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ME OVER 番外 Here We Are (1)
Here We Are
相叶雅纪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卸过又拼装上,酸痛无力。这个星期为了做项目来回大阪跑了两次,结束之后回到家泡在浴缸里差点溺死在水里。樱井翔把他捞出来扔在床上,拿了浴巾在他湿漉漉的身上一顿乱擦,他皱着眉头说快住手啊我又不是你的狗,樱井点点头说嗯你是我的人。
然后脸就腾的烧起来,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伸手拿了一边的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白色的被子滚了一圈,只露了个脑袋出来,像是个很大只的蚕宝宝。
樱井无奈又好笑地把浴巾晾起来,说我又不会怎样,你那么累了。
相叶尴尬地转过头去装听不见,心里想那是因为我会很想做。
刚在一起的时候也曾这么渴求过性事。不知道是因为新鲜还是因为配合度很高,只要两个人都有时间,就一定会做。那时候他也没有考虑过他们之间存在的到底是什么,他不善于给一种关系下定义,一直都是得过且过。
而人生往往需要一个契机来帮助你认清一些事情。
看见他亲口勿别人,以为他准备给别人一个家,在祝福声中戴上那枚戒指,才突然听见伪装的外壳四分五裂的声音,露出被包裹着的真相。
不是爱情不存在,而是自己一直当做看不见。
拖着行李箱离开樱井的公寓时,他突然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冬日下雨天的夜晚。那天他没有带伞,打算去便利店买一把的时候,在公司楼下遇见了也正好加班结束准备回去的樱井翔。于是也就没有买伞。他们举着一把不大的透明伞,虽然路上行人不多,依然有些别扭的感觉。从电车上下来走到公寓门口的那一段几乎都是沉默,雨不是很大,风却几乎是呼啸着卷来的,夹着雨点打在身上,冰冷潮湿的感觉让人极为烦躁。相叶举着伞,觉得手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小声地自言自语说了句,手好冷。几乎是立刻,握着伞的手就被温暖的掌心覆盖住了。他扭头去看樱井,樱井只是笑笑。雨点敲打在伞面上奏起一首跳跃的歌,他的左手包着他的右手,撑起同一把伞。走到公寓楼下时,相叶低着头正要收起伞,忽地被樱井拉过领带,极为轻柔的口勿落在脸颊上。
“……诶?”
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疑惑地反应了,而樱井只是笑,眼睛弯弯的,说快进去吧,外面冷。
后来就不了了之。
他经常会想在樱井翔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甚至想变成樱井那双漂亮的乌黑的眼睛,去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
共同居处的默契,性,时不时的亲呢,全部加在一起也没法得出爱情。那不是算式,是毫无道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从哪个罅隙里就会生长出的花。
离开的时候他知道以后的道路上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孤独的,然而他觉得一个人的孤独总比二个人在一起的孤独要好过些。
住在亲友河合家里,一边在便利店打着工一边开始就职活动。便利店是深夜的,又要准备简历与各种笔试面试,每天作息都很不规律,几乎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靠着速食和营养饮料强撑着,有时候回到家里一步都走不动,累得缩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一个月之后在收到B社的二次面试通知书的时候正好是平安夜。
相叶请了假,在便利店门口打电话给河合。
“买了啤酒,还要点什么?诶……蛋糕?……我的生日啊……”
