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长夜推窗2009/12/21 22:37:00
八、蜘蛛に生まれ網をかけねばならぬかな(生为蜘蛛,须结网——高滨虚子)
午后的阳光照得人眼晕,蝉声不绝于耳。如同在脑中钻了一把锯,或快或慢地转。
树叶兀自懒惰地翻转,没有一丝风。带着小男孩新太,樱井和松本来到内宅禁地。
本以为会看到传说中的“金木犀大人”为所欲为,没想到看到的场景却是一节书道课。白天的相叶,或者叫他“妖怪金木犀”——正风雅地提着蘸饱墨汁的紫峰鼬毫,在昂贵的越前和纸上笔走龙蛇。
桌上摆着长方鱼子纹端溪砚,里面泡着一只活金鱼。它侧躺在墨汁里,勉强还能看出一身白底红斑的鳞片,朝上那面的鱼鳃无声翕动。这样一开一合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偶然一阵轻风拂过,纸张卷头唰唰地掀起一角。这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可怜水族像是重新获得了力量,猛地挺起上身拍打尾巴,在砚台里大肆翻腾。墨点不仅甩到了周围器物上,还有星星点点的几滴,溅上相叶雅纪的下巴和手腕。
樱井翔和松本润站在廊下,彼此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瞧着他。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这位金木犀大人,似乎毫不在意。依旧姿态自然,神情专注,面色如僧侣般一尘不染,超月兑无物。倘若在他面前摆上一面镜子,对那可笑的黑痣也会无动于衷吧。眼看砚池生物的回光返照快结束了,他才伸手抄起这浑身浓墨的小东西,甩腕扔了出去。那条金鱼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噗咚”一声落进庭院锦鲤池。碧色水面荡起一圈涟漪,墨迹很快就消失了,反而从池底返上来一层金色的碎屑。伏在缘侧晒太阳的三色猫镜饼君,朝着主人喵了两声,又无所谓地眯起眼打瞌睡。
樱井跟旁边的松本对视了一眼,目光是询问的含义。松本轻轻摇头,答案很清晰:这样的相叶雅纪决不是自己所熟识的昭和生少年。打量这间充作书房用的茶室,松本注意到角落里放了一把三味线,黑檀木涂漆的琴杆,颜色澄黄的水牛角拨子。叠了三层的绢帕上放着一只镂空银质烟管,就算出现在江户时代剧里也不违和。樱井想起资料考证,心下了然。金木犀曾经活跃于那里,大概是保留了些许嗜好。
相叶雅纪手持那支鼬毫,笔锋缓而有力地向右划下,甩出圆满的一“桀”(收笔)。樱井翔抓紧机会,轻轻咳了一声。相叶不期然地抬眼,扫过屋前站立的两大一小,嘴角上挑,绽放出没什么诚意却灿烂如常的笑。两只眼都是琉璃色,在光线下颜色愈发浅淡。
“久等了。二宫说,我也只有写字的时候才算得上老实。”
从别处匆匆赶回来的二宫和也,正望见松本他们在书房落座。代江夫人用求助的眼光看向他,他摆了摆手,这位上了年纪的严谨妇人竟然脚步慌促地跑出了庭院。看样子,又是本家安排了前来驱魔的客人。让人惊讶的是为何樱井松本会陪着来。
要被驱魔的小男孩新太,紧张兮兮地躲在樱井后面,死死捉着他的衣角不敢露脸。自从让松本润灌了几杯热巧克力之后,新太就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走,从不出声。樱井大致说明来意。相叶单手托着腮,盯着门前柿子树上的一只蝉,腕子不知道从哪儿蹭了墨汁,现在全沾花在右边脸上。二宫浸湿了毛巾,囫囵给他擦了个遍。相叶像宠物一样任由他摆弄,舒服地眯起眼睛哼哼两声。二宫对此几乎视而不见。
“这孩子很可怜,他的事就拜托你了。”琢磨后,樱井觉得还是自己开口求的好。
相叶突然撸起袖子,把对面的两人吓了一跳。敢情他只是伸出一条干净的手臂,掌心翻上,托着团空气放在樱井眼前。对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完全不明所以。
“贡品呢?”
“什么、什么贡品?”
“镜饼偷了午饭里的鸡蛋布丁,还知道捞条二寸长的金鱼给我。”
相叶雅纪笑嘻嘻地望着松本和樱井,轮流打量了他俩几眼,“你们不是来求金木犀大人的么?”
