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凄惶月2010/10/7 0:23:00
两个少年骑了马,并肩穿过缁衣街摩肩擦踵的人群。二人锦衣华服,带马走在闹市中却旁若无人,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路人纷纷绕道,都是敢怒不敢言。
横山裕把手上的小小锦盒打开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笑了笑。
锦户亮在他身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挑了这半天,我还以为你要给哪个相好送礼,却不想是送给那个羽蛮。”
“小亮,这斗真殿下到了咱们胤国都快两年了,你别总是羽蛮羽蛮的叫了。”
锦户亮斜睨了横山一眼,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不过是想讨好山下智久罢了。”
“唉,话不能这么说。”横山裕做出一副正经神色,语重心长道:“你我都是山下好友,他又与斗真殿下交好,我们若是总拿脸色与殿下看,山下也不好做嘛。再说,斗真殿下人总算是不错,他都不计前嫌,我们还计较什么。对吧?”说着,他拿眼飞了一下锦户,猛然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还在记恨山下责罚你的事吧。”
锦户亮冷着脸,别过头不看他,任横山裕在那里挤眉弄眼。
二人行了一会儿,锦户亮却终是忍不住好奇,带马向横山裕凑近一些,皱眉道:“你给他买了什么。”
横山裕嘿嘿一笑,小心的把锦盒递到锦户面前。之间那绒布之上躺了一只玉雕的小狮子,纤毫毕现,用两只小爪子捂在脸上,却留了指缝偷偷往外看,甚是憨态可掬。
锦户亮嘁了一声:“骗小孩的玩意儿。”
横山裕却不以为意,他仔细把锦盒收好,道:“心意到了就行了,再说,”他像锦户眨眨眼:“斗真殿下在意的可不是我们这些人的礼物。”
他正说话,锦户亮却一把把住了他的龙头:“别走了,前面不准骑马的。”
原来两人不知不觉间已快到了朱雀大道,忙下了马,刚走了没有几步,就看到朱雀大道上行来一队人马,前面打了仪仗,后面带的俱是精致的朱漆箱箧。
横山与锦户对视了一眼,才疑惑的说:“好象是羽人的使节啊,春日里不是才贡过东西吗,怎么这会儿又送来了,这云流也倒是够忠心了。”
元都,归凤台。
今年元都的秋天比往年来的冷一些,被高台上的天风一吹,龟梨和也瑟缩了一下。他对面木村拓哉正一手托着烟管,持子冥思,丝毫不为秋风所动的样子。
有宫人气喘吁吁的跑上来禀报道:“陛下,云流使节携贡品十箱正等着陛下召见。”
木村微微睁开眼睛来,懒懒道:“他们来的还真勤。人我就不见了,把贡品抬上来,我倒要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
那宫人面露苦色,却只能领旨,又一路喘着气奔了下去。
木村回过头来,却见龟梨和也迅速低下头去,像是掩饰什么一般。
木村只笑笑,把棋子在指尖转了转:“来,我们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一队宫人方才吃力的抬上了十只朱漆箱子,在木村面前一字摆开。
“打开吧。”木村拓哉随意指了其中一只,道。
那只箱子打开来,里面是满箱的织锦,薄如蝉翼,抖开来恍若有水一般的光华在其上流淌。
“羽织二十匹。”旁侧的宫人扬声报道。木村略略摇摇头,又命人把其他箱子打开,不过都是些羽织或是羽族式样的珠宝饰品,虽然珍贵,却无甚新意。
木村拓哉索然无味挥了挥手,却瞥见稍远地方的一个宫人手里捧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那是什么?”