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然后他想起了樱井翔,想起他订的蛋糕。纯白的鲜奶蛋糕,鲜艳欲滴的草莓镶了一圈。奶油味道是极好的,浓厚而不腻,草莓也是新鲜,咬在嘴里,满满的香甜的汁水浸到心里。昏黄的烛光中他的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深深地注视着他。
“蛋糕就算了……现在去订肯定来不及了……什么?便利店的蛋糕?你开玩笑吧……挂了。”
如果没有那种味道的话,宁愿表庆祝这个生日。
相叶觉得自己固执的简直像幼稚的小学生,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仿佛还不愿承认已经离开他这个事实。
那是第一个没有蛋糕,只有啤酒和零食的生日。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咔擦咔擦嚼着仙贝,吮着手指上的碎屑,看着电视里的人气歌手在尖叫声中唱着歌,欢快又热闹。渐渐地,思绪抽离,他开始想樱井翔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横滨看着夜景,还是在高级餐厅里用着料理?他的女朋友,是不是已经变成未婚妻了。他甚至开始想那个女孩子是有着怎样的表情,会和他在一起做些什么……脑海里的画面越具体越清晰,他便越感受到一种窒息般的痛苦,却无法停止,自虐一样。
后来还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睡着的,梦里迷迷糊糊地看见了樱井,看见他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雾气弥漫,一片白茫,他伸出手去,却怎么都触摸不到他,满手的空虚。然后他哭了,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是醒。
当东京的樱花树上开始绽放出淡淡的粉色时,相叶在B社稍稍站稳了脚跟。他待人接物都是抱着纯粹的善良,人缘很好,工作上也很拼命,与团队的关系很融洽。
“相叶君,周末去组队打棒球吧!”
“诶?好!”相叶站在复印机边上整理着资料,一边满面笑容地答应了同事柳町。
“周四把报告做出来就轻松了!终于啊!”
“是啊……整整一个月都没怎么休息过了,不过仔细想想,也很厉害不是吗?能做巡回式的发布会。”
“也是……总之就是后天了!”
相叶点点头,把资料与电子存档的U盘放在了抽屉里,搭着同事的肩膀走出了公司。
相叶没有想到,第二天再走进办公室之后,就要面对从未经历过的风波。
企划案地最终修改稿电子版他备份了,一份在电脑里一份在U盘里,还打印出了十几份装订好放在文件夹里,扔在桌上。相叶坐在桌前打开电脑,然后起身去倒了杯咖啡,再回去的时候就愣在了那里。
无法进人系统,是黑屏。
他皱了皱眉头,打了电话让维修部的人来看了下,说是硬盘损坏,数据恢复与修理需要一天。
相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拉开抽屉拿了U盘出来,借了同事的电脑去用,却无法打开文件。
后来他才发现U盘被病毒感染了,并且通过局域网传播了整个企划部的电脑。
“怎么会这样……”相叶在众人指责的目光中羞惭地快要抬不起头,“没关系,还有文字稿,我会连夜重新制作一份的!”
相叶急急忙忙地解释,打开文件夹,却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文件夹里面什么都没有了,空空荡荡。
“没……没有了……可是我昨天真的……”
他沉默着低下头,深深地鞠了躬。是他自己失误,他不应该再辩解什么。保管好团队的成果是他要做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上锁的习惯。
一室的寂静里相叶低着头,背着手在身后,紧闭着眼,请求原谅的姿态。
一身的冷汗,满目的黑暗里又想到了樱井翔。
那是很普通的周末的清晨,金色的阳光暖暖地铺叠进来,他像只鼹鼠一样缩在被子里,听见手机响起,皱了皱眉头,怎么都不愿意动弹,终于伸出去手去拿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把手机拍到了地下。手机一边哇啦啦地唱着歌一边震动,没过一会就安静了。听见手机铃声,樱井从外面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手机。
“不看看是谁打来的?有急事怎么办?”