226 长夜推窗2009/12/21 22:47:00
“别闹了。你知道他们不是为了自己。”二宫收拾了一片狼藉的书桌,换上新的。弯腰的时候,感觉到那家伙趁他不注意在扯浴衣腰带。头也不回地一把拍开那手。相叶扭过头,向客人夸张地撇了撇嘴,表情活像讨不到糖吃反被大人教训的小鬼。
松本润仔细观察了两人的相处态度,怎么也不像传说中的妖怪大人和它的侍臣。但是更不像平时的二宫和也跟相叶雅纪。那对琉璃色眼珠证实了图鉴上的内容,相叶的身体在日出后发生了变化,胎记于白昼凭空消失。之前偷偷打听过,族里除了二宫谁也没亲眼见过妖怪发狂。不知道失去形态的金木犀,将妖力幻化成怎样的力量寄居在相叶的身体里。白天能操纵妖力的宿主,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相叶并不在意松本狐疑的目光,反而笑着眨眼。直起上半身,踢开身后的软垫,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这动作虽然谁都做过几次,可此人的姿态更像什么野生动物。他绕有兴致地围着松本绕了一圈,翕动鼻翼,凑在人家脖颈和发尾处认真嗅了嗅。松本润觉得很奇怪,却并不害怕。下意识觉得他就算变成了妖怪也不会伤害自己。
这边骚扰够了松本,相叶转身又去嗅樱井。那倒霉的小男孩尖叫了一声躲到远处。樱井翔瞬间挺直了腰背,僵着脖颈纹丝不动。额头渐渐发汗,就差努力屏住呼吸。相叶发出一串低哑的轻笑,绕到樱井的背后,贴着他的耳朵说:“那孩子身上……有你的味道呢。夜里趁他睡熟后,偷偷做了什么坏事吧?”松本润在一旁很纳闷:樱井翔你怎么回事?坐姿死板表情生硬也就罢了,居然怕到了耳根爆红的地步。
“快点开始吧,再磨蹭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二宫和也不耐烦地催促了句。
“急什么,用不了什么工夫。还是你又打算出去?”相叶雅纪爬回原来的垫子上,却没像刚才那样端坐。两腿舒服地伸展开,小腿卷着浴衣下摆交叠在一起,穿着分趾白袜的脚竖起来,懒散地摇晃了两下。故意唉声叹气,“有人可真狡猾啊。明明该贴身服侍我的,一有机会就找借口自己出去玩,外面难道那么吸引人吗?”
二宫挑眉看着他,“你也想闲逛?没问题啊。不出本家的地盘哪儿不能去,随你。”
“怎么去?”相叶好像很生气,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让我这个样子出去?”
“自己走着去啊,难道还要我背你?哦我忘了,金木犀大人出门要乘轿子的吧?”二宫频点着头,“等这棵柿树今年结了果子,我就砍下来亲手给大人做一顶。”
樱井和松本在一旁看着很纳闷,不明白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争执些什么。相叶雅纪斗不过人家牙尖嘴利,嚯地站起来,把二宫和也逼到角落里靠着墙壁,手肘抵住他的肩膀和锁骨死死按住上半身,顺势叉开自己的腿将对方牢牢夹住。松本润吼了一声“喂——”下意识刚要冲上去解围,手腕就被身边的樱井翔拉住。
“好啊,事到如今。你想离开我也不管你。但是走之前,你得先给我把这个解开。”相叶雅纪抬起右膝盖,用力顶在二宫和也的腿间,浴衣的下摆大喇喇地分开缝隙,露出肤色白皙的大腿。从膝窝向上数三寸处,皮禸紧箍着一道五指宽的黑色皮套。皮套靠大腿外侧那一面,露着枚古旧的黄铜哑铃铛,里面没放撞音珠子,而是连出一条半透明的曜晶长链,在地板上蜿蜒了好几米,尽头沉一颗头颅大小的怪石。
“别做梦了。”二宫嗤笑道,“就算我解开,你又能逃得到哪儿去。老老实实地过完这个月,等神官祭典一结束。除了自由,你开出的任何要求本家都能一一满足。”
相叶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冷冷瞪着眼前这张看了十几年的脸。力道没有丝毫松减。
“到时候,想要什么样人服侍都可以。”二宫抬头叹了口气,用手背撩开贴在相叶脸上的发梢,“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已经六年了,看在彼此照料过的份上。”
