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日光将廊上晒得暖洋洋地,安坐在薄幔内的人头发也干了。绯衣使女捧着梳子和头油走上来替阴阳师大人梳头,还没碰着主人的发梢,软帐自外被揭开,手里梳子便给人夺手接过了。
生田斗真身体一僵,仍旧低着头读那册书。山下智久立在他身后,仔细地梳理起长发来。
良久,阴凉的帐幔内,谁也没说话。
“这个地方写得很好看么?”山下装作若无其事地漫声问道。
“啊?”生田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从刚才就一直没翻页。”
阴阳师很快把书阖上,转过脸看他。山下手里的那绺发丝猝然月兑手,黑发披散开来,正像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的言语。
“你别动了。”白虎君重新把头发盘好,再为他戴上乌帽子。
温热的手指顺着动作擦过颈间耳后之时,生田斗真微微感到战栗。他想问些什么,却直到对方松开手,都没能问出口。
白虎君走出幔外,让侍女撤下软帐。两个少年坐在阶前安静地吃着温热的糕点,只有两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找不到说话的好时机。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请留步……”正当此时,守门童子忽然慌张地嚷起来。
说也奇怪,没听到本门木扉打开的声音,却有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传来。两只小狸猫机灵地变回原形,一溜烟躲进障子门内。
身上只着单衣的阴阳师很快披上狩衣,一边系上衣带一边走到渡廊前,只见童子惊惶地自门边小屋内奔出,而进门那穿着官服的人已然要踏上台阶。
“这位大人……”童子喘吁吁地跟上来。生田斗真就近一瞧,却笑了出来。那个穿着文官朝服的人,帽子下的面容竟是用毛笔草草画成的一张脸。这人脚下被台阶一绊,却跌在地上,转瞬化为一枚人形剪纸。
“是谁,居然拿式神来作弄我?”生田笑着弯下腰捡起阶前的纸人,童子茫然地看着他。本门前却传来吱呀的推门声。
“连着两天没来上朝,身为阴阳寮主官,我来看看你是怎么了。”响亮的话声自门边传来。
这下子要装病可是来不及了。生田斗真回头往背后瞧,白猫在障子门前伸长了身体打了个呵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横山大人。”童子伏下身子行礼。
“唉呀,”横山裕指着生田手上的纸人,“没想到式神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那眉目画得很像你吧?”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
生田斗真苦笑着看了眼那枚纸人,双眉一高一低,两眼大小不同,怎么看都画得极为潦草。
“大半年没来,你这屋子还是一样破烂……”现任阴阳头当着屋主的面,把脚上泥迹蹭在渡廊前端,“当初介绍你来买宅子,早知这里撑得了五年,该跟你收点仲介费。唔,怎么还有点狸猫骚味……”
“啊,是猫、是猫。”阴阳师在手心里把纸人捏成一团,慌乱地说。
“噢,你的猫还是长得这么可爱,可居然有狸子味儿。”横山裕在渡廊中央蹲下来,伸手要摸白猫,猫却猛然压低耳朵对他哈起气来。“没想到,还是这么凶哪,倒像只老虎似的。”
“哎……”阴阳师连忙将障子门关上,隔绝人猫。
“说到猫,”横山裕就地坐下,伸手拿起盘子中方才狸猫吃的糕点,送人口中。“你不在的这两天,左大臣被猫怪副身的传言正是甚嚣尘上。”
生田斗真用眼角余光望了门板后一眼。“怎么说?”
阴阳头一边吃着猫怪本物带回的糕点,一边将朝中传闻娓娓道来,中间不忘加油添醋,将传言中身长八尺的大猫讲成比东大寺里那尊大佛还魁梧的妖物。
……总之,这桩悬案果然和那家伙有关。
用罢糕点,侍女端上浓茶。
“你的式神之术果真不错,”横山仔细端详式神使女。“当今之世,可说排名第二,嗯,仅仅在我之下。”
生田斗真默默想着刚才那个面貌可疑的式神,端着茶轻轻颔首。
“你既然好好的,趁着还没人发现你没来上朝,赶紧到寮里去一趟。我先让式神顶着你呢,跟刚刚那个一样,长得跟你极其神似,绝对能鱼目混珠。”
阴阳师喷出一口茶来,他上司却把手里的茶仰头喝个精光。
“那么,我把话带到,也该走了。”
帮谁,把什么话带到?生田斗真虽然摸不着头绪,却又庆幸这位贵客要离开了。
“代我替你家那只猫问声好啊。”连道别词都如此没头没尾。
客人总算走了。白猫自行开门走了出来,生田斗真转头看着他。有些事已经不必问了,但有些事依然存疑……
“喵呜。”一声古怪的猫叫自廊边传来,廊上一人一猫同时转过头。
只见一只长相潦草,双眼略略分开的花猫站在方才式神止步之处,顿了顿,踏上了台阶。
“……这一次,总算会爬阶梯了呀。”阴阳师正在感喟,砰地一声,那只花猫忽然炸开了,冒出一阵迷濛烟雾,把阴阳师吓得往后倒。
白猫连眼也没眨半下,很无聊似地低头舌忝 了舌忝 前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