“回陛下,那是羽族送来专门祝贺生田斗真殿下的礼物,说是希望能由陛下转赠。”说着,又向木村呈上了一封书简。
木村接过看了,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他们倒是想得周全。我说为何一年两次派出使节来,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缘故。”他把书简放下,道:“那你们就快把东西送到斗真殿下处吧,另外,殿下生日,随他喜欢去哪里,叫禁军那些人不用暗中跟着了。”
待他再把眼光转回棋盘上,不由轻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棋子丢回到棋盒中:“这一局又是你赢了啊。”
而龟梨和也只是恭敬的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山下智久看着生田斗真放下横山裕送的那只小小的锦盒,伸手去拿最底下的那只盒子,不由微微垂下眼睛,好掩饰自己的些微紧张。
这时却有宫人传报的声音响起,原来竟是国主差人送来的东西。山下智久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有些失望起来。
他随生田斗真出去受了御赐,谢了恩,由宫人捧了东西进屋。
“这是什么?”山下智久微皱起眉头问。
“陛下说,斗真殿下看了里面的东西兴许就明白了。”宫人笑着回答,说完便告退而去。
生田斗真好奇的端详了那三只大小不一的精致沉香木盒,犹豫了一下,他伸手向最上首的那一个。
盒盖甫一打开,立刻有数朵半透明的白色花朵浮了出来,_chan巍巍的飘在空气中。那花的花瓣形似莲花,萼下却连出许多细细的白色茎须舒展开来。
“浮莲!”生田斗真惊呼了一声,他仍有些迷惑,却仍是忍不住带着喜悦,急切的向山下智久道:“山下你看,这是云流才有的花,这些花以茎须吸收空气中的水分,极盛的时候,满天都是,飞到空中随手便可以摘下一朵。”
他说的兴奋,全然没有发现山下的脸色有些沉了下去。
仰头看了那些花朵好一会儿,生田斗真才恋恋不舍的去开那个稍长的盒子,那里面的是一副卷轴,他慢慢展开来,眼中渐渐蒙起了一层水气。
那是一副画,行笔并不出色,画中是月下广袤的森林,两个男孩子拉着手飞在温柔的月光之中,他们身边是成片盛放的浮莲,绵延而去,恍若一条白色光带。
那是三年前生田斗真生日那晚第一次展翼的时候,天风微冷,他站在天木之上,畏惧的不敢振翅。最后还是松本润拉着他一起飞起在高空,那一晚,他一次觉得月亮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哥……”他喃喃道,轻轻用手指摩挲着纸面,看着那拙劣的笔触,又有些轻轻发笑。出了一阵神,生田斗真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偷偷去看山下智久,对方却正襟危坐,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打开了最大的木盒,那里面是竟是一把轻巧的长弓,是羽族惯用的制式,通体漆白,又用金绿两色的络子细细缠好。生田斗真拿起那把弓端详一阵,在弓身上发现了小小几个刻字。
那是羽族文字,写的是“舍染迦弥”,生田斗真默默念出,心狠狠的紧了一下。
山下智久却在此时猛地站起来,有些生硬的说:“我先告辞了。”
生田斗真吃了一惊,他忙放下手中的长弓,起身去拉山下智久。山下向前一闪,他扑了个空,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山下下意识去扶他,又立刻尴尬的松了手,别过头去。
“你生气了?”
“没有。”山下智久面无表情道。生田斗真绕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笃定地说:“就是生气了。”
“没有。”
“骗人,你不高兴就是这副样子。”
“才没有。”
“小气!”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山下智久微微有些不自然的侧过脸去,生田却又跑回对着生辰贺礼的几案前,空出一块地方来,郑重的把山下智久那份礼物放在中间:“那,我打开了。”
红色丝帛上静静躺着一块小小的木牌,一面刻了流云云样和长生二字,并不十分精致却看得出下刀十分小心,生田斗真把玉牌翻过来,另一面上是一个极遒劲的“斗”字。
那都是山下的笔迹。
生田斗真有些讶然的看了山下一眼,复又垂下头,良久才听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山下智久轻轻碰了碰他:“喂,你……。”
生田斗真蓦地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可脸上却是极真挚的笑容:“不会哭的。”
因为,有你在啊……
日暮的天空染了柔和的金色,有鸟群飞过,远远的隐约传来扑拉拉的声音。
生田斗真自窗外收回目光,夕光落到他的脸上,带了最后一点余温。
“怎么了?”山下智久捧着杯子问他。
生田斗真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我来这里都快两年了啊。我还记得春华节的时候你第一次带我来这里。”说着他偷偷看了一眼微咪着眼睛倚门而立的掌柜,悄声道:“这里的掌柜还是那么懒洋洋的样子啊。”
山下智久难得的微微笑起来,想了想,他说:“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嗯?”