“放过你么……”相叶揪着二宫的领子,扯得更近些,太阳_Xue爆出青筋,“和也你忘了——当年杀死第一只妖怪踩在宿主尸体上的时候。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去地狱的话,有你就有我。”二宫和也一字一句。
“可这两年你是怎么做的?!”相叶雅纪脸上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阴沉的瞳孔收缩,“本家要你限制我的妖力,你就找来这绝妙的礼物,还亲自骗我戴上。”
“这是宿命。”二宫和也并没有错开视线,声音平稳如常,“如果金木犀不出现。我还是个神官候补。如今不一样了。本家支持我的人只想让我好好看住你。说是监控也好侍奉也好,我只当是服役……眼下时限就快满了,一起痛快走到头吧。”
望着二宫和也脸上决绝的表情,相叶雅纪琉璃色的眼瞳里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闷热潮湿的风,卷着仲夏的草木腥气一阵阵灌进胸口。让人觉得仿佛淤塞了心脏与喉咙。树上的蝉仿佛被什么惊吓了一样停止振动两翼。静悄悄的时光过去之后,它们终于忍不住寂寞,争先恐后地吵闹起来。有个柔软却不容半毫弯折的声音说——“雅纪,别让我恨你。”
松本狠狠咬着嘴唇,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任凭谁都没办法揷手。樱井没想到此番会遇上这样的一幕。想来外面流传的“两人交恶”,并非单纯捕风捉影。二宫对白天的相叶甚是冷淡,照顾晚上那个又十分迁就。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本家准备在八月举行神官的继任典礼。届时二宫作为守护功臣,重新获得自由。这不仅是当事人的渴望,更是本家数百年来的规矩:身负异能的神官身边不能长期留着任何一位侍从。尤其是正式继任后,再可靠的人也要更换。据说这样做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主仆协同背叛本家和族人。
“好,我会记住你这句话。不就是当神官替人驱魔么?有多少杀多少,来者不拒。”相叶随手抄起一张雁皮纸,二宫见了刚要开口阻拦,剩下的松本和樱井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眼前影子一闪,猛然带起呼呼的风,怔了一怔才发觉风抽得脸疼。
躲在屋里柱子后面的小男孩,始终谨慎观望着。等到他发现有什么扑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太迟。知道那速度自己根本逃不过去,“新太”君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双目眯成了细线,呲着牙,从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尖细的低吼,又像狸猫又像狼鼬。不等逼近的相叶有第二步动作,它就抢先咬伤自己手臂变化出镰刀一样的利爪。
相叶本来打算先戏弄一番再解决它的性命,没想到这妖怪起了决一死战的心思,着实新鲜。趁它扑上来的一刹那,将雁皮纸狠狠糊在它整张脸上。那小妖物凄厉喊叫,镰刀一样的前肢仍然胡乱挥舞着,力道丝毫不减。它想趁着还剩下一口气,留在这男孩子的身体里,跟眼前的大妖怪拼个鱼死网破。相叶雅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琉璃色的眼瞳越来越深,野兽一样露出本能的残虐。感觉到浓重杀意的小妖物登时吓到浑身瑟瑟发抖。蒙着纸看不见表情,只有吼声瀑露出惊恐万状。
樱井看得心里一沉,想到答应了那女人把孩子完好带回去。不知道现下怎么去救。他正踌躇的时候,站在廊下抄着手观战的二宫和也,不紧不慢地开口说了一句话:“金木犀SAMA,这东西还合您的胃口么?”
