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绿豆糕2010/9/16 14:59:00
隔日,二宫和也支了几个下人去街上买了些油彩画布,又令人在厅中支上画架。让小凉去西院请樱井舞,说是要为她画张像。没过一会儿,小凉就先回来了,说大小姐说要打扮一下。二宫不禁一笑,没说什么,打发小凉去给两人准备些吃食。
二宫和也一个人等着也无趣,便翻弄起手边的那副西洋牌。日子久不碰这东西,难免生疏。二宫洗牌时,不慎滑落几张,俯身去捡,便觉一阵恍惚,仿佛什么东西离自己去了一般。
樱井舞进来时二宫正在削一支炭笔。她穿着件月白色的绲边桃花旗袍,黑发挽了个半月髻,揷着支翠绿的玉簪,面上的妆也比往日精致了许多。二宫见手中的炭笔削的也差不多了,就让她攥着条帕子靠在圆桌前。
樱井舞似是第一次画西洋人像,没坐一会,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二宫见她有些耐不住了,便说今日就算了,让她往后日日过来,又嘱咐说这件月白色的旗袍一定要每次都穿来。樱井舞不想画这西洋人像过程如此繁复,探头来看,却只见白色画布上横陈着些零碎的线条。直笑着说道:“我果然不懂这西洋绘画。”
二宫和也听她这么一说,想起自己初见樱井翔时,那人也这么说过,再记起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便又有些惆怅了。
下午吃过晚饭,二宫和也突然觉得闷得慌,就叫小凉陪她去后院转转。小凉见天色已晚,去拎了只灯笼,给二宫换上御寒的皮坎肩。主仆二人沿着宅边的青砖路,不紧不慢的走着。
两人走到宅中水井旁,见几个穿军装的人匆匆走过。领头那个穿着身与那日松本润颇像的衣服,二宫便好奇问了小凉。小凉只说领头那个是松本润的副将,之前常常同松本润一块来,其他人她也不认识了。二宫和也见他们来的方向正是樱井翔的书房,惊觉了什么,忙拽着小凉问:“大少爷回来了?”
小凉被她拽得生疼,却又不敢声张,说:“嗯,管家说下午就回来了,在书房吃的晚饭。”
二宫和也闻言,抽回了手。扶着墙上的青砖,沉默了半晌,转身对小凉说道:“不去后院了,你先同我回去,过一会儿,你去书房找大少爷,就说我突然病了,要他到东院来看看。”
小凉听她这么一说,吓了一大跳,忙说:“二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二宫厉声喝断她,“出什么事有我呢,你只管照着去做就是了。”
小凉见她发了火,也不敢回嘴,只得应了下来。
樱井翔听小凉说二太太病了,利马散了屋子里正在说话的各家掌柜和账房,嘱咐管家送他们出府,匆匆赶去了东院。
进门便见二宫散着头发坐在厅里,一脸捉摸不定的表情。当下便知她是让小凉撒了谎。只是多日不见,再看她确比前一阵子单薄了许多,心里不觉多了些愧意。
两人自元宵节那日就一直未见,二宫和也乍一见樱井翔,一时间既有思念,又有些怨恨,见他如此匆忙的赶来,却又觉得开心起来。心间五味杂陈,刹那便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樱井翔让小凉出去,拉过把椅子坐在二宫和也对面,说了句听说你病了,现在可有好些。
二宫和也闻之,说:“那日在松本军长面前让老爷失了面子,病了什么也是活该罢了。”
樱井翔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气,就只得顺着她的话意说:“这是什么话,身子终究是重要的。可有吃药?”
二宫和也看他避重就轻,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挑眉问道:“老爷,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忽然间睁大双眼凑了过来,茶色的眼珠里凉凉的透着些微光,樱井不禁看的有些人迷,又想二宫是在问自己,忙一摊手,摇头说道:“和也,你多心了。”
“我多心了?”二宫和也见他一脸坦荡,便又说,“也是,你瞒着我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
樱井翔听她言辞犀利,面上亦有些委屈和阴沉,与之前那个低顺温婉的女子派若两人,不禁有些大吃一惊,却又觉得这样的二宫和也比平日里更生动了些。
二宫自然不知樱井心里在想什么,只见他不说话,就急急说道:“你要和那些军统头子做生意,我女人家是无权揷话的。只是,我二宫家是怎么破落的,想必你樱井大少爷也是知道的,那些军统头子个个吃人不吐骨头,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会嫁到你樱井家做这个有名无实的二太太!”
