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1 MJ2010/4/20 18:14:00
卅贰 章
攻打砂镇并不如想象中来得顺利。一来因为大雪天寒,久在岚州城内生活的官军难施手脚,多次进攻皆备击退;二来砂镇内虽然守军不多,但似乎早已严阵以待,不慌不忙一味固守。
时至午后,樱井于镇前接到了汇川被围的消息。
北岛小心翼翼地看着樱井面无表情地僵立着,一时不知要怎样开口。他只好眼巴巴地盯着樱井,见樱井突然一扬大氅,转身要走,连忙上前拦住。
“将军作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樱井低沉的声音从牙缝里一点点吐出来,“汇川的守兵只有不足千人,怎么可能守得住。”
“难道将军要现在回援吗?”
“从这里赶回汇川,至少还要三四个时辰,不立即动身只怕汇川危在旦夕。”
“这里要怎么办?”北岛死死拦住了樱井的去路,“正值酣战之时,贸然撤军的损失未免太大。加上赶回汇川,想必疲惫不堪士气大跌。如此一来,不能攻破砂镇,也未必来得及救援汇川——这恐怕就是贺城的真正目的吧。”
“那你要怎么办?”樱井猛地甩开了北岛拉住自己的手,“你是要让汇川自生自灭吗?”
北岛被樱井突然爆发出的怒吼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着回答道:“眼下之计,唯有一鼓作气攻下砂镇方是上策。”
樱井冷冷地看了北岛一眼,一言不发就要起身,北岛一急,猛地迈前一步扑倒在樱井脚下,厉声道:“请将军表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樱井反问道,“那汇川镇内还留有当今圣上亲封的御使,我难道也要坐视不理吗?”
“将军请听末将说完!”北岛拼死抱住樱井双膝,仰起脸大声说,“要将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攻下砂镇再回汇川的,正是二宫大人!”
在这个当口从北岛的口中听到二宫的名字,樱井猛地_chan抖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北岛。北岛见樱井总算是稍微安静了一些,连忙急急地解释道:“出发前二宫大人亲口对末将说过,万一在将军攻打砂镇期间汇川出了什么意外,要末将无论如何劝住将军,不可意气用事,要以大局为重。”
樱井不由踉跄了一下,苦笑道:“大局?他是要我用汇川作诱饵吗?”
看到樱井的表情,北岛不知为何竟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但他终究还是开口道:“二宫大人说,贺城将赌注压在了将军收到汇川危机的消息后会立即回援,这样我军两头奔波疲惫不堪,而他们却可以双方夹击以逸待劳。但贺城的弱势在于,他手中毕竟只有那么点乌合之众,一旦将军真的攻下砂镇,贺城军失去了长期以来的大本营,必将崩分离析。”
“他的确顾虑周全。”樱井沉默了许久,声音嘶哑地应道,“那么请问,在他这番考量之中,汇川又置于何地呢?”
“二宫大人说,对于官军来说,汇川镇本没有什么要紧。只要太子殿下无恙,将军就无须挂心。”北岛边说边观察着樱井的脸色,然而在听见“太子殿下”这四个字的时候,樱井只是略微眨了眨眼睛,仿佛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将军?”见樱井再次陷人了沉默,北岛有些焦虑地小声呼唤道。
樱井看了看北岛紧张的神情,仿佛对北岛说又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早该想到……”后半句太过于模糊以至于听不真切,北岛犹豫着要表开口询问,然而樱井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用不容置疑的口口勿对北岛命令道:“传令下去,务必在日落之前攻破砂镇!”
此时此刻的汇川,正沉浸在一片惶恐的气氛中。城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随准一前来的侍从,大多未有过临战的经验,此刻一个个脸色惨白。
一身血污的高本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帐跪倒在准一脚下,大喘着气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高本将军,现在战况如何?”二宫开口问道。
高本chuan_Xi连连地答道:“依眼下局势,只怕最多还能再撑半日。”
“半日吗?”二宫不由小声自语道,“半日的话,只怕等不及援兵了……”
准一看了一眼二宫,正欲开口,二宫却抢先对高本道:“高本将军,眼下如果要出城,还出得去吗?”
在场诸人闻言无不震惊。高本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算憋出了一句话:“眼下殿下就算出城,也逃不过贺城的眼线,只怕会被一路追杀吧……”
二宫看出了高本对自己的提问不以为然,却是不在意地笑道:“贺城的目的就是如今坐镇汇川的御使一行,如今殿下被困,不得已弃城出逃,追杀起来反而容易得多,岂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思?”
他不理会高本不明所以的眼神,转过身对准一道:“如果殿下逃离汇川,贺城必定会分散兵力追击,这样一来,汇川本身的威胁自然也就减弱了。”
高本一惊,忍不住叫道:“二宫大人,您未免太莽撞了!”
二宫却不屑于向高本解释,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准一。准一愣了一会儿,不由也笑起来:“你是想用‘御使’这个诱饵调虎离山吗?”
