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 气持三2011/7/6 10:34:00
7
长濑给光一的那一枪，子弹穿颅而过。那场面想必如他所愿，震慑住了所有在场的信徒。
这样的死法很干脆，几乎没能感觉到任何痛苦。中间长濑如何转移尸体，又是如何死去，光一自然无从得知。他就像沉人了纯粹的睡眠，连身体机能也一度停止。醒来时，伤口已经长好了，洗去表面凝结的血块，无论怎么看，眉心和后脑都完好如初。
然而苏醒之后情况反而渐渐变糟。不断注意到的记忆缺失，莫名其妙的头痛，偶尔的肢体麻痹，林林总总虽被堂本光一擅自理解为死而复生的后遗症，可若是回想第一次的复生，那时候可没有这些麻烦——虽然，复生那一刻的情景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堂本光一从藏身之地摸索出来，浑浑噩噩独自生活了五年。第五年他回到了东京，遇到了岛本，开始在岛本的手下做事。生意特别好的一天，光一给客人倒酒的时候手指突然没了力气，酒瓶滚落到地毯上，酒洒了一地。
“怎么了这是？”岛本把他叫出来，“客人给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光一叼着烟，活动手指把玩着订做西装上相当高级的袖扣，“我不会乱吃东西的。喝酒也很小心。”
“很谨慎嘛你这小子！”岛本哈哈一笑，搡了他的肩膀一下。
然而光一却闷不吭声地栽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岛本相熟的地下诊所。岛本先回去了，将光一一个人留在了中途停建的大楼地底一角。一张病床，一台电视，破旧的仪器，通风管道呼呼响个不停，所谓“地下”的确名副其实。
“这里，受过枪伤吧？”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走过来，俯视床上脸色发白的病人，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眉心正中。
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让堂本光一很不习惯。他试图坐起来，但是四肢有些麻痹，头也很疼。他梗了梗脖子，默默地把脸别去一边。
“……那种事，已经不记得了。”
医生从鼻子里闷哼一声“是吗”，拿过来一张脑部的CT片。
“请看吧。”他指了指胶片上的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看见了吗？它们都是颅骨的碎片。是有什么东西粉碎或刺穿了你的颅骨，才会出现的大个头的家伙哪。”
“人的大脑可是相当娇气的。给这种又大又硬的家伙扎在里头，放任不管，慢慢地，你会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怎么说来的？——生不如死唷。”
见光一不说话，医生将胶片放去一边。
“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医生离开了病床边，开始倒腾起桌子上摆放的工具和药剂，“岛本已经付好了手术的费用。取出这些小东西，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费劲，接下来就请好好地睡一觉吧。”
光一试着动了动麻木的四肢，明白逃走是不可能的。然而就这样让人切开脑袋吗？手术结束，人鱼禸的效用就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个男人面前。
不……不对。光一又看了一眼那个忙碌的背影。他恐怕……早就已经知道了。颅骨上的豁口癒合得天衣无缝，连一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是目前的医学所不能解释的。然而那个男人不见半点动摇，也不问光一多余的问题。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
他是知道的，关于人鱼禸的事。
堂本光一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身体也塌了下来。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反抗也没有意义。倒不如顺着事态发展，看看情况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步。而医生已经戴好口罩手套，举着似乎是麻醉用的针管走了过来。
“我可没收岛本术后缝合的钱，”医生熟练地找准地方，一边将针管里的内容物推人光一体内，一边像是证实他的猜想一般自言自语道，“这么老实做生意的人，如今可不多啦……”
手术结束后醒来，事情倒没有想象的那么坏。医生只是在便条上写下一个号码，和止疼片一起交给光一。