她说的有些激动,两颊上飘起了淡淡的绯红。樱井听她这样说,心里明白她是想起了往日的辛酸,也是担心自己。一时间竟对她有些不舍起来,冲动的将她搂到怀中,在二宫耳边沉沉的唤了声“和也”,便不再说话了。
二宫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听他这般叫自己,瞬间泄了气,伸手环住了樱井翔的背,嗅着他身上的薄荷味,心中竟滑过一丝念头——只盼这一刻,能再长一点便好。
TBC。
152 绿豆糕2010/9/18 12:09:00
那张人像画因为樱井舞总是坐不定,也因为二宫和也确实有些手生。拖拖拉拉了好几日,才总算成了个草稿。
二宫和也收了炭笔,跟樱井舞说打明个起就不用穿这月白色的袍子了。樱井舞听了她这话,总算松了口气,却又抱怨到这月白色的衣裳看的她快腻味死了。二宫和也一边洗手一边说:“念书时,先生说,人家西洋人画人像,有的一画就是几年,你这才几日呀,就喊腻。”
樱井舞却不在意,嘀咕道:“那些金发绿眼的外国人把日子这么耗着,也实在无趣。”可凑到画架前一看,便指着画布说:“嫂子,这是我吗?”
“不是你是谁?”
“着黑乎乎的东西,哪里像我了?”
听她这么一说,二宫噗的笑出了声:“这还没画好呢,等上了色,你就能看懂了。”
“那还得多久?”
“个把个月吧。”二宫说。
樱井舞一听,脸上流过一丝遗憾:“那我怕是看不到了。”
“怎么了?”二宫和也一愣,忙问道。
“昨个晚上西安来了信,催我快回去呢。”
“这么快?”
“只说婆婆想孙子了,”樱井舞转着腕上的镯子,“也是该走的时候了,嫁了出去,就不能算是樱井家的人了。这宅子里的人面上叫我一声大小姐,可心里都是拿我当外人看待。”
二宫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舍不得,便宽慰了她一番,同她约好下次见面时再将人像送给她,这才将她送走。
眼瞅着樱井舞领着丫鬟回了西院,二宫却不禁去想,连樱井府的大小姐也有这等辛酸,她这个被双亲卖进这大宅院的女儿,怕也是回不去了。
夜里樱井翔回了东院,见二宫和也立在画架前,半抱着怀,涂涂改改。便凑了过去,立在她身后端详起来。二宫和也见他靠了过来,便觉一团热气黏上了后背,刹那间红了耳,握着笔的手也不由的顿了顿。
自从那晚樱井翔见到了二宫和也的凌厉,两人便像扯开了层面纱一般,变得更亲近起来。
眼下樱井翔并未察觉二宫的羞怯,看了半天,便摇头踱步去桌边坐下,对二宫说:“我实在看不出这中间有什么名堂。”
二宫和也见他走了,当下便觉送了一口气,可难免又失落起来:“你们都说不懂不懂,也罢,等哪日你闲下来,我再好好同你讲讲这其间的学问。”
不料樱井翔却笑了:“我自小就没这方面的天赋,只怕你到时候会嫌弃我。”
“以前教我的先生也没少说我笨,”二宫和也撂了笔,环身望向樱井翔,“你倒连我都不如了?”
“好吧,若哪一天闲了,还劳烦二宫先生好好指点指点了。”樱井翔见她实在认真,便只得笑着应了下来,说着还冲二宫拱了拱手。二宫和也见他这样,终是没能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两人又坐在一起闲聊了一阵,说起了樱井修前几日从学校寄来的信,这么一提,二宫难免又问起西安来信催樱井舞回去的事,樱井翔只叹了口气,对二宫说了句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回来,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再坐了一会,二宫觉得有些乏了,樱井翔说要再看会书,二宫就笑着先去睡下了。
这几日两人便这般处的也算愉快,只是元宵节那日的不欢而散和松本军长的事,樱井翔却像忘了一般没再提起。二宫和也见他有意回避,便猜他自有打算,虽然时时揪心,却也不再过问了。
樱井舞动身返回西安的前一天,来与二宫和也话别。送了她一只装在紫檀木匣中的羊脂玉镯。二宫不想会收到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时也没准备还赠的礼物,便推辞起来。樱井舞却全然不在意,见二宫实在推辞,便指着墙角画架说只当是为这幅人像谢谢二宫。闻言,二宫也不再说什么,叫了小凉将镯子收好。扭头却见樱井舞站在画架前,轻抚上画框。这画已上了些许薄薄的色彩,初见了眉眼。二宫和也怕颜色还未干透,染了樱井舞的衣裳,便在身后嘱咐她要小心。不料樱井舞突然旋身走到桌前,坐在二宫对面,眼睛却未离开画像丝毫:“嫂子,樱井家懂得画画的,你怕是第二人吧。”
二宫和也捂着嘴笑了起来:“那第一人是谁?”
