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在冬天来临以前都是些一如既往琐碎而自然的甜蜜片段”,会有这样的印象或许是因为母亲去世在冬天。
比往年更一晃而过的秋天和接踵而至的冬天,好像匆匆忙忙里有些难以传达的感情和无法坦诚相待的心情都被一并冻结在黎明前的寒冷中。
融化不了,停滞不前。
可就算在冬天见面的次数变本加厉的屈指可数起来,神乐还是出乎波多野意料地在守夜的晚上出现了。
6点时分若是夏日定还是夕阳正好的傍晚,在深冬却早早已染上了刺骨的寒气,在黑夜的笼罩里他从门口沿着透出门外的微光不着痕迹地走进来,站在一侧没人途径的角落,也没过来和波多野打招呼。
波多野却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正正好看到了他,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却格外肃静的寂然。
波多野看着他笔直看向自己的视线,好像被强行压住的什么沿着心脏的弧度滑下去滴落在心尖就一瞬变得有些冰冷,眼眶却忽然就热了起来。
明明也不是多远的距离,但两人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人来人往,隔着夜晚的寒凉和模糊视线的Ye_Ti,就觉得连他的脸孔都看不太清晰了。
之前母亲生病的事情也只不过断续说过一些,包括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母亲所说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表责怪你爸爸,请无论如何都要在那一侧支持他”所包含的谜一样的意思。
向来伶牙俐齿的神乐倒也是非常好的听众,他总是在电话那头静静听着然后轻轻重复遍波多野的名字,等波多野主动接话说“没关系,嗯,我没事的,只是想惊和你说说话,抱歉打扰你了吧”后,再安安静静说声没,随时都可以打给我,啊,除了龙的时间,那时大概没办法接。
波多野也知道这样总是不行的。
但不这样也是不行的。
神乐是独立在他生活之外一个特别的存在,又那么理所当然地融在了日以继夜里好像一开始就存在着一般。
慢慢产生的依赖性,可他又不是三点的甜点不能雷打不动地永远都在。
即使会这样想,当那个夜晚波多野看到他一直站在门口,比三点的甜点更经久不息地在被限定住的冬季时间里默不作声地陪伴着自己。等亲戚大概也都坐定了,他才走上来抓了把沉香撒进香炉,又静静看向了波多野。
“你回去吧,守夜都是亲戚你一个人也无聊。”
“没关系。”
“你回去吧——研究所,事情做不完的吧。”
“……那我明天再过来。”
神乐的眼神里看不到太多的温情波动,却坚定得格外让人沉沦,波多野本想要体贴拒绝的台词已快要月兑口而出了,可想要见面的心情在对峙的目光里杀了个回马枪占据了上风,他只得点点头,礼节性,看上去礼节性的,却真心实意地伸出手轻轻抱了抱神乐:“那明天见。”
“明天见。”
神乐不仅如他所答应那样来参加了整个告别式,甚至在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来见波多野一面。
有时候是医院的午休时间过来一起坐在长椅上吃个饭团,有时是过了子夜站在他家附近车站的自动售货机旁一起喝罐咖啡,然后他就又回研究所去了。
波多野用了一整周的时间才终于把“没事了,做医生也少不了见一些生老病死,所以……我没事的,你不用每天都过来了”说出口。
神乐坐在客厅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点点头:“只有你一个人在家?”
“嗯,爸爸带妹妹出去吃饭了,最近家里都没有开火,好像也没怎么好好吃饭的样子。”
“你不去?”
“在医院吃过才回来的……”波多野倒了茶递过去,打量了下神乐的衣服:“你是不是昨天又在研究所留宿了?”
神乐顺着他视线也低下头看一眼:“我早上换过衣服才过来的。”
“……所以这周你究竟回过家没有?”