“不错。”二宫点了点头,“所以,殿下的车队可否借微臣一用?”
准一点了点头,但略一思索又皱起眉头,连声追问道:“借你一用?你要随车队出城吗?”
二宫坦然答道:“贺城狡猾谨慎,光是车队未必能引他上钩。他若见到副使也随车队出城,大概会相信车中的就是殿下本尊了。”
准一一惊,正要开口,二宫又补充道:“樱井将军一旦攻破砂镇,必定会日夜兼程赶回汇川。无须数日汇川之围必解,请殿下留守此处安心等待。”
他不待准一首肯,便又朝向高本道:“高本将军,殿下的安危就全权交托给将军了。”说罢回身朝准一行了礼,然后大步朝帐外走去。
行至门口忽听准一叫了一声“小和”,二宫回过头,见准一正直直地望着自己,神色万分复杂。二宫见状,冲准一展颜而笑,然后转身离去。
准一愣愣地望着二宫的背影,就连高本连声呼唤着“太子殿下”仍未能察觉。适才二宫回首的笑容,在他眼前久久无法抹去。他仿佛突然回到了那座华丽却冷清的东宫,那个蹒跚学步的六岁孩童一脸灿烂地叫着“准一哥哥”扑人他的怀中,第一次让他体会到身为王者所无法拥有的温暖。
他想拉住二宫,告诉他自己要的并不是他身为臣子的恭顺与牺牲,而仅仅是那句久违了的亲昵称呼。
砂镇坚固的城门轰然倒塌的瞬间,漫山遍野响起了震彻天地的欢呼声。樱井浑身浴血手提长剑骑于马背,冷冷地注视着面前如杂草般纷纷倒地的敌兵。
他看见北岛策马向自己飞奔而来,于是一紧缰绳迎上去,简短干脆地丢下四个字:“即刻返程。”
北岛犹豫了一下,还是建议道:“这场仗刚打完,要表……”
这番话他本来就是硬着头皮说的,心里已经做好准备被樱井劈头盖脸骂一通,没料到樱井只是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用毫无起伏的音调道:“你留下善后,给我抽调五百骑兵,即刻出发。”
“既然这样,不如末将……”北岛话说到一半,突然触及樱井熬得通红的双眼,一时语塞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自己在围猎场上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将军,而仿佛一头周身散发着浓烈戾气与杀意的困兽。
北岛默默地领了命,看见樱井身披着那件火红的大氅,在漫天飞雪之中绝尘而去。
御使的车队在崎岖的山路上,沿着汇川一路朝上游赶去。身后不远处已经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雪大路滑,车队行动格外不便。独自打探消息的让从后面赶到,行至二宫身边耳语道:“贺城亲自带兵追过来了。”
“看来贺城久久收不到樱井放弃攻打砂镇的消息,已经乱了手脚了。”二宫轻轻笑了一下,顺手摸了摸身下有些躁动不安的坐骑,“现在唯一的问题,只剩下我们如何月兑身。只可惜,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好怎么解决。”他看了让一眼,然后再次笑起来,“抱歉了,让哥哥,总把你卷到这种事情里来。”
让愣了愣,正要张口答话,突然听见了阵阵喊杀声,猛地掉转马头,见贺城已经带兵追到了。让回头看了一眼二宫,微微点了点头,然后Bachu长刀,一夹马肚,率先冲进了敌阵。
樱井在积雪的山路上一路狂奔,将身后的五百骑兵抛下了远远一段距离。凌烈的寒风夹杂了干燥的雪花扑面而来,而樱井仿佛视若不见。
我早该想到的……
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呐喊着,充斥了整个胸膛几乎要炸裂一般。樱井死死握紧了缰绳,令麻绳几乎嵌人手心Deep。
他早该想到,那个人的固执与决绝,是自幼便已经根深蒂固的品性了。
混战在汇川河边的空地上展开了。当发现御使的专车中空无一人之后,贺城的全部怒火都发泄了出来,如同疯狂的魔鬼一般砍杀着四处逃窜的官兵。二宫在乱军之中一边躲闪一边策马朝上游逃去。父亲留下的短刀是削金如泥的宝物,用来防身再好不过,然而二宫牢牢握紧短刀的左手,已经渐渐失去了力气。
半路有敌兵突然杀出举剑直刺过来。身后就是急速流淌着的汇川河,二宫无法后退只好侧身躲开,锋利的剑锋在瞬间贯穿了左肩。二宫强忍疼痛握刀刺人了敌兵的胸膛,然后狠狠地抽了出来。
敌兵的尸体笔直地从马背上栽倒下去。二宫徒然松开了手,短刀咣当一声滑落在地。他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勉强抬起头来看见让正策马朝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
“这副样子真难看啊……”他抽动着嘴角苦笑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摸到了剑柄的位置,咬了咬牙将剑用力拔了出来。滚热的鲜血在瞬间顺着剑柄流了满手,然后一滴滴地滴落在雪地上。
这个时候,不知何故突然受惊的战马,在雪地上打滑了一下,猛地抬起了前蹄。二宫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然后松开了缰绳,仰面跌人了身后的汇川河。
“少爷!”在骏马的嘶鸣声中,让月兑口大叫了一声。然而这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也终究被滚滚的汇川河水声彻底掩盖了。
待续
417 MJ2010/4/22 0:55:00
卅叁 章
夕阳下的汇川镇,呈现出一片凄厉而绝美的楚红色。贺城的军队在樱井的五百骑兵与汇川城内守军的夹击之下迅速覆灭。恶战终了,一切陷人了无尽的冷清与寂寥之中。
樱井在城门前勒紧缰绳,看见满脸血污的高本从城内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跪倒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马腿哭诉道:“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樱井略微皱了皱眉头,尽量将不耐烦的情绪压抑住,冷静地问道:“御使大人呢?”