樱井舞捡了颗花生,剥开,捏着两粒果仁,把玩了半晌,说:“是大太太吧。”
这话一出口,二宫便觉脸上的笑容僵了半刻。上次听了樱井舞那些话,她本已不愿再想大太太的事,今天却再次被对方提起,二宫心里难免揣测起来。她垂着眼,在装着蜜饯的盘里捡了捡,挑眉“哦”了一声。
樱井舞手里的果仁已被她搓的落了红皮,乳黄色的果禸泛着些暗色的光:“我出嫁后半年,大太太才嫁过来。说是北平城一个落魄王府的大格格,听说过门的时候家里聘了十几支鼓乐队,一路轮着从北平吹吹打打到樱井家门口。我也没见过人,听小修说大太太是个极气派的人,画得一手好画,也念过不少书。只是皇城脚下的旗人,难免架子就大了些。按说我哥是极不喜欢这种女子的,只因为是我母亲挑的,对那大太太便也不算差。”
樱井舞说到这看了二宫和也一眼,那人依旧半眯着眼听她说话,脸上不见一丝波澜。
“只是那大太太嫁过来不出三个月就染上了痨病,拖拖拉拉了许久,终是没能保住。听小修说,大太太去的前几天,我哥同母亲吵了一架,母亲也病了一场。后来,这宅子里,大太太的事,便成了禁忌,连下人也不怎么谈起了……”
樱井舞的声音弱了下去,仿佛故事到了尽头。二宫脸上隐了笑意,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大太太的事,自是与我无关的,若是禁忌,往后便表再提了。”
言毕,捡了颗蜜枣送人口中,嚼了许久。
樱井舞走的那日,二宫和也起了个大早。先前应了她陪她一起去老夫人房里道别,挑了件颜色极素的罩衫换上,便和樱井翔一起急急奔去西院找她。不想樱井舞已经收拾妥当,二宫和也和樱井翔刚走到门口,就见她立在厅中,指挥着几个丫鬟收拾东西。那些个戏片和面具,都一股脑的塞进几只大的藤条箱里,屋里的留声机也被包上了绒布,小心翼翼的置到木箱中。
丫鬟小厮进进出出,难免扬起些旧尘。二宫和也用帕子捂着口鼻,问樱井翔:“她这是打算把这屋子拆了搬到西安城里去?”
樱井翔一听便笑了:“小舞打小就爱听戏,这次怕是实在舍不得这些东西。带走便带走,反正本来也就是她的。”
二宫和也斜睨了樱井翔一眼,只说了句“你倒会护短”,便转身朝屋里走去。
樱井舞见两人来了,立着不动,只面上冲他们笑了笑,。二宫四顾着不见孩子,便问了樱井舞。见她心不在焉的回了句让奶妈抱到老夫人房里去了,便也不再说话了。三人看着那些载着戏片和脸谱的箱子被人一个接一个的抬了出去,只留下了些空落落的桌架。二宫见到这幅光景,难免伤感起来,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以后,怕是听不到这西院的戏声了。”
听她这么说,樱井翔侧头看了她一眼。樱井舞却依旧不说话,只呆呆的望着屋里原先放留声机的圆桌,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TBC。
183 绿豆糕2010/9/21 10:55:00
等三人一起从老夫人院子出来,走到宅子门口时,樱井府门前的青石路上,浮着些暗色的潮气。初春微稠的凉意还透着凛冽。樱井舞夫家派了车来接,两辆时髦的德国产小汽车卷着热气,静静的停在樱井家的门楼下。三人谁也没再开口。
奶妈抱着孩子先上了车,樱井舞才拎起脚边的小皮箱,钻进车里。二宫和也见她隔着车窗冲自己和樱井翔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樱井府门匾上许久。却在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有些许别扭的扭过了脸,只露出一只挂着坠子的耳垂。
樱井舞的车子走了没多久,樱井翔就让二宫和也回屋里歇着。二宫明白他心里难受不愿她看到,便领着小凉和几个丫鬟先走了。回了东院,小丫鬟端上杯暖身的祁红,二宫坐定没喝两口,便觉胸口发闷,仿佛被什么淤堵住一般,坐立难安起来。小凉见她将茶杯放在桌上,面色不好,上前小心翼翼的喊了句“二太太”,却见二宫突然起了身,连套手也没戴,急急的朝门外奔去。小凉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也拽着件斗篷匆匆跟了上去。