“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
阳光在一点一点淡去,两人骑马沿着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官道慢慢上行。
“澹宁山庄?”生田斗真远远看到一块字迹有些剥落的石碑。
“嗯,”山下点点头:“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生田斗真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却打马率先骑了过去。
“这里也做过行馆的,后来枫露别业建好,也就渐渐荒废了。”
说着,两人又再向里行了数百米,这才看到了山庄大门,门口守着两个有些年纪的兵士,身上禁军的衣服已经是从前的式样了。
他们见到山下智久,忙迎上来见礼,又牵了二人的马去。
生田斗真跟着山下智久进门,小心而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庄内也是雕梁画栋,却略显陈旧,花木恣意生长,缺乏打理的样子。
他想起山下方才的话,心中一动,去看时对方却神色如常。
山下智久显是对这里极熟悉的样子,左拐右绕已到了庄后一道侧门处。
唤人来开了锁,山下猛地推开了那道门。
眼前的情景让生田斗真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原来这山庄依山而建,这门外竟是一道断崖。
从崖上望出去,远处是一片森林重重叠叠的黑影,下方传来水的轰鸣之声,而天空,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从前常在这里看月亮。”说着,山下智久随随便便的就地坐了下来。
生田斗真有些恍惚的向前走了几步,此时天已全黑了下来,果真如山下所说,月亮已悄然升起。
“真像啊。”他伸出手去,仿佛要承接那洒落下来的月华。不知不觉中,他已走到了断崖的边缘。
山下智久一跃而起,冲上去紧紧拉住他:“你干什么?”
生田斗真回过神来,笑容里有些苦涩:“站在这里就想起从前在云流的时候了,在云流,天空看起来永远都是这么近的。”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就想飞起来啊。”最后的一句他说的极轻,山下智久却还是听到了。
“飞吗。”他自语道,转头去看那越来越高的明月:“你若飞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大概就像鸟一样吧。”生田斗真半开玩笑道。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生田斗真轻声开口:“翅膀,想看吗?”
山下智久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生田斗真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去,他把自己的衣衫褪下一些,露出白皙单薄的脊背。在他的蝴蝶骨上,各另有一片指甲大小的小骨。
蝴蝶骨被人用手小心的轻轻覆住,山下智久的手有些凉,生田瑟缩了一下,脸微微红起来:“你表挨太近了。”
那只手拿了下去,山下智久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他看到有白色的柔光从那两片小骨上抽丝般而出,那光芒慢慢交缠成型,随着一记破空之声,一双半透明的长翼蓦地打开在生田斗真身后。
即使是山下智久,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生田斗真转过身来,开心的振了振双翼,一点柔风扇在山下脸上,有些痒。然而随即他的神色又黯了下去,那双翼蓦地碎成万千羽片,又如融雪般很快消散了。
生田斗真拢好衣服,闷闷的坐下来,望着远处发呆。
“怎么了?”
生田斗真勉强一笑,并不说话。
云流臣服于胤,遵黜翼诏,未有胤国颁发的文书,不能随意飞行。在胤国境内,更是严令禁止。
良久,生田听到山下智久轻却坚定的声音:”他日我若称帝,你想飞多高,就能飞多高。”
说罢,他回首望着生田斗真。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潋滟着柔光,和另一种,极耀眼的光彩。
346 凄惶月2010/10/10 22:39:00
“走水啦!走水啦!”
九月二十七,秋,天干物燥。是夜元都城一隅,一处仓房莫名起火,借着风势越演越烈。
二宫和也骑了马匆匆赶到,他只来得及披一件单衣,被夜风吹得有些瑟缩。稍离火源近了一些,又觉得一阵一阵强烈的灼热之感直扑面门。
着火的是二宫家的一处产业,本是用作粮仓的,但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二宫和也心知肚明。
他用沾了水的后棉布紧紧捂住口鼻,吩咐道带来的手下道:“带人把把这里围住,拦住那些救火的人。”
空气中慢慢弥散开一股淡淡的甜香,二宫和也皱了皱眉头,他环视了一眼四周。仓库建的偏僻,周围只有少量民宅和一片废屋。
他沉默半晌,断然道:“把周围还留在屋内的人都赶走,这附近的所有东西,一并烧了。记得给足封口的钱,就说是火势蔓延,无法可救。”
“公子?”