“末将殊死抗敌,总算幸不辱命,太子殿下一切安好……”
樱井轻轻松了一口气,不想在听高本絮叨下去。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萧索的场面,看似不经意地追问了一句:“二宫大人是在殿下身边吗?”
高本长篇大论的表功在瞬间戛然而止,不由得再次结巴起来。他还没能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只见樱井已经变了脸色,调转马头,挥鞭朝汇川上游赶去。高本被突然扬起的马蹄踢翻在地,目瞪口呆地望着樱井远去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汇川河边的空地上,只剩下了满眼荒凉。残破倾覆的马车,散作碎片的旗帜,匍匐在地悲鸣不断的战马,以及以各种姿态倒毙在地的尸首。雪依旧在断断续续地下着,覆盖在死者僵硬的身体上,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塑像。
据战后清算,此次随二宫出行的一百五十人,包括太子近侍及普通兵士在内,总计仅十七人生还。
樱井下马时踉跄了一下,靠着扶住马背才勉强站稳了身体。他没有做出任何指令,只是一个人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一具具血禸模糊的尸体。
身后的属下都被这样凝重而令人窒息的氛围所震惊,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扶他一把,也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走了很久,樱井终于看见了那把刀柄上有着熟悉家纹的短刀,刀刃染血,静静地躺在被马蹄踏黑的雪地上。他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柄刀捧在手心里,用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刀柄的花纹,然后紧紧握住了刀刃。瞬间血流如注,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与之前留下的暗红色痕迹混在了一起。
“所有人,给我沿着汇川河一寸一寸地搜。”樱井站起来,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吩咐道。没有人大声地领命,所有人都沉默地点了头,然后轻手轻脚地四下散开,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恐打破了眼下的沉寂。樱井踉跄的两步,踩过松软的积雪走到河边,望着在灰暗的冬日天空下默默流淌的汇川河,再次握紧了手中锋利单薄的刀刃。
沿河向下的路狭窄难行,让不得不弃马步行,一边用匕首砍断挡住去路的枯枝,一边艰难地爬过河滩边积雪的礁石。适才苦战留下的无数伤口,在身体的各个部位发出痛苦的叫嚣,让只有撑住一口气,不让自己随时随地倒下去。
他知道,他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然而身边仿佛望不到源头的汇川河,除去一片苍茫的灰白色再无它物,绝望的寒意一点点撕咬着让的心脏。
当河路突然转弯出现一大片礁石密布的浅滩的时候,让猛地停下了脚步。
“少爷……”他_chan抖地喊了一声,然而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尽管尚是寒冬,让却连靴子都顾不得月兑,便径直一脚踏人了水中,然后艰难地朝着河路中央凸起的礁石群走去。
顺流而下所幸被礁石群拦下的二宫,伏在一块略微高于水面的褐色石块边一动不动。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他散乱的黑发上。河水一浪浪涌过,没过了下颔又缓缓退去。让淌过没腰的河水,终于走到了二宫的身边,用尽全力将他抱进了怀中。
“少爷……”让极其小声地在二宫耳边喃喃喊道。他用手拭去了二宫满脸的水渍,看见二宫的左肩,鲜血顺着湿透的衣料渲染开来,呈现出一片触目惊醒的淡红色。
让_chan抖着双唇,贴着二宫的耳垂,再次叫了一声:“少爷……”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死死咬紧了牙关,将二宫冰冷的身体紧紧搂进了怀里。二宫软软地靠在让的怀里,没有丝毫回应,安静得仿佛一具玩偶娃娃一般。
让注意到二宫的右手紧紧地握着,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二宫的手指捭开,然后看见了手心中静静躺着一块纯白色的玉璜。那个瞬间,眼泪从让的眼眶中涌了出来。他没有办法腾出手去擦,只好任由泪水顺着面颊一直滴落在二宫惨白的脸上。
“少爷,咱们回去。”他将玉璜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含糊不清地对二宫说,“让……让这就带您回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樱井一步一步走在汇川河边,手心的鲜血一路滴在洁白的雪地上。有随从小心翼翼取了披风想给樱井披上,却被樱井一言不发地推开了。
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找到了”的呼喊。樱井猛地停下了脚步,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却是迟迟不敢抬头。