二宫和也远远便望见门口立着两个人,管家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眼,见她来了,迈了两步,在樱井翔耳边低声说了句“二太太来了”,樱井翔也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直勾勾的望着樱井舞走的方向。二宫和也见他穿的单薄,想是出门时走得太急,帽子围脖都没戴便来了,再见他逆光立在门口,肩上有如载着什么一样,垮塌下,撑不住宽大的长衫。一时间眼圈竟有些发酸。
于是低了头,移到樱井翔身后,轻轻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樱井翔也没回头看她,只在半晌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二宫和也的手。
日子终究是暖起来了。
二宫和也院里的报春花吐了一树嫩芽,一片莹莹的鹅黄色,倒也确实惹人喜爱。樱井修年后就去了学校,樱井舞一回西安,白天时,这宅子里,便只留下二宫和也和老夫人及一群下人了。于是二宫便更懒散了,甚至连东院门都不大出,午饭只是叫下人送到房内,正厅更是许久没去了。
这日午后,二宫和也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午觉。半梦半醒间,忽而听到樱井翔压低声音嘱咐小凉道:“表吵醒二太太。”接着,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撩了门帘进了里屋。二宫心想樱井翔不会这么早回来,便只当在梦里,恍而又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睡醒,院里的日光已散了一半。二宫和也眯着眼靠了起来,觉得喉间燥的慌,懒懒的唤了声小凉,要她去倒杯水来。片刻后有人撩了床纱坐在她手边,二宫和也当是小凉端水来了,便扭了脸想训她不懂规矩,哪知忽而闻到股薄荷味,这才猛然惊醒。见樱井翔穿着件暗色蝠纹单衫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个茶碗。
樱井翔见她总算睁了眼,便把水杯递到她手上,问道:“睡得可好?”
二宫和也低头抿了口水,瞥见桌上扣着本《随园诗话》,便故作心烦的皱起眉:“睡什么呀,那翻书的声音,吵死了。”
听她这么抱怨,樱井翔笑着掂起腰间的玉佩,一边在指间翻弄一边说:“我今日回来的早,见你睡得正想,一个人也实在无聊,这才找了本书随便看看,不想倒扰了你清梦……”
二宫和也把杯子塞到樱井翔空着的那只手里,说道:“要看书,你樱井大少爷不晓得去书房看,偏要跑到我这巴掌大的地方,把书页子翻得哗哗响,生怕我睡得着是吗?”
这话一出口,二宫和也便觉有些过头,她向来下午睡醒脾气不好,不想今天偏巧叫樱井翔赶上了。这宅子说到底是他樱井翔的,他愿在哪里看书,哪里由得她二宫和也做主。于是垂了头,捋起胸前头发。
不想樱井翔也不恼,顺手把杯子推到床边的多宝阁上,声音里染上些笑意,也不看二宫和也,说道:“我见你刚才睡时一直在笑,仿佛做了什么好梦……”
话音未落,二宫和也便觉面上轰的一下裹上团热气,她也不说话,又翻身重新躺下,死死的揪住被角,再不敢看樱井翔。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道:“你今个回来这么早,说是到我睡房看书,敢情是跑来监视我睡觉的丑态呀。”
樱井翔听她这般埋怨,毫不遮掩的笑出了声。二宫和也涨红着一张脸,缩在被子里。任他重新坐回桌前,又弄出些翻书的响动,像几岁孩童一样,仿佛故意气她一般。二宫和也也不敢理会,竟就着这声响又朦朦胧胧的睡了过去。再醒见樱井翔还坐在那里读那本《随园诗话》,便别扭的不远起身。直到傍晚时分,小凉备好了晚饭,二宫和也这才磨磨蹭蹭的下了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