“……没关系,研究所也能睡一会儿的……”
大概是想到了工作的事情,神乐端正放在膝盖的手指用力抓紧了西库了一刻,才又下定决心般深呼吸一口放松了下来。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波多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总觉得神乐偶尔看起来有那么一丝犹豫,却不知是毕业后的疏离距离导致的,还是最近见面频率的骤然增加而让人产生的错觉,具体也说不好是什么,在无暇顾及中偶尔一闪而过的情绪,或许只是他自己对家庭的不确定和对神乐的踟蹰导致的投身寸也说不定。
“那么忙的话何必每天还过来——”最后还是只能回到这句话。
“两码事。”
“呐——”波多野坐到神乐身旁,放空了一阵,忽然问道:“如果,如果对象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那么DNA分析不是也有瓶颈,只能了解到这个人,而他相关的遗传因子无法认知?”
“?”神乐有些诧异波多野突然提及的问题,皱了皱眉还是回答了他:“等有一天国民DNA系统建立这个问题就能解决。”
“国民DNA系统?”
“嗯……不过……”
“就是建立DNA数据库,然后就能够对比?啊,这样的话,弃婴,走丢的儿童或者无法辨明身份的死者都能找到家人了,对吧?”
“……嗯,你……”
“?”
“还真是什么事都往温情的方面想啊,医生……还有其他更……正确但或许没那么温情的用途。”
“这还不够正确吗?还有什么?”
“……”
“不过如果能建立人和人的关系树谱好像也不错,只是……”
波多野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却像是在望着一个虚无的远方,停住了话语。
“只是什么?”神乐忍不住出声反问回去,才终于又把他的视线拉了回来。
“人和人的羁绊也不完全是DNA吧”
听到最终又鬼打墙地回到反复过多次的话题,神乐摇了摇头,肯定地说:“但在本人都无法察觉情况下起决定性作用的,就是DNA”
“那……那比如虽然在A家庭出生,可在B家庭长大,导致后天很多习惯都是B家庭的,这样的事情不也经常有?”
“……果核和果禸的关系,DNA决定你的习惯如何改变,其他只是外延和末节,当然也不属于我的学科研究范畴了。”神乐依然没有让步。
“果核和果禸……可现在无籽西瓜也有了吧。”
“?”用具体的事物来反驳比喻的招式还是太过新鲜,神乐只能震惊地迅速眨了两下眼,在他撇撇嘴要再度开口前,波多野却又单方面地切断了对话站起身来:“对了,虽然现在还不到三点,要吃点什么点心么?”
神乐咽下叹息目送着他走进厨房打开了冰箱,却见波多野站在冰箱前明显地愣住了,才迟迟地说:“……我忘了……妈妈不在了家里就没人准备点心了,得自己出门去买。”
他就那样打开着冰箱门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久久都没有再回过头。
神乐看着他,只觉得心里异常动摇。
从一开始和他偶尔电话里听到病情就有些的不安,在接到他说母亲去世了时的mail不可收拾地彻底燃烧成了惶恐无措。
其实神乐一直搞不清波多野在他生命中究竟算什么。
毫无预告偶然闯人的波多野,他看起诚挚又飘忽不定,总是如同懂得神乐的意志却又一转弯就说出截然相反的意见。
而和他在一起时的那些安心和不该有的欢愉甚至显得像是受药物控制后的幻觉——他的存在让神乐总是产生些无法忽略难以拒绝的喜欢,却随着时间推移察觉到这种缘由不明的吸引和自己所既定的初衷正在相背而驰。
与其是“背道而驰”,或许更接近于在宇宙航行时渐渐被所无法判断的引力影响而偏离了轨道的感觉,却因为偏离维度缓慢而难以察觉,并自始至终怀抱着“总能修正回来”的侥幸心理。
可他收到mail时那一刻的慌乱和失措,仿佛是把波多野这个人的感情都全部嵌进了自己身体里,致使所有的修正功能都失灵了一般。
他有时会想问问波多野究竟喜欢自己什么,这分明是可以摆到谈判桌来理性分析的事,却因为加上了感情因素就像极了蛮不讲理的恋人间的任性。
所以他只好问问自己喜欢波多野什么,能让自己在这个时刻如同天骤然塌下一半似的坐立不安。
还在暗沉到不见天日的青少年时代里,神乐也想过自己混沌的未来。
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个夜晚。