他缩了缩身体,慵懒的像只吃饱喝足的猫,困倦一波一波拍打着神经,后脑勺对着他,随便又任性。
“帮我看下……”
“叫佐藤的人……啊,mail来了。”
“再帮我看下……”
“‘明天麻烦上班的时候把上次借的漫画还给我’……”
“嗯……”
“我说,你至少加个密码吧,也定时把收件箱清理一下吧,五百多封mail在里面,万一有什么被别人看见了……”
相叶拉了拉被子盖住脑袋,有那么些不耐烦,“谁会做这种事情啊……”
混沌而美好的黑甜乡里他隐隐约约听见他说,都是社会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他很想反驳说谁是小孩子啊,却又没什么力气,感觉到有人坐在他身边,有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抚在他头顶,很舒服很惬意,不知道哪里来的安心,于是不一会,便就没了意识。
现在他站在这里,深深地弯下了背脊,为自己的天真与不设防铸成的大错而道歉。他这才明白当年樱井翔是有多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
“我看见的。”
突然有人说了话,是柳町。他走过去,拍了拍相叶的背,“昨天准备了全员份的企划案文稿这件事情,我看见了。突然不见了,电脑又出了故障,U盘也感染了病毒,想来是有人做了手脚。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追究这些,怎么解决才是最重要的吧。部长,你说呢?”
一直坐在最里面的办公室静静看着外面事态的安田部长这才站起身,走到相叶身边,一下用手腕勾着他的脖子。
“去我家。”
“……诶?”
“未修改的文件我带回家过一次,存在了家里的电脑里,现在来不及了,柳町,还有那个神谷,还有你们几个,都带上资料,一起过去。”
“好!”
“明白了!”
相叶直到走进安田部长家里的时候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就这样被原谅了吗……?如果赶不及的话,他简直不敢去想象明天那会是怎样的场面。但是现在想这些也是徒劳,除了去做别无他法。他看着忙忙碌碌的同僚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埋头去工作。
“要用点咖啡吗?”
盯着电脑屏幕飞快地做着数据统计的相叶被女孩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时,看见是一个皮肤白净,尖下巴大眼睛的女孩子,黑色的直发披在肩膀上,是那种很惹人注意的漂亮。
“你……”
“啊不好意思,我叫安田夏希。”
“您好,我叫相叶雅纪……”相叶脑海里一片茫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子却很大方,摇了摇手上的咖啡壶,“要吗?”
“啊,好的,谢谢。”
后来宣讲会还是如常举行了。圆满结束之后,通宵工作了的大家都软泥般瘫在桌上,高度绷紧的神经就像拉紧的弦,断了之后就再也连不上。相叶趴在桌上,觉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我说大家明天集体请假在家休息吧……扣掉的薪水相叶来付……”有人有气无力地这么提议说。
“好……”相叶勉强抬起眼,对大家点点头,“这次真的很抱歉……”
“你还真是……”
“这样吧……你们不是说周日去组队打棒球吗?”安田部长突然问道。
“之前是这么想的……”
“就当作野外训练吧……看看你们这一个个不中用的样子。然后明天做为调休,给大家放假。”
“麻吉!部长最高!”
“啊对了,夏希也想去看看,你们记得照顾照顾她,听到了没,相叶君?”
“诶?”相叶转过身,对上安田部长的笑脸,愣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我们会好好关照夏希小姐的,请您安心。”
初春的天气对相叶来说其实算是一种折磨。整座城市的水杉与绽放的樱花都是罪魁祸首,让他像生了重病,一直鼻塞流泪,难过的要命。相叶戴着口罩,坐在场边看着同事们乱七八糟地打着棒球,开心中又有点不甘心。
“真想打啊……”
“那就去嘛。”
相叶扭头看了看身边坐着的夏希,她竖起了马尾,戴着棒球帽,T恤牛仔库,和上次不太一样的飒爽模样。相叶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勉强自己了,健康管理也是很重要的,上年纪啦。”
“相叶先生看上去也就只有二十四、五的样子呢!”
“诶……是吗……”相叶戴着白色的口罩,笑声都有些闷闷的。他看着棒球长上奔跑着的人们,击打棒球的清脆响声直冲向碧蓝的天际,棉花糖似的白云浮在天边,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晕染在了大地上。
春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充满了希望。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吗……那是什么样子呢?