身边的属下纷纷向前迎去,樱井一点点抬起头,看见迎面而来的马背上让一脸疲惫,而让怀中的那个人,闭阖着双眼,看起来无比温顺无害。
让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助,一个人抱着二宫,艰难地下了马,一瘸一拐地朝樱井走过来。樱井竟仿佛被定了身一般,动弹不得,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让走到樱井的面前停了一下,目不斜视地冷冷盯住樱井的双眼。樱井勉强坚持了一会儿,却是逐渐畏缩起来,最终向后退了一步,讪讪地垂下了眼帘。于是让一言不发地抱着二宫,从樱井身边扬长而去。
“将军……”身边的属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樱井默默地盯着地面苦笑了一下,将手中沾满了鲜血的短刀丢进属下怀中:“去找大夫。顺便把这柄刀,还给二宫大人。”
“将军!您的手也……”
樱井看了一眼自己血禸模糊的手心,轻轻摇了摇头,低着头慢慢地朝大营走去。
胜武十七年元月,青邙山匪患平息。镇军大将军、岚州指挥使樱井翔军功卓著,班师回朝后再次蒙受隆恩嘉赏。太子准一,首次以御使身份出行劳军,临危不乱风姿卓越,亦被后世传为佳话。
然而,在大军浩浩荡荡回京的途中,樱井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待续
435 MJ2010/4/25 0:48:00
那谁,看在我杯具了一晚上的份上,就别追究过了零点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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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肆 章
回京次日,樱井便径直去了古记居。然而迎接他的,只有面无表情的让。
“少爷需要静养,樱井大人还是请回吧。”没有再依照过去的习惯称呼“樱井少爷”,让用一种恭顺却疏离的姿态,直直地拦在了樱井面前。
“我只是……”
米花惊讶地看见,素来说一不二的自家少爷,喃喃地小声解释了半句,便将后面的话都硬生生地咽进了肚子。
让看了一眼低垂着眼帘的樱井,作了个揖掉脸便走。樱井慌慌张张地抬起头伸出手,仿佛想要拉住让的胳膊,却最终还是讪讪地僵在了半空。让便头也不回地回到院内,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樱井低头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手,手掌上缠裹了厚厚的纱布,稍一弯曲就会钻心地痛起来。他用力拿左手握了握右手心,感觉到疼痛顿时弥散开来,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
“少爷,这个……怎么办?”米花捧着一怀的伤药补品,小心翼翼地问樱井。
“你替我交给他。”樱井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哎?我吗?”米花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地问,樱井却丝毫没有理会他。
“我要怎么才能交给和也公子啊……”米花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了古记居门口。
一晃数日,眼看已近月末。正月的岚州天气酷寒,雨水频繁。二宫自一路颠簸回京以来,一直烧热不断。虽然有静儿悉心照料,仍是反反复复折腾了多次,才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
今井、加藤、北岛诸人,都抽了空上门探访,就连素来以独来独往著称的绅助先生,也托人送来了上好的真夜古参。有访客的时候,二宫总算强打精神,一一周旋。待没有了旁人,便或是迷迷糊糊地小睡片刻,或是默默靠在榻上发呆。若是让或者静儿绞尽脑汁想出几句调侃的话来,二宫便也配合地笑笑,除此之外鲜少开口。
一直令让严阵以待的关于樱井的话题,二宫一次也没有提过。
樱井倒是如同养成了习惯一样,下朝后便去古记居转一圈。开头几次让还勉强出来应付一番,到后来索性闭门不出。樱井这一次却是难得的好脾气,依旧风雨无阻地每日在古记居门前逗留片刻。他脸上素来是淡淡的,什么样的表情前来便以什么样的表情回去,让米花实在捉摸不透自己主子到底想做什么。
月底是樱井生辰。此次恰逢又立新功,满朝文武前往贺寿之人络绎不绝,就连胜武皇帝也亲遣侍者前往道贺。席间有贺城余党趁乱行刺,后被当场诛灭,一时在全城引为谈资。坊间传说贺城余党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幕后主使正是连连失势的国舅爷。这样的话当然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然而私下里流言却是越传越盛。
让清晨从药铺取了新鲜的草药回来,见二宫已经醒了,说嫌屋内憋闷。让便上前开了半扇窗,又怕二宫受寒叫人多拿一条毯子过来。
正在低头添火的时候,二宫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前些天余党行刺的事情,现在怎样了?”