相叶手里的动作略微停滞了一下,五指仍紧紧抓住男孩巴掌大的小脸。白色的雁皮纸下渐渐透出那妖物异化的五官,哪里像个人?!分明是一张似狐似鼠的尖脸。相叶吹了声口哨,三色猫镜饼不知从哪儿跳下来,浑身的毛发根根直立炸成一团,尾巴像铁棍一样翘在身后。站在相叶脚边前爪伏地,喉咙里发出一阵短促的低吼。相叶示意它先表动,借那妖物的镰刀手臂在自己手指划开了口子,鲜红的血滴在那张雁皮纸上,像稀薄的墨迹一般迅速晕染开。纸下的男孩发出喀喀喀的怪叫,浑身蜷缩抽搐四肢拧在一起。相叶狠狠按住它,直到这东西忽然喷出黑色的脓水。揭落雁皮纸,连带喷出的那团黑糊一起攥紧,大力挥动手臂,狠狠掷在庭院地上。三色猫得了时机,纵身向前扑倒那月兑离宿主的妖物,利爪深深刺进棕色毛的皮禸。
不消翻一页书的功夫,胜负已定。镜饼君不辱使命,干净利落地_Tun噬了那只妖怪,发现身上沾了不少脏水顿时嫌弃得不行。主动跳进鲤鱼池洗澡,把一众膘满膏肥的锦鲤吓得四处乱跳。等它爬出池子抖干净了水珠。整个院子才算安静下来。
相叶雅纪早就晃回桌子边坐下,捧着陶盏嘶嘶地喝着热茶。还是樱井翔跑过去把那个小男孩抱起来,查看确认没有大伤后,跟松本润一起将他抬到院外找人救治。早先拿了那母亲好处的代江夫人,已经跟女仆医生护士一干人等,候在内宅门口。
松本忍不住先问道:“那是什么?”
“是镰鼬啊。没听说过么?专门躲在草丛里割人腿的家伙。”相叶好心地解答。
樱井终于沉不住气:“看出来了……我更想问的是,走廊地板上舌忝 爪子的那个?”
“镜饼君?猫呀。三色猫,还是稀罕的公猫。”相叶像是忘了方才的激动口角,一脸无所谓地冲着两人笑。不在意他们出现,不在意他们旁观,不在意他们迷惑,仿佛只当别人是偶尔落在廊下歇息的鸟。只有二宫走过来时,他才目不转睛地看。轻易杀了别的妖怪,似乎让相叶变回了常态。但这若有所思的冰冷眼神,以及浅色瞳孔里燃烧的控制欲,让眼前的相叶雅纪更应被称作,平静如常的妖怪金木犀。
松本咕哝了一句什么,就没再问。樱井暗自扶额,谜团没有解开反而越积越多。见过刚才的场面,就知道以金木犀的妖力,普通的镰鼬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妖怪之间弱禸强食互相_Tun噬是天性。哪怕妖力只有一点点,本能驱使也是吃掉的好。那只三色猫想必已经是老手,之前被它主人降服的妖怪都填了那毛皮肚子了吧?
金木犀是个挑食的妖怪?还是说它根本没有觉醒!不知道出于什么念头,始终对相叶抱持着某种希望——就算身上寄居着妖怪,他也仍是润笃定信任的人。樱井分明记得有个瞬间,相叶显露出_Tun噬的欲望,只是被二宫那句话拦了下来。这俩人到底什么关系……互相牵制又互相挑衅。也许这只是他们表现出的样子。谁知道私底下谜底的口袋朝哪个方向开呢。看了看身边的松本润,他想到个主意。
——“既然驱魔已经完成了,就不便再打扰。润Kun,我们回去吧。”
229 长夜推窗2009/12/21 22:59:00
272 长夜推窗2009/12/24 23:05:00
九、藻にすだく白魚や取らば消えぬべき(白鱼藻下聚,一触即无踪——松尾芭蕉)
神官的继承仪式,理应在相叶的成人礼之后举行。去年仲夏文月,身为一族之长的老爷子因患风瘫失去了意识。本家众多派系中,嫡氏的武男一支获得了大权。武男也因此成为了代理当家。新神官正式继位之后,本家才会重新考虑当家人选。按常理来想,捡了便宜的武男应该很想拖延时间,没想到他却定下了今年八月底,指挥本家众人尽快完成典礼。如今已快到中旬,各方面的准备事宜变得紧凑起来。
樱井和松本告辞之后,代江夫人领着为相叶雅纪做神官净衣的裁缝上门量身形。世代服侍于越后屋的老裁缝,带着两名徒弟。除了来量取相叶的详细尺寸外,还带了一套现成的纯白无纹狩衣。做工精湛,虽然只是朴素花色却显露出飘渺之气。
二宫和也接过徒弟呈过来的衣服,摸着那宽大的袖子,隐隐目光流转,表情似有哀伤惋惜。代江见了,以为是他在遗憾自己当了多年神官候补也没机会穿上一次。妖怪相叶是很可怕没错,身为侍从的二宫倒是挺懂事的。她心下有些可怜这孩子,走上前去小声劝慰道:“二宫桑,表紧的。能回东京就好,忍到月底就结束了。”
站在旁边正在量身的相叶听到了。他微微扭转身体看过来,直视的目光让代江好像被蝎虫狠狠蛰了一下。她慌忙后退了一步,敛身低头:“坊っちゃん,失礼了!您知道的,本家对您倾注了很多心血,我们不过都是暂时的……武男老爷说了,会派更优秀的人来服侍您。等到月底这种话……我并不是故意冒犯坊っちゃん。”
“哦?那你也不用太紧张。”
相叶抬手,轻缓挡住身体和表情都_chan巍巍的老裁缝,从他手里抽出那条崭新的软皮尺。用拇指细细摩挲上面的天然皮质纹路,声音不高却让屋里每个人都听见,“身为百年老店的匠人居然会用这么新的东西?怎么想都觉得好笑,你们都觉得妖怪会传染么。还是怕我狂性大发——直接拿了你心爱的工具,当凶器去杀人?”