第一次见到樱井翔时,洒了他一身咖啡的狼狈又紧张的自己吗?这三年里,时光像是被小偷偷走,他几乎毫无成长。仔细回想起来,日复一日之中,他只是在尽力保持原状,却没有发现樱井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远了那么多,没有勇气追上去的自己,只好选择掉头离开。
他能拿出什么资本来,对他说,请站在我身边,表选择别人。
凭什么要阻止他选择一条通畅的道路,用自己那时常弯着的脊梁骨吗?自嘲地弯起嘴角,却是不甘心。不甘心极了。明明知道这与爱情无关,却像是找理由一样。
“相叶君,吃便当吗?我自己做的,可能也不是很好吃……”
身边的女孩放柔了声音对他说。侧头看去,女孩子抱着漂亮的便当盒,精心涂抹过的淡粉色的指甲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发_chan。似乎是看出相叶的诧异,女孩子立刻又说道,“给大家都准备了,只是想着相叶君现在是不是饿了……”
“这样啊,真是麻烦你了呢,那我就收下了。”
“没事的,可是我不经常做这些,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唔,很不错呢!”
“真的吗!”女孩子听到夸奖开心地笑了,露出珍珠似的牙齿,脸颊微微泛着红,把自己的心事瀑露地干干净净。
自己是不是,也会在点点滴滴里,早就不知不觉把自己出卖了个彻底。
后来时不时就会遇见夏希,部长也总是邀请他去家里。周围的人都心知肚明,他也清楚,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夏希没有说出口过,他也无法明明白白地拒绝,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夏希很漂亮,是那种在人群中自然而然就散发着光彩的女孩子。她像钻石一样闪耀着,自信又乐观,高洁的天鹅一般,却又从不轻视任何人,自然也不乏追求者。
他觉得夏希这样的女孩子很好,长相也好,身材也好,性格也好,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却无法与爱情这两个字连接在一起。和她在一起很轻松,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牵她的手。
虽然残忍,但是这个女孩子的存在,对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
而工作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他发自内心地热爱着这份工作,与现在的团队。他奔走在各个门店之间,把自己作为顾客去感受;从销售部调来业绩表,做数据统计与分析;开始看一些心理学的书,设计问卷,做因子分析……他很积极,无所顾虑地往前奔跑着,像是恨不得甩下过去的所有。
同时他也很收获了很多。那件事情后来并没有再追究,大家也看见了部长对待相叶的态度,团队成员间相安无事。他买了车,搬出了河合的家住进了比较高级的公寓,甚至还养了条娃娃鱼,叫它カド吉。生活像是爬过了一个高坡,渐渐步人了平稳。就连最初那种起伏不安的心情,也慢慢沉淀下来。
他很想念樱井翔。他没有大把的时间去回忆什么,只是那种感情会在某天回家的路上,或是喝着下午茶翻开资料的却开始走神的瞬间,或是一个人刷着浴缸的时候,悄悄地探出头来,好像对他说,嗨,我还在哦。
浮现出来的总是些莫名的片段。很多年前一起去的学院祭,两个人吃了一盒章鱼烧,还找不到纸巾,最后捂着油光呈亮的嘴走进便利店的樱井翔的样子;曾经有某个周末他赖在床上就没下去过,两个人做了三次,饿得不行喊了外卖,吃饱了之后他弯着腰洗碗,不经意间看见樱井翔在阳台晾着床单的背影;还有一年,樱井的生日,他捧着白色的玫瑰花回了家,樱井正在厨房里努力地削着苹果,一扭头看见他,惊吓地割破了食指。
时不时地,时不时地想起这些。激荡的痛苦已经平息,回忆却还在。浑身长着细小的刺,很戳人,却还是忍不住把它捧在手心上,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
他想这种感情迟早有一天会消逝,那么在消逝之前,还是让我好好地拥有它吧。
在夏天的尾巴里,蝉鸣一天比一天声嘶力竭,仿佛知道再过几十个日夜,自己就会变成一堆空壳,从树上跌下。
“相叶君!”