“快去!”
他盯着起火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带马退到了稍远的一处空地上。
头顶的天空渐渐被熊熊大火映得通红,最先着火的仓房已没人了更大的火势之中。风带着火焰撩开来,偶有惊呼混着惨叫传来,二宫和也听在心里,有些淡淡的不适,却也无暇顾及。
“公子,”有手下顶着熏黑的脸报道:“你吩咐的事情大概办妥了,只是有一户人家刁钻的很,他家有人被火燎到,便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
“威胁人那一套你会不比我清楚?大理寺和城卫禁军来之前,务必把这事处理好。还有,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
“回公子的话,伤了四人,一人伤得重了些。”
“抽人照料好伤者,其余的,等禁军的人快到了再做出救火的样子,只当我们刚到。”
“是!”
挥手让手下去了,火光映得二宫和也的表情阴晴不定,他叹了一口气道:“泷泽殿下,你可是又欠了我大大一个人情了。”
?
元都,歧阳宫。
秋日的阳光从拉上的竹帘空隙中透出,柔柔的落在帘后泷泽秀明的脸上。他一手支额,微微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殿下,二宫公子到了。”宫人上前细声道。
他睁开眼睛,那里面殊无睡意:“知道了,你同其他人都下去吧。”
二宫进来,径自在泷泽对面坐下,见一众宫人倒退着出了视线,才道:“我信中提的那件事,该处理的都处理妥了。大理寺那边你也该打点过了,剩下的,也只有企盼表妄生枝节了。”
“起火的原因可有查到?”
“只说是天气太过干燥,库守疏忽,遗了火种在仓库里,这才起了火。幸而那里藏得阿芙蓉并不多,大理寺把外圈大火扑灭后,已差不多都烧干净了。我想若真有人发现了什么,也不止一场火那么简单了。”
泷泽秀明沉思了一会儿,才道:“话虽如此,我已知会了舅舅,最近这段时间生意都停一停,挂在你母亲商行名下那些也暂时表做了。这些年来,文华夫人表面对我极好,暗中却一直有所提防。近日里,她的人跟我跟的很紧,我恐怕她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这些人若是暗中除掉……”
泷泽摇了摇头:“她现在还自恃自己位高势大,对我虽有提防,究竟还是看轻了我。我还不至和她撕破脸面。”
?“这倒也是,”二宫和也拿手指叩了两下桌面:“这大胤的皇子也就你们二人,是谁要争这皇位,大家心中再清楚不过。但这争斗若真的摆在台面上,于你却是不利,此前那些戏,你也都白演了。”
“唉,”二宫长叹了一口气,一下子趴了下去:“可怜我怎么就跟了你啊。”
泷泽秀明微微一笑:“后悔了?”
二宫眨了眨眼睛,又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了一阵:“后悔也没用了,算起来,我一家子人都上了这贼船,要一路走到黑了。”
泷泽不以为意。二宫却突然正色问他:“你那柄剑,最近在做什么?”
泷泽敷衍笑道:“你总是很关心他。”
“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救下他,并不值得。”
不值得么?泷泽秀明突然有些失笑,什么时候起,他做任何一件事都要将得失计较的如此清楚了呢?
默然半响他才道:“他向我进言,建立自己的卫队。”
“未来的东宫禁军已被你收买的七七八八了,你还要什么卫队?”
“他指的,是影卫。”
“哦?”
“东宫禁军不过三千人,多是世家子弟,这些人到底能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我们现在虽手握重金,到时候也不过只能集结一部分佣兵。而文华夫人背后却有镇军大将军撑腰,他驻军松都及嘉运,拱卫元都。真有刀兵相向的一天,正面相抗,我必输无疑。所以,若到了非常之时,我们只能行非常之事。”
“这倒也没错,不过,莫非你要把这事交由他去做?”