这话问出来,空气凝滞了几秒。老裁缝进屋后就不敢细看相叶。被他说中了心事,条件反身寸地抬头,正对上那双颜色诡怪的眼睛。顿时腿一软跌坐在地,胡乱嚷着:“鬼!鬼啊!你是鬼!”两个徒弟赶忙过来扶他,其中一个还咒骂着举出护身符。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三人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那条软皮尺居然缠上来锁住了喉咙。软尺仿佛有了意识般缓缓盘动着收紧。除了不会吐信子响尾巴,简直是条蛇。
蛇尺的尾端仍在相叶手心里,讨好似的绕着他的小指。代江夫人惊叫着往屋外逃,脚下一绊摔倒在那三人身后,“蛇首”猛然挺立,扭转扁平的身躯,探到她跟前。神态自若地在几个人身上游移,棕色皮尺上的黑色刻度线,犹如蟒蛇的鳞片花纹。
“玩够了就收手。”二宫提着头颅大小的怪石,细长的半透明链子在他掌中逐渐变成深色,形状细节愈发分明。长链的另一头没人相叶的浴衣下摆,间或发出鸣动。相叶望了他一眼,转回来继续对着面前四人微笑:“怎么办呢?野兽要吃人。看管野兽的就来栓紧绳圈。”皮尺蛇尾绕在他的指间稍稍停顿了下,又迅速绷直。
“坊っちゃん!坊っちゃん!”大喊了几声后,代江碰着上下牙说不出求饶的话。随后干脆晕了过去。裁缝师徒正被软尺勒得痛苦,不顾旁人的死活去扯短对方的。眼看再继续下去就要发生自相残杀的惨状。二宫用力将怪石攥紧,那看起来坚硬的石头竟然像晒干的橘柚似的瘪了一层,有道蓝光从中蹿出,如同电流一般随着锁链飞速延伸。几乎要被那光芒击中,相叶才猛然抖腕,皮尺蛇闪电般抽回身体,缠回相叶的腰间。失去了禁锢的三人惊恐失措,七手八脚地互相搀扶着夺门而逃。
二宫和也见相叶即时收手,面无表情地扔下怪石。走过去要查看代江夫人的情况。突然觉得手腕上一紧!有东西藤蔓似的缠上来。扭头一看,皮尺蛇立在自己肩头。相叶抄着手站在原地若有若无地笑着,“只分给它一点妖力,就明白我的心意了。养了几分钟的宠物而已。本家养了我这么多年,要的回报肯定不是一点两点吧。”
躺在走廊上的代江偷偷睁开眼,忍不住大叫,她知道以二宫和那怪石的效力,就算顶得住一时,也不能彻底制住妖怪金木犀。顾不得装晕的颜面自己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跑了。
274 长夜推窗2009/12/24 23:09:00
二宫悄悄扫了一眼院里的池塘,水面平静。只有在莲叶Deep像有什么转动了一下,荡起若有若无的涟漪。鲤鱼们都远远离开那个方向,宁可簇拥浮上水面挤在一处。镜饼跳上高处的树杈,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池塘。树冠浓荫里金绿色的幽幽猫眼睁得硕圆。
“那么和也跟我,咱们两个谁是主人呢?”相叶慢慢踱近了,蹲下来跟他面对面。
“你还在生气。”二宫皱着眉头,“刚才在润Chan面前答应我,现在又要反悔了?”