“啊,夏希小姐,你来找部长的吗?他……”
“不是……”女孩子仰起头看着他,拨了拨黑发到耳后,露出甜美的笑容,“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招待状……?”
“是的,我的生日Party,可以的话,请来玩吧。”
相叶看着面前女孩子的脸,眼睛里藏着的期待似曾相识。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法推拒这样的期待,最后却还是输给了真心。那么现在呢?他问自己。
沉默像是刀,在一点点削去女孩子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希望。
“对不起呢,那天我正好有事情……会准备好礼物托柳町带给你的。”
相叶欠了欠身,“抱歉,我还有工作,失礼了。”
他绕过女孩子,径直走进电梯,深呼吸一下,按下按钮。
他靠在墙上,看着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等等!”
女孩子跑来,用手捭开快合拢的电梯门,挤了进去。她抿着嘴唇,仰头看着相叶,手上紧紧捏着那封招待状,苍白着脸,眼睛里水润润的。
“你、你那天有什么事?”
相叶一愣,没想到夏希那么固执,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我……就是……那个……”
“连说谎都不会的话就表说谎!”
女孩子声音很大,相叶吓了一跳,再去看夏希的脸时,已经有眼泪涌了出来。
心里都被浸湿了,觉得很抱歉很怜惜,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的时候却被狠狠推开了。
“我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是我就不行!我第一次……我……”
再骄傲的女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也失了方寸,她似乎努力想要遏制住眼泪,小声地抽噎着,眼泪却是流的更厉害了。
“你没有什么不好……”
“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你又没有在交往的人!”
——是的,他没有和任何人在交往。
“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幼稚而好笑的问题,一次一次地被人们问出口。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他也曾这么在心里,悄悄地问过他。
相叶叹口气,弯下腰直视着女孩子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的,他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才会离开,才会站在这里。他们不曾交往过,他不曾坦白过,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遮盖掉这个事实。他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和谁在一起做着什么,是不是还是他所认识的樱井翔,唯一能确认的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那个人。这种爱恋仿佛抽离出了时空静止在了那里,没有变更多一点,也没有变更少一点。
女孩子一下子怔住了,眨着眼睛看着相叶,抬起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
,“……你、你没说谎?”
“你都说了我不会说谎了不是吗?”
“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相叶直起腰,自嘲地笑了笑,“有谁会把单恋这种事情到处说啊。”
“对不起……我不知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
夏希摇摇头,努力露出个笑容,“这不是你的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难过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与你无关。”
相叶点点头,看着女孩子撕掉了那封招待状,然后从包里拿出纸巾,自己擦干了眼泪。再抬头起来时,又是个小公主的样子。
后来有段时间几乎看不见夏希,等过了几个月再见时,她依然与相叶走得近,看起来与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是相叶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区别。少了刻意少了矜持,女孩子的亲近不带渴求,看来是放下了。他不禁羡慕起夏希这种洒月兑,也开玩笑地和她说,喂,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的喜欢真不值钱。女孩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再粘着你吗?再说了,我本来就没那么喜欢你。
相叶捂住心口,做出被击沉的动作,女孩子咯咯咯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没那么喜欢。是啊,喜欢是喜欢的,只是还没那么喜欢。
说不定这才是真相。
你喜欢我有多少?大概不过是小孩子喜欢个绒毛玩具的喜欢。看着顺眼,觉得可爱,喜欢了就放在家里,抱着它人睡,也会给它洗澡,抱着它去晒晒太阳。可那终究只不过是绒毛玩具而已。
时光匆匆流过,还记得深秋时红叶快燃成了火,然后不知道是哪个瞬间,街边的树便已经是光秃秃的了。快要到年底时社里简直忙得快要变成疯人院,然而大家却都还记得相叶的生日,用红笔在日历上画了个大大的圈,旁边扭曲的字体写着A君诞生日!BBQ!
