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0 第二世2011/6/28 21:16:00
舸明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暝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这是章尾山古老的传说。郁郁葱葱的古木之间旧道，一行人静悄悄地朝着山顶前行着。
“这……珂王……选的什么……地方……累死了……”大腹便便的沐王挺着肚子，喘着粗气抱怨道。
沐清轻蹙眉头，“你小声点儿。”
沐府的老王爷听见儿子的呵斥立刻噤了声，掏出小手绢擦了擦饱满的额头上渗出来的汗。
相叶跟着后面，时不时回头拉一下雨歌。十几名死士在最先和最后守护着，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小心行走着。
“这么……机密的……事情……还带着……个丫头……”老王爷没过一会又开始唧唧歪歪，脸上的禸随着沉重的脚步抖来抖去。
沐清没好气地轻叱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忙前忙后伺候你的。”
被叱责了的人又小声地咕咕哝哝自言自语，相叶在后面看着倒是忍不住笑了。
狭窄山路的一侧茂林里，一袭黑衣的男人咬着泛着刺目寒光的匕首，鲜红的血沿着刀刃一滴滴落下，溅在地上，溶进黑色的土壤消失不见。松开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戴着面巾身着夜行衣的杀手模样之人眼眶微凸，喉管破裂，缓缓倒了下去。
樱井翔揷回匕首在麂皮长靴里，厌恶地拿了帕子擦了擦满脸的血。端王何等心机，他能想到的，端王也想到了。只是可惜端王手下都是一群废物，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樱井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闪身在一棵大榕木背后，屏气凝神，直到脚步声渐渐远离才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心里一惊，没想到相叶竟然也跟了来。不过再想想又是符合相叶那性子，咬了咬嘴唇，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起来。
沐王一行到了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地上，有巨石耸峙，后面便是舸明河，往下望去有如一条银练，隐隐可闻激流敲打在峭壁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樱井一路尾随其后，大致已明白玉玺是在沐清身上。沐王不可能愿意带着那么贵重的东西，而相叶也并非王族，沐府不会交给他保管，最有可能的便只有沐清。但是因为相叶在他身边，樱井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出手。
过了一会，珂王从另一侧的山路也到了。两王在商量着什么，樱井一想便知。沐府所处的南方鱼米之乡，丰饶沃土；而珂府所处的西边铸造业极为强盛，名匠层出不穷。这两王结盟百利而无一害，如今端王有异动，两王自然想要联合以求自保。然而樱井也无心去留意他们，只是注意着相叶的一举一动。五年前的如一把水灵灵青葱般的翠衣少年如今身着一袭暗红色的披风，冷静而沉着地站在一侧，挺拔的背影显出一些男人的坚毅，墨色长发在风中轻扬，不经意间些许落寞如残花般飘落。
这样的相叶雅纪，却更深地触到内心Deep去，谁都不知道，也不会明白的地方，荡起了柔软的褶皱。
这时，沐王对沐清说了什么，沐清从怀里拿出一个金帛包裹的五寸见方之物，朝珂王走去。
——就是这时！
樱井一眯眼，足下发力，瞬间一个黑影飞蹿出去，如同在青空中盘旋的鹰，寻到猎物之后，抓住破绽，伸出利爪俯冲直下，直击咽喉。
“铛！！！”
没有人注意到那黑衣之人是怎么在眨眼的瞬间就逼近沐清，亦不知道红衣之人是如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那盈满浑厚内力的宝剑，金玉相撞之声震耳欲聋，回过神来时两个人已是缠斗在一起。一时间凌厉剑气直冲云霄，一黑一红的身影倏忽之间变幻不定，两王的护卫们都面面相觑起来，一时间也不敢近身，远远地紧张地观望着。
沐清护着玉玺，紧皱眉头，一双清冷狭眸里竟是无比焦急。两个人实力可谓不分伯仲，从那强大慑人的剑气和眼花缭乱的过招速度来看，不仅远在他沐清之上，在如今江湖之中怕是也难有匹敌之人。想起上次二人所言，必是有所纠葛，而此时佐仓，或者说相叶，招招都是下了杀手，而樱井只守不攻，时间长了必然落败。
“雅纪我只要玉玺不会伤沐清，你给我让开！”
樱井挡下相叶一剑，微微喘着气，额上有细汗渗出，英气的墨眉紧锁在一起，沉声道。