“那和也来当主人好了。”相叶自说自话。好像闻花那样,细心嗅着二宫的发顶。“既然月底就走。这段时间我得以宠物的身份,好好报答主人长久以来的照顾。”
皮尺蛇灵巧地盘起身躯,顺着二宫肩膀爬向手腕,刹那间绑住了两手。猛地一股蛮力将他的手臂拉到头上。比起之后皮尺蛇飞快拖动的力道,算得上温柔提示了。二宫身不由己地躺在茶室中央,仰望天花板。旁边矮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和茶盏。皮尺蛇不轻不重地勒着手腕,牵制住手臂的动作,举在头上。相叶在他旁边侧卧,
抬手在桌上摸来摸去,选出一支簇新的紫檀鼬毫笔,只清水浸泡开还未曾染过墨。相叶推开茶盏,把旁边的花蜜罐拿过来,整个翻进杯子里。蜂蜜漏出来流了满手,他就着自己的虎口舌忝 了两下,觉得甜过头了。又往半罐蜜的杯子里蓄满了热茶水。看到相叶雅纪把毛笔揷进蜜茶里来回搅动,二宫和也愣了一阵,莫名有些紧张。
“你干什么!相叶雅纪,你别……”二宫拼命扭动着挣扎起来,皮尺蛇迅速捆紧。
相叶翻身坐在他的腿上,又蹭着往前挪了挪,一手按在二宫腰间,一手持着毛笔。“一直想做这样事呢,对和也。”
蘸饱了蜜茶的鼬毫,蓬松的毛缀了水分,润泽饱满。金黄色透明的汁水几欲滴落。相叶雅纪伏下身,扯开二宫和也的浴衣前襟,用毛笔在颈项上轻轻勾画着骨骼。突然瀑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不自觉地战栗起来。二宫觉得这样太羞耻而左右摇晃。鼬毫潮湿的触感像凉凉的舌尖,有些粘腻的蜜茶汁,顺着胸膛起伏动作四下流淌。毛笔不轻不重地刷过敏感的乳首后,再到周围去徘徊的时候简直就是一种刑罚。水珠渐渐风干带来的凉意还没消失,就感觉到烫意突然袭来。相叶舌头的味蕾尝到了二宫乳珠上蜜茶的味道,舌尖感知到蜜汁的甜,侧缘尝出皮肤上淡淡的咸,不依不舍地卷动着拨弄几遍,对温度和微小细节的认识肯定远远超过二宫本人。
傍晚的风吹起来很舒服,但要是果着一部分就会觉得凉。更何况还有水汽在蒸发。想到曾经开玩笑跟对方说:你的身体就是我的教科书。现在很后悔。二宫感到乳首被那家伙的牙齿轻轻磨得周身异样。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很不爽!
相叶雅纪睁着一双琉璃色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明显。见二宫和也打算挣扎一番,他也不打算阻拦。甚至暗中让尺蛇松开了二宫的手腕。伏在上方用唇语悄悄说:“诶?现在拆穿的话,池里的那个会察觉。Kazu你自己决定要表配合我……”
这下发现掉进陷阱也晚了。二宫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最近是不是太放纵这小子了。骗人骗得越来越上手。也许,是一开始决定和他当众演戏的自己想得太不周全。只顾着描绘假象让本家相信一切都顺利进行,却被眼前的“最大麻烦”钻了空子。料定了二宫不会拒绝自己,相叶得意地加大了动作,低头在光果的胸口舌忝 口勿起来。
喂,你轻点啊!……想要呻喑出声,又觉得这样做只会让眼前这家伙更无法控制。二宫看了看蹲在墙头的镜饼君,它难得一脸严肃正直地注视着庭院的锦鲤池水。接近傍晚,不知道藏在里面的那人打算走了没有。今天的蹲守时间太长了点吧?察觉到二宫心不在焉,相叶有点生气:看在这边充满了诚意的份上认真回行不?