在部长家开Party是早就定下的,23号结束工作之后相叶想着要去拿蛋糕,却被柳町缠着去喝酒,于是拖到了平安夜当天。
傍晚开着车去了表参道,街道两旁已经都点了灯。深蓝色的灯光璀璨,流动的银河般,几近奢侈的华美。他停下车,走向小巷子Deep的老牌蛋糕店。
“叮。”
自动门打开,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我是相叶雅纪,来取蛋糕的……好冷。”
他搓了搓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然后他觉得有什么人在注视着他,转过身之后,看见了他。
他坐在角落的原木椅上,米色的立领双排风衣,灰色兔绒的围巾,弯起的食指触着嘴唇,静静地望着他。
好像是在做梦,太过不真实的感觉让他脑海里一片茫然。他愣愣地看了他很久,这才开始想他怎么会在这里,然后不自觉地去看他的左手。
没有。漂亮的手指上什么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难道是被拒绝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却控制不住。
他再次对上樱井的眼神,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了句。
“好、好久不见。”
话说出口便后悔了。其实最好的处理方式,说不定是装作陌路掉头离开。
“好久不见。”樱井微微笑着站起身来,一如既往的从容。
“樱井先生,这是您的蛋糕。相叶先生,这是您的。两位定的是一个样式和尺寸的,为了避免混淆,要打开确认一下吗?”
一样的?虽然是派对用的蛋糕,但是重点还是BBQ,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买了六寸的,和以前一样。
那樱井是为什么……和女朋友一起在圣诞夜吃蛋糕是不是有点奇怪。
但是他已经不敢深想了。那种妄想是有毒的沼泽,踏人一步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不用了……”他看向樱井,樱井似乎有些尴尬,摆了摆手。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吧。
“我也不用了。”伸手接过蛋糕,笑着点点头,“谢谢。”
“外面下雪了,如果两位先生有需要,这里有伞可以借给您。”
“谢谢,不用了,我的车就在附近。”
身边的樱井翔沉默了一会,突然笑着问他,“你之后去哪里?”
“……诶?我?”
相叶一愣,在Staff的注视下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来不及思考他的意图,老老实实地回答,“之后有个生日party……”
他的手掌落在自己肩膀,灼热地像是抚在心脏上。
“好久不见,这么巧又是你生日,不请我去吗?”
生日party?请他去?他原来的安排呢?女朋友呢?
疑问像气泡一样一串串涌上来,可是看着他乌黑的眼,唇角的温柔笑意,不知不觉就开了口。
“……好。”
等坐上车时,相叶才开始懊恼起来。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这一年多简直毫无成长。
他偷偷看了左边一眼,樱井没有怎么变,只是眉眼间更加沉稳,更加冷静的像个独当一面的大人。
真不甘心。
肯定也买了房子了吧,不知道是在哪个区。
这么想着,就问出了口。
“你好吗?”
他紧紧抓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没有理会樱井投来的眼神。
“还好……你呢?”
算是好吗?衣食无忧,有着稳定的工作,身体健康,这算是好吗?
“你说呢?”
樱井笑了笑,淡淡说,“这车不错。”
在你看来,我是过的不错吧……可是抱着仅有的回忆翻来覆去地数的自己,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用言语表达出来的,往往都不是真相。
开着车路过B社的旗舰店,忍不住就和樱井说,“我在这里工作。”
“B社?真厉害……当模特吗?”
“你以为我多大了?我再年轻十岁还差不多……还是在企划部,但是做起来顺手多了。”
“真厉害呐。”
说不上是什么心理,像是伪装,又有点像是报复,想让他知道自己过得是很好,特别好。
“对吧……我去应聘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被采用……后来……”
他不停地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不想停下,不想给樱井任何说话的机会。他不想听他的生活,不想听见可能出现的字眼。
到了安田部长家,开门的是夏希。
“这是这房子的主人,安田。安田,这是樱井翔。”
“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请多多关照。”
他悄悄去看樱井的表情,一贯的礼貌的微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巴掌,都这种时候了,还愚蠢地希望什么?
