怕把锅撑坏。”村上说,“还有,不——许——叫——我——村上——大——爷。”
“遵命遵命,再叫我就月兑光随你削。”横山知道村上气消了,立刻松口气,说话语气就跟着变了。
“对了那边那个黄毛高个子,别再装看菜单好么反正你看来看去只会点咸味拉面。”村上对着大仓最后说句话,回到台子后面继续煮面。
“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吃了我。”横山拍拍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算了吧你们谁吃谁啊。”涉谷笑了一声,和大仓对了个眼神。
“这里能听到的哦。”村上的声音从汤桶后面传来。
“对不起——”
“说真的,”横山缩起脖子悄声说,“你们不考虑在家自己做饭吃么,每次来这边我都要折寿半年。”
“你不是故意的吗?”“你舍得不来?”
“喂喂我说正经的好吗!”
“那你会做饭么?”“反正我不会。”
“…………当我什么都没说,我接着折寿就是了。”
“说了我能听到!”
村上信五端着面走出来,对着三人各剜一眼。三个人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到他眼睛里闪烁着寒光的样子,便低下身子再也不说话,各自呼哧呼哧吃面付钱回家,每个步骤都比平时快了一倍(当然横山没有付钱这个步骤)。
等到了家三人才恢复气血,开始讨论横山裕到底把村上信五怎么了导致这个人今天这么瀑躁。
“我哪知道,不就是没还钱么,这种事情发生得这么经常他才不会在意。”横山耸耸肩一脸理所当然,又继续之前的话题,“我刚刚是说真的,我们干脆请个钟点工什么的在家做饭好了。老在外面吃也不好。”
“你舍得不去你家……额,Hina那里?”涉谷毫不留情地吐槽。
“别乱说我们才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哪种关系?”
“朋友关系!顾客和店主的关系!欠债人和债主的关系!”
涉谷抬起眼睛看向横山:“有本事你别脸红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脸红了?!”虚张声势。
“左眼、右眼,两只都看到了,白皮。”面不改色。
“滚蛋你个矮子!”恼羞成怒。
“就你高!高有个屁用,天塌下来砸你不砸我。”镇定自若。
在一边的另一个高个子觉得自己中了一箭,认为是时候阻止这两个人幼儿园级别的斗嘴了,于是大仓清清嗓子开口说道:“别吵了,我反对请钟点工的事。”
被他这句话一转话题,吵架的两个人停下来看着他。“为什么?”横山问。
“你自己想想家里跟兵器库一样谁敢来。”大仓坦然答道。
“对啊你还敢让别人来,你不怕我们和人生说再见么果然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涉谷逮着机会继续损横山。
发现硝烟又要燃起来,大仓赶紧揷话:“不过说真的,Yoko你的钱都花哪去了?”
横山看了他一眼,就差在脸上贴个抠鼻的表情:“我哪有钱啊哪像你还有私活接。”
“我难得有个单活都快被你说死了,这么多年哪次任务不都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做钱一起分。”
“所以你的钱呢?”涉谷果然忘记吐槽,专注地问横山。
“想知道?”横山笑嘻嘻地反问涉谷。
“嗯。”
“嘿,那我偏不告诉你。”丢下这句话横山闪身就跑进自己房间锁上门,留下憋了一口气的涉谷站在门口隔着门骂。
大仓看着笑,终于决定放弃劝和。他转过身走向刚刚出门之前被自己放在墙边的吉他包,拿出放在里面的东西。
——一支步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