让愣了一下,回过头去,二宫却只是望着窗外,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关于这件事让的确也多留了心思四下打听过,然而此时却无论如何不愿对二宫细说,闷闷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
“让哥哥无论要打听点什么,总是消息最快最准的。”二宫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不由咳嗽了起来。让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上前将二宫胸前的被子向上扯了扯。
“让哥哥不会撒谎,是把什么心思通通写在脸上的人。”二宫扭过头,紧盯着让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像是底气很弱的样子,说完微微皱了皱眉,怕让注意到便又轻轻地笑了。
“少爷是什么都闷在心里的人。”让叹了口气,伸手替二宫揉了揉胸口,“但是,我好歹自幼就跟着少爷了。有些事,少爷纵使不流露在面子上,让也未必不明白。”
“所以我才这样离不开让哥哥嘛。”二宫依旧是笑着,却是揷科打诨不肯顺着让的话向下说。让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少爷您又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二宫一脸无辜地反问。
“您是听谁说的,刺客行刺的那些事?”
二宫扬了扬眉毛,笑道:“小翼。”
让立即想到前些日子今井来得很勤,而且每次都能带来些看起来格外稀罕的滋补之物。可惜当时他并未多想,只道是今井念及年少时的情分。
“这件事从头到尾,那位樱井大人可是没有半点损失。”沉喑许久,让终于这样不清不愿地开了口。
“樱井大人?”二宫敏锐地捕捉到了让称谓中微妙的转变。
“没错,樱井大人。”让语气不善看了二宫一眼,“暗地里都风传那刺客是龟山国舅爷觊觎樱井风头正健所为。这流言不论真假,都只会让人不齿国舅所为,对樱井大人平添敬重之心,您就不用再乱操心了。”
“听说他受伤了?”
“就是点皮禸伤罢了。”让越发不快起来,“御医院有的是华佗在世,也轮不上您来过问。”
二宫怔了怔,然后笑起来:“说的是呢。”
说罢便闭口不再提樱井的事,让却是心绪再难平静,整整一日都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下朝后樱井照例去了古记居。今日在朝堂上圣上问起了行刺一案,他简单明了地回禀了,既没有夸大其词,却也将当时情况叙述得一目了然,令圣上称赞了几句“临危不乱有大将之风”。此案虽然明里与龟山没有一丝半缕牵连,然而在那样的氛围之下,龟山却明显是脸色不佳,精神萎靡。
到了古记居门口,依旧是铜锁闭门的冷淡场面。樱井默默地望着熟悉的门楣,默立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转身想走。这时候门却吱呀一声开了,让依旧冷着一张脸,走到樱井面前,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了樱井手上。
“这个……”看见手中白色的玉璜,樱井不由一怔,不知所以地抬头望向让。
“我找到少爷的时候,少爷手里握着的。”让这样简短地回答道。他没有说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樱井托着玉璜的手臂已经开始微微_chan抖起来。
“这玉璜我一直替少爷收着,现在还是请樱井大人替我还给少爷吧。”
樱井猛地瞪大了眼睛,让却是硬生生丢过头,径直进院里去了,把樱井一个人撂在了开了半边的大门口。
二宫听见脚步声只道是让回来了,便吩咐将药碗端过来。过了一会儿,青花瓷的药碗递到了手边,二宫回身去接,一定神才发现樱井一言不发地立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啊,抱歉。”二宫愣了愣,将碗接过来捧在手里。
“我……”樱井张了张嘴,只觉得吐出一个字仿佛要面临千难万阻,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僵硬麻木,动弹不得。
“拜托你下次进来出个声好不好,这样会吓死人的。”二宫盯着窗外的枯枝,没好气地说。依旧是说习惯了的尖锐嗓音,带点嘲弄的意思,然而气息明显比往日显得急促。
“抱歉……”樱井这样僵硬地回答了,好像两个人见面除了说“抱歉”之外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话语。
“你这么老实起来我可不习惯。”二宫撇了撇嘴,却是依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的打算。
樱井迟疑了一会儿,在二宫床边坐下,摊开手心伸到二宫面前:“你弄丢的东西。”
二宫怔了一下,目光却落在了樱井手心那道尚未完全结痂的刀口上。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鼻子作为回答。
原本系住玉璜的带子已经破损不堪了。樱井顺手扯了发带下来,将玉璜重新穿好,然后伸手环住二宫替他将玉璜挂在了脖子上。二宫没有反抗,但也没有迎合,只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床边,轻轻地呼吸着。手里的青瓷碗悠悠地冒着热气,二宫却仿佛忘了要喝。
做完这一切后,樱井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手收了回来,然后站了起来。他舌忝 了舌忝 嘴唇,有些生硬地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二宫没有回答他。樱井默默地注视着二宫裹在被子里的背影,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原本握着玉璜的手心一旦空了,就觉得仿佛什么也抓不住似的。樱井徒劳地蜷缩起手指,指尖触及到手心的疤痕,微微的痛与痒,紧紧扣着心弦无法摆月兑也无法抑制。