他没有特别地去照顾樱井,而是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和安田聊了起来。说不上来是哪种紧张的情绪,让他觉得肚子很饿。端着沙拉盘一直在吃,都分不出来什么味道,嚼着草一样。
第一次看见樱井翔社交的本事,真是厉害。彬彬有礼,谈吐得当,幽默风趣,围在他身边的人总是认真地倾听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都吃到下巴上了!”安田笑着说,拿起纸巾替他擦了擦。
“啊,谢谢。”
刚说完就听见部长的大嗓门,“这是谁?哪个部门的?”
他是谁?连朋友都不算吧?
对上樱井的视线,慌得避开去,“……是我以前的室友,樱井翔。樱、樱井君,这是我的部长,安田部长,安田小姐的父亲。”
“哦——总觉得好眼熟啊……”
神经有点大条的部长有脸盲症,相叶也没在意,又往嘴里塞了口生菜。
“想起来了!那个!那个樱井财团的少爷!地产大亨啊哈哈哈哈!”他兴奋地拍着樱井的肩膀,转过身对相叶说,“你室友?你住在他家?他收你多少房租啊?”
相叶先是呆了会,刚想说那不是他家,房租是平摊的,突然又意识到“少爷”这个词。樱井财团?哪个财团?电视上经常播出来“Sakurai”那个大财团?地产大亨又是什么?想到之前那个文件夹里的资料,有房产信贷没有错,所有信息都像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他简直被搞糊涂了。
“他记性不好估计都忘了吧,也不是很贵,几万块而已……那个房子不是很大。”
一片寂静中樱井回了话解了围,相叶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樱井同一群女孩子谈笑的样子,相叶开始试图慢慢地把事情重新理顺。他既然是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又是做房产的,不可能贷款买房吧……
自己似乎,弄错什么了。
他走到院子里,拨弄着火堆,心不在焉。
“烤贝好了!谁要吃的!”
“给我给我!”
习惯地这么喊了,拿到手上时才发现要吃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走到他身后,看见他垂着眼,睫毛下有片小小的阴影,也是在漫不经心地用拨弄着铁网上的禸。看着他的侧脸。仅仅是看着,就觉得有什么被淹埋的东西被挖了出来。还是被触动了,像是被捅了一下,疼痛到眼角发酸。悄悄递过手上的盘子,然后立刻走开,不敢去看樱井的表情。
被部长塞了口滚烫的牛禸,嘴巴都要烧起来了,安田倒了啤酒,想了一下之后摆摆手,“我等下还要开车送樱井先生回去。”
“没事,你喝吧,我来开。”
樱井几乎是立刻这么说了。开着相叶的车回樱井家,这个意味不言而喻。这样也好,有些事情,还是弄明白的好。
他点了点头,“那谢谢。”
最后酒还是喝的多了些,上了车就把头歪到一边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揉了揉自己的发。
“醒醒。”他说。
仿佛回到一年前,每次蹭樱井的车去上班的时候,总会在车上睡个回笼觉,安安心心的,然后被他揉着头发喊醒,一模一样的,温柔的语调。
他用力打了个哈欠,去遮盖脸上那种快哭出来的表情。他前后看了看,竟然还是一年前住着的那栋公寓。
右侧的人忽然倾过身来,相叶一惊,靠在椅背上僵直了身体,本能的逃避。不敢再接近你了,好不容易爬出的泥沼,虽然依然一身疲惫泥泞,却再也不想掉进去了。
他垂下眼,却看见樱井抿了抿唇。
那是他觉得抱歉时的小动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的时候,忘记买洗涤剂回来的时候,在床上把自己弄疼的时候……
心脏一下就柔软下来,放松了身体。
他知道,樱井翔从来都不曾想要伤害过他,这是他一直相信的。
因为他是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温柔而善良的人。
樱井的手在摸索着安全带的搭扣,他看着他头顶的发旋,鬼使神差,轻轻地说:
“你没买过房子是吗?”