“喏，我是医生，而他是护士。除了岛本，认识一两个新朋友也不坏。明天上午十点给护士先生打个电话，有些东西得让你帮忙投递。”
光一接过来瞟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纸条折成两折放进了库子口袋。
“记忆方面也多少有些混乱，是不是？”医生看着他收好电话，干脆地转换了话题。
光一想了想，“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是丢了。”
“丢了？”
“有几个地方，丢失得干干净净。”
医生长长地“唉”了一声，并没有做出任何评论。
“这算是常见的情况？”光一问了一句，“以后遗症来说？”
“谁知道呢。”医生耸了耸肩，“毕竟，你这样的病例并不常见呀。”
便利店店长堂本光一坐在房间正中的矮桌前，不时瞄着单人床上均匀呼吸着的银发男人，房间里没有开灯，只就着路灯的光从一只咖啡色的兩折钱包中抽出一叠卡片。
堂本剛。
凡是实名制的卡片上都是这个名字。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堂本......剛。
光一又默念了几遍。然而不行。搜遍记忆的任何一个角落，也唤不回对这个名字一丝一毫的印象。姓氏一样会是巧合吗？这里面是不是存在着一些线索？光一回想那个瀑雨的黄昏，从别墅下面开车回来，雨太大了，视野不好，不可能记得后面都跟着什么。这家伙，真的是一路从那里跟过来的？
单人床上的人蠕动了一下，翻了个身，以半趴着的姿势挂在床边，手臂垂下来，薄毯下的手指立在塌塌米上，骨节突出，指甲修得干净漂亮。
在楼下，将噗通昏倒的不速之客一把抱住的时候，光一就发现了。
——这个男人很“干净”。
体温偏低，骨架偏小，被夺去知觉的身体毫无力量，几乎是镶嵌一般地落进了光一的怀里。扑面而来的，不是小混混身上那种汗臭混合着廉价香水的浓郁体味，而是淡淡的薄荷香气。
那香气并不明显，若有似无却直人脑髓，光一就这么拥抱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呆立在瀑雨中的便利店门口，脑袋里像是哪里被轻轻叩击了一下。
光一将卡片全部收回那只咖啡色的钱包，拿起携带带上房间门出来。他决定再给护士先生打个电话。
走到楼下的便利店后门，开门进去，携带接通了。
“唔，明明才通过电话，又从光一君那边接到主动的联络……让我想想，这么热情的事情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护士先生的声音和稍早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看来也尚无睡意。
“关于想要人鱼的客人，”光一留意着楼上的动静，“有没有什么可以辨认的特征？”
携带那边停顿了一两秒。
“出现了？”护士先生问。
“也不是……至少，这些天，没有一个人问我要过人鱼。”
“哪能做得那么明显，接近你肯定另有目的。”护士先生笑了一声，“有可疑的家伙尽管告诉我唷，虽然我没有处置客人的权力，集齐证据报告到管事的人那里，扰乱交易规则的人，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怎么样？”护士先生又追问了一句，“有让人介意的家伙出现在便利店附近吗？”
光一换了一只拿携带的手，“不，并没有。”
“那就好。”护士先生轻轻笑了笑，“光一君健康耀眼地活着也是我的幸福哪。”
光一打了一个寒_chan，憋出一句“JIA”就要挂掉电话。护士先生的声音又追了过来。
“呐呐，破例噢！真的是破例噢！”他夸张地咬着字，“下面的话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好了。”
护士先生顿了一下，“你要对‘体自研’这个东西，稍微留心一下噢。”
光一愣了愣，“体自研？”
“是唷，全称是活体形态自灭研究会。”
光一没说话，心想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更多的事情我也不方便说。你要留意四周。”护士先生说罢，挂断了携带。
堂本光一在店里逗留了一会。之前拿到的体自研传单，似乎被用作简易的餐具垫，沾上泡面的汤渍给丢进了厨余垃圾里面。不过没关系，传单上并没有多少字，稍稍回忆一下就能想起来。
—— 在乐园里的是谁？
—— 是人和人鱼。
—— 吃下果子的是谁？
—— 吃下果子的是人。
简短而意义不明的四句话底下，是合抱着坚果的人和人鱼。
想到这里，堂本光一摸出烟，从便利店的后门出来，一边点烟一边走上回二楼的防火梯。对了，那个标志，那个人和人鱼的标志……他吸了一口烟，打开自己的房门，扫了一眼单人床上又换过姿势的名叫堂本剛的男人，径直拿起矮桌上的咖啡色钱包，将刚才看过的卡片一股脑又掏了出来。
那其中，有一张白色卡纸裁出来的，名片大小的卡片。卡片右下角印着堂本剛三个字，中间偏上的地方则只用凸版技术压上了一个复杂的图形，刚才因为光线暗而没有留意，现在看来，的确是一人一鱼，环抱着一颗丑陋的坚果。