相叶却是从容，冷淡而决绝，“不可能。”
“你是昀翳的人，何必来掺和祈平之事！”
“与你无关。”
樱井抿了抿唇，不知道相叶是什么心思，抱着姑且试探的心情，反守为攻，一柄龙泉剑翩若游龙，道道森寒的剑光直逼向相叶。不出十招，身形交错间，相叶已微微显了疲惫之态。相叶本就不擅使长剑，樱井见相叶脚步一个虚浮，当下横扫其下盘，手中龙泉剑一抖，仿佛有一声龙喑，那泛着银光的剑身如蛟龙一般，张开血盆大口向相叶心口袭去——
周围的人都不免倒抽口冷气，看起来是极为毒辣的杀招，沐清亦微微变了脸色。
然而樱井同相叶对望一眼，彼此都知道这招虽然惊险，却不是没有化解之法，相叶恨恨地一咬牙，正要弃了手中长剑拔了头上簪子化为白兔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撞得退了好几步出去。
相叶好不容易站稳身体，chuan_Xi着抬起头来时，竟是觉得一片血色蒙了自己的眼。
滴答，滴答。死一般的静谧里，轻微的声响有如天雷轰鸣，回响在相叶耳畔。
山茶花般鲜红艳丽的血珠顺着龙泉剑的刃往下落，削铁如泥的锋利剑身穿透了女孩的胸口，弱小的身躯在微微_chan抖着，稍稍弯下了一直挺直的脊梁。越过肩膀，看到的是樱井惊诧震惊到苍白的俊美面容。
雨歌慢慢转过身，还是同平常那样看着相叶，认真而专注，额前柔软的碎发在微风中轻轻飞扬，仿佛她的世界里只有相叶一个人。
“公子……雨歌就不陪在公子身边啦……免得公子看了……会难过……”
相叶大脑里一片空白，甚至雨歌那一直生动娇俏的小脸都变得模糊不堪，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被死死钉在那里一般。
雨歌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走到峭壁边缘，嘴角微微浮出个笑来，“公子……以后莫要……再……”
女孩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长长的睫毛_chan动几下，遮了那灵动的眼眸。蝴蝶羽翼一般单薄的身躯向后仰去，跌落下悬崖，消失在了眼前。
死一般的静寂中，只有冷风拂过树木的沙沙声，舸明河水一波波拍上岸边的岩石，雪白的浪涛仿佛会卷走一切，不留一丝痕迹。
“雨歌……雨歌！！雨歌！！！！”
樱井从未听见相叶如此撕心裂肺地叫喊过，哀怨凄悲，如子规啼血，肝肠寸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明白了相叶在当年发现是自己令夭谷被血洗时的感受。
悲伤而无助，委屈却不能言语。
相叶膝盖一软，手指深深抠进坚硬的黑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出来。樱井适才是一杀招，从心口传过绝无活路，更何况雨歌只是一弱小女子，怕是当时就已筋骨惧断，内脏全毁，却还硬要跳崖而去，免得自己见了她尸身伤心苦楚……
小时候被他欺负时咬白了嘴唇一声不响的雨歌，长大了笨手笨脚忍着眼泪彻夜不眠学着针线烧菜的雨歌，不管什么时候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替他剥虾的雨歌，只要自己不见就会红着眼眶四处奔走的雨歌，千方百计只想自己笑的雨歌，把自己当成整个天下的雨歌……
相叶浑身都在剧烈地_chan抖着，慢慢收了哭声，缓缓站起，走到沐清身边一把夺过了玉玺，然后狠狠砸在樱井面前。那传了数十代的白玉玉玺四分五裂，众人皆是惊呼一声，却谁都不敢上前。
相叶抬起头，浓墨一般的眼眸俱是化不开恨意。
“樱井翔……你我一路走来，路途坎坷泥泞，我摔过跌过……你亦是磕磕绊绊，却总是在走着……今日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无路可走，我们的前面就是这悬崖峭壁罢了……我相叶雅纪虚长二十四岁，凡事无愧于心……可苍天如此对我，那我便只能逆天而行！真龙天子……对我相叶雅纪而言不过笑话而已……天之骄子，那我便让这天瞧瞧，我相叶雅纪如何毁了这一切的！！”
1558 第二世2011/7/11 21:30:00
ただいま～（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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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井看着面前眸色如浓墨暗沉，子夜阴冷，仿佛从来不曾受一分一毫人间暖意的相叶雅纪，此刻对他的纠缠的爱恋，对错杀雨歌的自责懊悔，对残忍天意的无奈全部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蚀骨钻心的疼痛，像是粗长尖锐的钉子一下下猛力打进心里，破了一个个血洞出来。