“这件事上我自然还会安排其他人。”
二宫和也微微皱眉:“奉劝你一句,一心报仇的人,做事可以不计手段。你表反被割了手才是。”
“我们各取所需,也没有什么不好。”说这句话时,不知为何,泷泽觉得自己口中有些发苦。
他想起初见那人时,他跳了一曲《宸寰》,演的是那风姿卓绝的葵公子。直到他掀了描金的面具,那下面竟是一双小猫样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望了自己一眼。
他一直以为那怯怯偷看的便是真的他了,不想他竟是错了,且错的离谱。
不再等二宫和也再说些什么,泷泽自嘲的开口:“我自小也就冲动了上次那么一回,对错现在也不甚清楚,你也不用再在这事上和我纠缠了吧。”
只怕你知晓对错的时候,也是生死抉择之时。二宫和也默默想到,然而这句话他终是没有说出口。
另一边泷泽秀明已站起身来:“总之现在一切行事要慎而又慎,我最近不便多出宫,舅舅那边的消息,便要靠你传递了。”
他一把掀开了身前的竹帘,本是细碎的阳光瞬间成片涌了进来。
少年站在浮着微尘的光线下,他远望出去,视野里是禁宫的飞檐红墙,琉璃砖瓦,满目的庄重华美。
来日方长,他要在这条荆棘道走上多久并不得而知,但至少,若能顺利受封世子,他就先赢了一步。
?“一切分晓,或许明年春日便可获知一二了。”
?
今井翼推开半掩的门,吱呀一声,门上抖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因为是凶宅,归梦园一直闲置了下来,从前鸣珂班的那些道具没有人收走,被翻乱了散落在地上。
他跨过一张断弦的琴,俯身捡起了什么。那是一张蒙了灰的面具,今井掸掉上面的灰尘,露出上面繁复的描金纹路来。
他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把面具收进怀中,走出门去。
院内那棵樟树依然绿意盎然,风过,叶片摩擦着婆娑作响。
这时忽然有孩子的叫骂声从墙外传了过来,越来越近。然后今井翼就看见一个小个子的身影敏捷的翻上了墙头。
外间有人喊道:“薮宏太,你有种给我下来。”
“下来让你们这么多人揍么?谁没种自己清楚!”
“好,你等着!”
听着脚步声,外面的孩子似乎跑向了另一个方向。薮宏太忙从墙头跳了下来,他落地的时候别了脚,却还是忍了痛往园门口奔,像是想去关门。
今井翼微微笑起来,先他一步掠了过去,关上了园门别好。男孩子吃了一惊,睁大眼睛警惕的瞪着他。
外面那群孩子跑到了门边,推门不开,又叫骂了一阵才无趣的散了。
薮宏太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拿眼睛死死的盯着今井翼。那眼神充满了敌意,如同一只小兽。
今井翼绕过他,替他开了门,温言道:“他们走远了,你快回家去吧。”
薮宏太嘟囔了一声:“我没有家。”说着,他故意蛮横的撞了一下今井往外走。他身上仅有的一件单衣已经撕破了,丝丝缕缕的布料拖在身后。
今井翼的心狠狠跳了跳,他出声叫住了薮宏太。对方不耐的回过头,今井这才发觉不管眼神做出多么凶狠的样子,那张脸终究还是那么稚弱。
“……后悔让你们走了修罗道……”东山纪之的话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然而那犹疑只停留了一瞬。
“想赢刚刚那些欺负你的人吗?”他问,在薮宏太狐疑的目光中走回到那棵樟树下。他折下一片树叶,只一抬手,那叶片便如飞箭般擦过薮宏太而去。
薮宏太愣了愣,他侧转过头去,发现自己的一缕头发齐齐的落了下来。
他大骇的定在当场,久久才回过神来,微张了嘴盯着今井翼。
“怎么样,要表跟我?”