“……有烟味……”单人床的里侧传来轻轻的咳嗽声，稍稍蠕动了几下，叫作堂本剛的男人就像是小孩子一样蹬开了身上的薄毯，几乎是气鼓鼓地坐了起来。
“啊，抱歉。”堂本光一条件反身寸一般摁熄了烟蒂，又去百叶窗那里把窗子开大通风。忙了一圈回来，才发现手上还拿着的卡片，而堂本剛已经完全清醒了，同样也注意到了那张白色的卡片。
“你昏倒了，在我的店里。还有印象？”光一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卡片丢去桌上，“我想起码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剛。”双手撑在床沿的男人像是节省力气一般，吐字又短又粘，“已经告诉过你了。”
“你也姓堂本。”
“嗯，是唷。”
“那个标志……”光一拿下巴点点桌上的卡片，“是一个叫体自研的组织，对吧。”
剛抬起头来，“你知道？”
“多少听说过一点。这算什么？你的工作？”
“嗯，算是……打工吧。”
光一还想追问下去，堂本剛已经滑下床，默默凑到矮桌前，将卡片归拢，塞进钱包，又将钱包挂上链子，揣进库子兜里。
“给你添麻烦了。”他说，隔着桌子朝光一鞠躬，然后起身去摸门把。
瀑雨还在下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光一看着那家伙银发的末梢和圆润的窄肩，抚了抚鼻尖叹了一口气。
“今天就住在这里吧，”他说，“雨下得那么大，你能去哪里啊。”
堂本剛没有动，也没有转头看光一，他就站在那里，手里还扶着尚未转开的门把。
过了一会，他小声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嗯，我不是已经说了。”
“……嗯。”
也没说谢谢，或其他客套话，只是像从喉咙Deep挤出了这么一个单音，堂本剛仍是背着光一走到床边，拉开薄毯钻了进去，朝着墙壁缩了起来。
那可是我的床，你就不会客气一下吗。堂本光一待了一会，确认对方的确没有跟他说晚安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拉开储物柜抱出薄褥子，枕头和毯子。挪开小矮桌，在塌塌米上轻手轻脚铺好寝具。钻进去的时候，堂本光一看了单人床一眼。
“晚安。”他说。
没有回音。
雨声很响，听不见另一个人的鼻息。
卜七边于 2011-7-6 16:06:50 编辑过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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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医生捻着手中的铅笔，蜷在破旧的皮椅上。他从下往上打量有一阵子没见的患者。
“你是说，你想要拣回那些已经不需要的破烂？”
堂本光一木着脸半倚在对面的手术台上――他对医生的比喻不是很喜欢。不过那是医生的自由就是了。
“有可能做到吗。”他简洁地提问，“找回已经被抹消掉的东西。”
医生轻轻“嗯？”了一声，“不是丢失，而是被抹消吗？”他若有所思地用铅笔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那么，你认为是被什么抹消了呢？”
光一一时间无法回答——那只是突然跃到嘴边的字眼，相当熟悉，却根本无法确认其中的意义——对了，长濑说过什么。他努力回想。长濑说他的记忆被抹去了，所以他必须要找到…….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医生盯着光一，“表去谈论那个东西。”
光一迷惑地看了看他，“……那个东西？”
“你知道的，也许是一个名字，也许是一个物件，那个促使你来找我的原因。”
光一牵了牵嘴角——那也得我知道那是什么才行——不过表面上他只是点了点头，“明白了。那么我们要谈什么呢。”
“从最开始的事情说起好了。”医生朝他打开手掌，“很多时候，一切事情的起因埋藏得比想像的更深，更旧，旧得像是房间地毯上的一块污渍，一点都不起眼。”
这时候，医生的嗓音突然发生了变化，这让他的问题也蒙上了一层奇异的雾。
“出生以后，你的第一个记忆是什么呢？”
“……那种事情，已经不记得了。”
“是不是有一个房间？一般来说，会有一个房间，还有天井。”
“房间？不，没有房间，也没有天井。”
“光线，气味……任何东西？”
“……”
堂本光一站立在白炽灯底下，突然发觉如此煞有介事，翻弄已经封存许久的东西实在有些愚蠢。但是在另一边，通往地下室的阶梯已经摆在眼前，阶梯是石造的，那下面正荡漾着一股海潮腥气。
混蛋。他凝视着脚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的为什么是这样一幅景象。
回到便利店，岛本就打来电话把光一叫了过去。