他想走出只属于自己的路,用自己的手劈出光明。
可是波多野却说世界五分之四一定都是光明的,所以他有时候更喜欢在阴影那一面看别人走进光明。
那段对话在“你真是别扭啊”“你才是和世界各个不人吧”的没有营养地相互评价里结束了。
可如果相加起来的未来只是偏离了航线的轨迹,行驶向的目的地里只有万劫不复的感情。
如果是这样,即使是这样——
神乐望着波多野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里一窒有种什么苦痛般丧失了所有言语,他只能走过,轻轻用手掌来回抚摸着波多野的背。
“被剥夺了籽的西瓜会是什么心情……没有了DNA的决定性的话…………”波多野仍旧没有回过头,他声音低落却没有任何_chan抖,像是简单叙述般,依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会被更多人喜欢的心情。”就算仍然没搞懂这个话题究竟是怎么开始的,神乐还是垂下眼睛想了想,笃定地回答他说道:“缺失的部分,用你所相信的感情啊,诸如此类的东西来补足。”
“……”或许是没预料到神乐会这样说,波多野转过身看向神乐,眼眶还氲着淡淡的水汽,目光却有点诧异
“只是不是决定性的。”看着他因为眼底水分而折身寸着光亮眼睛,神乐又补充了一句,波多野刹那张大了瞳孔,下一秒已经不自觉地笑出来声音——而后他拉过神乐的衣领,重叠了彼此的嘴唇。
冰箱门还开着,淡淡的冷漠空气泄露在两人周围,神乐抬起手拭过波多野的眼角:“虽然有点冷,咱们出门去吃吧,正好能赶上三点。我请客。”
波多野却笑着摇了摇头,他关上冰箱门,反手拉过神乐的手腕,有点强硬地拽着他磕磕碰碰地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神乐在波多野关门时四下打量了下他的房间,走到窗口才拉上了窗帘,就被从身后严实而温存地环抱住了,他拍拍波多野的手臂,手指穿过他的手指:“好了,今天不想吃点心就算了……”波多野的笑声就像饼干屑般干燥而香甜地洒落在了耳畔。
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久到都忘记了还有欲望这回事。
波多野把头埋在神乐颈窝呼吸着他的气息,有些迟疑地说道:“那时你才15岁吧。”
仿佛看穿了他的思考回路的神乐身体僵了僵,却还是点点头。
“这种事,好像十几岁和二十几岁也没什么不同……很苦痛吧。”
感觉到波多野收紧了手臂的力量,神乐反而笑了:“其实具体的……不太记得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说:“那家伙在。”
“……龙?好想谢谢他……”波多野的吐息意义不明地挨着神乐的耳廓。
“嗯?”神乐有些不解地转过身,和波多野间空出个足够对视的距离。
“看着神乐君就觉得心无旁骛的也很好……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一样。不过正好,我有时候也会想,好想把痛苦啊慌张啊那些感情用事的事情都阻断了,不想让它们靠近你……果然很奇怪吧……”
“……逃避。”神乐避开了波多野像是求救般的眼神,低下头伸出手延续了刚才的拥抱。
“啊?……呵……还真是犀利啊……不过逃避的,不只是我吧。”波多野又笑了,在神乐皱眉想要问什么时,仿佛不再仅仅满足于相拥的温暖般,波多野没有让对话再持续下去。
他们在他度过了整个彷徨少年时代的房间里断续地接着口勿,波多野细细绕过神乐的舌尖而后说这大概是我二十几年来,三点时吃过的最好的点心。
神乐不置可否地笑起来,翘起好看弧度的嘴角被舌尖勾勒而过,而后嘴唇又再度紧跟而至。
“你知道眼泪为什么是咸的么?”波多野的问句照常的天马行空。
“有无机盐。”
“嗯……科学可以证明眼泪的成分却至今也没研究出笑容为什么是甜的啊”
“你的理论能不能更科学一点啊,医生……”神乐深深浅浅回口勿着他,“啊!”想到了反论般,他挑衅地扬了扬眉:“那苦笑呢?”
“苦笑……”口勿停住了,波多野思量地回望向神乐:“苦笑……也是回甜的——”他说着,覆盖在神乐脖颈的修长手指就终于难以忍耐地向下滑去解开了神乐衬衣领口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