今井翼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男孩子,刹那他眼中闪过悲悯和自嘲,最后都化为一泓无波无澜的死水。
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却在此时匆匆赶了过来:“翼公子,老板有事找你回观月楼。”
今井翼点了点头随他去了,他想了想,从怀里取出一块金稞子抛给了薮宏太:“你想好了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到这里等我。”
那一小块金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薮宏太面前,他呆呆盯了一会儿,把金子捡起来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揣进了怀里。
他再抬头看时,今井翼已经走远了。
362 凄惶月2010/10/13 23:50:00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靠在一楼楼梯口的那个。”
今井翼从厢房望出去,錦织一清所指的人看上去不过比他长上几岁,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堂倌衣服,头发随意系作一束,口中嚼着一根竹签,显出落拓的样子来。
“之前我们的情报网络一直是由他负责的。”
今井翼脸上显出一丝惊讶来。
锦织一清微微一笑:“很年轻吧。你们都是。”
“之前的确没有想到。”今井翼点了点头:“先生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
“‘影卫’的事情,秀明和我提到了。”錦织一清缓缓道:“我只是个商人,很多事情不会去做也不懂怎么做。但这毕竟是秀明的意思,所以,我会全力提供帮助。”
他向楼下看了一眼,继续道:“我会让他慢慢带你介人我们本来的情报网,另外,秀明本有一只近卫队,依他的意思,也会交给你。”
“锦织先生……”
“你不必多说些什么。”錦织一清向今井翼挥挥手,深深的看着他:“秀明他,信你。”
今井翼一时怔住,却见锦织一清长叹了一口气,负手转过了身去:“自从我妹妹过世以后,他便很难相信其他人了。秀明总是笑脸迎人,可他的真心,藏得太深了。今井公子,秀明待你如何,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他这样做,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但是,”
锦织转过身来,深深的看着今井翼:“他信你,我便也信你。”
“今井公子,我只望你表辜负了这份信任。”
?
回到自己独居的地方时已经夜深。
今井翼走进房间,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没有展开便就着烛火烧掉。
呆呆看了那跃动的烛火很久,他才展开一张桑白纸,提笔在上面写就了什么。
裁下写好的纸条卷好,他走到院中的鸽笼边,捉出其中一只左翅上带着白斑的黑鸽将装了纸条的小筒系好。
鸽子从他手上扑啦啦的飞进了黑沉沉的夜空,今井翼在空落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这个院子极小,一条窄道隔开了两方小小的泥地。
春天的时候,在这里种下一棵樟树吧。他这样想着。
?
宫人们小心翼翼的从端晟殿退了出去。丝屡踏在地上,很轻,却仍有一些絮絮的声音。
山下智久垂头而立,不知为何,那极轻的声音让他分外的烦躁起来。
门被轻轻关上了,那声音终于被隔绝在外。
“跪下。”
沉默了许久的女人此刻终于再度开口,她的声音不大,显出一种格外的阴沉来。
山下没有动。
“我叫你跪下。”文华夫人提高了一点声音,她端坐着,脸上并没有明显的怒气。
山下智久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终于缓缓的跪了下去。
“智久,你忘了澹宁山庄是什么地方了吗?你忘了当初我们母子三人在那里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吗?”女人幽幽的声音自山下头顶传来。
“智久不敢忘。”
“既然没有忘,那你现在就该谨言慎行,而不是天天和羽族质子鬼混在一起,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那澹宁山庄又是什么地方,可是能随便再去的。”
山下智久默然无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智久,这些年来,我费尽心力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是为了我们母子能荣华长享,不会再有从前的那番不堪。你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该和谁往来,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智久明白。”山下缓缓道,他抬起头来,那仍有些稚气的脸上却有一抹奇异的讽刺神色。
他继续道:“从前在澹宁山庄的日子,智久不会忘记。我们是何以从那里出来的,智久也不会忘记。”
文华夫人的脸色蓦地变了:“你在说些什么?我是你的母亲,你难道真的以为当初遇刺之事是我的指使?智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能登上帝位。你心中怎能如那般指摘我?”
“是,”山下智久淡淡道:“母亲要的是我登上帝位,更要的是皇太后的鸾座。”
“山下智久!”文华夫人猛然站起身来,怒不可遏。
山下却长拜下去,道:“请母亲放心,智久定不负你所望。”
文华夫人一时愣住,半晌她才有些颓然的坐倒回去,声音沙哑:“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她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你起身来退下吧。”
“儿臣告退。”
?
?
384 凄惶月2010/10/18 14:35:00
从端晟殿走出来,一瞬间外面利剑一般的阳光晃得山下智久微微闭上了眼睛。
待稍稍适应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然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生田斗真。
眼神相触的刹那,生田的眼睫_chan了_chan,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笑着:“我去景澜宫找你,你不在。侍女说你到这里来了,所以……”
那一刻他带了些腼腆的笑容莫名刺得山下智久心中一痛,他想说你知道吗,我有个做事不择手段的母亲,有个必须与之苦苦相争的兄长,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我,那么长那么难的一条路等着我去走。你都不明白啊,所以你还是那样对我笑。
然而他心中的委屈渐渐又变成一种恐惧来。若是有一天,生田斗真把这一切看得和他一样通透,或是有一天,他也被牵连进这些纷争……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生田斗真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他站在原地,等着山下智久走近来:“我们快些走吧,你忘了今天下午要去上先生的课了吗?”