寂静得几乎诡异的房间里,二宫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迅速捂住了嘴,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樱井僵硬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见二宫依旧是斜靠在床边背对着自己。他看不见那个人此时此刻的表情,他突然无比害怕去揣测那个人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变得有些失控起来,仿佛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然后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二宫。
“唔?”二宫显然被吓了一跳,发出了一个意味模糊的形容词。樱井紧紧地搂着二宫的肩膀,将脸贴在了二宫的肩上。他第一次觉得二宫是如此的单薄,仿佛只要稍微一使劲就会被捏碎一般。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了。”他含糊不清地这样小声说道。
二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哑着嗓子一边咳嗽一边笑起来。
“大少爷,你轻点好不好?快勒死人了……”
待续
452 = =2010/4/30 14:59:00
重看一遍,记起好多细节。感觉这俩要是放个EG的HE就是群众纷纷表示你俩有爱,翼君和让君是人证,河灯、玉璜以及短刀是物证= =,狡辩无用,赶紧就地正法。
不觉得sho君渣,觉得招人疼。nino看起来一直牺牲自我,其实在感情上倒是狡猾的占了上风(虽然他不是想这样),sho君从相遇到成年没有一次不吃瘪,又容易被看穿,于是感觉就看着他一个人瀑躁着原地挠墙转圈= =。最喜欢俩人对着吵架,什么话都敢往外扔,血淋淋的刷新自己容忍对方的下限。。。这时候觉得这俩要是有一个被毒哑了弄不好早成一对儿了= =。年轻时候遇到彼此真好啊,过了那个时候谁都走不进这俩人心里了,当时互相划着自己世界的圈儿,划进去了就一辈子了。
其实我就是想T个L,被最近的速度惯坏了啊,抠地。。。
463 MJ2010/5/4 19:35:00
最近瓶颈ing,对不住各位TL的GN了~
今天网卡不能充值,借亲友的上来转一圈
要是等会儿网卡有钱了,也许会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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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伍 章
青邙山匪患,固然来势汹汹,但对于厚厚史书来说,不过是极其简略的一笔。然而,就在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笔画之间,胜武王朝的政治格局,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被后世称为“公主党”中的诸位骨干,随着樱井年纪与威望的逐步高升,开始在各个方面越发发挥出重要的影响力;另一方面,曾在镇国公主不问朝务之后一手遮天的国舅龟山,渐渐开始察觉到朝局重心的倾斜,愈发对“公主党”诸人严加防范。
在这样暗流汹涌的政局之中,被视作未来权利聚焦点的东宫太子准一,却严格恪守着皇子不得摄政的古训,与诸方大臣皆保持着距离,闲暇无事时宁可在宫中摆弄些木雕器玩消磨时间,无论对于眼下的局势还是将来的隐忧,似乎都全然不感兴趣。
唯一有来往的,便只有因为乳兄弟这层亲戚关系而时常走动的大理少卿二宫和也。
二宫在家养病期间,准一很少前来打扰,只时常遣人送些宫中才有的养生之物。后来二宫病愈复职,前往东宫道谢,准一看起来心情颇好,自此常常招二宫人宫。两人不谈朝政,只说些坊间趣事、雕刻心得诸如此类。
一日朝后,二宫应约前往东宫。准一正趴在桌面,专心致志地用刻刀削着什么,见二宫来了只略略打个招呼。二宫已是习以为常,呆在一旁候了片刻,见准一直起腰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二宫看。
二宫接过来,见是一只胡桃大小的小虎,慵懒地半张着嘴,身上毛发皆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仰头发出咆哮一般。二宫笑道:“果真可爱。”
准一也笑,凑到二宫身边坐下,就着二宫手里摸了摸小虎的脑袋,说:“我反倒嫌它太过可爱了,倒是失了原本百兽之王的霸气。”
二宫一怔,摇头答道:“怎么会。纵使这般小巧可爱,王者的霸气是与身俱来的天命,又岂能抹杀得了呢?”
准一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固然没错,只是所谓天命,有些人大约早已忘记了。”
二宫用手指缓缓摸着小虎的脑袋,一时无言。准一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看似不经意却又着实有些突兀地开口道:“听说父皇有意,招樱井将军为婿。镇国公主原本就是我的姑母,这样看来是要亲上加亲了。”
二宫微微一滞,看了准一的背影一眼,旋即笑道:“圣上果真惜才。不知道是哪位公主有此等眼界,看上了樱井将军?”
准一微微摇了摇头:“父皇也只是有此打算,尚未挑明。不过当朝公主之中,与樱井将军年纪般配的,大概只有慧妃娘娘膝下的长宁公主了。”
“慧妃娘娘?”二宫小声重复了一句,不由轻轻笑出了声。准一一愣,问:“你笑什么?”