岛本拜托便利店店长设法弄些“鱼肝”。
光一明白，岛本指的是一种地下贩卖的卷烟，烟纸里侧是特殊的涂层。这种烟纸是将三头鱼的肝脏捣碎成泥涂在易燃的纸张上，再烘干而成的。
“岛本桑抽上这个了？”光一皱了皱眉。
“我怎么会碰那种东西，”岛本摆了摆手，“是会所里资历还浅的小子们，不知天高地厚，客人给抽就上瘾啦。”
便利店店长想起昨天的家伙一脸了不起的样子说着现在的工作。怎么，做这个工作真的很快乐吗？
岛本看了光一一眼，“唔？你在担心你的兄弟？放心，他很不错。没有不好的习惯，在客人里也很有人气，最近可是很忙的唷。”
“他跟我没关系。”便利店店长回了一句。
“是是是。”岛本笑了一声，“总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赶紧回去你的小便利店吧。”
从岛本的房间出来，光一走下会所外面的楼梯。楼梯通往后院，经过会所大厅侧面细长的玻璃拉门。现在是深夜，透明的玻璃拉门里流泻出朦胧的灯光和音乐，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得像是要腐烂的气味。
光一停下点了一根烟，朝十分熟悉的场景瞥了一眼。
根本无法忽视地，他看见了那头银发。此时他正窝在绣着珠光花纹的米色沙发里，和背对着光一的客人说着什么。那气氛既暧昧，又亲密。客人伸出手去，那家伙不露痕迹地轻轻躲开。他装作去拿剩下不多的香槟，一抬头，正好对上了便利店店长的视线。
堂本光一转身走下阶梯，烟熄灭了，他掏出打火机来点。等走下阶梯到小货车跟前的时候，那家伙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Kochan。”喝了酒，举手投足变得慵懒，另一个叫堂本的家伙软软地挂在小货车车门跟前，抬起手和光一打招呼。
——Kochan?
称呼的改变让光一愣了一愣。而第一次看见他夜晚中的样子——双眼湿润，视线有些涣散，头发松散地卷在两颊，掩映着酒精造成的红晕——算了。光一摇了摇头。还是表和喝多了的人理论。
他将烟抽光，扔掉烟蒂用鞋跟碾过，“回去工作吧，我也要回去了。”
“咦？Kochan不是来光顾的吗？”说到“光顾”二字的时候，面前的家伙显得特别开心，几乎快要笑出声来了。
“我是来送货的。”
“现在……很晚了。”站在车门前的家伙轻轻抚了抚嘴唇，“这么晚来送什么货呢……”
光一握着小货车的钥匙，耐着性子等面前的家伙自己走开。
然而他却凑上来，说话间是甜甜的香槟香气，“Kochan偷偷地过来，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呢？我说过会打折的唷，去便利店也有好好付账呀，我没有做错什么，对吧？”
“呐，”他抓住了便利店店长的衬衫领口，“Kochan?”
最后的那一声Kochan像是一块有形的，滚烫的东西，它落在光一的胸前，很多许久不曾有过的情绪就从那里复苏了。他觉得有些恼火，还有一些归属不明的感情。他抓住了自己胸前的手，将它狠狠地丢开。
“有一件事你说对了，”他说，“今天晚上我的确不是来送蔬菜和红酒的。”
他顿了顿，又径自说了下去。
“这里有人需要一些东西，是和三头鱼有关的。而我是可以提供这些的人。”
“唉？”
面前的家伙睁大了眼睛，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光一体会到一阵恶质的快感，他继续道，“便利店只是个幌子。我在做的事……”他口气嘲弄地轻轻“哼”了一声，“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家伙，发现那双眼睛里的光像是一瞬间碎了。
“……为什么呢？”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开口，“Kochan已经……”
一如既往，堂本光一不明白这个叫堂本剛的家伙所说的话，为此而产生的感情也无法解释。但是迄今为止的谜团已经够多了——对了，要好好想想今天医生所问的那些问题……
便利店店长轻轻推开面前的人，将车钥匙揷进匙孔。
“Kochan什么的……”他不去看他，“表叫得这么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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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873: 总有一天，会写到的.......
卜七边于 2011-9-19 15:54:14 编辑过本文
883 气持三2011/9/21 7:51:00
892 卜七边2011/9/23 8: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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