他平日里极怕御书院的那位先生,这时候显出一些着急来,转身就要往前赶。
山下智久没有动,他很轻很轻的唤他:“斗真。”
他想这样的低的声音生田斗真是不会听到的,他看着他向前走,忽然想如果自己这样待在原地,对方是不是会一直一直的走,走到他再也看不见,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生田斗真停了下来,他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山下,你怎么了?”
山下默然,就这样的和他相对而视。生田斗真眼中有些不确定,随即他快步走到了山下身边。
“怎么了?”他带了紧张再问了一遍,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然后下一秒他便被紧紧的抱住了,少年的胸膛单薄却温暖。
“山下?”他微微挣了一下。
“表动。”山下智久轻声道,他原本的鼻音更重了一些:“就这样……让我……”
于是生田斗真便不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反手抱住山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忽的感到有些难过,他不知道那难过是从山下与他相贴的胸膛中传来的,还是从他自己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产生的。只是心中一下子就被这难过填满了,沉沉的。
仿佛倾覆而下的极盛阳光中,两个少年相拥而立。一切仿佛都远去了,多年后生田斗真想起这个拥抱时,唯一清晰的是山下智久拂在他脖颈上轻而温润的呼吸。
?
十二月已近,北来的风中藏了寒意,演武场上被风卷起低低一层烟尘。
横山裕朝手心哈了口气,抱怨道:“这么冷的天还要演武,我们倒表紧,也不怕三位殿下冻坏了。”
锦户亮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后两句话得倒过来说吧。”
横山裕打了个哈哈,又看了看山下智久。对方似是没听到他们的对话,面无表情不知看向何处。
犹豫一下,横山小心道:“我看,今日陛下是不会来了吧。”
他话未说完,演武场外远远就传来了通传之声:“陛下驾到!”
整个演武场上一下子骚动起来,本来无精打采的众人忙整肃神情,列队站好。
山下智久看了一眼横山和锦户,带马行至队伍的最前方。他下了马,立刻有小卒上来将马牵去场外。
泷泽秀明早已站在了那里,他向山下温和的一笑:“智久。”
山下神色淡然的回了礼,转过头正看到穿好了轻铠的生田斗真朝这边走来。他在风中微微眯起了眼睛,脸被吹得带了点红。到胤国两年,他还是始终不能适应这里的冬天。
和泷泽秀明见过礼,生田斗真自然的望向山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出山下惯常的浅淡笑容中另有一丝敷衍。
然而没容他多想,木村拓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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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陛下!”
庞大的队伍整齐划一的跪拜了下去,从演武场中望上去,站在旗楼上的皇帝的面目不甚清晰,但自由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
“平身!”有随侍高声唱到,数百人应声起身,动作之间听不到多余的杂音。
木村拓哉的眼光从场上扫过,轻轻点了点头:“不错,能把一群纨绔子弟教成这样,将军可算是教导有方。”
他身后的堂本光一垂头拱手道:“光一不敢居功。训导之事,实由两位殿下全权负责。”
“哦?”木村拓哉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毛,他的目光停在队伍之首的泷泽和山下之上。
“请陛下发号施令。”一边的井之原道,同时有人捧上了摆好三色令旗的托盘。
木村却并没有去接那令旗,只道:“行军打仗,令行禁止本是应该。倒不知这禁军诸子兵法习的如何。”
井之原忙道:“回陛下,《虎矜经》《荡乱》都已讲过,最近正讲《军志十七》。”
“那倒要考考他们了。”木村拓哉漫不经心道:“传我的话下去,就问……”他顿了顿,眼神望远思考了一下:“就问他们若我大胤与岚国在苍平原上交兵,该怎样应对吧。”
堂本光一蓦然抬头盯住木村拓哉,皇帝的脸上却是如同玩笑般的神情。
“将军不如也随我一起下去,听听那些孩子们说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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