十一月深秋萧瑟的风冷冷拂过，黑色的衣摆舞动飞扬，如云舒卷如浪翻腾。地上的血腥味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愈发凄凉惨烈。
樱井伸出手，拇指轻柔地抹去他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仿佛多用一分力就会碰碎他。
“好。我陪着你。”
端熹三年十一月十日。端王被笠王所擒，以弑杀王族之逆反大罪囚人大牢，杀其心腹百余人，血洗舸明之畔。假殁的太子樱井翔重掌政权，收编笠军人王军。而珂、王两王迅速结盟退出舸明，以泽城为据。这一事件，史称“舸明之变”。
“殿下，殿下……”
樱井回过头，是朝中老臣高谷，一勒缰绳，停了下来。稍稍在前的笠城也闻声亦是立刻掉转了马头，一身白衣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目。高谷看了笠城一样，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的模样。
樱井看向笠城摇摇头，笠城眯了眯眼，一夹马腹掉头而去。
高谷见那二人只一个眼神动作便如此默契，不像是君臣倒像是同伴，心里不由得奇怪了下，咳嗽一声道，“殿下……虽此次我等老臣愿追随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然京城内端王残党余孽不可小觑，还请殿下小心行事。”
樱井微微笑了下，点点头道，“让高谷大人您担忧了。探子回报京城虽有骚动，但王军为我们所控，想来也不成气候。”
高谷回想到几天前樱井满身是血杀人端王营帐时的可怕，觉得这位武功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仿佛如荒原上孤独的狼，一但被围困便会亮出森白的獠牙，一口咬住对方喉管，安安静静地让对方在瞬间毙命。然而十几年后重新夺回自己位置的太子殿下虽然狠厉却并不残瀑，清理端王一手培养起来的爪牙是巩固王权的必经之路，樱井果断而出手迅速，几乎一夜之间就暗杀了大半的端王党羽，有些闻风而逃的亦是在两三天内便被斩草除根。在连根拔起端王政权的同时，留下了高谷等在祈王时便人了朝的老臣。
“另外……末永妃她……”
“此事我自有分寸。”樱井冷冷地打断高谷的话，适才还温润的面容瞬间冷峻起来，手腕一动，牵着缰绳转过身去，留下高谷的一声叹息。
京城里一片萧索，古老的城墙上挂着枯黄的藤蔓。黄昏之下几只黑鸦嘶哑叫着，城门两边的百姓们揣着手，踮着脚，不安地望向前方。时间一点点流逝，渐渐暗下的天色带着阵阵寒气，百姓们缩着脖子跺着脚，露出些焦急之色。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这么一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议论纷纷。晚风瑟瑟刮过，黄色的沙尘迷蒙飞扬，枯叶如蝴蝶翻飞，隐约可闻马蹄车轮之声。有小孩子被沙迷了眼，哇哇地哭出来，年轻的母亲不知所措地又拍又哄，一只眼还死死盯着城门外一团人影。
风渐渐停了，只见城门口有一个人骑着匹白色骏马，一身黑色锦衣敛起戾气，衣摆处极亮的银丝缀着天龙翔空，却又是高傲而张狂。而那人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英气的飞眉之下，确实极好看的眼眸，黑白分明清亮有神，眼角的弧线微微上扬，却并不显得媚，而是花瓣般柔软的形状。高挺的鼻梁，唇线分明的唇，皮肤白皙却不显孱弱。他挺着脊背，眼神坚定而锐利，英姿勃发，不发一言亦能感受到那种他本身所有的强大力量。
人群里一片寂静，只是看着他。
“端王狼子野心，二十余年前，篡权夺位，污国虐民，毒施人鬼，加其贪残酷烈，骄奢苛政。上天怜悯，我樱井翔跌下千仞悬崖亦可存活于世，今诛杀其无道之臣百余人，已祭受其残虐之亡命之灵。尔等为民，比之端王之民，笠王之民，尔等为无以为生之民，无聊之民为先。故，我欲席卷起征，响震金鼓，收复西南。大统之业得成，则国为国，家为家，有道有义，安居乐业，王道兴隆，光明显融。”
人群依然是安静，过了许久，突然有一阵轻响，有人跪下了自己双膝，_chan抖而苍老的声音道，“恭迎殿下回京……”
“恭迎殿下回京。”
“恭迎殿下回京！”
“殿下！！”
樱井在马上看着对俯首着的，衣衫褴褛的百姓，心里竟是万般苦涩。此时一年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刺到骨髓Deep去。
“不过，能赢我的也大概只有你罢。”
“那到不一定呢，真打起来的话，我不是翔的对手。”
“何必想这些，你我怎会为敌。”
“也是……”
他知道祈平的战事必不可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驰骋在沙场，却从未想过在祈平逐鹿中原的战争里，自己要面对的竟然是许多年前，千方百计救了自己的翠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