“我笑这世上是无巧不成书,却又偏偏总是好事难全。”
准一有些诧异地看向二宫,二宫却只顾低头玩弄着掌心的小虎,再也不发一言。
次日,胜武皇帝有意招樱井为婿的消息渐渐在朝中传开,引起众人猜测纷纷。
一月之后,恰逢春夏之交季节变换之际,自出生以来一直常年卧病的长宁公主,不慎感染风寒,终因玉体孱弱芳魂西归,年仅一十六岁。
胜武皇帝悲痛欲绝,下令举国为早夭的长宁公主戴孝三月。而先前招婿的传言随着公主的逝去渐渐淡了,最终无人再提。
樱井下朝之后,见二宫正在不远处与几个同僚闲话,黑冠素衣反而愈发引人注目。樱井叫米花先走,待周围的人群散了,便径自走到了二宫身边。二宫也不意外,只冲他笑笑,然后吩咐让独自驾车回去,自己随了樱井,一路慢慢走回去。
“公主之殁,也算是天意难测,令人唏嘘。”两人默默走了半路,樱井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最后这样没头没脑地开口道。
“是啊。”二宫应道,然后用一副调侃的口口勿道,“若是公主还在,大概下官就要称呼大人一声‘驸马爷’了。”
没料到二宫会提这个茬,樱井立时窘迫起来,嘟囔道:“这些街头流言你当什么真。更何况,我才不稀罕什么驸马爷的头衔。”
二宫看了樱井一眼,微微笑起来。樱井被笑得不快,打定主意等二宫开口嘲弄他之后便好好反驳回去,没想到二宫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当然不稀罕。”
樱井一怔,反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好了。二宫接着说道:“一旦做了驸马,这手中的兵权便要悉数交出,你当然不乐意。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用女儿换兵权的主意,究竟是圣上的意思,还是他人另有主张。”
樱井沉喑了一会儿,道:“反正事已至此,不提也罢。”他停顿了片刻,对于眼下对话的氛围不知何故感到格外不适,于是补充道:“不管怎样,长宁公主已经殁了,还是死者为尊吧。”
“公主的不幸,大约便是生在帝王家了。”二宫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宫中的事情,但凡越有人想要促成,也就必定越有人想要阻挠。长宁公主本身虽然并非举足重轻之人,只可惜身处这风口浪尖,仅仅一个名份便足够决定生死了。”
樱井心中一阵发闷,低声道:“倘若因此就牺牲掉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左右的弱女子,这种事情未免太可笑了。”
“她不是什么弱女子。她是今上与慧妃娘娘所生的长宁公主,是国舅爷的外孙女,是可以收回你手中全部兵权的最好借口。”二宫摇了摇头,“所以她不可能是无辜的……”
“不管怎样,我不会想用这样的手段。”樱井忍不住打断了二宫的话。
“你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不管怎样,事实上因为长宁公主的死,你得到了切实的好处。”二宫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就算你不用这样的手段,会有人替你这么做,结果还是一样的。”
“我都说了我……”樱井突然停顿了下来,愣愣地盯着二宫看了一会儿,有些生硬地问:“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吧?”
二宫没有避讳樱井的目光,也同样紧紧盯着樱井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起来:“你娶不娶长宁公主关我什么事?”
樱井松了一口气,但想想又有些不对,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娶不娶长宁公主,怎么就不关你的事了?”
二宫看似听见了,却又装作一副没有听清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樱井。樱井被看得有些窘迫,于是急急地转移话题道:“这么说,你是非要与自己有关的事才会理会了?”
二宫扬了扬眉毛,笑道:“这是自然。”
樱井觉得心里憋闷,却又找不出生气的理由,扭头道:“既然这样,之前你为什么帮我?”
二宫眨了眨眼睛,伸手拍了樱井一巴掌:“‘各取所需’这句话,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记得。因为共同利益缔结的联盟,永远要远比通过那些空洞的漂亮话立下的约定稳定长久得多。”
“就是说如果有一天利益不同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到头了吗?”
二宫看着樱井一副紧锁眉头神情严肃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冲樱井灿烂一笑,扬长而去。
“我们每次都重复一样的话题很好玩吗?”樱井忍不住抬高嗓音,冲着二宫的背影喊了一声。
二宫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也不想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车轱辘转。”被撂在原地的樱井长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嘀咕了一句,“你也表每一次都这么敷衍我好不好……”
待续
473 MJ2010/5/5 17:39:00
昨天宿舍没网卡今天实验室没网线的某人杯具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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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陆 章
二宫回到古记居,听让禀告说太子到了,匆匆进屋见准一正坐在窗前信手翻着散放在桌上的闲书,听见响动朝二宫微微一笑,合了书站起来。
“殿下今天怎么有空?”二宫微微愣了一下,迎上前问道。
“今天我代替父皇去寺里为长宁诵经,回途见时候还早,就过来了。”
二宫这才注意到,准一今次未着便服,而是一身黑底宫服,上面用明黄的金线绣了皇族图徽,看起来分外气势逼人。
这人大约是被平日里过分的温柔与儒雅遮蔽了本性,才会让人产生易于亲近的错觉吧。二宫不由得这样想到。
准一却是顺手拿起了桌边木雕的小虎,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了一番,轻笑道:“这小玩意儿原来你还留着。”
他笑起来的样子依旧与平日一般无二,带着股温暖得令人沉溺的气息。
二宫笑笑,回答:“这是殿下亲手雕刻相赠的,和也自然要悉心保管。”
准一闻言笑而不语,依窗坐下:“这些日子,不知何故,我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二宫一怔,没有接话,只在准一对面坐下了。准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小虎,一边接着说:“我总会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样子,心无城府一片烂漫,还不知道我是谁,便已一心一意拉住我不放,让我不知如何以对。”
他停顿了片刻,轻轻将小虎放在桌上,缓缓道:“也许是这样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了,这些年你在我心中的样子就从未变过。无论是当年的重逢,还是这些年的彼此交往,甚至是汇川你救我一命。不管时事境况如何,我一直相信,你还是当年那个叫我‘准一哥哥’的小和。”
他见二宫神色微微有些拘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便继续说下去:“你不肯再像过去那样叫我也好,你对我不再亲昵无间也好,我虽然失落,但总归还是明白的。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我从来不逼你什么。但是,我不想看着你这样……这样步步为营,用尽心机……”
二宫愣了愣,笑道:“殿下的话,和也不太明白。”
“你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要我摊开说吗?”准一轻轻叹了口气,“那好,我不说这些年大理寺惩办的官吏中,有多少是贪污渎职多少是党羽之争;我也不说这些年的领兵作战军权更迭,有多少是情势所逼多少是借机行事。我只想问你一句话,长宁的死,你究竟知情多少?”