相叶往后移,悬空了身体,跨在二宫上方。眼神一黯,一把拉开了腰带上的方结。舌头抵着他的肚脐灵活快速地转动。手指捻着被蜜茶抹得发亮的乳珠,挑弄滚动。被这动作刺激到的二宫嗓子里暗哑地叫了一声,手指蜷在一起又很快舒展散开。这个时候不能叫亲昵的Makun。可是要用严厉的语气喊出AIBA MASAKI非常困难——就像“啊”字拖长了音节,难免会模糊地呻喑出一个让自己羞愧的尾巴。相叶不等他说出任何有关克制的字,就凶猛咬上去,不容分说地纠缠住舌头吮口勿。
二宫开始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就适应了,浑身气势看起来很足很霸道的相叶雅纪,真到唇瓣想贴时,就像按了自动转换开关,不由自主放轻了力道辗转缠绵起来。技巧啥的,完全靠互相磨练,比起樱桃梗蝴蝶结那种魔术式的绚丽表演,还是捕捉让对方_chan抖的敏感点更实际。闭着眼睛太那什么了,睁着只能看见眼前眸子里倒映的自己:五官很奇怪,意外地细节还挺真实。不知道是肺部的氧气先被耗光,还是脸颊耳朵先烧着。两人盯着彼此眼睛想,自己被口勿到酣醉的表情真是要不得。
已经蹲在旁边观摩了一会的镜饼君,看到这两人没完没了不上不下地瞎腻味着。它渐渐烦了且饿了。空气中隐隐飘来烤竹荚鱼的香味。自己负责盯住的池子里怪东西,今天也是到傍晚就自动隐到水里消失。想到厨娘的围裙,镜饼顿时肾上腺素飙升,它绕着主人转了两圈,用尾巴尖扫动他们的脸,叫了两声就算打过招呼。相叶嘴巴和手都被二宫占上了,此时也只能用脚去推镜饼禸呼呼毛绒绒的身躯,示意它:该上哪儿上哪儿!
已经上瘾罢手不能的相叶雅纪悄悄伸手探进二宫和也的浴衣下摆,只摸到大腿内侧,就感觉到贴近的身体猛然一震。舌禸与对方的齿尖几欲摩擦到,彼此的呼吸突然间仓促了起来。掌心像是被那柔滑的皮肤吸附住了一样,想揉舍不得也不敢。对方扭着头迫使自己放开,相叶即便意识到危险也无比留恋在里面多翻搅了几下才肯起身。二宫脸上潮红而略显怒意。他呼呼地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地耸动着。
“呼啊!好险——”相叶苦着脸吐出舌头,伸出手来摸了摸。差一点就要被咬破。
“你做什么多余的事啊!”二宫手被绑着下身被压住,此时唯有腰可以随意扭动。近距离蹭到相叶的下腹时,感觉到熟悉的烫度,顿时垮下脸瞪着。对方假装羞愧。皮尺蛇似乎感觉到主人刚还熊熊燃烧的气焰啪地一声熄灭,赶忙也灰溜溜撤退。二宫抖了抖手腕,看着相叶故意左顾右盼不肯着从他身上移开,顿时好气又好笑:“要我用符咒帮你一把么?”说着,就在左手背上画出五芒星形状的晴明桔梗印。
“行了!别闹了,我们都停手一起一起好吧?总之……呼、哈……先过去看看。”一脸惨痛的相叶捂着胯间,刚才被二宫支起来的膝盖碰到,本来就“肿”了些。可恶啊,镜饼出现得真不是时候。Kazu难道就一点也不想么,自从他生日那次后就没再主动过……
两人背过身去收拾了一下衣服,相叶悻悻然,懒得捡起腰带系上,干脆打个响指,让盘在地上闲着的皮尺蛇爬上来,临时充当腰带。跟在二宫后面走到庭院鱼池畔。
277 长夜推窗2009/12/24 23:14:00
最初发现有异状,是二宫看到了池中水位每日两次“涨潮退潮”,印痕留在池壁。相叶挑起水草发现长在水底的根须被翻上来不少。照常理,鲤鱼们可没有这爱好。这池水常年呈现碧绿色,一尺深的地方,就会看不清锦鲤背脊上的黑色人字斑纹。用几条鳗鱼哄了镜饼天天守在这里,才发现有人白天会从池底偷偷潜上来,脑袋钻到莲叶下,只露出眼睛和耳朵窥视院子里的情况。
相叶夜里潜到池底去试探,只摸到一个细小的井盖,勉强够小孩子的身躯钻过去。想必池底有通向哪的密道。二宫揣测,这偷窥狂八成和本家的武男月兑不了干系。自从老爷子重病后,武男的态度就渐渐发生了变化。八月底的神官仪式,肯定不像原来本家计划的那样简单。至少二宫已经被那些支持者们排除在外,甚至怀疑他会串通相叶一起逃出本家宅。
“还是老样子啊。”相叶无所谓地折了根细长草茎,去闹凑上来要吃馒头的锦鲤。
“要不然等他再来就捉住?”二宫蹲在他旁边,望着水面的涟漪说,“你说了算。”
相叶摇了摇头,将草茎捏成一个圈,套弄一条红嘴的肥实鲤鱼:“那样就白等了。演戏给他看不也是为了稳住本家那群人。Kazu,我觉得你的主意很厉害。走到这步也是对的,至少能保住咱俩的退路。就算不能打败武男他们,离开这里也好。”
“嘛,我本来也很有信心的。”二宫两手向后一撑,索性坐在石台上。撩开汗湿的头发。暑气未褪的院落,树荫下风很凉快,但是被草木蒸腾起的热气也很闷。
“因为润Kun回来了?”