樱井动作一滞,“你刚才说什么?”
他抬起了头,鼻尖几乎触着鼻尖。
樱井的气息很熟悉,让他安心到沉迷。
问出来吧,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你没有买过房子是吗?”
“没有……原本家里的房产就有一半是登记在我名下的,我买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听着这个回答,他看着眼前的人,那个人的眼里一片坦诚,清澈见底,映着自己的影子。
“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去你家喝杯咖啡。”
时隔一年,再次走进这个家里,怀念的气息迎面而来。摆设还是和离开时一样,一个人的拖鞋,一个人份的餐具,一个人的洗漱品,没有第二个人住进来过的痕迹。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家,觉得每个地方都无言地刻着寂寞,就像他自己的家一样。这种感觉他很明白,他不会再弄错。深夜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里时,他还能对着娃娃鱼说一声我回来了,而樱井……
他突然觉得很难过。
呐,翔君,这一年里,你真的好吗?
“要表去洗个澡?”
“好。”
“衣橱里有干净的睡衣和内库,我去放水。”
他应了一声,觉得身体都沉重的要命,像是压了千钧巨石一般。他拖着步子走进卧室,几乎什么都没有变。白纱衬底的蓝色窗帘,浅绿色的床单,甚至连床头摆放闹钟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然后他看见了樱井翔习惯睡的右侧的床头柜的抽屉。
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甚至连隔壁浴室的水声都听不见了。
噗通,噗通,噗通。
像是着了魔,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抽屉。手指握在木质的把手上,紧紧闭上了眼,用尽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拉开了一点点。
下定决心之后慢慢地睁开眼,银白的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房间里,那个小盒子的轮廓有些模糊,静静地躺在抽屉一角。
他拿起来,手指都忍不住地_chan抖。
他还记得当年他拿着这个盒子时,幻想过很多这枚戒指的样子。是白金的还是纯金的,是什么款式的,可是无一例外的,他想象的戒指是小巧精致的,高贵典雅的。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这枚戒指,却完全不是脑海中的那个样子,百分之一的相似都没有。
因为这是一枚男戒。
他取出那枚戒指,手指摸到了些凹凸。面向月光仔细看了看,大脑里一片空白。眨了眨眼,再次去确认那几个字母。
Aiba……Masaki……
Aiba Masaki……
Aiba Masaki。
再没力气站着,他一下坐在了床上。抬起手指,轻轻摩挲过那行漂亮的花体英文,觉得有什么东西都溶化了,全身暖的仿佛置身在火热的太阳下,这种翻涌而出的幸福太过晃眼,眼前模糊一片。他反反复复地摩挲着,那行凹凸里似乎藏着全世界的美好。
他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着,然后闭上眼,小心翼翼地亲口勿了那枚戒指。
原来是被爱着的,原来你对我的温柔不是因为平常的友善,而是爱。
然后有谁走了进来,来到了他面前,弯下了腰,单膝跪在他面前。
像是童话里孤独等待了很久的王子,被怀疑被误解,却还怀着最真挚的爱,守望着可能的,两个人的未来。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与自己的掌心交叠。冰凉的戒指从指尖套人,缓缓推向指根,正正好好的尺寸,圈在他左手无名指上,贴着皮肤,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顺着血脉抵达心脏,隐隐作痛。
胸口涨得满满的,满满的,都是爱。
他低下头,轻轻地口勿在他唇上。带着戒指的左手握着他的,揷人指缝,十指交缠。
窗外还在下着雪,无声无息地,把这座城市抹上纯净无暇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