二宫沉喑片刻,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听殿下的口气,是来兴师问罪了吗?”
“我若真是兴师问罪,就不会这样来古记居问你了。”准一微微皱起了眉头,“小和,你我都是身陷朝局之人,其中的身不由己我也清楚,自然不会因此怪你。长宁的死,获益的究竟是谁,心中有数的大有人在,只是有些话不便公然摊开来讲。”
二宫默默听到此处,轻轻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准一看在眼里,不由一愣,却见二宫抬头道:“殿下这么说,和也不妨班门弄斧,也来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
准一盯着二宫的表情,没有回答。二宫拿起桌上的镇尺,轻轻放下,道:“长宁公主殁前,朝中盛传圣上与指婚于樱井大人。倘若流言为真,依照本朝律法,驸马当交出手中全部兵权,并且不得再任枢纽之职。这样的买卖,对于樱井大人来说,当然算不上理想。”
他说完,看了准一一眼,见准一微微点头,便接道:“不过,仅仅因此就给樱井大人扣上一顶暗杀公主的帽子,未免太过草率了。姑且不论长宁公主之殁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就算其中真有蹊跷,不希望长宁公主下嫁的,果真只有樱井大人吗?”
准一没料到二宫问出这句话,不由微微一愣。二宫继续说道:“长宁公主是今上与慧妃娘娘的长女。说到慧妃娘娘,自皇后仙逝中宫空缺之后,一直独占隆恩,连其父都备受宠信,大揽朝政。”
二宫顿了一下,看似不经意地拿起桌上的小虎,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又轻轻放回去:“慧妃娘娘膝下除了长宁公主,还有现年一十四岁的二皇子殿下,自幼跟随母妃出人御前,深受圣上宠爱。如果长宁公主真的下嫁三台院,樱井大人便是成了二皇子殿下的嫡亲大舅子。没想到二皇子殿下年纪尚幼,却既有龟山太师这位外祖父,又有樱井大人以及镇国公主这门姻亲,倒真的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啊。”
准一皱眉道:“小和,你想说什么?”
“和也不过是顺着殿下的意思,随口猜测一下罢了。”二宫不以为然地笑道,“其实和也近日来一直在想,殿下当初为什么会将圣上有意指婚的消息透露给和也呢?”
准一猛地一惊,半响没有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闷闷地说:“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和也都说了不过妄自猜测罢了。御医院也说了,长宁公主是因为身体虚弱感染风寒不幸早夭。先前那些胡言乱语,殿下不必当真,和也自然也不会当真。”
准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永远这样口舌伶俐,让我无言以对。”他站起来,走到二宫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宫的眼睛。二宫起先还原样看回去,后来不知怎么觉得难受起来,便微微垂下了眼帘。
“我记得之前就对你说过,你是天底下唯一一个诚心待过我的人。”准一犹豫了一下,伸手抚上了二宫的脸,二宫愣了愣,将脸撇开了。
“就算我处处提防机关算尽,但只有你我是想要真心对待的——这样的话,说出来其实也不怎么可信吧。”准一苦笑了一下,讪讪地放下手,“难道是因为我想要的太多,以至于连最初拥有的那么点东西也要失去么?”
二宫也站了起来,却故意忽略了准一脸上的神色,回答说:“殿下是真龙天子,必将坐拥天下,又怎么会失去呢。”
准一愣了愣,笑起来:“不错,你说的不错。”他走了两步,回过头道:“国舅爷一心想靠自己的外孙当上太上皇,这样的局面想必是镇国公主也不愿看见的。樱井将军若能在父皇百年之后拥护东宫,定能重现当年镇国公主辅佐今上的佳话,将外戚之祸彻底铲除。”
准一停顿了一下,朝着二宫展颜微笑起来:“小和,你说这样,好不好?”
待续