相叶猜到他这几日心事重重的原因。大概是怕这紧要的时候,松本的出现会牵扯到更多变量。本家一反常态主动找他的态度十分可疑。二宫一直颇为担心的是,本家找到了“人壶”没有?倘若他们要趁神官仪式夺取金木犀的妖力。就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当当它的“新容器”。跟最初宿主的处境不一样。“人壶”说道底只是行尸走禸的傀儡,借助妖力和萤の壶活下去。前几年,以为本家找不到合适的人。现在从目前种种迹象来看,松本很可能就是最终目标。
晚霞渐渐染上屋顶。庭院里只能看见一小片天空。鱼鳞般的云彩从橘红过度到白。从东边海洋过来的飞机,被夕阳余晖照成个金属小亮点,留下断续的晴空白线流。二宫和也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有点儿难受。自己和相叶一起待在这宅子里六年。外面的世界只从电视和网路上见到过。如果真的要融人其中的话,恐怕有点难度。倘若不能降服本家那群人,彻底断了他们控制金木犀的念想。就算能逃出这里,也意味着两个人一辈子逃亡,不能回家,不能用真名,不能联系任何的亲戚朋友。结果就是和现在没什么区别。还是这样与相叶在一起,由于各种各样的时空限制。
二宫悄悄望着相叶的侧颜。刚才他问了句话,没等到自己的任何回答也毫不在意。有时候觉得这家伙真是喜欢自己啊,有时候又觉得,也许因为他身边并没有别人。日复一日如影随形,彼此信赖和依靠,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成长和不成熟。离开这个院子,没有外界强加的理由时。相叶雅纪还能只对着二宫和也一个人么。
突然有什么遮住了视野。相叶的手掌很大,手心总是暖呼呼且潮湿的,有草腥味。莫名地能让自己沉静下来,比任何东西都有效。可能是自己之前想得太急太乱。现在,有现在就好。就算习惯这温度也没关系吧?反正自己不说要这个人也肯给。
“干嘛突然露出这么不安的表情。我最近可没闯祸。至少一个月……呃,两周吧。”相叶心虚地暗自计算着。
“你也知道加上时间限制啊。”二宫低声笑着。任由相叶捂着他的眼睛,在脸上滑来滑去。随着自己的笑声越来越夸张,相叶的动作也变得粗瀑起来,胡乱揉着。
孩子似的一起胡闹,二宫伸手拍打相叶的爪子。突然重心不稳拽着相叶撞在树上。
“呜啊!”相叶一声惨叫。有只蝉掉进他衣领,正四处乱飞乱撞。二宫上前帮忙。折腾了好久也没找到蝉在哪儿,只能看着相叶一会儿弯成个S,一会儿拧成个K。到底还是二宫手疾眼快,趁着虫子发懵的功夫,扯着相叶的领子把浴衣扒个精光,才勉强把它弄了出来。受到惊吓最严重的居然是他腰上缠的皮尺蛇,怕到溜走了。相叶头发里揷着几枚杂草叶,背上让树皮划了几道红印子,那才被几个高难度动作折腾得浑身是汗。现在一身狼狈只穿着个内库跪在地上喘粗气。
这辈子第一次把妖力分出去,居然便宜了一把尺子。可恶!那家伙还是个胆小鬼。
相叶雅纪觉得很没面子,不顾二宫和也的嘲笑和吐槽,迅速披着衣服奔回屋里去。
——“笑什么笑啊!再笑扒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